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酩酊
第341章 酩酊
屹立於西北行省之中長達百年而繁榮不倒的鳳鳴城，在這個春暖花開的季節裏，卻總給人帶來了一抹意外的淩亂和淒涼。
不同於往年的欣欣向榮，春暖之後的鳳鳴城內外，都沸沸揚揚的傳播著關於那蠻荒之地的消息，傳揚著種種獸人凶悍的故事。人心惶惶，最大也是最直接的體現在於，城中的百姓們，但凡是有些家底的，大都開始變賣家產，一些稍顯富裕的貴族們，更是直接了當的開始攜家帶口的逃離鳳鳴城，沿著寬闊的驛道向東而去。
人類總是對於未知的事物心存畏懼，鳳鳴城的百姓亦是如此。
獸人帶來的恐懼，遠遠超乎了戰爭，所以在這座城池之中，幾乎家家戶戶都知道，那闋峰山以西的蠻荒之地，即將大舉入侵大乾帝國。甚至坊間還有傳聞，獸人強大，無人能敵。
鳳鳴城本就位於西北行省，若是死亡山穀和那西北之外的涼州城失守，那麽鳳鳴城勢必首當其衝。
百姓逃亡，一度幾乎堵塞的了那寬大的驛道。
在這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一亮馬車逆著人群而行。緩緩駛向了那座充斥著驚恐和不安的鳳鳴城，緩慢而又平穩。
馬車內，一個身材極為肥碩的胖子，捧著不知從哪裏弄來的地瓜，哢嚓哢嚓吃的很香，絲毫不在意四周的喧囂和吵鬧。
身邊，一個身穿一襲極為普通長衫的中年漢子，臉色平靜的坐在一旁，手中抱著一柄大刀，神色平靜。
“緊張了？”居中的胖子，似乎覺得太過無聊，放下了手中那還是生的地瓜，一邊斜眼看著身邊的中年漢子，笑問道。
那男子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抬頭看了一眼這身穿華麗衣衫的胖子，卻沒有否認，而是直截了當的點了點頭。
那胖子哈哈大笑起來，道：“想不到曾經膽大包天的宣武將軍，竟然也會有害怕的時候。”
大乾帝國境內，軍部對於將軍的稱呼有著明確的限製，隻有驍騎將軍之上的將領，才能有資格被稱為將軍。雖說將軍的稱呼不少，可是卻也不算很多。
稱呼之中，帶有‘武’字的將軍，多半都是四品之上的將領，統轄的軍旅往往超過一萬。當然，四大‘征’字將軍，更是被稱之為大將軍，統轄軍旅則不限數量和戰力，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在軍部之中，提起爭議最大的將領，便是曾經一度軍功卓著的宣武將軍了。這位宣武將軍，喚作洪超，出身於平民家族，並無任何背景可言，曾經一度在帝國的征戰之中獲得了不菲的戰功，隻不過因為殺戮之名太勝，所以至今任然停留在四品之上，去年那一場和泰坦帝國的征戰之中，這位宣武將軍更是屢立奇功，板上釘釘的就要更上一層樓了，卻在大戰的尾聲出了岔子。
在泰坦帝國北上的那場大戰之中，洪超麾下的五千餘精銳騎兵，在馬賽平原上負責阻截一支運送糧草的敵軍，隻不過卻被埋伏，險些給包了餃子，麾下折損過半。於是乎這位宣武將軍便紅了眼睛，一路追趕著潰散的敵軍殺到了索姆河流域，最終將那支潰散的敵軍盡數誅殺，可是麾下騎兵卻不足五百餘人。好好的一個騎兵團，就這麽給打成了光杆司令，引發一陣轟動。
那之後，洪超便沒了升遷的機會，麾下也沒了兵馬，就成了一個名不副實的宣武將軍，整天蹲在帝都的宅邸之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見到洪超表露出這般的神情，那肥碩的胖子哈哈一笑，似乎不覺得丟人一般，隻是笑道：“放心，灰袍此刻多半已經前往那死亡山穀了，鳳鳴城裏頭招待咱們的人物，多半是守夜者西北行省的大人物。”
那洪超愣了一下，一臉不解。
卻見那胖子笑眯眯道：“不過這也說不準，我那個侄子，從來都不按套路出牌，這次你能不能帶兵，就看他怎麽看待你了。如果看你不順眼，你多半還是要回到帝都的老宅子裏，安享晚年了。”
