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道門

第二十五章 互不相讓

梅清這人雖然平素為人隨意平和,但一旦發了狠上了扭勁,那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的。他連早起到觀中騎乘的馬也不換了,不管如何難受都騎了它來往。到了觀中也不會刻意去躲碧真,反而見了她就主動上前打招呼,然後就坦然等著對方施法做怪,之後自己再靜坐化去。

梅清這邊耗勁不小,碧真那邊也是不甘示弱。開始時雙方還稍微客氣一下,後來也不多說了,早起梅清進了院,碧真眼睛電完媚容笑罷法術用畢,便施施然自行忙去。梅清則回屋運氣清心,二人頗有默契,廢話都不多一句。

過不多久,碧真感覺時間差不多了,自然就再到梅清屋裏轉一圈,如法施為。梅清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反正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你千般變化,我自有一定之規。

結果就是碧真往梅清屋內跑來越來越勤快。開始時一天兩三趟,後來就四五趟,昨天怕不得有七八回。弄得跟著碧真的小道童明鏡眼神都有點不對:怎麽自家碧真人往日見了世俗男子眼高於頂,一個個帶搭不理的。這位梅公子來了沒兩天,沒事就去看人家,一天都要跑八趟了。莫不成自家真人也動了凡心,看上人家梅公子了不成?這位梅公子相貌又好,脾氣也溫和,說來倒是個可人兒呢……

所以現在不光碧真見了梅清笑得如同春花燦爛——沒辦法,雖然碧真人見了梅清恨得牙癢癢,但要施法就得如此般行事——就連明鏡這小道童見了梅清也一雙秀眼瞄來瞄去,放在梅清眼裏,倒象幫她們家真人在一邊一同發功的一般,一大一小兩位美女同時放電的威力可不是玩的。

要說梅清這些天過的,那可真是生不如死,隻怕把笑麵虎馬大人請來,也決計搞不出這般折磨人的酷刑來。不光在日間梅清堅持得一絲不動,就連回了家中,現下朵雲已然無恙了,梅清一樣咬牙沒動她分毫。不為別的,就為了在碧真麵前掙這口氣。

對此朵雲還頗有些自怨,還是梅清哄了半天,隻道自己在修習養生功法,需待小成之日,方可破戒,又說了許多親熱話,才哄得朵雲破涕為笑。

眼看一個多月,梅清硬是在碧真的酷刑下堅持下來,其間進益之大,實是令人難以置信。現在不用說打坐靜養,就是一邊與碧真虛與委蛇,一邊也照樣行功不誤。這也是被碧真逼的沒辦法她來得也太頻繁了,根本也不容人有板有眼的擺了姿式去正息調息,何況梅清他也不能光練功,手邊還一堆活要幹啊,不然用什麽去贏得六爺那邊的賭注呢。

所謂無知者無畏,梅清卻不知道,自己這般修行之法,怕是再膽大之人,也沒有這麽冒失的。修道者修煉之時,首要的便要擇清靜之所,無人打擾時方可放心修行。不然在緊要關頭一旦為人所驚,輕則出岔,重則入魔,弄不好命都要丟掉。

梅清從來沒有修習過道法,也無人引領指點,自然不清楚其中利害。反正這欲火現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幹脆他便不求畢其功於一役,細水長流地堅持下來。稿該研究的還研究,研究出來後又要認真抄寫整理,反正是事也不誤,功也照煉。到得後來,那守一之境越發熟練,就是走路、騎馬、吃飯都樣樣不誤。每日裏到了仁聖宮就開始與碧真的直接對抗,每天都在欲火紫焰焚身中渡過,直到晚間才能將其抽繭剝絲般消融盡淨,化入體內氣旋之中。

如此行事,體內那處氣旋便如吃了什麽大補之藥一般,極快的壯大起來。尤其是核心之處,隱隱已然有凝固之勢。梅清不明所以,隻管按了前邊之法行事,卻不知他此時已經是到了周天火侯之境,眼看便要進入乾坤**、金液還丹的時候了。

