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大宋

第109章 人心難測

第109章 人心難測

已經又是寒冷一片了。

雖然有時你感覺不到,很多人還不知道冬季已經來臨了,可是偶爾吹過來的寒風卻可以提醒走在路上的每一個人,已經到了冬季了。

王賢此時又在擦拭各個房中的書籍和書架了,這些房子不僅多,而且很大,他和明為每個人負責一片地方,倒也不慢,有些地方都是一塵不染,隻需要掃一眼便成了,不過老是拿著這個擦布,左擦一下,右擦一下,胳膊倒是酸的很。

他這時正擦著一個架子,卻突然見到一本黑色的書放在這一堆藍色線裝書的中間,不由覺得奇怪,便從中抽了出來。

這是黑色封皮的手抄本,上麵有著很正的楷書書名《萊公雜言》,上麵有些發黃,看起來也像是有些時日了。

王賢看到萊公,立刻就知道是說寇準的,不由翻開書頁,隨即見到裏麵基本上說的都是寇準平時作的文章,還有上的奏章,偶爾雜糅著一些短信,真的算是雜言了。

他走馬觀花的翻了一下,並沒有什麽好看的,大多都是一些政治上的事情,還有他和王欽若之間的恩恩怨怨,也有一些收錄的文章,還有皇帝親批的字,總之是亂七八糟放在一起的,他正要把書合上放進去,卻見到這上麵繪著一副肖像圖,正是寇準的樣子。

這幅圖就畫在書中的最後一頁,王賢眼光卻凝聚起來了,這個圖和之前自己撿到的那一張畫竟然一模一樣!

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這本書的作者就是畫那副肖像畫的人嗎?他和那太學秘道、山崖房子又有什麽關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串聯在一起想嗎?

王賢仔細地看著這上麵的圖,確實和那張畫是一模一樣,就連衣服上的花紋也是一樣的,他心中疑惑,想了一想,便把這書卷了一下,然後裝入懷中。

剛放到懷裏,明為便已經走了進來,此時環顧四周道:“你也擦好了啊,我們便趁著沒事先去抄書吧,免得晚上還要到很晚。”

王賢點了點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對著明為道:“我之前對你說的那些話,你考慮好了沒有?反正現在還有這麽長的時間,不如我們就去問一問啊。”

那日明為說了令自己絕望的事情,王賢便一直想找機會讓他消除心結,重新振作起來,然而他也知道這是急不得,隻有慢慢地和他說一些東西,然後引導著他,一方麵用他以前的理想來勵誌,另一方麵又用他老母親的苦難來激勵他,讓他能夠慢慢地正視自己。

剛開始的時候明為果然有些發怒,甚至是對王賢發火,但後來漸漸地平息下來,他也開始仔細地思考了一下,也知道自己不能回避這個,他也嚐試著想辦法,便和王賢商議起來了。

王賢知道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必須要找到問題的根源,所以他便想找人問一問到底是因為什麽,思來想去,便想到了比較好說話的史臨。

可是明為卻有些膽怯,一直都不敢去問,王賢催他,他便說事忙沒法過去,直讓王賢可搖頭。

果然明為有些猶豫地道:“現在去恐怕有些不合適吧。”

王賢說道:“怎麽不合適了?再不過去問一問才叫不合適呢!好了,你也別說什麽,你想一想還在家中的老母親,想一想你這一年來所受到的苦處,想一想曾經的雄心壯誌,難道這一切還不能讓你下定決心去問問話嗎?直學士也是一個人,他又不會吃人,你又怕什麽呢?”

明為臉上動了動,像是心中掙紮不停,過了一會,才抬起頭來說道:“王兄你說的對,我又有什麽怕的呢?現在都已經成了一個雜工,還能有什麽比這更慘的?我又怕什麽呢?我們便過去問一問吧,我一定要知道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我會留在這一年,我一定要問個明白!”

他的目光開始變得堅定起來,是下定決心的表情。

王賢心中一喜,便說道:“明兄這才是對的,這件事情不問個明白,那一生就會毀在這個小小的寶文閣了!走,我們現在就走過去!”

