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愛我

無路可逃的愛

中午時分,鍾磊坐在沙發上,梁悅則懶散的把頭枕在他的懷裏,任由他慢慢梳理自己的長發,察覺不到身邊時間的溜走。

若說還有什麽可以讓他覺得彌足珍貴,大概就是此刻了。多年以後再相遇,兩人之間仍是從前那般親昵。

那個笑容甜美的女子,眼前真真切切的愛,一切一切都像似沒有變過。

他問:“你想我嗎?”

梁悅淡淡笑著,把臉又貼在他的胸前,用耳朵傾聽他的聲音。

胸腔中怦怦心跳的聲音,動人心魄,她聽的無比清晰。

他說:“丫頭,我一直在想你。”

今天有些陰蒙蒙的,所以聽他胸腔裏的嗡嗡聲,總有些微微的憋悶。她想了想,才小聲的說:“是阿,我也一直在想你,想我們從前的那些事,從前的日子,每想一次就會哭一次。”

肩膀上他的雙臂陡然勒緊,他埋在她的發間悶聲說:“放心,有我在你身邊,以後一定不讓你哭了。”

梁悅沒作聲,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頭笑笑:“嗯,好,我以後都不哭了。”

緊密相擁的時間那樣美好,她都不敢正眼去看,一切是那麽的不真實,若動了動,又怕沒有了。

他伸手點在她的眉心,溫柔的笑說:“你看你,又在皺眉,會長皺紋的。”

她心驚,隨即慌亂的環住他的脖子撒嬌問:“我老了嗎?”

他趕緊抱住她,安慰說:“沒老,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麽都沒變。”

安撫的話起了作用,她漸漸恢複平靜,甜蜜的看他注視著自己,溫柔而眷戀。

就這樣罷,已是還君明珠。

他們之間不過是各自經曆了五年的空白,再相逢,就是前生今世皆有緣。

不要再傻了,去要那些不該幻想的東西。

於是,今晚的生日便是他們重逢後最該慶祝的時刻。

梁悅趁鍾磊不注意悄悄褪下婚戒,放在手袋裏。那素環此刻和鑽戒相比也暗淡了些。她猶豫了一下,深深的把手探入,找了一個最穩妥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收起來。

畢竟,她還需要當年還給他。

中指上的鑽戒真的很耀眼。卻被戴錯了位置。鍾磊一直不在意這些,也自然不知道中指和無名指之間的差別。他以為隻要戴上了,她就屬於他。殊不知,一個是訂下婚盟,一個是廝守一生。

事隔五年以後,他們再次一起做飯,很甜蜜。他幫她係好圍裙,她則幫他挽好袖子。

洗菜總是他的工作,她向來負責炒菜。那甜甜的南方菜,她早在陳阿姨那兒學會了,所以這一次端上桌子的全部都是符合他口味的菜品。

梁悅笑眯眯的翹起手指說:“乖,把戒指給我摘了,我不舍得戴著鑽戒炒菜。”

鍾磊撇嘴:“有什麽不舍得的,弄壞了咱們重新再買。”

她狠狠瞪了一眼:“你有錢了是吧?有錢趕快給我買遊艇。”

他悠閑的笑:“遊艇算什麽,你要星星我也給你摘去。”

一句話讓梁悅的眼神陷入迷離,回憶了片刻她笑笑,沒再說下去,伸手把盤子裏切好的菜倒在鍋中劈啪作響。

溫馨的家不過如此,一個笑眯眯係著圍裙炒菜的女人,一個笨手笨腳在旁剝蒜的男人,如果身邊再有一個圍來繞去的調皮寶寶,就再完美不過了。

他們把菜端到餐桌時,他早就擺好了蛋糕,上麵錯落的點燃了幾根蠟燭,搖曳著證明梁悅走過了三十二年春秋。

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三十二年,她,真的沒感覺到。

小時候每到過生日時,她總會撒嬌搖晃著母親的胳膊,一定要在買蛋糕時再順手買上幾根彩色的蠟燭。那點點火苗點燃時是她笑的最開心的一刻,隨著火光越來越多,笑容也慢慢變少。

課業的壓力,升學的困惑,青春的流逝,未來的恐慌。每次過生日再點蠟燭時,她的心都會疼一下。原來不知不覺,又長了一歲。

而後,默默的傷感,這一年,幹過什麽?明年,又在哪裏?