侄子？
那洪超皺了皺眉頭，隨即釋然。
眼前這人，對於如今的帝都來說，並不算陌生。在新曆三年春，這個胖子當之無愧的成了帝都的紅人，更是在政務院擁有不俗的地位和話語權。
因為此人，便是來自於黃金家族肖家的肖洪峰。
說起來，黃金家族之中，恐怕也隻有肖家能夠讓整個帝國都覺得震驚而又理所當然了。如今的肖鏘雖說地位有所變動，可依舊是軍部的掌權人，那位和肖家決裂的年輕人肖驍，更是登上了聖事部四大執政官的寶座，在整個新曆二年裏出盡了風頭，成了帝國人盡皆知的灰袍大人。而眼前這位，在新曆三年成為政務院的執事，卻讓整個整個政務院當中的不少人丟掉了烏紗帽。
總而言之，肖家的人，沒有一個孬種。
看著那沉默不語的洪超，肖洪峰揉了揉臉頰，笑眯眯道：“說說看，這一路走來啥想法，我好幫你說說情之類的。”
隻見那洪超搖了搖頭，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道：“驛道太堵了。”
肖洪峰點點頭，道：“百姓要逃，誰也架不住啊，又能怎麽辦呢？”
洪超搖頭道：“逃亡的不是百姓，而是富人。一路走來，驛道之上見到的巨大部分都是馬車以及馬匹，尋常百姓人家又怎麽會有這些東西。貪生怕死的權貴們，一個個都卷著鋪蓋開始東逃，真不是什麽好鳥！”
肖洪峰愣了一下，隨即笑罵道：“你個王八蛋，說話還帶刺，咋啦，老子也是貴族，信不信我讓你繼續回你的老宅子裏頭喝涼茶？”
卻見那洪超急忙臉色一變，笑眯眯道：“肖大人哪裏的話，大人這是憂國憂民憂天下啊，不辭辛勞為帝國鞠躬盡瘁呐。”
肖洪峰這才笑眯眯道：“這話聽著中聽，放心，等見到了灰袍之後我會替你美言幾句的。”
洪超這才嘿嘿一笑。
馬車卻在此時猛然一滯。
外麵熙熙攘攘的喧囂聲，猛然變成了驚叫聲，無數人似乎都嚇到了一般，開始飛速的向兩側逃竄。
緊接著，轟隆隆的馬蹄聲傳來。
馬車內，那肖洪峰和洪超兩人都是一愣，卻見前頭駕馬的扈從輕聲道：“大人，是守夜者。”
肖洪峰愣了一下，看著那同樣流露出一抹震驚的洪超，然後徑直起身，掀開了馬車簾子。
卻見不遠處，數十騎身穿黑色長袍，佩戴著潔白麵甲的高階守夜者，駕馬疾馳而來，一路上還在不斷的驅散兩側的行人，將驛道之上的馬車以及行人全部都趕到了一道兩側。
“這麽快就來了？”肖洪峰眯著眼睛，卻見那為首的，赫然是穿著一襲灰袍，臉色有著些許蒼白的肖驍。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驛道之上便被清理出來了一條寬大的通道，那些鳳鳴城之中逃出來的馬車行人，無一例外的被驅逐到了兩側，不敢有絲毫的不滿。
肖驍駕馬停在了馬車前，看著那依舊一臉笑容的胖子肖洪峰，不由得咧了咧嘴角，道：“三叔，你怎麽來了？”
卻見肖洪峰哈哈一笑，急忙竄出馬車，笑眯眯道：“這不是來看看你，瞧你這邊缺點啥，我回去好給你捯飭一下。”
肖驍翻身下馬，走到了肖洪峰的身側，笑道：“這麽遠的路途，三叔找人說一聲就行，何必這麽大費周折呢。”
卻見那肖洪峰哈哈一笑，搖頭道：“你也知道帝都那幫人的德行，逮著機會就狠咬一口，我怕即便是派人來也解決不了什麽問題，所以幹脆自己親自來一趟，順道給你帶個人。”
肖驍和肖家決裂，早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了。即便是數次路過海蒂城，都不曾進入過黃昏城堡之中。可是在整個肖家之中，隻有肖洪峰依舊和肖驍以叔侄相稱，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肖洪峰雖然被稱為笑麵虎，卻從來不對自家人下手，海蒂城風波之中，肖洪峰不但沒有參與，反而幫了肖驍不少，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光景。