他當先便行,走到前麵的那排走廊裏去,然後朝著其中的一間房子之中行去。

史臨是寶文閣的直學士,他也不是住在外麵,就在這寶文閣的房子之中,王賢和他說過幾次話,感覺這個史臨學士還是挺好講話的,對人友善,而且不擺什麽架子,所以找他來問是最合適的。

明為走在王賢的身後,直到這房子門口方才停下,王賢正要敲門,卻發現明為低著頭,不由地說道:“明兄!你又怎麽了?難道都到了這步你還後悔了嗎?”

明為低聲地說道:“今天過來說還是不適合吧,我們改日再來吧。”

王賢皺眉道:“為何要改日過來?你這分明就是怕,你方才都說過你自己怕什麽,你想清楚到底是怕什麽,是怕史學士還是怕寶文閣,這些和你遭受到的苦難,和你母親十數年的養育想必,又能算得了什麽?你想清楚沒有!”

他說話聲音有些大,讓明為有些愕然,正想說話,卻聽到門突然一下開了,隨即史臨走了出來,他滿臉帶笑地看著這兩個人,笑道:“方才聽到屋外一陣吵鬧,我正奇怪是誰呢,沒想到卻是王賢和明為,怎麽了,你們二人是在吵什麽嗎?”

王賢連忙道:“並未爭吵,在下和明兄方才正在說話,卻沒想到聲音大了一些,竟然驚擾起學士,望學士莫要見怪。”

史臨笑著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你兩不合,爭吵起來了,這樣就好,你們二人都是太學上舍生,也算是同窗了,而今又有緣共事,應當攜手共扶,千萬別互相鬧了矛盾,知道了嗎?”

王賢點了點頭道:“在下知道了,多謝學士教誨。”

史臨滿意地道:“這樣就好,那我先進去了。”

他正要進去,卻不料王賢一下子喊住他,然後道:“學士,我們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學士。”

史臨一愣,隨即轉過身來說道:“你們有什麽事?說吧。”

王賢馬上向明為使眼色,卻見到明為一直低著頭,根本不發一言,他使勁地皺著眉頭咳嗽了一下,明為身體像是動了一下,但還是沒有抬起頭來。

史臨看著這小動作,不由覺得十分好笑,但是他卻沒有說什麽,直看向王賢。

王賢心中暗罵了明為一聲,然後便朗聲道:“學士,其實我們二人過來是有事情想要問一下,這事情困擾明兄許久,一直不得其解,今日幸好不忙,所以便想著找學士一問,一解我等心中之惑。”

史臨“嗯”了一聲道:“說吧,是什麽疑惑?”

王賢想了想,然後便把明為的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然後便道:“學士,在下不解的是,為何別的士子都能在幾個月之中調走,獨獨明兄一人在這寶文閣之中有半年之久了呢?此中緣故,還請學士告知,以解在下之困惑。”

史臨聽完之後,不由看向明為,見他依舊低著頭不發一言,不由笑了起來道:“我還以為是什麽事情,卻原來是此事,王賢,這件事情是明為告訴你的嗎?”

王賢點了點頭道:“的確是明兄告訴在下的。”

史臨失笑道:“看來就是明為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啊,難得他還安心地待在這裏一年之久,實在是難得啊。”

王賢奇怪地問道:“學士此言何意?”

明為此時也抬起頭來,充滿疑惑地看著史臨。

史臨卻賣了關子,推開門,然後笑道:“你們兩個先進來吧,站在這門口說話實在是不合禮節,鄙居雖然破舊雜亂,但還是一個說話的地兒。”

王賢此時看了看明為,見他眼中有些自責,不由有些歎氣,便直接走了進去,明為猶豫了一下,隨即也是走了進去。

史臨這時拿來了杯子,然後笑道:“我這裏沒有什麽好的茶水,但兩位也可潤潤嗓子。”

他倒好水,王賢和明為都是雙手接好,然後放在桌上,便等待史臨繼續說話。

史臨卻沒有提及方才的事情,隻是說道:“王賢,明為,你們二人也莫要客氣,便試一試這茶水如何。”

王賢輕輕嚐了一口,說道:“這茶水並未有苦味,而且頗有餘香,留於舌尖,印在心中,想來定然是好茶了。”

史臨嗬嗬笑道:“真未想到王賢亦對品茶感興趣,不錯,此茶便是川蜀運過來的三月香,極為貴重,一貫錢也不過隻有這麽一小點,平時我都舍不得喝。”

王賢忙道:“學士竟拿出如此名貴之茶,在下實在是誠惶誠恐。”

史臨擺手笑了笑,又轉首對著不說話的明為道:“明為,你覺得這茶怎麽樣?”

