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鐵窗

第二十四章 不知所措1

百無聊賴地在**躺了一會兒,我起身走到了窗前。暖暖的夜風穿過鐵窗徐徐撲麵,讓我的脖子癢癢的,我使勁把腦袋往鐵窗外拱了拱,心想,如果我的腦袋能鑽出去,那麽身子也應該能出去,那樣我就可以趁著天黑鑽到窗外,然後貼著牆角鑽到冬青裏去,在裏麵觀察好了就瞅個空子往大門那邊跑,恰好站崗的大兵正在打瞌睡,我“嗖”地竄出了門外。門外站著一位沂蒙山紅嫂那樣的美女,美女一見我長得麵目清秀,頓時就有了一點兒想法,嬌滴滴地衝我使媚眼:大兄弟,跟我來!我躲在她的身後,三兩步就奔上了寬闊的馬路,然後紅嫂就把我領到了她的家裏,安頓我躺在她溫暖的,泛著曖昧香氣的**,羞羞答答地去廚房給我熬上了雞湯。一般情況下,她會邊忙活邊唱沂蒙小調:爐中火,放紅光,我為親人熬雞湯,填一把蒙山柴爐火更旺,添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長,願親人早日養好傷,為人民得解放重返前方……

“大兄弟,我回來了。”金老頭的一聲招呼,打斷了我的遐想。

“老金,楊隊問你什麽了?”我慌忙轉過身來,把他拉到**坐好。

“沒問什麽,就是讓我認罪服法,不要不服判決這些事兒。”

“你沒說上午我們跟你談話的事兒?”

“說了,我說有兩個當官兒的犯人‘熊’了我一頓,他光笑,沒說什麽就走了。”

我放下心來,遞給他一支煙。金老頭連連擺手:“我不會抽煙。”

我把煙給自己點上,猛吸了兩口,穩定了一下情緒,接著問他:“把你分哪兒去了?”

金老頭說:“楊幹部說,讓我先去磨床組呆著,還沒給我安排跟著誰幹活兒呢。”

我扔了煙頭,抱起他的鋪蓋塞在他的懷裏:“好吧,你去吧,有什麽困難就來找我。”

看著金老頭的背影,我很高興,一直壓在心頭的那塊大石頭一下子沒了。好啊,看樣子這一關暫時算是過去了,嘿……我的這聲“嘿嘿”還沒完全發出聲來,就聽見走廊上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好像是林武的大嗓門在衝誰嚷嚷什麽。壞了,這家夥是不是跟侯發章動上手了?我疾步搶出門去。

走廊頭上吵吵嚷嚷圍了一大群人,林武指著圍觀的人群大聲吆喝:“看什麽看?都給我滾回去!”高高的個子站在人群裏,顯得有點兒鶴立雞群。

圍觀的人還在“嗡嗡”地往前擁擠,大虎像一個電影裏驅趕村民的漢奸,用力往外推那些看熱鬧的人:“都回去,都回去,有什麽好看的?再不回去我一個個扣你們的分!”

我連忙跑過去拉林武:“林子,你這是跟誰呐……”

老辛漲紅著臉過來拉我:“你快勸勸他,這家夥犯神經病了。”

林武甩開我,衝上來一把拉了老辛一個趔趄:“你別他媽的裝好人!現在沒人相信你啦。老四,你先回去等著,今天我不把這事兒弄清楚了不算完,”轉過身來衝老辛大聲嚷道,“老膘子,來吧,爺爺我不怕你!”

怎麽回事兒?我有點兒發蒙,用身子隔開老辛和林武,對老辛說:“辛哥,怎麽了這是?”

老辛的臉漲得像豬肝,一甩頭,往我的屋裏“咚咚”地走:“你跟我來。”

剛坐下,林武就紮煞著膀子闖進來了:“老四,沒你什麽事兒,你先出去,我跟辛哥談談。”

我坐著沒動,征詢地瞅了老辛一眼。老辛煩躁地衝我擺了擺手:“你先出去吧。”

林武怎麽會跟老辛頂上了?走到門口,我瞪了林武一眼:“別衝動!”

站在門口四下打量了一下,走廊上已經什麽沒有人了,隻有大虎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滿腹心事的往我這邊看。

我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一下,大虎顛顛的跑了過來,點頭哈腰地站在我的身邊。

我問:“剛才是怎麽回事兒?”