忠叔他這幾天因為心中有愧,不敢朝梅清的麵,因此就沒大注意。若真能定下心了,認真查驗一番的話,怕不是當場要嚇一個跟頭。其他修煉之一,由築基到乾坤**之時,快的也得十幾年,如有那天份不高、運氣較差的,三五十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梅清居然就這麽糊裏糊塗的一個多月就到了這道坎前,要真傳揚出去,整個修真界怕不都要震動了。

當事人梅清對此卻一無所知,隻一味在這裏硬撐得無比辛苦,卻不知碧真那邊也不好受。

前文說過,止相大法本來是一種觀法,所謂觀法,分為內觀、外觀。此法據說乃是傳自南金丹派,本是在雙修法門結合佛門觀法而來。外觀之法,簡單說便是以他相示人,激起他人心中本來欲念。

隻是卻有一著,外觀之法,需以內觀為裏,以此法示人,自身也要承受得住才好。初時梅清自身並曾注意碧真對自己下手,且其道行明顯差著碧真一大截,因此碧真上來便占據壓倒優勢。但沒想到梅清韌勁十足,好多次明明看他幾乎到了忍受的極限,但偏偏他就是牢牢守著未曾崩潰,反倒慢慢地後勁越來越是綿長,不隻是這法術的效果越來越不明顯,而自己反倒隱隱感覺到了壓力,好幾次也不免綺念叢生,要不是自己修為深厚,道心堅固,這一段為了鬥法也加緊修煉,進境甚速,怕還真就丟醜了。

不隻如此,這家夥的修為這些日子以來一日千裏,這份進展不要說親眼所見,便是傳說中道門中的天才人物,也沒有這麽個快法的。怪不得打賭時說這家夥不能以常理度之,見他初來時還是歸鼎之態,這短短一個多月下來,已經可見其火候漸到,怕不已經快到凝丹之時,比起現在自己的修為來,已然是堪堪比肩了。

再要這麽下去,這家夥豈不是要比自己先一步結了丹?真要到了那時,別說什麽自己與那老家夥打的賭自己要敗北,就算是在梅清麵前,這輩子也不用再抬頭了。

因此碧真這一段來,真是不遺餘力,背地裏拚命修煉,平日便全力在梅清身上施法,隻求能壓倒梅清,爭取這一線勝機。到得後來,好勝之念漸起,已經將自己學這法門時授業人的囑咐都拋到九霄雲外,渾然忘了當初隻是要使梅清欲念叢生、耽於情愛、廢其修煉的初衷,也忘了法術反噬的危險,隻管一力猛進,隻求破堡殘敵了。

“我觀公子這一段整理文稿進境甚速,但存稿仍多,難達初時預想。碧真左思右想,或是公子閉門獨自整理,難免有困惑之時。莫若從今日起,便請公子與碧真同室共厘此稿,或能互相啟發,更得精進?”看梅清一直力挺不倒,碧真終於坐不住了。今天一大早,便跑到梅清屋內,淺笑彥彥地提出了一個新的考驗方案。

梅清這一段自覺抵抗力大大增加,現在體內那氣旋越發沉凝,信心也隨之爆棚,想也沒想便一口答應,心中還道:“看你還有何等手段!”

碧真所居在當年行宮最裏邊一處偏殿,雖然不是正殿般華麗堂皇,卻也雕梁畫棟,陳設精美。碧真發話後,梅清便將自己屋內未整理的文稿一並搬了過來,待他自己安置完後才發現,原來碧真案上,也是攤著和自己手中這堆文稿一樣的東西,不過有一點不同的,便是碧真的厘清這些稿件時,手邊另有一卷帛書為參考。此外一旁,還堆著另外幾卷卷著的帛書,看那材質,定然是古物無疑。

一看這卷帛書,梅清心中便恍然,原來自己這段時間以來整理的文稿,想來便是這古帛卷上文字的翻譯。這卷古帛看來年份也頗為久遠,更難得的是,其上文字俱是古篆,無怪乎需要專人來翻譯了。

上古文字,極其複雜,無論蝌蚪、鳥蟲、金鼎等字體,還是四地八荒各類文字,均相差極大,就算是精通普通小篆之人,若非專門下過功夫在其上的,也是往往難辨一二。尤其其中假借之字頗多,又往往有一字多體或一體多字的,更是讓人無從下手。