明為遲疑了一下,隨即便道:“是好茶,味道很香,沒有任何的苦澀。”

史臨哈哈笑道:“你啊你,隻有在我問話的時候方才說上一句,實在是太過拘束了,多看一看王賢,他便很是大方,這些事情還要向他學習啊。”

王賢一愣,小心翼翼地問道:“學士,適才在下問你的事情,還未請學士賜教。”

史臨微微一笑,然後看向明為道:“明為,你是不是一直奇怪,自己竟然在這寶文閣中竟然做了這麽長時間的侍製?是不是一直心有不平?”

明為一驚,忙抬起頭來,方想說不是,卻又遇到王賢遞過來的眼光,衝口而出地道:“是。”

史臨笑道:“那你早些時候為何不向我說?”

明為頓時低下頭來,不發一言。

史臨微微一笑道:“太學上舍生做侍製,本是一個過渡,平常之人隻有幾個月,你卻做了一年多,實在是讓人欽佩啊,看來我等都是誤會了你。”

王賢怔道:“誤會?學正此言何意?”

史臨笑道:“其實太學生調任之事,並不是我們學士可以幹預的,但是明為卻沒有被調走,確實是我等疏忽了,每次從寶文閣之中調出太學生,皆是隻有一個,但是都是太學生們先過來告知一下,方才上報,幾乎所有的太學生都上報了,獨獨明為沒有,我們這些學士們還以為明為乃是像直秘閣裏的沈全期沈學士那樣,隻喜修書,不喜仕官,故而皆是沒有提及,唉,卻原來是如此誤會。”

這個事情說出來卻是如此簡單,王賢看了一眼還在驚訝之中的明為,然後對著史臨道:“原來是如此回事,這可真算是一個誤會了,明兄他不喜對人言事,難怪出現這等誤會,看來今年東寒之日,明兄便可被調走了。”

明為驚訝地看了看王賢,隨即又看著史臨。

史臨卻是一笑道:“每次出去的隻有一個,要在你們二人之中選上一位,你們兩人定有一人沒法出去。”

王賢忙道:“明兄在寶文閣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定然是明兄先出去了。”

明為看著王賢,低著頭沒有說話。

史臨哈哈笑道:“王賢果然是仁義之人,那好,若是此次要調走太學生,我定然會把明為上報的,這下明為你也該高興了吧。”

明為此時連忙站起來道:“明為多謝學士的再造之恩!”

史臨擺手道:“別謝我,該謝的是王賢,若不是他,這個誤會定然沒法解開,你這個悶葫蘆也定然是想不開啊,以後出去為官,也要學一學王賢,多與人說說話,仕途之中,互相交際最為重要。”

明為又是一謝,然後才坐了下去。

王賢臉上帶著笑容,此時端起了杯子道:“學士幫了我等一個大忙,實在是無以為報,此處無酒可飲,在下便以茶代酒,敬上學士一杯,還要請學士勿怪我失禮啊。”

史臨笑道:“以茶代酒,確實失禮,然而此茶卻不是一般茶水,自然是可以的。”

王賢示意了一下明為,便站起身來,兩人一同敬了他一杯。

他們喝幹茶水,皆是哈哈大笑起來,然後又說了許多客套之話,王賢和明為方才離開。

明為走在王賢的身後,沉默不語,許久方才說道:“王兄,這次真該多謝你了,適才我半場打起了退堂鼓,我當時也不知道怕什麽,說起來實在是愧對你,希望你莫要怪我。”

王賢歎了口氣道:“明兄,其實你隻是單純的怕而已,並不是怕什麽東西,不過這一次總算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沒想到這一個單純的誤會竟然如此之久,明兄早應該去問才是,何必拖到現在,白白浪費一年之久的光陰!”

明為此時也顯出了懊惱的表情道:“早知如此,我早就過去詢問了,沒想到竟然隻是如此簡單!”

王賢見他這樣表情,隻好說道:“明兄也莫要如此,現今知道了原因,過不了多久便要調任了,從此以後也可以算是揚眉吐氣,也可衣錦還鄉,彰顯華貴了。”

明為臉上一笑道:“我定然不會忘記王兄之德!”