於是從二十八歲開始,她不想再點蠟燭。她不說,鄭曦則自然想不起來。蛋糕又多數都是韓離送的,於是一年一年走下來,果真再沒有點過蠟燭許過願。

她曾問過,韓離為什麽知道不放蠟燭,他笑的極其詭異,逼狠了才說,方若雅也和你一樣。

女人阿,真怕青春就這麽跑掉了。

易逝如水,去而不返。

現實的讓人手指尖發抖。

所以,坐在對麵的人端起酒杯說:“生日快樂。”她才苦笑著說:“生日快樂是一定的,如果能長生不老我才真的快樂。”

“貪心。你不用怕,等你頭發白了,我還在你身邊。不要長生不老,要是,你到四十歲了還和現在一樣,我會不放心的。”他的輪廓在蠟燭光下,柔和情深,叫人沒有任何抵禦之力。

她微笑,低頭也端起酒杯:“那你不用怕了,我注定比你老的快。”

手指上的戒指爍光耀眼,閃亮如天邊最亮那顆星星。他說過,他會摘星送給她,如今也是做到了。

他說:“許個願,看能不能實現。”

桌子上蛋糕很香甜,在燭光中越發濃鬱。仔細用手指點查數一數,他插了五根蠟燭,三根紅色的,兩根藍色的。

梁悅嘴角微微一動,噗的吹滅蠟燭。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誰也看不見誰。

她的嘴唇被人輕輕的親吻,細微的聲音帶著滿滿的幸福:“丫頭,生日快樂。”

還在黑暗中,她卻能看到指上的戒指。那亮閃閃的光影,讓屬於它的那根手指修長動人。

她想,她此刻是在笑的。

於是在燈光亮起的時候,把嘴角保持向上揚。

看清楚後的他楞了一下,伸出手來托住她的臉龐,拇指刮過一片水跡。

“怎麽哭了?”他柔聲的問。

她抽泣了一下,笑對著他說:“沒事,就是突然覺得自己又老了。”

他點點她的鼻子說:“不怕,你還有我呢。我心在都是老頭子了。”

三十歲。對於青春時的他們,總覺得特別遙遠,遠不可及。成熟的風範,壘重的事業,都是正值陽光正好的他們難以想象的年歲。

她認識他時,他才二十歲,而,到了今天,他也到了而立之年。

一夢經年,不知不覺,他們都已長大。

再見到時,他早已脫去了稚氣,精幹穩重,所有的一切磨難都沉澱在過去教會他許許多多。而她是他最好的老師,帶著他摸爬滾打了九年。

她,親眼看見青春激昂的男生怎樣蛻變成內斂溫柔的男人。

九年,她陪他長大。

長大後,我們要做什麽?那是小學三年級的一次作文,梁悅記得班主任和藹的對她說,“你要寫,你想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

可不聽話的她寫的卻是,長大後,我要做媽媽。

媽媽,有爸爸陪她,她很幸福。還有寶寶我陪她,她也很幸福。

其實,幸福就在手邊,抓一下,就能拿到世上最美好的東西,可是,她的手指怎麽也張不開,冷到血液裏的冰凍讓她無力不管不顧的握住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她等這東西那麽久,久到她幾乎忘記自己還曾有這樣一個夢想。

有一個和鍾磊生孩子的夢想。那個寶寶如她一樣笑靨如花,如他一樣溫潤可愛,假日裏他們一家三口去公園散步,多好。

突然,她趴在桌子上,淚水趟滿臉龐。

無聲的哭泣,連胸腔裏都開始疼。滋味複雜,她必須緊緊抿住雙唇才能控製自己不發出悲傷的聲音。

所有的傷心都在那一刻發泄出來,可是她卻不知道為什麽。

心中亂如麻繩,她開始唾罵自己的自私。

就在這時候她仍無法取舍。要知道,幸福離自己這麽近,伸伸手指,馬上就可以夠到。

她愛鍾磊,勿庸置疑。為了他,她犧牲的太多太多。堅持下來的故事寫出來也很長很長,足以一本書。如果那個時候,有人問她,你畢生最大的願望是什麽?她一定仰著頭肯定的回答:“嫁給鍾磊。“

為了嫁給她,她就是死,也必然是笑著的。

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一切開始變了?

