天下道門

第十五章 朝九晚五

朝九晚五……不知突然出現在腦海中的詞是個什麽意思,但梅清明白的是,現在自己的生活,好象就是恍惚中想到的這種朝九晚五的生活。

經曆司距離梅清宅府不遠,因此梅清每日也不用轎子,早起依舊到茶館轉一圈,然後悠哉遊哉地溜達到司裏去。

隻是王師古雖然沾了梅清的光,不久也給放了出來,卻是驚嚇過度,大病了一場,至今還在府中養病。梅清得信去探望了一番,其中種種經曆,二人都有些諱忌莫深,未作深談。但雙方心中,卻都有了些隔膜,再不如以前般隨意了。

除了梅清不願用轎子,好像經曆司中大部分人也都不坐轎子,或是因為多是武生出身的原因,絕大多數都是騎著馬過來的。尤其是當梅清見那黃胖子每次都騎著那頭垂頭喪氣的大黑馬來時,心中總為了馬兒暗暗擔心,怕這胖子一用力,可憐的馬兒會不會一下子把腰給閃了。

“咱這馬有個名兒,叫烏蹄踏雪,你看那蹄上白毛了沒?說來還是前年時北地一個馬商送給家兄的呐,真正的大宛名種。梅子怎麽樣,是不是天天看著很眼紅啊?”某胖子從馬身上跳下來時,梅清隻覺得自己身上也替那馬兒輕鬆了幾分似的,隻是地麵卻被這一招戰爭踐踏震得不住顫動。

“有什麽眼紅的,聽說北門兒那老三元的烤馬肉烤得全是大宛名種,比黃兄你這個可是肥多了,哪天請你嚐嚐去。”梅清笑著說道。

“得,你行,我問你馬咋樣,你直接就給整成烤馬肉了。”黃胖子搖頭歎息道:“看來斯斯文文的人,咋比我這胖子還老饕呢。不過馬肉可真沒怎麽嚐過,莫不成還比得上郝家驢肉麽?哪天還真得嚐一把去。”

二人說說笑笑進了自己的黃字號,黃胖子皺眉道:“我說梅子,你還當真的幹活啊。這幾天我看你都沒閑著吧?怪道把你弄這來,倒真是找對人了。”

梅清不以為然地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又是個沒事的,收拾一下,看看這些東西,倒也是個意思。”

原來這胖子以前還在號裏頂著個攤,有了梅清來之後,他便如脫了韁的野馬也似,更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每天來點過卯報了號,轉一圈就呆不住要走人。昨天又是有幾個狐朋狗友找他一起去郊外春獵,說是去轉轉就回來,結果跑了一整天也沒見個人影。

梅清自己在號裏,見檔案堆了都有兩三年的樣子,亂七八糟的睜不開眼,便動手整理起來。待細細翻開一看才知道,這裏邊堆的,幾乎全是各類錦衣衛查察的案宗,以級各地線人報上來的各類密報。

以前黃胖子在這時,凡是各處送來加了紅封或注明機密之事的密報,便送交上司察閱。其他不甚重要的,直接就扔到架上去了。結果便是魚龍混雜,橫七豎八,根本見不到頭尾。要命的是這些東西又不能隨便找些雜人來整理,因此搞得是亂糟糟的沒個樣子。

梅清性子本就是平穩,也不著急,每日裏便按了年月排列,歸並分類,一一從頭整理歸檔。這些雜堆的檔案,涉及範圍極廣,從朝中官員私生活中的秘辛,到軍國要聞,以及平民百姓的柴米油鹽,無所不包。

其多頗多匪夷所思之事。如手頭這一卷檔案,乃是去年滄州地麵一位官吏暴亡之案。這事梅清當時也所有耳聞,乃是一位縣令,轄內暴雨。此人為了拯救災民,不辭勞苦,通宵籌劃抗災事宜,在下鄉巡視時不顧安危搶險救災,竟至墜水身亡。為此朝廷專有邸報,給予嘉獎。誰知按錦衣衛內部密報才知,這位大人原來乃是在相好的暗娼家中過夜,接到上司急報匆匆返回衙中時,突逢大雨,因酒醉不慎掉入河中淹死的。

其他五花八門之事甚多,如某上卿素以方正自居,對外道貌岸然,口不離風化身行。其實家中蓄有侍妓多人,更是每行荒**之舉,種種舉動,難以細表。又如某巡察禦史,對外素稱廉潔公正,其實家中富可敵國,廣有良田,其背裏奢侈無欲,幾令人難以置信。

想不到表麵看來這些堂堂正正的大人物們,居然還都有這樣不為常人所知的一麵。雖然梅清並不覺得自己有窺探他人隱私的愛好,但一一了解這些尋常人一生也難得一見的秘聞,也還覺得頗有些意思。

