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道門

第二卷 第四章 蘆灘散人

“聞香教?”忽然聽到這三個字,不由梅清眼神一亮,急切地道:“這裏有聞香教麽?”

“咋個沒有?弄得烏煙瘴氣的。不過人家勢大,哪個敢惹哦。”船夫搖搖頭,似乎不願多談。

梅清一路追尋聞香教之事,所見大多如此,眾人對聞香教似乎都忌諱莫深,沒人願意深談。

見了船夫這情形,梅清也不再追問,卻與他談些閑話,不知不覺,太陽已經西斜了。

此時兩岸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港道,道口均是茂盛的蘆葦,長得有一人多高。放眼望去,不著邊際。此時雖然已經是秋時,但蘆葦還都濃綠如翠,梢上都長了有一尺來的穗子,隨著微風起伏搖蕩,不時有輕飄飄的葦絮在風中輕輕飛起,最後漸漸落於水麵,堆積得一片又一片,如同織成的花紋一般。

船夫將船靠了岸,指著西邊道:“先生您就從這道口上去,再走兩三裏地,見有人處打聽,都知道史先生的。老頭子這就回去了。”

梅清道聲謝,取了些散碎銀子,送於船夫。船夫道既是來尋史先生的,便是他的客人,卻是不肯受。最後還是梅清說道請船夫將來買酒,以待來日史先生用船時也好暢飲,就當是酒錢,船夫這才收下了。

梅清與侯申上了岸,隻因坐得船久了,一時走路還有些腳下搖晃,因此走得不快。路兩邊楊柳依依,柳枝飄拂,遠處依然是片片葦海。秋風起處。蘆荻蕭瑟,在夕陽斜照下,更多幾分野趣。

“喂!你們兩個。倒底是幹什麽的,怎麽跑這來了?”二人正行間,忽然聞得蘆葦蕩中響起一個脆生生地聲音道。

梅清與侯申抬頭看時,卻見邊上蘆葦蕩中乃是一個小小汊灣,一隻小船正泊在那裏。船頭一個長身少女睜著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指著自己二人問道,正是那在望海樓見過的甜妞。

此時距離比在酒樓上更近,二人看得分明,那甜妞不過十七八歲,一身藍花細布衣服。手執長篙,站立船頭,當真是清水芙蓉,天然雕飾。隻是或因在望海樓時見梅清唐突一笑。有些不滿,此時明麗地麵龐上還帶著幾分薄怒。

“哦,這位姑娘,在下兄弟二人,乃是自京城而來,特來求訪史先生的。隻是不熟路徑,還望姑娘指點。”梅清並不以少女臉上薄怒為意,客客氣氣地道。

聽梅清說是來找史先生的,甜妞臉上神情一下子便放鬆了,隨即又浮上幾分不好意思地道:“原來是找史先生地。我還以為你們不是好人呢。”才說畢。又覺得自己話說得有些直了,臉上略略有些泛紅,連忙轉過話頭道:“剛才我還見史先生了,等我喊個人帶你們過去。”

說罷,對著汊灣深處拉長聲音喊道:“二小兒!----快出來!”

隨著甜妞的喊聲,一個半大小子一邊答應著一邊從葦蕩中鑽了出來。隻見這小家夥渾身上下滾得泥猴一般,半披著一件短褂,打著赤腳,手裏拎著一根葦條。上邊串了七八隻小魚。

“都過了十五了。你這混小子還敢下水,看你老了得個老寒腿怎麽走路!”甜妞見了。一把將那小子抓過來,從艙裏端了一瓢水出來,倒著給他衝洗了頭臉手腳,一邊洗一邊數落道。

“放心吧甜妞姐,我娘說小孩屁股上三把火,火力旺著呢。”那小子把頭一撥楞,甩得滿臉的水珠四下飛濺,不以為然地道。

“傻小子睡涼炕,就你火力旺!”甜妞笑罵,揪了二小兒的耳朵道:“連姐的話都敢頂了,長能耐了啊你!算了,給你個差事,那幾個是遠地兒來的客人,來找史先生的。我剛才見史先生在韭菜溝那釣魚,你帶幾個客人去找一下吧。”

“成”,二小兒順手把那串小魚扔在船艙裏道:“這魚給我留著,我娘說這幾天心口悶不想吃東西,我才抓了這幾個瓜子魚給娘放湯,好清清口。“得了吧,就你那幾個小楊樹葉也好意思叫瓜子?我那艙裏有幾個大瓜子,一會我給四嬸送過去就結了。快帶你的路去吧!”