她開始要顧及到別人,顧及到鄭曦則,顧及到父母,她會不由自主的想,如果我走了,鄭曦則是否能接受這樣的打擊,父母是否能再次理解。

畢竟,鄭曦則已經一無所有。他的身邊就剩下了她。如果失去了,他真的就再沒有生機了。

還有,會有很多人對他說,“你看,她是拿你當跳板,等到了舊情人,就又和舊情人雙宿雙棲了。”

鄭曦則會恨她嗎?為了她的自私和忘義。

她重來不曾這樣在乎過鄭曦則的看法。她很想知道,他,會這麽想她嗎?

越是想,眼淚越簌簌的掉。抑製不住的哽咽,手腳也一同發軟。

梁悅從來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雖然她自詡堅強,自詡是打不死的,但那是她騙自己的借口,是最軟弱最無力的謊言。

她害怕所有的事。害怕愛人的離去,害怕自己沒有能力做到最好,害怕自己擔負太多的情債,害怕所有的一切一切。

鍾磊慢慢站起來,心已經開始明了。再不相信也終於到了這樣的境地,梁悅的哭泣證明他的擔憂變成事實。

也許,她早已變了。

梁悅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臂,緊緊的摳下去,顫抖而無力。

她很想抽鍾磊一個耳光,埋怨他為什麽不早點回來。她也很想抽自己耳光,為什麽到了這步,她還做不到放下所有。

晚了,一切都晚了。

一直如此,一貫如此,她根本無法做到隻為自己活著。

她的愛,她的命運,她的幸福永遠都在別人手中,她自己一個都決定不了。

為此,她又無形的傷害了別人,而每一次被傷到的都是鍾磊。

他捧起她的臉龐,柔聲對她說:“乖,你說,無論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

聲音那麽低,他也在說服自己。

所以,顫抖的梁悅說:“我做不到和你一起走。我必須要留下來。”

他還是笑著,說:“嗯,也好,你應該決定你自己的生活。”

她再次痛哭流涕,用牙齒咬住嘴唇,狠狠的,直到嚐到了血的滋味。

電話裏的分手哪裏有這樣當麵說來的殘忍?她必須對著他眼中的自己肯定的說,“我不愛你。”

真難說出口嗬,所以她隻能說:“鍾磊,我對不起你。我一直在愛你,這五年的日日夜夜我一直在想,可是有時候,我會很茫然,找不到未來。後來我想通了,以為自己可以安心過日子了,可是你又回來,再麵對時,我有點不認識你了。你再也不是那個喂我飯的男生了,你事業有成不錯,可那四年我不在你身邊,缺失的時間和經曆讓我對你的成功很陌生。所以,我開始害怕,怕跟你走了,給不了你幸福,所以我想好了,你過你的日子,而我也回到我的生活,那些年的感情就忘了吧,別掛在心上,蒙蒙是很好的女孩子,她跟你很相配,她有我早就丟掉的笑容和純真,她才是該和你走完下半輩子的人。”

“梁悅!”他怒斥。他不介意她說傷害他的話,但他不能讓她自己傷害自己。

“我沒說謊,我不是以前的丫頭了,你從回來以後一直在叫我丫頭,你可以當我重來沒有改變過,可我知道,我變了,變了很多。我會為無良的商人打官司,我吃飯必須要去帝都三十三號,我現在再也不會步行四站地去為你買打折襯衫,甚至我還會挑剔你穿衣的品味。鍾磊,我不是丫頭了,我變成了梁悅。和以前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你想象中那個人了。”

燈光刺眼,淚水一直無法停止。順著臉頰的弧度滑落,星星點點,像誰家破碎的心,零零點點。

終於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並沒有減輕一點痛苦,麵對他的平靜無比愧疚。他把她眼前的碎發別在耳後,輕輕的吻在她的額頭,聲音低沉:“我忘記了,丫頭是要長大的。長大以後,就會喜歡上別人了。”

“鍾磊,我……”梁悅的話被吻在嘴裏。他那麽專注不舍的吻,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糾纏著,輾轉著,戀戀不放。

他說:“我忘記了,我忘記了,都怪我,都怪我。”

