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道門

第三卷 第七章 天生一對

“什麽叫鬼主意呢”,梅清聽碧真這般貶低自己,未免有些不滿意地道:“我這不是為你分擔呢麽。按你說的,這位郭大少隻能找個幹活不累,又有人管的地方,是不是?”

碧真點頭:“就是這樣。你能找到麽?”

梅清嘿嘿笑道:“這有何難。所謂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難道你想不到這東嶽廟裏,有個地方就好象專門給他預備的?順著我手瞧……”

碧真順著梅清手指的方向看去,這才“啊”了一聲道:“你是說……藏經閣?”

“正是!”梅清點頭道:“那地方要多清閑,有多清閑,估計十年八年,也不一定有哪個好學的老道去找本書。看經閣的那位玉真姑奶奶,保證能把郭大少管得服服帖帖,保證出不了任何偏差。”

碧真一聽,不由“撲嗤”笑道:“難為你怎麽想出來的。”說完又皺眉道:“雖然那地方甚是清閑,不過玉真一個女冠身邊,放個大男人,總是不太好吧。”

“你快饒了我吧”,梅清以手加額:“就玉真那沉魚落雁的模樣,比一般的大男人還要大男人些個。尤其咱們這個郭大少,站她眼前,還真不好說誰更象純爺們兒。”

碧真笑得彎了腰道:“你這家夥,嘴就是夠壞的,一點也不說留點口德。算了,反正也沒地方安排他,就依你罷了。你那玉真妹妹最聽你的話,你就送佛上西天。麻煩把他送過去吧。”

梅清滿臉不樂地帶著茫然無措的郭小公爺蹬上藏經閣地樓梯時,不由想起自己初臨此地時,還鬧過個不大不小的笑話。這一轉眼,也已經有了大半年沒來這地方了。不知道那位玉真,現在是個什麽樣子。

轉過拐角,來到樓上時,梅清一眼就看到玉真正搬著一個小小蒲團,盤腿坐在地板上,拿著一卷書。看得津津有味。

許是看得太投入了,玉真居然沒有發現有人上樓來。直到梅清咳嗽了兩聲,這才把她驚醒。

“想看什麽書,自己不會---啊!----”玉真一邊說著話,一邊抬頭。忽然看到眼前站著的,正是當時嚇得自己失魂落魄的梅清,當時手中書一鬆。“啪答”掉在地上,同時張嘴便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聲。

“別叫了!”梅清低聲喝道。

一聽梅清的話,玉真立時住了嘴,以閃電般的速度將掉在地上的書撿了起來。象隻小貓一樣乖乖地站在了梅清麵前。

“是這樣”,梅清指了指身後的郭小公爺:“碧真說,以後他就在這幫你幹活了。有什麽事盡管吩咐他,就是得看緊了不許他亂跑。你可記住了?”

玉真頭點得如同啄雞地米一般。

“那就好,以後如果他有什麽不聽話的地方,你要擺不平了,盡管找我來收拾他。”梅清淡淡地說了幾句。然後便將郭小公爺扔在這裏。轉身下了樓。

當梅清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後,玉真的表情忽然變得靈動起來。隻見她將兩道橫眉攢皺起來。一雙大眼惡狠狠地盯著郭小公爺,惡聲惡氣地道:“小子。你叫什麽----說你呢,死了麽?怎麽不吱個聲?”

郭小公爺有些畏縮地道:“我……我姓郭……”

“姓郭的,你好好個人不走正道,幹嘛惹這個煞星,把你帶來?要不是你,姑奶奶看書看得好好地,這一回好情全毀了,你說吧,怎麽辦?”玉真一隻手把卷著的書本在另一隻手心中敲著說道。\\\\\\

看著眼睛這黑道姑的凶惡表情,郭小公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隻得諾諾道:“但聽……但聽仙姑吩咐便是。”

“好,算你懂事。聽好了,以後在這地方,就是我說了算。我讓你上東,你不許向西;我要你打狗,你不許趕雞。若有半個不字,當時打下你半截來!現在先去後邊園子水坑中洗洗來,你是從糞堆中鑽出來地麽?怎地這般臭法,簡直醺死人了!”玉真越說聲音越大,到最後簡直就是在怒吼了。

郭小公爺被嚇得渾身發抖,哆哆嗦嗦地道:“仙姑饒命,這天寒地凍地……”

“瞧你那熊樣!”玉真大聲喝斥道:“就把你嚇死了不成?還不快些個洗來,若再磨蹭時,拳頭須不認得你!”

