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大宋

第89章 文人之論(上)

第89章 文人之論(上)

已經是初冬時節,窗外寒冰已結,薄霜尚存,空氣之中透著寒冷,因是太學外舍生第一次集合,故而諸人不敢怠慢,每個人都起的老早,穿上厚衣服,帶上帽子,就朝大院子出發了。

王賢這兩個月一直注意著周兵,他想弄明白周兵的身份,所以連續好幾夜都睜著眼睛不睡,想看一看周兵還會幹些什麽事情、在找一些什麽東西、隱藏著什麽秘密,可是他失望了,周兵一直都是沉默寡言,並無絲毫稀奇之處,那夜之事就像夢一般不可思議,就連王賢也懷疑起自己了。

學正李廌果然厲害無比,他的學識讓其他學生汗顏,上下千年之掌故、隨手即來,萬裏四海之趣聞、談笑便知,這些士子們大都是些年輕人,遇到如此博學而又不守太多規矩老師,自然歡喜無比,故而上策論課比上經義課積極多了。

李廌也不為難學生們,所以在這兩月之中的私試策論全部都是中以上的,讓一些嚴肅的學正不由歎氣,自以為學風敗壞,自李廌起。

王賢對這私試成績不太關注,期間他回去了幾次,王德明和王合都十分關注他的學業,每次他回來都會詳細地問上一遍,王賢知道他們很看重這個,故而也不隱瞞,隻是笑著說了些自己的經曆和在太學的成績。

他也沒見到語嫣幾次,那丫頭就像燕子一般不見蹤影,王賢心中奇怪,想著她莫不是在試驗著發動機的圖紙?不過因是每次回家時間很短,他也顧不得尋她。

這冬天季節,城裏城外、富家窮戶,都已經換上了厚厚的衣服,王賢戴著帽子,全身裹緊,耳邊聽到汪洙笑道:“臣貝這身打扮,活像一隻在水中千年的老龜,嚴嚴實實。”

因為王賢沒有字,在太學的學生之中,親密之間都是稱字,王賢無字,汪洙便把賢字拆成臣又貝,稱王賢為臣貝,張地雲幾人也覺得此稱呼比起王兄來的更加親密,於是都以臣貝叫起了王賢。

王賢戴著大帽子,沒辦法掃視自己,不過他也是回敬一句道:“我看德溫倒像是一個路上行走的老鱉,左右搖擺不停。”

他這話頓時引來眾人狂笑,因李廌之前說起晉朝謝安,他對玄學一向是極為看低,便把謝安舉成是路上之鱉,即左右搖擺還要四處走動,非要人硬扶著不成,暗指謝安若不是因謝玄諸人,早就被皇帝扔到那旮旯裏了。

趙萬寶胖胖的身體穿的很厚,倒看不出什麽來了,他這時笑道:“德溫你便不要理會他了,臣貝年雖幼,話卻毒著呢。”

汪洙一笑,擺擺手道:“好了,莫要再互相取消,我等打扮確實臃腫,不過現今第一次外舍集合,我們也不能遲到,對了山論,止兵為何不在?莫不是又去了雜間幫忙?”

齊偍點頭道:“他清早便去了,我等便先行吧,他一會自己會到那裏。”

止兵便是稱呼周兵的,因為周兵奇怪,無字無號,諸人便要他自起一個字,結果他想了一晚,就起了一個止兵的字,倒是讓其他人喝了一采,暗說周兵有高意。

不過周兵家窮,所以他每日都在黃昏時去太學雜間幫忙,換點俸錢,也算是養活自己了,齊偍和他算是半個同鄉,故而關係十分好,有時也會過去幫周兵一把。

幾人說著笑著便走到了大廣場,這裏已經人滿許多,嘈雜的聲音充斥於耳,王賢幾人向東邊走去,見到馬階等人已經坐在那邊,他們向其行了一禮便站在北路齋的隊伍之中。

這兩個月,諸人算是對馬階有了全新的認識,他從不打人,一直對學生們極為友善,學生們有時犯了小錯,他也隻是斥上幾句,所以學生們才對他改觀,紛紛認為傳言不實,並且因為此事還和南路齋的人爭吵了好長時間。

王賢小聲地向趙萬寶道:“一寶兄,到底是來了什麽大人物,連太學長也過來了。”

趙萬寶神秘一笑道:“太學長官高三品,試想一下來人若不是位高權重,怎會過來?”