象昨天才翻到的那一卷,就表明前時那位順天府尹趙伯栩大人,雖然一臉正氣,卻是頗善投機鑽營,與幾位大人來往密切得很,而且這條密報表說明,就在前不久,他才疏通關係,欲在今年謀個外派之職,為此頗花了些錢財。

隻是他這一死,花的錢自然全都打了水漂。估計收錢的那幾位,心中正暗暗稱快吧。

自打有了梅清到來,黃胖子得了清閑,又見梅清是個脾氣好的,更是對他沒口子稱讚。幾位同仁開始因梅清來得突然,又有些傳聞道其與上峰交情匪淺,因此大多有些距離。過幾這幾日,見梅清人物習性都可人,慢慢地也與他交善起來。

梅清病好後多在家中,偶爾出來轉轉認識幾個朋友,相交也有限。這次到了經曆司之後,不幾日便覺得如魚得水一般,極為適應。尤其應付這些個同仁,頗有見人說話的天份,不管是老的少的,用不多久就和梅清處得極為相得。

尤其是天字號老張,這家夥本來就是不好處的主兒,聽說家裏也是有些個來頭的,黃胖子一提起來,也都有些避諱。但想不到的是這家夥居然和梅清一樣,喜歡收藏古玩字畫。待知道梅清是就圈裏大名鼎鼎的三爺,又看梅清人物和氣,一來二去,竟然與梅清很快熟了起來,弄得黃胖子大叫梅清厲害,居然能和這老怪物交好。

梅清自己也不知怎麽回事,好像自己便自然而然的適合這種生活。開始時心中還存些想法,這幾天,也有些淡了探尋自己前一段經曆的心思,安心地開始了他這份新差事。

“哎呀梅子啊”,黃胖子見梅清已經坐到案前,又拿起了上邊堆的卷宗,就湊過來笑嘻嘻地道:“按說昨兒回來晚了,我應該多幫你幹點活。不過怎麽這麽巧,今兒早起偏偏有個多年沒見的朋友從塞外回來了,你說我這當主人的,怎麽也得陪陪人家不是。你說這事——”

“行了行了”,梅清笑著道:“在這你也幫不了我什麽,盡管當你的好主人去。不過昨兒你還說打了獵物送我來著,東西我可沒見到……”

“我錯了還不行麽?”胖子擺出一臉的痛心疾首:“再不敢有下次了。我的梅大爺,你放心,明兒我直接烤熟了給您比劃到眼前來。”

梅清笑嘻嘻地揮揮手,不再多說。梅清對這胖子脾氣摸得通透,知道這家夥是個精明到頭的人,卻又頗有幾分義氣。與這等人相處,太在意了反倒放不開心懷。便如剛才越是這般在小事上隨意指摘,越顯得二人之間親密無間。

胖子也嘿嘿一笑,推開門四處看了看,回頭又對梅清比了個作揖的手勢,一溜煙就跑得沒了影。

梅清對著黃胖子消失的人影笑了笑,低頭便再看那卷宗去了。

這一卷案宗都是新交過來的,乃是錦衣衛新經手的幾宗案子。才翻幾張,梅清不由眼前一亮,手下這一卷,居然便是前些時自己遇上的那件案子。從疤兒劉、李玫及其書僮墨雨,以及趙伯栩死亡一案。

正是因為這件事,才把梅清牽扯到了現在這個地方來。事後雖然梅清反複思索,也是未明其然。他也問過忠叔,忠叔隻道這些神鬼之事,信則有,不信則無;再問道錦衣衛硬征自己之事,忠叔便哼哈幾聲,顧左右而言他,反正是一推三六五,什麽都不知道。

此時見了這卷宗,梅清不由精神一振,連忙細細地讀了起來。

這卷宗應該就出於那位馬大人之手,而之所以此案驚動錦衣衛,其根源卻是正在那方七星硯上。

這方七星硯來頭確實不小,正是出自大內之物,本是前代時由地方進貢給朝廷的。三年前,大內之中引發了一場大火,燒毀了一片宮殿,這方硯台,便是彼時失去。

當時對外詔稱乃是天燥失火,其實內裏並非這般簡單。在清理失火的現場後發現,在倒塌的宮牆下,居然給人打了一個盜洞,直通到皇城外一處民宅之內。

天子聞言大為震怒,著錦衣衛全力搜捕賊人。事後不久,便將那盜賊抓獲,隻是那人堅不認罪,贓物也下落不明。

這七星硯,亦在贓物之中。因此當順天府辦案時這硯台出現時,很快便被錦衣衛知道,這才連夜出動,將涉案的梅清、王師古緝拿,又去發掘了疤兒劉的墳墓,將棺木打開,其中陪葬的諸般瓷器,正是三年前皇宮案中失去的那一批珍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