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十一 天下名劍 青豆
“可是齊桓公死後，天下會更亂！”
“為什麽……為什麽騙我？”
幽兒又重複了一遍，我歎了一口氣，撫著她的臉龐，她變得很憔悴。我咬著牙，牙齒的摩擦聲直接傳進了我的顱腔。我噙著眼淚，將我們如何發現熊惲，石虎兒如何調包都說了。
她呆了很久，忽地說道：“我要見他！”她說的很有力，很堅定。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回光返照，起身道：“我去！”
“等等！”她又叫住我，
我回過頭來，她伸出一隻手來。我握住那隻手，她纖細的手此時變的很是無力，在幽暗的空間裏搖曳。
“你先將虎兒送走？”她恨聲道。
“為什麽？”難道王真的會滅了我全家，幽兒見我猶豫，用力撐起身體，吼道：“將虎兒送走！”
“好！好！”我趕緊應下。可是如今屈府，已經完全被包圍了。
我走出院子，幾個監視我的軍官立刻跟了上來，問道：“將軍要去哪裏？”
我搖了搖頭頭，“沒事！沒事！”
那幾個軍官私下低估了幾句，上前問道：“將軍是不是想出府遠走？”
我一愕，王已然下令囚禁我，他們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是在試探我嗎。幾人看出疑慮道：“將軍不必多疑，我等雖不是將軍嫡係，但是久仰將軍英明！我楚國若是沒有將軍，哪裏會有如今的盛世！”
我還是不語，他們互相看看抽出佩劍，又道：“若是將軍不信，我們可以自刎於此……那時將軍是走是留全請自便！”
我趕緊攔下，“謝謝！在下隻有一事相求，讓我兒子出城！”
幾人問道：“將軍不走嗎？”
我搖頭，想起了多年王折斷的那支箭，“我不相信王會殺我！”
我找到虎兒時，意外的發現他抱著一個盒子——是秦觀樓送給我的木櫝，原來一直在虎兒手中。此時，虎兒已然有些癡傻，我想不到該將他送到哪裏，看見木櫝，我想起了秦觀樓。於是，我托那幾位軍官找人將他送到越國歐餘山。
緊接著，我托他們進宮，要王出來一唔，並帶話說“故人將逝”。
不久之後，王來了，他沒有帶人，自己隻裹在一件黑色的大氅中。我看了他一眼，我很猶豫，猶豫整個陘山會盟戰是不是王設的局。
王看了看我，居然親切的拍著的我的肩，“那時不從軍令，我下令違了你家……但是你違了軍令，使得我們楚國贏了陘山會盟戰……寡人怕你……所以……”
我現在沒有心情去思考王說的是真是假，現在幽兒快死了，我沒有心情去思考任何事。我隻是淡淡的說了聲，“跟我來吧……”
王走進幽兒躺的**，撩開紗帳。幽兒默然的看著他，“你來了？”
“是啊……還是見麵了……”
幽兒苦笑了一下，轉頭對我說，“夫君，你先出去一下，好嗎？”
我走了出去，隻覺得腦子很亂，不願意多想。許多年以後當我知道了幽兒對王所說的話時，卻已然沒有殺他的**了。
很久之後，王出來了，他盯了我半晌，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說道：“幽兒讓你進去……”
我伏在幽兒的床沿，她的聲音很安靜，沒有一絲起伏。
幽兒看見我，還是笑，“虎兒送走了？”
我點了點頭，女人在某個時候總會將全部的愛投在兒子身上，
幽兒將目光放到榻上的紗帳上，緩緩說道：“那一年，我知道他死了，本就不想活了……可是聽到你說沒有找到他的屍體……我又覺得他可能還活著……”
“你還是愛著他？”我打斷道，一個男人在何時都會在意自己的女人是不是想著其他的男人。可是我問的真的不是時候，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幽兒扭過頭來看著我，還是溫和的微笑，但是她卻不再回答我的話了——這是對我懷疑她貞節報複。她看了我很久，忽地開口道：“讓我看看你的護心鏡好嗎？”
