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鐵窗

第十八章 寒露越獄了 1

這一宿過得很快,時睡時醒之間天就大亮了。我睜開眼睛看了看,身上不知什麽時候蓋上了一條棉被。

走廊上鴉雀無聲,隻有大脂趴在走廊盡頭的鐵窗前往外踅摸,看樣子犯人們都出工了。

我爬起來疊好被子,高舉捧子伸了個懶腰。困,還是困……難道沒人招呼我出工嗎?

我用力甩甩腦袋,扯著嗓子咋呼了一聲:“嗨,值班的!”

大脂顛顛地跑過來,眉飛色舞地說:“哥們兒,楊隊說,今天你不用幹活啦,嘿,真享福啊。”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嗬,麵壁還叫享福?腦力勞動比體力勞動還要受罪,不信你來試試,不累死你我是你爹。

“脂哥,我可以上趟廁所嗎?”我衝大脂咧了咧嘴,“這可是個大問題,我得先請示請示你。”

“老四你可真能開玩笑,”大脂表情曖昧地笑了,“我管天管地還能管我弟弟拉屎放屁?走吧,不方便解褲帶哥哥幫你。”不由分說,拉著我就往廁所裏麵鑽。

一身輕鬆地從廁所裏出來,我感覺很滿足,戴捧子這活兒挺好,拉屎撒尿都有人伺候著。以後我得想辦法多戴幾把捧子,興許戴長了還能找到當皇帝的感覺呢。

大脂似乎很害怕我,伺候完了我撒尿,出溜一下鑽值班室裏去了,頭都沒回。這個舉動更加驗證了我的判斷,小子們做了虧心事!估計昨晚楊隊詢問他們的時候,他們全“禿嚕”幹淨了。林武呢?為什麽昨晚楊隊沒有詢問林武?看來這小子跟我一樣,“政府”拿他當茅房裏的臭石頭了。剛剛調整了一下姿勢,想要來個更正規的“達摩式麵壁”,老妖氣喘籲籲地跑了上來,一上樓梯就奔我來了,臉黃得像屎:“老四老四,出事兒啦出事兒啦!”

我猛然打了一個激靈,出什麽事兒了?莫非是要拉我出去“吃花生米”?

我轉過身扶了扶險些跌到的老妖:“妖大爺別慌,出什麽事兒了?”

老妖回頭四下看了看,趴在我的耳朵上促聲說:“寒露越獄啦!”

“什麽?!”我的心髒登時跳到了嗓子眼,“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昨天晚上!”老妖像是在表演川劇,臉色急速地變換顏色。

天呐,一隻野狼躥到了鬧市!我猛地想起那天見到他的情景。原來他說他要走了是有原因的。我怎麽當時就沒有反應過來呢?膘子!我狠狠地罵了自己一聲。怎麽辦?怎麽辦?我茫然地站在黑影裏,不知所措。

“你是怎麽知道的?”停了好長時間,我終於穩住精神,喃喃地問老妖。

“昨天半夜你沒聽見院子裏警車叫喚?那就是出事兒了。”

“這我倒是聽見了,你敢肯定跑的就是寒露?”

“滿車間的人都在說五車間跑了一個無期,名叫寒露,就是在看守所被一幫人收拾了的那個人,那幫人最後都加了刑。不是他還是哪個?”老妖忽地蹲在了地下,“以前我得罪過他,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不罷休他會幹什麽?他會……俺閨女還小哇,這可怎麽辦呀。”

你跟他那點兒事情還叫事兒?還你閨女呢,就看你這饑寒交迫的模樣,你閨女也俊不到哪兒去,你擔心個屁……腦子裏忽然閃出寒露兩腿中間那條黑乎乎的物什兒,咳,萬一寒露真的不嫌棄,那可要你閨女的命啦。老妖一旁哭著,我的腦子也在一旁急速地轉著:這小子跑出去會幹什麽呢?肯定是先找地方躲躲,然後呢?報仇。誰是他的仇人?老傻,我,宮小雷!我相信他一旦安定下來,必然會找上門去,這個人渣什麽事情也幹得出來。上門幹什麽?殺人?估計他沒這個膽量。敲詐?或者,盜竊?放火?打砸搶……不行,我得馬上找政府!人民群眾有了難處不是就要找人民政府解決嗎?盡管我現在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人民群眾,但我的家人是正宗的人民群眾,人民群眾就應該受到人民政府的保護。

“值班的——值班的,”我甩開老妖,大聲呼喊,“我要求提審!”

“你犯什麽神經,隊長在車間呢。”大脂跑過來了。

“脂哥,麻煩你找一下內管隊長,通知楊隊快點兒回來,我有重要情況向他匯報。”

“那好。”大脂一怔,跑回值班室喊來了老鷂子。

老鷂子黃著臉問我:“出什麽事兒了?”

“姚哥,我要向政府匯報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我可告訴你,戲弄政府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老鷂子說完,轉身下了樓。

不一會兒,於隊急匆匆地上來了,一上樓直接就奔我過來了:“胡四,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我忽然就掉下了眼淚:“我都知道了。”

於隊沉聲道:“政府已經上報支隊安排了偵察員在你家裏,你放心。現在你必須放下包袱,一切相信政府。”

我突然就不想說什麽了,身體似乎在一瞬間軟化,兩條腿直打晃,有一種往下跪的趨勢。

吃過晚飯,老辛過來陪我說了一會兒話,無非是勸我認清形勢,看清人的本性,別當傻瓜什麽的,到點就回屋睡覺去了。

從他的這番話裏,我悟出了一個道理:人要狠,在這裏沒有什麽江湖義氣可講,有的隻是如何生存下去,如何才能活得像個人樣。所謂弱者死,強者生,生活就是叢林,人就是野獸,要麽吃人,要麽被吃,永遠沒有中間道路可選。外麵在下雨,我覺得天上降下來的雨水就是我的叢林,我出沒其中,看到無數血盆大口和森森獠牙。我被人咬,鮮血淋漓,皮開肉綻,我以腐屍為食,以陷阱為家,終於生出了一身鱗甲。此刻我感覺自己正在變異,每一個鱗片都變成了尖尖利刃……

這一夜清淨得很,隊長也沒來一個。老鷂子時不時地溜達過來,說幾句安慰話,不疼不癢。

迷迷糊糊睡著了的時候,大概有半夜一點多了,隱約聽見遠處有汽車駛過的聲音,感覺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