他們走回到院子之中,王賢想了想便道:“我等現在先抄一些書吧,也省的晚上的時候累著。”

明為頓時不屑地道:“為何現在還要抄書,這本就不是我等所要做的事情,我等為何還要費盡心血去作這事?”

王賢一愣,沉吟了一下方才說道:“明兄此言差矣,不管怎樣,我等現在還是寶文閣的侍製,如果不做事,定然會使得學生們的厭煩,到時候恐怕學士們就不會上報了,所以這時候一定要加倍做事,以讓學士們可以看到你的努力,從而上報吏部,得以調遷。”

明為聞言不由點了點頭,忽然看向王賢,慢慢說道:“王兄,你最近幫了我許多的忙,想來十分的累了,以後這些雜活便交由我來做吧,你也算休息休息,如此可好?”

王賢不由地看了一眼明為,隨即便笑道:“那我要多謝明兄了,實不相瞞,我最近身體不適,真是難為明兄了。”

明為忙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王兄便不要客氣了。”

王賢也是笑著,便又和明為說上幾句客套話,隨即便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便回家去了,明兄,待過上幾日再見。”

明為點了點頭,隨即道:“我送王兄出去。”

王賢連忙擺手道:“就不勞明兄了,畢竟還有那麽多的書籍要抄,時間寶貴,我一個人走回去就行了,明兄,告辭了。”

明為也是拱了拱手,隨即便站在這裏,臉上掩飾不住的笑容透漏出他心中的激動。

王賢此時卻是走在大街上,他臉上的表情卻是一種奇怪的笑容,隨即又慢慢地釋然起來。

他走在大街之上,尚未有夕陽,但已經感覺很有一些冷了,這已經是初冬的跡象,就在人們不經意之間出來了,讓人突然之間變得冷了起來。

或許這便是自然之道,無可避免?

…………

空氣有一些發冷,冬日讓人驚訝地跑過來了,早上都已經開始起了霜,王賢又躲在蘭亭裏麵看起了書,他的手放在衣袖之中,背靠著柱子,把書放在腿上麵,尋找最佳姿勢在這裏看著。

他突然大聲朗誦道:“漢王借兵而東下,殺成安君泜水之南,頭足異處,卒為天下笑。此二人相與,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

他又念叨了幾句“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突然覺得有些心煩起來,頓時把手中之書放在石台上,然後站立起來,走到亭子邊沿,心神不寧地看著四周。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什麽景色了,他眼色很是茫然,忽而又重重地歎了口氣,不自覺地輕笑了一下,方又回到石凳上麵,重新拿起石台上的書。

這本書便是從寶文閣裏麵拿到的那本《萊公雜言》,這上麵的東西實在太過混雜,王賢看了看前麵的內容,大多記載的是寇準在朝上和王欽若對質的事情,後麵的一些書信也是挺有意思的,寇準竟然寫信給王欽若,言辭懇切,想著化幹戈為玉帛,誰知當時王欽若根本不想和解,故而連個回信都沒有,也讓寇準失望了不少。

這裏麵英宗皇帝寫的批語也是很有趣,他詳細說了一下寇準的功勞,隨後又說“準亦非完人,然為相可矣,今之無一人可如準。”

寇準一生大起大落,他青年時代便已經是高官了,三十來歲便為參知政事,得相位,而後又被外放,直到真宗起用,又拜為宰相,景德年的時候,遼兵南下,寇準促使真宗皇帝親征,功勞極大,直到和王欽若相爭,而後又罷相,晚年又被起用,而後又被大臣丁謂陷害,被貶到雷州,最終實在那裏。

他可以算是傳奇了,那個時代是風起雲湧的時代,宋遼一直維持著不穩定的局麵,宋夏關係真是互相仇視,大宋官員內部也有裂隙,內部耗費的實在太大,這些都使得這個時代渲染起來一股要強國的氣氛。

那時候武有衛青,文有範仲淹和後來的歐陽修,都是勵精圖治的人,寇準這樣的宰相已經不能適應那個時代了,所以他不得不退回去。

王賢輕輕的翻著這書,仿佛是見證著那個時代的一點點的片段,直到翻到最後那一頁,又見到了寇準的畫像。

這個畫像王賢已經仔細地看過了,但是他根本看不出什麽,上麵沒有題字,沒有作者,就在這手抄書的最後一頁,看上去頗為怪異。

他歎了一聲,便把這本書放在台子上,這時突然聽到外麵的喊聲,他連忙走過去,卻碰到王德明正趕過來。

王德明見到王賢,立刻說道:“王賢你果然在這裏,寶文閣都來人了,要你趕快回去!”