淚水在唇齒間流轉,鹹而發苦的癡戀終於要畫上句號。如果可以不用分離該多好,他們永遠在一起。誰會料到那年的一步讓今日的他們咫尺相隔。

不過是那麽遠的距離,他和她終於沒能在一起。

其實,分開無關時間,無關距離,隻因為忘記了當年的堅持。

梁悅站起來狠狠抱住鍾磊,把淚水都流在他的襯衫上,再最後撒嬌一次。

她怕,走了以後,就再沒機會。

鍾磊那樣全心全意的愛,她以後沒機會得到了。

雙腿無力站直,她就靠在他的胸前,流連吸吮最後的片刻溫柔和幸福。

時間那麽短,短到殘忍。她放手這樣的難,難到撕心裂肺。

那些年少時的堅持和癡戀,終被時光帶走,無論怎樣刻骨銘心,都必須任它從指縫間消逝。越是愛的深,越是不肯放,越是溜的快,越是舍不得。慌亂的有情人阿,趕緊抓,抓到最後再也留不住,才是最心傷。

鍾磊慢慢放鬆了手臂,替她擦幹眼淚,說:“乖,今天不要哭,你過生日呢。”

梁悅咬著牙答應,頭點一次,淚掉一次。一串串。

“你還回家嗎?”他問。

她點頭,重重的點頭。

他微笑,把她再次摟入懷中,狠狠的,緊緊的,說:“那你走吧,不要等我舍不得了再走。我希望我可以看你離開,在我還舍得的時候。”

她被限製了動作,隻好重重點頭。

於是,他放開了手,雖然手仍捏在她的衣角,但微笑對她說:“走吧!”

梁悅抖著雙手,互相用指甲摳在肉裏,緩慢轉身時用力咽著眼淚,似乎什麽都不在乎般邁出腳尖。

手上的戒指還在,他許她的水晶鞋還在。

可她必須回家。

為了可笑的道德底線。

就這樣,一步步測量他和家之間的距離,她明明知道他的手一直隨她的衣角跟來,諸多不舍,卻不敢回頭。

後來,她走到花園門口。極力保持冷靜回身,對他說:“我走了,再見。”

他也極力保持微笑的樣子,點點頭,手指還是不肯離開。

梁悅伸手,慢慢掰開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直到分離。

再轉身時,他突然抱住她,把臉埋入她的發間,一動不動。

淚水終於滑落。

他的眼淚就落在她的肩膀,一滴滴圓形的水跡,冰涼冰涼,透徹心扉。

連夏日的灼熱都無法驅散的冰冷溫度。

他不舍得,無論怎麽說,就是不舍得。那麽多年的愛,那下車回眸的愛,那艱難中取樂的愛,那為他百般的愛他都不舍得,他從未想過她會離開,即使她已嫁作他人婦,即使她已不是她,都沒有想過。

可此時她眼底的決絕分明已經表示,從此以後,兩人永不相見。

所以,他不敢放手。怕就一個動作,從此便失去了她。

梁悅腦中空白一片,閉緊雙眼把他的雙臂分開。回身對他微笑,不言不語。

淚已有些幹了,臉上的皮膚也開始發緊,笑容很不自然,甚至可以說有些悲愴。

他也慢慢收回手臂,讓她看見自己臉上的眼淚。

不肯給她看的眼淚,終於被她看見。那年的眉目清朗,如今傷感沉重。

她閃過欄杆,咬牙在外走。

他隨著她的步伐,在欄杆內一步不離。

丫頭,誰讓我愛你呢。將來我肯定給你買。

丫頭,別對我那麽好,如果給不了你幸福我會很內疚。

丫頭,我不想走,我舍不得你。

丫頭,我怕你再也不回來了。

一句句,一聲聲。都是那時候他對她的深情承諾。

如今他隔了欄杆和她無聲相隨,再也說不出半句。

在拐角時,他伸過雙臂,修長的手指張開,笑容掛在臉上,就像那年他在野草間的笑容,“丫頭,親親我。”

她停住了腳步,慢慢走過去,靠在欄杆上,頭死命的頂著,不覺疼痛。

她吻他,如同最後死別。

這一生,能得到他如此的愛已經足夠。有些人,有些事,雖美好卻不一定要留在身邊,隻需要,拿出來,偶爾曬曬,幸福品味。

最後一次放縱,留個美好回憶在心底。

而後,揮揮手吧。

她貼在欄杆上親吻他,用盡半生的愛,戀戀不舍。

他是她曾愛過的人阿,也許她還會愛下去。

所以她永遠都無法忘記和他一起走過的日子,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當然,梁悅不會告訴鍾磊,當年她為什麽要分手。

也許,他已經知道,也許,他永遠都不知道。

一切都不重要了。

隻要,她不會忘記,他笑著指著光毓苑說,他愛她。

永遠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