汪洙笑道:“一寶便莫要賣什麽關子了,你號稱萬事通,今日來了大人物,你定然知曉,就向我等說上一說罷了。”

趙萬寶小聲地道:“也罷,此人便是戶部尚書蔡元長了。”

王賢點了點頭,原來是一個尚書,難怪連太學長都要在此,尚書乃是朝中大員,朝中也就寥寥幾人而已,他此次過來,諸位士子定要過來拜見一番,聆聽一下教誨。

汪洙皺眉道:“我當是誰,竟是蔡京,如此反複之人,沒什麽好聽的。”

王賢心中一驚,原來今日過來講經之人便是蔡京,這個在後世之中被稱為“六賊”之首的人,這個一直是扮演著大奸臣角色的人,今日竟然過來給自己講經,王賢不由不好奇起來,蔡京應該會說些什麽,他現在尚未得宰相位,不會有驕狂之氣吧。

趙萬寶輕“噓”了口氣道:“德溫莫要如此說,這裏人雜。”

他們幾人又小聲說了幾句,直到那太學長站了起來,開始在正中說了一些體麵之話,便請了蔡京上來。

王賢仔細第看了看蔡京,他看起來和普通人沒有區別,雖然戴著厚帽,但依然可以看到些許白發,穿著紅色厚袍,精神抖擻,看上去一點也沒有奸臣的樣子,誰又可以想得到這樣一個人會間接導致大宋朝百餘年的基業毀掉?

其實蔡京今日過來太學講經,實屬偶然,乃是因章淳的緣故。

章淳此時可以說是把持朝政,朝中內外皆是尊其相公,就連曾布、蔡卞兩人都不敢說他什麽,但是卻惹惱了一些頑固的臣子,他們聯名上書,盡說其惡,皇帝一怒之下,把這幫上書之人,全部罰到廷外,吩咐以後不準上朝。

這可應了章淳的心思,他也開始有所顧慮起來,在這汴京之中,不滿章淳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了,他雖然不太明白,可是“二淳害民”的傳聞早就布滿京城,就連一向溫柔賢惠的向太後此時也對其不滿起來,責問起章淳所為何事,何不為利民反為害民之事?

不過萬幸的是皇帝堅持己見,因為神宗朝時已經有了例子,神宗昔年行變化事,朝中內外、宮廷大小皆是反對一片,此時這一點影響對於皇帝來說無甚幹係,反而對章淳更加的信任,經常說道:“卿所為之事,天下人不理會,朕理會得,卿所受委屈,他日自然會會大白。”

章淳雖然有皇帝撐腰,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放心,想緩解一下諸人對其的不良反應,而汴京之人對其不滿最甚的便是士子,士子集中最多的便是太學,所以他便讓蔡京代為出麵,想憑著其口舌來為自己挽回一些名譽。

蔡京本來有些不願,不過他這人一向把心思藏住,章淳相托,他第二日便過來了,先和太學長通了通關係,然後便說想在這邊講一講經書,以他尚書之位,親來講書,太學長豈有不答應之理,立刻安排外舍之生集會,讓蔡京給他們講一講《三經》。

不可否認,蔡京對於王安石的《三經》可以說是融會貫通,此時娓娓道來,就連對蔡京頗有微詞的汪洙也輕點了頭,顯然對其讚同。

蔡京見到下麵的人都是側耳傾聽,不由笑道:“諸位小友,元長突然想起荊公之言,‘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這天變便是天上雲卷雲舒、便是暴雨驚雷,本就是自然之數,昔日大禹治水,天雷擊其房一十八次,然大禹不畏天變,終治好水災,使百姓可安居樂業,若禹彼時懼天變,那何來聖人大禹之說?故而天變不可畏。

祖宗之法雖是良策,但豈不聞此一時彼一時,漢高祖劉邦定天下,尊黃老之術,乃得以休養生息,然不過四代,武帝變國策,獨尊儒術,大漢得以興盛,北擊匈奴,南擊嶺南,此乃變祖宗之法而得大益也,便若薑尚變周法、製周禮,商鞅製秦法、變秦製,強國之道也,故而祖宗之法不足取也。

此二點皆不足,然人言可畏,周公昔年尚恐懼留言,魏其侯竇嬰亦是人言所害,古人有雲,口舌之利甚於刀劍,並非虛言。”

他邊說邊看著士子們的反應,待過了一會兒才道:“聖人不多評,因其知曉己不足,而今之人,誇誇其談,不以謗朝政為意,不以汙聖人為辱,自以為胸中萬壑,便論其天上日月,地下黃土,而後一傳十、十傳百,這人言之厲,便由此而甚。”

他這才說到正話來了,意思也算明白,就是暗裏指責士子們本來對朝政是一知半解的,結果好議論,互相傳言,結果變成了流言,給朝政帶來了麻煩。

這句話果然引起了吵鬧聲,士子們都互相說著不停,氣的那太學長扯著沙啞的嗓子喊道:“肅靜,肅靜,如此吵鬧,實在是有辱斯文!”

場中逐漸安靜起來,蔡京不由一笑,正要繼續說話,不料卻聽到一個人到:“蔡大人,學生有事不解,望大人賜教,不勝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