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時代

第52章:埋葬過去

如果有個象虎子一樣的朋友能在身邊陪自己說說話該有多少啊,眼前浮現出虎子那副毫無心機的笑臉,羅江心頭又是一陣黯然,他和虎子已經有了普通朋友間所沒有的默契。

很多事情根本不必說出來,兩人哪怕靜靜地坐一陣,心裏的不痛快都會被不知不覺地拋到了九霄雲外。

更多是時候,一包煙,一瓶酒,就著鹹菜花生都能喝出一種說不出的舒坦滋味。

直到今天,羅江還記得,大二上學期,虎子那家夥第三十二次失戀的時候,兩人的生活費都見了底,湊錢買了兩瓶酒幾根火腿腸蹲在電線杆子旁邊豪飲的時候,虎子突然抱著羅江的肩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幹嚎起來:“我操,我虎子怎麽說也長得一表人才,掛科也就算了,他媽的連個女朋友都找不到,我他媽的這是招誰惹誰了,嫉妒!肯定是老天爺嫉妒我比他長得帥,變著花樣整我。”

羅江清楚地記得自己馬上回了一句:“得了吧,不會用形容詞就別用,小樣,還一表人才呢,你那是人模狗樣好不好,人家天妒紅顏關你屁事,你小子……”

虎子忽然抬起頭,衝羅江嘿嘿一笑,重重地拍了羅江一下:“羅子,謝謝你,本來以咱倆的交情就衝這個謝謝你也要抽我兩個大耳刮子,可我今天就是想說,我虎子能和你做兄弟真他媽的痛快,一世人,兩兄弟,咱倆沒什麽好說的,別說我沒哥,就算有,也肯定沒咱倆親,隻要你羅子一句話,我他媽的……”

這一巴掌把羅江剛喝下去的一口酒全拍了出來,羅江的心裏卻湧起了一股暖流,他抑製住激動的心情,張口罵道:“你他媽的至於嗎,不就是一個丫頭片子嗎。再這樣哥們可抽你了啊……沒事幹煽這麽煽情幹嘛……我操!”

回頭一看,虎子已經靠在他的肩膀上扯起了呼嚕……

虎子,你總說我他媽的裝孫子,不陪你喝個痛快,誰叫我的酒量比你和劉霸加起來還要大呢,如果你現在能陪我痛痛快快地醉一場,我……

“羅陽哥哥,你怎麽又不理我了,哼,羅陽哥哥是個大壞蛋!”

回過神來,羅江才發現小小不樂意地鼓起了腮幫子,委屈地望著自己。羅江剛想伸出手,突然想起來今天又到了十五月圓之夜。

心頭一陣煩躁,羅江縮回手,從凹坑裏站了起來,看都不看小小,冷冷地道:“快回去吧,我今天有事,沒功夫陪你玩。”

小小本來已經捂住了眼睛,正在嗚嗚地裝哭,羅江冰冷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的羅陽哥哥好幾天都沒對她這麽凶過了。

小小這次真的覺得委屈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羅陽哥哥壞,羅陽哥哥是個大壞蛋……”

哭了一陣,見羅江沒有像以前編漂亮的小花帽哄自己,小小悄悄地張開指縫,偷偷地瞄了羅江一眼。

看到羅江失魂落魄的樣子,小小一下子就不哭了。她見過好幾次羅陽哥哥生氣的樣子,羅陽哥哥生氣的時候特別嚇人,比爸爸發脾氣的時候還要嚇人,雖然爸爸媽媽總是告訴自己不要和羅陽哥哥玩,可自己就喜歡和羅陽哥哥玩,他不生氣的時候可是最最好的大哥哥,比姐姐還要好呢。

小小不明白大人為什麽總是那麽地不快樂,她也看不懂羅陽哥哥的表情,他生氣的時候和自己見過的大人都不一樣,可是每次看到羅陽哥哥生氣的樣子,小小都知道他是自己見過的大人裏最不快樂的了。

小小怯怯地走到羅江身邊,抓著他的衣角搖了起來:“羅陽哥哥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小小知道錯了,小小再不惹羅陽哥哥生氣了,小小作業都做完了才來找羅陽哥哥的,羅陽哥哥上次說好了今天要給小小講故事,還要教小小畫畫的。”

說著說著,小小又委屈地扁起了小嘴巴,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

“我這是怎麽了,衝一個小孩子發的哪門子火。”羅江懊惱地皺起了眉頭,他想哄哄小小,偏偏心裏亂得要命,小小的抽泣聲又讓他的心頭堵得發慌,話到了嘴邊又變成了冷冰冰的嗬斥聲:“哭什麽哭,你煩不煩,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小小鬆開羅江的衣角,眼淚汪汪地看著羅江,一扭頭,哭著向家的方向跑去。

她跑得太急了,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羅江急忙上前想要把她抱起來,小小賭氣地哼了一聲,歪著小腦袋,使勁掰著羅江的手指頭。

羅江苦笑一聲,鬆開了手,直到小小的身影從視線中徹底消失才深深地歎了口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晚霞將天邊染成一片淒美的深紅色,羅江久久地注視著天邊不斷變幻形狀的雲朵,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的冷笑,太陽落了明天依然會照常升起,小鎮上的每一個人都在為明天,為希望而活著,但是自己呢,自己的希望又在哪裏!

