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談與瘋話

老不死

一直想寫一篇送給我耄耋的外婆。

她老了,羅嗦了,誰都受不了,就我喜歡聽。聽她說一千遍“我結婚的時候穿水紅的旗袍,嫁妝14箱,別人跟著轎子跑,喊,新娘子真好看啊!”我邊看她的鶴發雞皮邊笑她回憶當年的美麗,然後想大約我老了也這樣,隻記得當年一瞬間的輝煌。

她有10個子女,她能一個一個地數著說他們幼年的事。聽她說我舅舅逃學去看踢足,

回來被扒了褲子打,我就笑,我那都成老頭的舅舅每天一本正經地板著臉訓他兒子,

小時候竟如此頑劣過。

外婆90高齡了,耳也聾眼也花,而且腿跌斷過,但她很剛強,85歲斷腿,人說她肯定癱了,哪想到她硬是走了,隻落了個長短腳。老太太的牙掉的沒剩一兩顆了,吃東西的時候癟著嘴用萎縮的上下牙床慢慢磨著,磨到倦了便忍不住抱怨:“嘎硬!

現在的東西真沒啥吃頭,熬日節罷了。”外婆是上海人。

看過外婆,我就不再懷疑女人定是比男人長壽的了。對於生死的問題上女人可能是更達觀的。外公在75歲上便撒手西去,在他走前便有征兆。每當食堂門口貼出黑白訃告的時候,外公便拄著拐棍繞道而行,“又走了一個,老朋友們連招呼不打的都散了,以前是結隊地釣魚,後來是湊一桌打牌,現在隻能兩個人對下圍棋了。我的日節怕是不長了。”“快活,又一個沒活過我!看誰拚的過誰。”外婆半開玩笑地勸解著外公。又17年過去,我看外婆定是所向披靡,笑傲江湖了。當年的張家姆媽,李家阿婆爾今何在?由此想到武俠小說裏功夫蓋世的前輩們英雄之處大約隻是活的比同道們久些,修煉起來更從容。

在國內的時候到了周末就提著東西去看她,現在不能盡孝,便常寫信給她,隻苦了讀信的阿姨,一封3,4百字的信得讀一天,讀沒兩句她就開始打岔,回憶我小時候的頑皮。她把我所有的信都藏在枕頭下麵,和錢藏一起。老拿出來數,怕人家拿了她的。邊數邊掉,老數不清。

以前過生日我們祝她長命百歲,她欣然笑納。90以後不行了,她不滿足了,認為我們咒她隻有十年的命了。所以我們的祝詞都改了,成萬壽無疆了。

為一文,送給我“老不死”的外婆,祝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