郭小公爺被玉真橫眉立眼的轟了下去,渾身抖個不住,連滾帶爬地下了樓,咬了半天牙,才在水坑邊連洗帶擦的,大致收拾一番,用手抹了抹,見臉上已經不致於搓下油泥,這才哆裏哆嗦,如同行屍走肉般走了回來。

待他回到樓上,這才發現剛才玉真居然去後邊,給他要了一身衣服過來。那舊道袍本是火工道人穿的,雖然不甚新,但厚厚地棉袍卻也沒有破。玉真逼了他拿著衣服,去拐角處的屋內換了衣服出來,又取出一個食盒來。

原來這玉真雖然麵貌駭人,但畢竟是出家人,又是女子,天生心軟。她這裏喝斥了半天郭小公爺,看他嚇得小雞一般,心中有也些不忍,這才打了碧真的幌子,去給他要了衣服,又順便找了吃的。隻是一見他畏畏縮縮的樣子,心中又不免生氣。因此將那食盒扔給他道:“拿到旮旯自己吃去。真是的,當自己是大少麽,還得我去給你拿飯!”

雖然有些涼了,倒也有飯有菜。郭小公爺先前還有些不敢,後來見玉真連聲斥責,又實在餓得狠了,也顧不得太多,抱了盒子到了角裏蹲下,掏出碗來,也不顧不得飯菜,沒命的便向口中塞去。

沒用多久,些許飯菜就已經被他吃得淨光,雖然還未免不足,但也不敢多說。肚中有些食,身上也暖和起來,郭小公爺呆呆地坐在那裏,眼睛直直地看著麵前地食盒,想想這些天來,竟然隻有剛才這一頓飯,才吃得香甜。再想想自己以前經常出入東嶽廟,追求碧真,心中何曾想過自己會落到今天這一步田地。看看身上破舊棉衣,剛才吃地涼饅頭,以前隻怕看都不看吧?

以前縱是穿金裹銀,山珍海味,今日想來,竟然不如這一件破袍、半盒冷飯來得重。再想想以前犬馬聲色、紙醉金迷,現在想來,當真是一場春夢。

玉真因見郭小公爺不喜,因此也沒有看他,自顧自地看了會書。抬頭時,才發現郭小公爺坐在角落裏,頭低低的垂著,一動不動。喊了他兩聲,見也沒有動靜,心中不由得害怕起來,心想這個家夥難道一不小心,給噎死在那裏了?

一想到此,玉真再也坐不住,連忙起身過來。走得近時才發現,原來這家夥正在這裏,頭抵在牆上,淚流滿麵,不知在想些什麽。玉真一見之下,頓感自己被這可惡地家夥耍了,怒從心頭起,當下便上前一步,一腳把他踢在地板上,怒聲吼道:“沒事你裝什麽死!差點把我嚇壞了!”

沒想到她這般責罵踢打,郭小公爺不隻毫未覺得痛楚,反倒心下一暖。他在獄中早吃過諸般苦頭,玉真畢竟是個女流,這一腳也不如何重,因此身體上的疼痛並不在意。但聽她說“見自己死嚇壞了”雲雲,隻覺得眼前這個粗魯女道士,才是世上唯一關心自己之人。想想她又為自己尋衣,又為自己找食,還這樣惦記自己,比起前幾天流落街頭,眾多從前狐朋狗友不理不問地情景,心中更是加倍感懷於

玉真見他木頭一般,打上去也不知道躲,反倒震得自己有些發痛,心中更怒,口中喝罵,腳下又狠狠地踩了他兩下。但見這廝不隻毫無難受的樣子,反倒一臉享受的表情,心中有些害怕,心想:“莫不是把他打得狠了,一下子瘋了吧?”連忙收了腳,問道:“你沒事麽?”

郭小公爺“唔唔”兩聲,卻有些不敢看她,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玉真見了,也覺得這家夥雖然可惡,倒也有些可憐,便放低了聲音道:“你不用怕。隻要你聽話,我自然不會打你就是。”

郭小公爺見他柔聲問自己,更是感動非常,雙眼中淚水長流,隻是拚命點頭不已。

從此這位郭大少,就在藏經閣安居了下來。每日一早,自然打水掃地,收拾得纖塵不染,隻等玉真為他帶著飯菜上來。不管什麽活計,都是他一手包辦。稍有做得不對的,玉真開口便罵,伸手便打,他卻甘之若飴。待得習慣了,若有幾天玉真犯懶,沒有打罵於他,他反倒覺得渾身發癢,極不得勁。總要想方設法弄些錯事出來,惹得玉真火了打罵幾下,這才渾身舒爽。

二人就這般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日子倒也各得其樂。時日久了,玉真無聊時便給郭大少講些評書奇談,都是她書中看來的。這一下把郭大少也吸引得開始看起書來,二人尋天入地,四處搜求各類仙俠、武俠、玄幻、奇幻、曆史、軍事等等書籍,不求文雅,但圖YY,每日互相交流,共同促進,竟然成了一對讀書好友。

其後數十年,二人便蝸居在這藏經閣上,每日打罵斥責,看書讀文,共渡餘生。直至萬曆末年,才雙雙去世。隻因二人讀書年代既長,範圍又廣,隻求YY,無論其他,大得讀書真趣,故被後人稱為“史上最幸福讀者”雲雲,也算一件奇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