聽聞肖洪峰的話語，肖驍抬頭看向馬車。
卻見那抱著一柄大刀的中年漢子，緩緩走下了馬車，略顯拘謹的走到肖驍身前，躬身道：“軍部洪超，見過灰袍大人。”
肖驍眯著眼睛，看著這位略顯拘束的將領，笑眯眯道：“宣武將軍？”
那洪超更是緊張，低頭道：“大人直呼小人姓名即可。”
肖驍哈哈一笑，轉頭看了一眼笑眯眯的肖洪峰，然後笑道：“三叔，這人就是那在馬賽平原上一口氣將自己麾下的騎卒拚幹淨了的將領吧？”
肖洪峰笑著點頭，卻沒有再說話。
洪超更是緊張了，希望這位政務院的新貴能夠替自己說兩句，卻不料肖洪峰自始至終都隻是笑眯眯的，默不作聲。
沉默半晌，肖驍才笑道：“不知洪超大人，對於如今鳳鳴城的首要事情，有何見解？”
洪超沉默了一下，隨即抬頭看著肖驍，沉聲道：“清除驛道！”
肖驍一挑眉頭，道：“哦？此話怎講？”
卻見洪超緩緩挺直了搖杆，看了一眼四周依舊在向東而行的行人，道：“驛道建立之初，便是為了保證軍甲的前行，如此熙熙攘攘的人群，勢必會阻礙驛道的通暢，影響到後續軍旅的到來。而且這人群之中，不免會夾雜著一些隱匿的諜子之類的人物，清除驛道便可以防止軍機外泄。”
肖驍收斂了笑意，道：“那依照洪超大人的見解，這些逃亡的百姓，該如何？又該如何清除驛道？”
洪超沉聲道：“隻要不踏上驛道，任由其前行即可。至於如何清除，隻能下達軍令，擅自闖入驛道者，死罪。”
此話一出，洪超便不再多說，四周顯得都寂靜了下來。就連那肖洪峰都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似乎在覺得眼前這位將軍多半是要繼續回去喝涼茶了。
肖驍在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緩緩道：“驛道清理之事，由守夜者執行，畢竟驛道上的這些逃亡的家夥，大都是非富即貴，難免會有些關係戶出現，守夜者卻不會出紕漏。”
“至於洪超大人。”卻見肖驍頓了頓，嘴角微揚道：“給你一萬人，你守得住涼州城嗎？”
洪超頓時一驚，滿是不可思議的看著肖驍。
就連一側的肖洪峰都笑了起來，眯著眼睛看著肖驍，一臉的得意。
“回稟大人，兩萬即可！”那洪超略微猶豫了一下，沉聲抱拳道。
肖洪峰要炸毛了，這家夥怎麽就不識好歹呢？
卻見肖驍哈哈大笑，道：“好，給你兩萬，守不住的話，你自己割下腦袋放在城頭之上當夜壺。”
這都行？
肖洪峰一臉的詫異和震驚，卻見那洪超咧嘴一笑，重重抱拳道：“小人必定守住涼州城！”
卻見肖驍並沒有再去理會那一步登天的洪超，而是轉頭看著錯愕的肖洪峰，笑道：“三叔，好久不見了，喝一杯？”
肖洪峰似乎心情大好，急忙點頭。
馬車前行，駛向了鳳鳴城。與此同時，鳳鳴城之中出動了數百名守夜者，開始驅逐那些占據了驛道，逃亡向了帝國以東的人群。其中自然有鳳鳴城之中的權貴家族，可是在被高階守夜者接連砍死數十人之後，整個通往帝國東部的一道之上，便瞬間變得幹幹淨淨。至於那些逃亡的行人，則是沿著驛道的兩側，繼續東行。
鳳鳴城之中，許久未曾見麵的肖驍和那肖洪峰兩人喝了不少酒，就連那被肖洪峰帶來的洪超也被灌的不輕。
夜色漸深。
肖驍因為守夜者的緊急諜報而先行離去，肖洪峰則是好洪超兩人坐在酒樓的桌子上，自飲自酌。
許久許久之後，自幼以來從未沒有醉過的肖洪峰喝多了，靠在椅子上，哼唱著一首歌謠，是一首相傳依舊的肖家歌謠。
“大風起，人頭落。
春風卷起千層雪，浪花淹沒層層沙。
肖家兒郎啊，不畏懼，手握刀劍行天下。
肖家兒郎啊，不退縮，便教天下共敬仰。”
肖洪峰徹底醉了，靠在椅子上眼神迷離，看著那天空之中的明月，喃喃道：“哥，肖驍出息了！”
這一晚，守夜者緊急諜報，蠻荒之地大軍開拔進入死亡山穀。
第二場大戰，即將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