王賢一愣,他許久都沒去寶文閣了,本來到那邊也沒有什麽事,沒想到寶文閣竟然來找自己了,他忙道:“那好,我這就換衣過去。”

王德明急道:“你還換什麽衣服,有人在那邊等著呢,快過去吧!”

王賢整了整衣服,便道:“那我現在就過去了,那邊來的是什麽人?”

王德明說道:“我也不知,父親在陪他喝茶,看起來身份也不算低,不過他也等不及了,讓你快點隨他過去,說寶文閣有急事。”

寶文閣有急事?

王賢迷惑了,寶文閣屁事都沒有,什麽時候還有急事了?他疑惑不已,連忙快步走了過去,卻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藍袍人,此時正和王合說些話,他連忙走了過去道:“未知學士光臨寒舍,小子未去遠迎,實在是對不住!”

這個藍袍人便是史臨,他這時連忙站起身來說道:“王賢,你快點隨我回去!”

王合這時也站起來,說了幾句客套話,史臨隻是推搪了幾下,然後便帶著王賢走了出去。

他有些心急,一路上也未說話,就這樣快步的走著,王賢跟在他的身後,想問一些什麽卻不知該怎麽問,隻好也是悶悶地走過去。

一直到了寶文閣,史臨才停下腳步,對著王賢說道:“是吏部的官員過來了,你要被調走了。”

王賢一愣,隨即道:“不是說好了調走明為的嗎?怎麽會是我?”

史臨搖了搖頭道:“這次是吏部直接發來的公文,指名道姓地叫你過去聽令,廢話別說了,快點進去吧,我們找你那麽長時間,估計吏部來的人都急了。”

王賢立刻走進裏堂,早見到裏麵有好幾個人在這裏說著話,他們看見王賢走了進來,連忙都站了起來,然後那個吏部來的人站了起來,拿著紫色的紙卷,展開道:“敕令王賢入直秘閣修書,為侍製,通歸三省所屬,令到即行,敕此!”

史臨見到王賢還愣在這裏,不由地碰了他一下,低聲道:“快過去把吏部公文接過來啊!”

王賢這時出聲道:“我想問一下,為何不是調任明為呢?”

他這問的算是奇怪了,眾人皆是不知何故,那個吏部官員此時說道:“你說什麽?還不快點接令!”

史臨見到王賢還是不動,不由地對那官員道:“大人先稍等一會,待我與王賢說上幾句話,老吳,你陪大人喝些茶吧!”

他這時一把抓住王賢,然後把他拖到外麵,滿臉不悅地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麽!你有多大的本事了?連吏部過來的公文你也不接了,你還真以為自己是誰啊?”

王賢無奈地道:“原先不是說好讓明為先調走的嗎?他畢竟待在這裏有一年多了,心中已經生了煩躁之心,如果這次還不讓他調走,那豈不是會恨我一輩子?”

史臨皺著眉頭道:“原來你是如此想法,但是現在卻由不得你了,吏部親自點名要調走你,除非是皇上下旨,或則誰也沒有辦法,至於明為,我答應你,等到明年春天的時候就把他調出去,你現在就不要管他了,別怠慢了吏部的官員,快回去接令。”

王賢心中還是猶豫不斷,畢竟之前已經答應明為了,而今自己卻接了令,如果明為知道此事,那麽他心中會怎麽想,他本來就是一個心腸狹隘的人,說不定這件事過後,他會記恨自己一輩子,到時候可真是難纏了。

但是現在吏部的公文,卻不能不接,他想了想,心中隨即變得有些坦然,自己什麽時候變得瞻前顧後起來了?既然是吏部親自下的公文,那就不能躲避,難道自己還怕起了明為?

他這時點了點頭道:“那我便過去接令了。”

史臨道:“早該如此,快跟我過來,等會記住,先要向那個吏部來的人賠罪,記住了!”

王賢走了進去,見到那吏部官員臉上不耐之色更濃,連忙上前說道:“在下方才一時糊塗,多多得罪,希望上官莫要怪罪!”