我有點詫異，我剛看完不久，鏡子就在我懷裏。我抽出鏡子，遞給她。她的手很無力，我幫著撫著鏡子。她撫著鏡子上一道道傷痕，歎了一口氣，“答應三件事！”
“你說……！”
“第一，永遠不要脫下這個護心鏡，也別讓別人知道你有這個東西……”
我點了點頭，
“第二，無論什麽時候，你都要想法子活下去……”
我擦了一下臉頰上的淚，還是點頭，
“第三……”幽兒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無論他將來會對你做什麽……你都要守著片土地好嗎？”
我愣一下，不知道這個約定幽兒是為了我，還是為了王。幽兒看出了我的疑慮，抓住我的手，很用力的。我沒有想到一個臨死的人居然會有如此大的力氣。
“我們的一切……都是因為亂世，如果有人能守住這片土地就不會有這麽多事了……不死人總是好的……”
“我答應！我答應！”我忽地明白了，其實這句話才是為之一生征戰的理由。
幽兒點了點頭，忽地將鏡子掉在地上，滾落到屋中最幽暗的地方。我一愣，發現她的手已然無力的搭在床沿上。
王聽見屋內有響聲，推門進來，他隻是默默的站在門旁一言不發。那一刻，我隻覺得什麽都完了，抽出佩劍，幾步趕在王的麵前。屋裏很幽暗，隻有劍的青光在閃，劍尖定在王的咽喉前。
“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待會……”我盯了王半晌，發現他的眼睛裏如今有太多的東西了，我看不懂，也不想懂。我還是收了劍，我不想殺王，我還是信任著他。還有，如果他死了，天下會大亂的，而我要永遠的守著這片土地。
王和幽兒這次談話後，就將囚禁我的王令解除了，也沒有對陘山會盟戰的大功，封賞我什麽。但是別人看來這是因為屈氏畢竟是大家族，何況殺一個有功之臣。王沒有殺我，而我的家人是因為我違反軍令而被囚禁的，是名正言順的——這是屈氏與王妥協的結果。
我為幽兒守了一年之後，要求回到汝水關，王答應了。許多年之後，我知道了，王之所以還讓我領兵，是因為王和幽兒的談話。
王還是將我送出都城，還是和我並騎，我手裏捧著幽兒的骨灰。
王拍了拍我的肩，“我隻是以為你戰場抗命，所以……沒想到……刺激了她……”
我沒說話，王又道：“還有若敖氏，他們把我逼得太緊……”
我沒有看王，隻是看著大隊揚起的黃沙，“若敖氏說我會叛亂……所以你扣了幽兒，還將我囚禁在家中？”
王低著頭，忽地天空一聲悲鳴，是一隻掉隊的大雁。已經是秋天了，王望著大雁，“它會不會飛過神木村啊？”
王又將目光收到我身上，“我不信你會背叛我……但是，我那時隻是一隻孤立的雁……”
“沒什麽，你是王……做的對！”我不知道為什麽可以這樣說，還可以這樣信任他。許多年之後，我努力回想自己和王的恩怨，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如此信任他——因為在神木村他就了我一命，因為我搶了他的幽兒，因為他折箭的誓言——太多了，太複雜了。
王聽了我的話，望著我，似乎想出我的眼中辨別這話的真假。我也看著他，想從他眼中找出當年的影子。我們對視著，漸漸地，我們的目光都暗淡了下去，有如燃燒後的餘燼，隻剩下一片默默的灰色。
“你記得折箭發的誓嗎？”
他點了點頭，我也抽出一支箭折斷，“我也發一個誓，無論如何，隻要楚國有難，我一定拚死一戰……我會……我會永遠守著這片土地……”
我發完誓，就打馬而去，完全沒有去看王是什麽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