按說此時大明朝文字考據之風,尚未大興,各類文物出土也不如後世,對文字的研究,更是還比較淺薄。但梅清卻不知為什麽,一眼便認出那古帛書上寫的,應該便是當年燕地古篆的一種變體,更是分辯出當前攤的這一段文字應該與自己日常所抄的不同,大概是一種祭祀的祝文。

梅清這還在發呆,一邊的碧真卻已經淺笑登場。隻見此時這位碧真人眼如春水,麵如芙蓉,款款行來,直如嬌不勝衣的一般,還未開言,已然有一股嬌媚芳香撲麵而來。

這等情形,梅清這些日子早就看過一萬遍了,隻可惜再看一萬遍,也一樣難以抵擋,隻覺得周身內外,又是獸血沸騰,當下不敢怠慢,連忙心分二用,將神念穩穩守住,又推動氣旋緩緩轉動,化去周身紫焰欲火。

碧真卻不容他這般輕鬆,往常因登門探看,不幾句便得告辭。今日既然同處一室,哪會錯失機會,立時便輕聲細語地與梅清攀談起來。

這位碧真人據傳說乃是惜字如金,尋常見了男人都是一臉冰霜,從不理人。若那些曾經苦苦欲拜於碧真人道袍之下而不得的風流子弟們,知道碧真人為了梅清這不解風情的家夥每日裏笑靨如花百般**,而梅清反倒痛不欲生時,怕不要立時將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天字一號大笨蛋登時便打落十八層地獄,還要踏上一萬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梅清可不敢掉以輕心,這位姑奶奶的威力,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不管她在一邊說什麽,自己就全當春風過驢耳,全不在意。

“久聞梅公子精於鑒古,饒有令名。貧道這幾卷帛書想來公子也看過了,可有何感?”見梅清一個勁的嗯嗯啊啊,碧真話題一轉,輕聲問道。

此語一出,卻正搔到梅清癢處。他本是好古成癡之人,對上古文字,更是深有興趣。剛才見了此卷,便有些心動,順口說道:“依小可之見,這卷帛書或是上古人祭天的祝文之用,但其年代,卻難一眼斷定。”

“嘻嘻,年代可是遠了去了,這些帛書有商代周代的,也有秦漢之時的。公子若想看時便請隨意,隻是可要小心些,不要給貧道弄壞了,貧道可是要心疼的,到時候要你賠。”說著,碧真順手便取過幾個卷軸遞到梅清手中。說到“要心疼”之時,還伸手拍了拍自己豐滿的胸口,心中卻不由暗罵該死的梅清,還不快點投降,逼得姑奶奶連色誘都用出來了。

梅清見碧真伸手相送,不自主的便起手將卷軸接了過來,隻見麵前佳人燕語鶯聲,寬大的道袍被那如玉的纖手輕拍之下,內裏波濤湧動,登時覺得心神大動,目眩神迷,手中卷軸一下子沒拿住就掉在了案上。梅清大窘,連忙收攝心神,將掉下的卷軸撿起,強自答道:“啊,不知哪卷是商代的呢,還望真人指點。”

碧真聽了,咯咯地嬌笑起來道:“傻子,笨手笨腳的。你弄壞了哪一卷,哪一卷就是商代的!”

梅清本已強自支持,再聽碧真調笑之語,不由一下子心神恍惚,大叫不妙。以前碧真明火執仗前來挑戰,自己自然全力應付,待其走後全力煉化,尚得喘息。這一次彼此相對交談,更一不小心談及自己喜愛的話題,放鬆了警惕,卻是著了道。

此時雖然知道不好,但已經入了彀,碧真又在一旁虎視眈眈,實是難以扳回。梅清心中雖然不斷提醒自己,隻是體內真元卻蠢蠢而動,渾身燥熱更是有增無減,欲念升騰,幾難再有壓製。

他拚命維護著一點清明,努力地使自己將目光離開碧真那無比**的麵容,以逃避這份**。正在苦苦堅持,難以為繼之時,忽然眼睛掃到碧真攤在案上的那卷帛書以及一邊翻譯的文稿,忽然心中一動,想起剛才看到的那段帛書上文字,連忙用盡最後的力氣,斷喝一聲道:“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