他連說了兩遍,那個吏部官員才道:“我也不為難你了,自己拿過去,明日便有人帶你去直秘閣,記住了,那裏是大內,實在皇城裏麵,凡事都有規矩的,你到時候可不能隨意了,像我這樣好說話的人是極少,你切要記住了。”

王賢連聲感謝,然後又是說了不少客套話,那個吏部官員方才點頭。

一時氣氛便活躍起來了,過了許久,那吏部官員方才回去,史臨笑道:“王賢,你可算走運了,平常之人哪裏能去直秘閣,雖然是個侍製,比起其他也算是風光許多,不過方才那位大人說的也是不錯,你千萬要記住,那裏是皇城,要謹慎行事。”

王賢點了點頭道:“多謝學士提醒,在下沒齒難忘!”

史臨哈哈笑道:“隻要你還記得寶文閣便成,對了,直秘閣修書可不是幹雜活,去那裏還真是享福啊,而且你會遇到許多賢人,他們都是大德大能之人,你亦要多多的尊敬。”

王賢道:“我知道了,多謝學士!”

他說了幾句,方才和史臨一起走了出來,剛走出長廊,便見到明為正站在柱子旁,低著頭不說話。

王賢一愣,隨即輕聲叫了一聲:“明兄!”

明為聞言抬起頭來,他的表情讓王賢為之一愕,這副表情和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完全一樣,一樣的麵無表情,一樣的絕望,而且還多了一點很特別的眼神,那種讓王賢覺得十分不舒服的眼神。

史臨這時為了怕王賢尷尬,主動說道:“這次吏部調任,直接提上王賢的名字,所以根本沒有學士的上報,明為,你可千萬不要誤會了王賢啊!明白了嗎?”

明為低下頭道:“明白了。”

王賢見到明為這樣,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他知道現在的明為定然是恨起了自己,不過他卻不想說什麽,這時隻是對史臨說道:“學士,我現在便回去了,多謝你的關照。”

史臨點點頭道:“如此便好,那你便回去吧。”

王賢臨走之時看了一下明為,卻見到他也朝自己看過來,滿臉的怒火一現即隱,隨即便低下頭了,他心中不由有些歎氣,這個明為估計真的會恨起自己一輩子了。

不過自己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他拜別了史臨,然後快步地走回家中,先向王合和王德明說了一下,他們二人本來還提心吊膽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聽到王賢說是調到直秘閣去了,不由大為驚喜,連聲稱好,又是一片喜慶。

王賢吃罷飯,便又回到亭子之中,卻不料瞧見語嫣和李清照都在亭子之中,他想了一想,便走了進去,然後拱手道:“李姑娘也是在此,在下有禮了。”

李清照轉過身來,微微笑道:“原來是王公子回來了,聽聞寶文閣有急事,未曾想到這麽快便已回來。”

王賢嗬嗬笑道:“確實是有急事,不過亦算是喜事,在下被調任為直秘閣修書,歸三省管。”

李清照和語嫣都是極為驚訝,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語嫣此時說道:“是真的嗎?”

王賢笑道:“我還說假話做甚?今天在寶文閣裏麵接的吏部公文,明日便要去直秘閣了。”

李清照嫣然一笑地道:“那我就恭喜王公子了,直秘閣就是秘閣,據說裏麵有人過千,博學之士頗多,而且裏麵藏書數十萬卷,可謂奇大,王公子不僅可在裏麵做事,亦可求學。”

王賢心裏也挺期待那個秘閣了,那可以算是後世之中的大型圖書館了,而且它的功能又遠遠不隻是如此,很多的書籍都是在那裏編撰的,在那裏可以說是見證一本本古書的出生,可以看一看古人所擁有的智慧!

語嫣沉吟道:“你進入秘閣,是不是算是朝官了?”

王賢搖頭笑道:“哪裏來的朝官,我還是原來從九品,還差的遠呢。”

語嫣點頭不語,便坐在石台上麵,然後對著王賢和李清照道:“你們二人也坐下來吧。”

王賢剛一坐下,突然想起李清照交代自己做的事情,他忙道:“李姑娘,最近事忙,你交代的事情我倒是沒去過問,實在汗顏,待過上幾日,我定當去問上一番!”

語嫣奇怪地道:“你說什麽?”