這一刻,羅江對生命充滿了怨恨,那一縷縷冉冉升起的炊煙,似乎都變成了一支支尖利的鋼錐,剜在他心髒最柔軟的部位上。曾經見過的每一張幸福的笑臉,也變得無比猙獰可怖。

為什麽!誰能告訴我我他媽的到底做錯了什麽,我隻想做一個普通人,老天爺為什麽要這樣懲罰我,為什麽要讓我變成一個見不得人的怪物!

羅江跪了下去,痛苦地抱住了腦袋。

強大的力量,超凡脫俗的能力,這些都是羅江曾經深深向往的東西。在擁有了這些之後,羅江終於意識到,和家人朋友在一起過平靜幸福的日子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

被爺爺揍,考試掛科,錢不夠花,和兄弟鬧別扭……原來全他媽的都是幸福啊!

葉子……對不起,我是真的喜歡你,我也想對你好一點,多疼你一點的,原諒我,沒能在你身邊繼續照顧你,保護你!

知道嗎?你是我見過最善良最可愛的傻丫頭,你知不知道你笑起來的樣子多好看,連生氣都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我從沒想過能擁有你這麽好的女孩。

知道嗎?在你說做我的女朋友,以後要做我的小妻子的時候我都快高興瘋了,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每一分鍾都是那麽快樂,又是那麽痛苦。

我一直以為隻有靜雯才是我喜歡的女孩,和你在一起我才發現原來你才是我一直等待的那個人,為什麽,為什麽在我變成怪物以後才讓我擁有你!這不公平!

羅江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喃喃地念著爺爺,虎子,葉子的名字,不知不覺中,已是淚流滿麵。

狠狠地捶打著粗糙的地麵,直到砂礫把拳頭咯得血肉模糊,羅江才仰起腦袋低低地咆哮起來。

這咆哮聲是如此的悲涼絕望,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羅江的心坎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鍾聲響起歸家的信號,在他生命裏,總是帶著唏噓……”

就在這時,電話突然響了起來,羅江愣了一下,按下了通話鍵,一把略帶慌張焦急的男聲傳了出來:“羅師傅,真不好意思,我有點急事麻煩您,我在您家門前,您能過來下嗎?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是一個住在羅江附近的鄰居,羅江也沒多問,應了一聲,拖著沉重的步子向自己的花圃走去。

“您來了,真不好意思,打攪您了。”剛到家門口,一個西裝革履,長相頗為英俊的小夥子用頗為恭敬地語氣對羅江道:“今天是我女朋友的生日,要是不送玫瑰她非殺了我不可,都怪我,事先沒預訂,剛才去好再來才知道他們今天沒開門,去別的花店也來不及了,您看……”

小夥子姓劉,是小鎮上的醫生,羅陽剛搬來的時候還請羅陽喝了頓酒,因為在發生了某些事後,和其他人一樣,和羅江慢慢地疏遠起來,雖不至於見了他就繞道走,但能避免和他接觸的時候絕不會和他主動打招呼。

小劉焦急地搓著手,不敢正眼看羅陽,卻不時拿眼角的餘光偷偷地打量著羅陽。

“我真的有那麽可怕嗎?”羅陽苦笑起來,他知道住在自己附近的人恐怕都把自己當成了怪人。“也好,隨便他們怎麽想,反正我又不求著他們!”

羅江本來心裏就有氣,看到小劉這副畏縮的樣子,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嘴上就沒那麽客氣了,他冷冷地道:“劉哥,別人的花店關門了你才想到我啊,怎麽說我們也算是鄰居,你還請我吃過飯,我還能坑你不成!”

聽羅江這麽說,才看到羅江抱著胳膊,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小劉本來就緊張的流汗的麵孔刷地一下白了起來。

他不禁在心裏暗暗叫苦,默默地把自己痛罵了一頓,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忙暈了頭,鬼使神差地跑到這裏來了。

“對不起……”小劉胡亂在腦門上抹了一把,結結巴巴地說:“你知道……我不……不是這個意思,你平時……都是批……批發給花店的。”

羅江有些不忍心了,歎了口氣,故作輕鬆地笑道:“劉哥,和你開個玩笑,我還不知道你嗎?你可是咱們鎮上公認的十大傑出青年之首,你這麽好的人怎麽可能不照顧我生意呢。我今天正好沒開張,你幹脆拿上九百九十九朵得了,我給你打八折算了,一朵,一朵算你三塊錢好了。”

“就是,就是……”小劉心裏緊張的要命,也不怪他,要怪就怪那晚上發生的事情太邪乎了。總算他還不算太糊塗,聽到了羅江最後幾句話。“啊!”小劉應了一聲,張大的嘴巴再也合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