二小兒光著腳丫,帶著梅清等人順著一條葦田間的小坎走了進去,光光地腳丫踩在黃土之上,雖然也是秋季,卻看不出一點不適來。

路上梅清隨意問他家有什麽人,平常做什麽時,那二小兒也隻是嗬嗬笑,卻是不多說。過一會漸漸熟了些,又扯起打魚摸蝦的事兒,才有些放得開,話也多了起來。

原來剛才二小兒說的瓜子,乃是指大個兒的鯽魚。這鯽魚放湯,最是開胃。二小兒自打小就沒了爹,家裏隻一個老娘拉扯。這幾天老娘有些胃口不好,他這才跑出來摸幾條鯽魚準備放了湯給娘吃。

一邊說著,前邊已經出現了一條大溝,隻見其中水色深沉,兩岸地蘆葦都低彎得壓到了水麵,還有幾棵楊柳,長長的枝條也都垂到了水麵上,引得一些小魚不停在的枝條間吐泡遊動。

離此間不遠處,卻是一個小小草亭,正有一個人影,背對眾人而坐。隻見其戴著一個大鬥笠,一手扶了漁竿,一手卻拎了個大酒葫蘆,間或舉起葫蘆輕飲一口。又放下葫蘆,漫聲作歌道:

儂家鸚鵡洲邊住,是個不識字漁浪花中一葉扁舟,睡煞江南煙雨。

覺來時滿眼青山暮,抖擻綠蓑歸去。

算從前錯怨天公,甚也有安排我處。

“史爺爺又唱上了”,二小兒嘿嘿笑道:“每次見了他都這般,有的詞二小兒都學會了。”

梅清聽了不由莞爾,伸手止住欲上前相喚的二小兒。卻上前幾步,放聲道:

老漁翁,一釣竿。

靠山崖,傍水灣;

扁舟來往無牽絆。

沙鷗點點輕波遠,荻港蕭蕭白晝寒,高歌一曲斜陽晚。

一霎時波搖金影,驀抬頭月上東山。

歌聲才畢,隻見史先生早已站起身形,鼓掌喝彩道:“好一個扁舟來往無牽絆!那邊的二位佳客莫非是來尋我這老竹竿子地麽?”

梅清恭恭敬敬上前施禮道:“在下梅清,因慕先生清名,特來拜訪。野水茅亭。竹笠綸絲,先生果然好雅興。”

史夢竹哈哈大笑道:“老竹竿子不過是個鄉下釣魚的老頭兒,哪來這些雅興。不過我看小友眉目清奇,談吐不俗。可是難得呢。正好今天有些收獲,天時也不早,莫若便到敝莊上,烹魚煮酒,競夕一談如何?”

梅清一笑道:“正所欲也,不敢請耳。”

史夢竹點頭一笑,收拾起漁具,又對二小兒道:“二小兒,你怎麽跑這來了?”

二小兒道:“爺爺好。剛才遇上甜妞姐姐,她讓我帶這幾個客人過來的。”

史夢竹笑著點點頭。又問道:“你娘好些了沒有?前天我讓人送去藥你可都按時給你娘煎著吃了?”

二小兒嗯了一聲道:“嗯。娘已經大好了,就是還有些嘴裏沒味。甜妞姐姐說一會她那有幾個大瓜子,給我娘送過去放湯吃。”

史夢竹一聽笑了道:“那丫頭明兒就要到好日子了,還不肯好好在家貓著,就是個野性子。”

說罷拎了漁具起身,又對梅清二人笑道:“鄉野之人,言行無狀,好叫尊客見笑了。”

梅清這才近處打量史夢竹,隻見此人瘦瘦地。身量甚高。比起梅清來,還要高上半頭。他身上穿了一身漁夫常見地漁披。腰略有些彎,臉形略長,兩道細長眼睛,麵色平和,短短地胡須。說起話來時,便站得直直的,顯得更是高大。

幾個人便沿了來時之路,漫步而歸。此時日已將落,晚霞滿天。夕陽照著身邊無垠的葦蕩,便如一片金色海灣,說不出的寧靜溫暖。

路上史夢竹與梅清邊走邊閑話幾句,不過是論幾句詩詞,說說漁樵閑話。梅清本自強記多識,胸中說有萬卷也不為過。更難得見解毫無陳腐之氣,議論生風,無拘無束,登時讓史夢竹大感喜悅。

史夢竹給梅清印象也與尋常書生大異。雖然聞他詩風大有古風,但見其人卻頗有赤子之心,談笑間毫無清高之氣,反倒如一個鄉間老者般,話語樸實無二,卻又淳厚清雅。

老少二人對視一笑,都大有知己之感。

此時紅紅的夕陽已經落在遠處村落嫋嫋炊煙之外,村外小小港灣處一隻隻漁船正陸續靠岸。梅清等人也已經行到村莊口處,隻見高大的古柳樹下,卻有一個貨郎,挑了一個擔子,手搖一個撥郎鼓,正在叫賣。

史夢竹見了,伸手召那貨郎過來,取了幾文錢,買了一包糖瓜子給二小兒道:“今天勞煩二兒小給爺爺的客人帶路,這包糖瓜兒是犒勞你地。”

二小兒咧嘴一笑道:“史爺爺又給我買好吃的。上次我娘還說我來著,說不能總要您地東西。”一邊說著,卻忍不住眼睛偷偷瞟著那包糖,咽了一口口水。

史夢竹彎下腰,擰了一下二小兒地鼻子道:“別告訴你娘不就行了!就算是她知道了,你就說爺爺想吃買地,結果太硬嚼不動,你替爺爺吃地,你娘就不會說你了。”

二小兒揉了一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口中說道:“那史爺爺你可別告訴我娘嗬,謝謝您啦。”這才接過史夢竹手中的糖,歡天喜地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