王賢笑道:“在和李姑娘說話,你就不要問了。”

李清照沉默了一會,然後便道:“多謝王公子了,此事就作罷了,不勞王公子費心了。”

王賢以為李清照怪起了自己,連忙說道:“李姑娘,你切莫如此,我明日便到太學之中……”

“不用了。”李清照柔聲地道:“真的不必了,多謝王公子。”

王賢愕然地看著她,見她並沒有什麽惱怒的表情,不由有些奇怪,但他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起來,一時氣氛變得涼了許多,竟然冷場了。

語嫣也覺得有些詭異起來,狐疑地看了一下李清照和王賢,見到兩人都沒有說話,她也不說話了。

這麽靜悄悄的就顯得有些不合適了,王賢立刻笑道:“這個,今日天氣不錯,所謂秋高氣爽,莫過於此,有風、有景、有亭,實乃是一佳日,更有良朋而坐,如此景色應該歌一曲才好。”

語嫣看了看周圍,隨即一臉笑容地道:“那好,你便歌一曲為我和清照姐聽聽。”

王賢一愣,他方才隻是隨口說說而已,哪裏想著唱歌,忙道:“應該是你唱才對,我怎麽說也是你的長輩,哪有長輩唱曲兒的?”

語嫣笑了笑道:“你便唱吧,我和清照姐可都是在聽著呢。”

李清照這時也是展顏笑道:“王公子便歌一曲吧,我倒是真想一聞王公子的曲中風韻,若得妙處,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她們兩個竟然一起要求王賢唱上一曲,像是趕鴨子上架一般,他撓了撓頭道:“曲兒我不會唱,我吹笛子給你們聽吧,如何?”

李清照笑道:“若有笛音,亦是好的。”

王賢笑道:“那我這就去取笛子過來。”

其實笛子他並不是很會,以前在後世之中用笛子經常吹梁祝,隻是粗識而已,在草原上的時候他也是喜歡吹上幾個曲兒,答圖怎麽學都學不會,倒是自己的安達忽察兒學會了基本的技巧,但是吹起來的聲音卻是不敢恭維。

他臉上帶著笑容,從房中拿出笛子,這個笛子拿著起來有種沉重的感覺,是他從大相國寺買下來的,看上去有些年代了,事實上是新作出來的,用手藝特別處理成這個樣子的。

此時他又走回到亭子之中,見到語嫣和李清照都是帶著笑容看著自己,不由有點拘束,輕輕咳嗽了幾聲,然後笑道:“我就隨便吹上幾曲,若是不好,你們切莫要怪我。”

他橫笛與唇邊,想了想,然後便輕輕地吹了一曲。

這笛聲剛開始有些堵塞,可是到後來王賢漸入佳境,笛聲也變得極為流暢起來。

笛聲淡淡敘敘,飄飄蕩蕩,就像一個人輕步走在路上,心中有著莫名的心思,像是看見心中的想法,但是卻恍若在夢中,若隱若現,忽近忽遠。

王賢自己也仿佛沉浸於此,這曲子平淡無比,然而卻動人心弦,直到他落下最後一個音符,才把笛子放在石台上麵,微微笑著。

李清照輕閉著的眼睛慢慢睜開,頗為讚歎地道:“此曲極為動人,是一個妙音。”

她看向王賢,笑道:“王公子,這曲名字叫什麽?”

王賢笑道:“這個曲兒名字叫亂紅,我無意之間得之,覺得起伏之間甚合雅音,所以今日便用此來獻醜了。”

李清照低聲道:“亂紅。”她又念了一遍,然後說道:“雨橫風狂三月暮, 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這是歐陽修的詞,王賢以前看過,此時聽她誦起,不由覺得很是應景,微微笑道:“李姑娘也憐惜這‘亂紅嗎飛過秋千去’嗎?”

語嫣見到李清照輕輕地低下了頭,此時對王賢笑道:“這曲子確實不錯,從未見你吹過笛子,沒想到你還吹得不錯。”

王賢笑道:“這曲兒我吹的不好,若是讓李姑娘吹出來,那定然是仙音了。”

李清照抬起頭來,輕笑道:“王公子如此說來,我若不獻醜就不像話了,況且此曲甚佳,極為動聽,我便再吹上一曲亂紅,以博諸人之笑。”

她輕輕一笑,便拿過石台上麵的笛子,然後慢慢地橫在唇邊,淡淡的音符又從笛子間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