大虎悶悶地說:“咳,還能有什麽事兒?林武發‘膘’了唄。你說林武發那麽大的火幹什麽呢?都是要走的人了。剛剛他在廁所裏把侯**好一頓臭揍,揍得那家夥直叫娘,也不知道侯**跟他叨叨了些什麽,然後林武就氣衝衝的上老辛屋裏去,把老辛拖出來就罵上了。”

這事兒有點兒蹊蹺,林武朝老辛發的什麽火?我推了大虎一把:“回去老實呆著去,別探頭探腦的亂看。”

屋裏,林武大聲地跟老辛嚷嚷著什麽。

宮小雷站在他們組門口朝我招手。我站著沒有動彈,歪歪頭示意他過來說話。

宮小雷剛要挪步,大虎就衝他嚷嚷上了:“回去回去,不準隨便出門!”

宮小雷看也沒看他,彎腰揀起一隻拖鞋,“嗖”地向他砸過去。

大虎往旁邊一跳,瞪著眼睛朝我喊:“四哥,他打人!”

宮小雷赤著腳要去攆他,我一把將他拉了回來。

大虎躲在廁所門框的後麵,惡狠狠地盯著宮小雷,眼睛裏仿佛要噴出火來。

宮小雷過去拿他的拖鞋,大虎以為宮小雷要去收拾他,尖叫一聲,撒腿竄進了廁所裏頭。

我害怕再出什麽事情,一溜小跑追上前把宮小雷拉了回來。

宮小雷歪著頭衝我笑了笑:“沒事兒,四哥,我還不至於膘到那個份兒上,他不就是一個臭迷漢嘛,打他髒了我的手。”

站在值班室對門,我問他:“剛才你找我幹什麽?”

宮小雷趴在我的耳邊小聲說:“你可得注意老辛,剛才你沒出來,林武跟老辛吵架,我一直在旁邊聽著,林武說是老辛‘鼓弄’侯**貼的大字報,老辛支吾了半天也沒支吾出個所以然來。”

好家夥,果然是這樣,剛才我就有了預感,要不林武跟老辛翻得什麽臉?我側耳聽了聽值班室裏的動靜,裏麵林武還在大聲嚷嚷著什麽,老辛沒怎麽說話,門縫裏冒出了一陣陣的煙霧。我回頭對宮小雷說:“這事兒你別攙和,等弄明白了再說。”

宮小雷把脖子挺得像根棍子:“我覺得林武說得沒錯!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兒嘛,我打聽過了,老辛是個肚子裏有牙的主兒,他為了早點兒回家,連他爹都不認呢。聽說,去年有個夥計跟他一塊兒喝酒,後來讓人家給‘戳’了,他一看不好,直接就找隊長承認了,把那個夥計給栽進去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打斷還在喋喋不休的宮小雷,抱著頭蹲在了地下,腦袋陣陣發暈。

宮小雷在我的旁邊站了一會兒,從我上衣口袋裏摸了半包煙,轉身走了。

值班室裏安靜了許多,不多一會兒,林武開門出來對我點了點頭:“老四,你進來。”

老辛盤腿坐在我的**,冷冷地掃了我一眼:“告訴我,你跟林子說什麽了?”

我很納悶,我跟林武可從來沒說過你什麽呀。我站在他的對麵問:“辛哥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就是想問問,林武剛才為什麽突然對我發這麽大的脾氣。”

“我怎麽知道呢?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想打聽。”

“兄弟,你可得有點兒數,哥哥勸你一句,禍從口出啊。”

“這裏沒有胡四什麽事兒,”林武一把將我按在**,餘怒未消地對老辛說,“你是不是在和稀泥?沒用!先別叨叨別的,你就跟老四說說,是不是你讓侯發章寫的大字報?現在首先應該整明白的就是這事兒,幹了就說幹了,沒幹就說沒幹,別在這兒裝小純純。”

老辛好像對林武很無奈,用手在自己的眼前拂了一把,訕笑道:“林子,你是差幾天就走的人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攙和什麽事兒……嗬,老四,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我也就不瞞你了,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我承認我跟侯發章說過一些關於你的牢騷話,可是為什麽呢?因為你在背後說我的壞話。在這裏這叫‘砸巴’人,知道嗎?”

這話我聽得如墜雲霧。哥哥,你這是說了些什麽?我胡四什麽時候說過你的壞話了?

林武瞪了我一眼:“別害怕,在我的麵前誰也別想‘乍翅兒’。”

老辛把腦袋仰了起來,看上去有些居高臨下:“胡四,問你話呢,說呀。”

我有點激動,騰地站了起來:“老辛你把話說明白點兒,我在背後說你什麽了?”

老辛不屑地掃我一眼,從容地下床穿起了鞋,邊穿邊說:“沒有證據我是不會冤枉你的,林武我就不跟他叨叨了,他要走了,我不想再跟他打太極拳了。至於你,我還準備好好跟你練練呢。”

看著若無其事的老辛,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他怎麽突然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說實話,在這之前我一直很尊重他,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我拉住了正要往外走的老辛:“辛哥,你先別急著走,無論如何得先把這事兒弄清楚了再說。”

老辛轉回頭來,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苦笑道:“有什麽意思呢?這樣做。”

聽他這意思還是我錯了。我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回話,呆呆地站在當地發懵。

林武往外推了老辛一把:“你先回去吧,這事兒我也不算完。”

門“咣當”一聲關死了,隨後傳來老辛的一聲咋呼:“公雞精,看什麽看?滾回去!”

外麵很靜,老辛好像是踮著腳尖回去的。大虎搖晃鑰匙的聲音顯得格外尖厲,好像要鑽透我的耳膜。我呆立門後不知所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聽著牆上鍾表“吧嗒吧嗒”的走動聲,我欲哭無淚……這裏關著的都是些什麽玩意兒啊。屋裏間或有一兩隻越冬的蚊子從我的眼前掠過,發出刀劍破空的聲音。陣陣廁所的臊氣不時飄過來,空氣也仿佛凝固了,我的呼吸在一瞬間變得沉重起來。我摸索著走到窗邊,外麵漆黑一團,閉一會兒眼睛我發現,遠處有幾粒燈影鬼火般跳動。風停了,雨聲淅瀝,整個監獄寂靜而淒涼。我神情恍惚,仿佛身陷鬼域,到處都是怨毒的眼神和陰冷的笑聲,大神與小鬼都躲在陰暗之處含沙射影,伺機而動。一些人在獰笑,一些人在呻吟,一些人從陷阱中爬出,轉眼又跌進一個新的陷阱,每一個角落都滴著黑色的血……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見林武在無精打采地看我,四目以對,都是麵無表情。

雨停了,一陣風吹進來,我忍不住抖了抖,感覺全身冰涼。

林武橫著身子在**躺了一會兒,忽然冒出一句:“你真的沒跟宮小雷說過老辛什麽吧?”

我過去坐在他的旁邊,用手推了推他:“你們怎麽還把宮小雷給扯進來了?先別說餘外的,你就跟我說說剛才你跟老辛到底是怎麽了?”

林武坐起來,順手撈起老辛丟下的煙袋子,撕了一長條報紙,邊卷煙邊說:“不是我說你,那些不夠碟子不夠碗的小痞子你以後盡量少搭理他們,不值。”

我說:“別廢話,你先說你跟老辛都叨叨了些什麽再說。”

林武猛地把卷好的煙**嘴裏:“說實話吧,我早就看老辛不順眼了,我就是想找個事兒‘攢’他一頓!這個老混蛋壓了我好幾年,臨走我要出出這口惡氣。”

我拿出火柴給他點上煙,接著說:“你們的事情我不管,你就說說這跟我有什麽關係吧。”

林武猛吸了一口煙,頓了頓說:“還不是因為你?剛才我把侯發章叫出來,還沒怎麽揍他呢,這小子就軟了,吐嚕吐嚕就把自己‘摘巴’了個一幹二淨。”

我說:“這些我大體已經知道了,是不是他說是受老辛的指派?”

“嗬嗬,沒錯,”林武幹咳兩聲,抬手把煙扔出了窗外,表情痛苦地嚷道,“什麽破煙這是?狗日的老辛窮得連煙卷都抽不起了還找事兒……誰指使的你明白了吧?那我就不多說了,反正我聽完了就直接把老辛拖出來了,再以後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我還是不明白:“既然老辛也承認了是他指使的,為什麽還這樣?難道他辦了錯事兒,還要倒打一耙不成。”

“這你就不懂了,你想想,我在那麽多人麵前‘造’他,他能不上火嗎?人家這是拿你當個台階下呢……剛才他說的話全是吹牛逼,他敢跟誰練練?放心,隻要我林武還在這裏一天,反不了他。”

好家夥,這又吹上了,我還真沒看見你怎麽猛呢。以前被老辛嗬斥得不輕,你不是也照樣灰溜溜的?我閉上眼睛不再看他,蔫蔫地說:“我倒是想讓你罩著我,可是你一拍屁股走人了,我還不是一樣的挨搓揉?我誰也打不過,隻有挨揍的份兒。”

林武衣服也不脫,直接鑽進了被窩:“好了,做個好夢,養足了精神明天等著楊隊還得找你呢。”

是啊,排骨的事情還沒處理完呢……也不知道楊隊會不會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