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大宋

第129章 書房所思

第129章 書房所思

春日將去,水田裏的那片綠色也變得越來越濃,而那已經盛開的花兒也被夏日的暖風吹的不見了,隻留下嘩嘩作響的葉子,擋住了高掛著的烈日,給人陰涼。

而這邊的一塊地方,隻有幾間茅屋,已經有些掉泥的牆看上去不怎麽牢固,而那屋頂上的茅草也是散亂地蓋著,像是很久沒有整理了,但還是有一個煙囪從一邊伸出,青煙在這白日之中,根本看不見,但是遠遠的還可以聞到菜香,入人之鼻,擾人之心。

這顆大柳樹實在是枝多葉多,映出好大的一片蔭涼,端著一個小竹椅,在這裏坐著,迎著微風,也不失是一件爽快的事。

可是王賢卻並不爽快,這些天來,自己的傷逐漸有所好轉,但是隨之而來的疼痛常常讓人食不下口、睡不安寧,而且氣血不通,咳嗽不斷,他一連好幾日不不能下床,隻是指望那個話不多的白衣女子洪雅來給他送飯,順便照看一下自己的身體。

但這個姑娘卻很冷漠,每次隻是把飯放到王賢的身旁就算了事,王賢努力地想吃飯,卻還是抬不起身子來,所以一連餓了兩天的肚子,還好那老者見他臉色異常,才明白是洪雅偷懶,直接訓斥了她一頓,便讓洪雅好生照料他。

洪雅雖然心中及不樂意,但還是每次過來喂飯給他吃,隻不過她每次都是很快地往王賢的嘴巴裏麵添飯,初時王賢還咽不下,可是後來卻習慣了,也能吃下不少。

他身上的骨頭斷了很多,那個老者雖然給他接好,但生怕他還會折斷,便一直不讓他下床,就那樣地躺著。

這些天,他越來越奇怪這個老者和這個白衣女子的身份了,之前在揚州,他們已經救了自己一命,而且還是一直暗中出手相助,那個老者也是幫自己殺了蘇蛋兒,可以說他們對於王賢來說算是大恩人了,但是他總覺得有些不對。

不對之處許多,自己來到大宋不過幾年時間,這幫人為何一直保護著自己?而且他們舉止神秘,便像是一個組織,就連趙萬寶也不知道他們的情況,這樣的一批人所行之事的目的又是如何?

他想不明白,也不在去想,放下心思來,倒也是很輕鬆,而且修養起來也是很快。

半個月的時間,他已經可以下地了,隻是走路很有困難,雙腿像是木頭一般,很難活動開來,他生怕出了問題,所以堅持不待在**,那老者也不強製,隻是讓他走幾步路,便坐在竹椅上歇息一番,這樣既能好活動筋骨,也不至於累著。

王賢早些時候就已經拖那老者通知陸收和包特那,以報平安,但是他沒有說出自己的下落,隻是寫了一封親筆信,略微說了一下自己無恙,諸君勿憂的話,也算是給他們定定心。

他每日便轉悠一會,隨即就坐在這竹椅上麵,倒也是挺好,但是那老者見他閑著,便要廢物利用,給了他幾塊木板,讓他用刮刀磨平。

這種活王賢剛開始還能忍受,可是做多了就發現十分的手疼,加上夏季到來,頗有暑氣,他不由有些怨聲起來,但是那老者也不說話,直讓他有氣沒處放,隻能自個兒嘀咕。

那老者做的木工活很細,王賢知道他是做樂器的,所以很多東西都會極為細致,但是沒想到這細致倒是讓人驚訝,整個一個木板都要經過十數道手續,光是打磨就要花上好久,而後又要浸水,刻紋,簡直是麻煩極了。

不過王賢還是慢慢地做了,時不時地和那老者說上幾句,想套出什麽話來,卻不想那老者一直不說什麽,他說十句那老者方才回應一句,讓王賢自討沒趣。

他在這裏看著那老者做活,也算是一件賞心悅目之事,特別是等到後期製作,實在是華麗的很,繃弦、上絲、著色、調音,這些極為細致繁瑣的事情在那老者的手裏卻變了味道,他可以極為快速地完成,隻需要慢慢調音就可以了,隨後便把這些東西放在陽光下曬上一日,就可收工。

看著這些排開的新製樂器,王賢不由有些開心起來,這裏麵有琵琶、胡琴、單琴、小瑟,還有木製短笛長蕭,而這裏麵還有自己的一份功勞,也算是自己做出來的了。

那老者見王賢坐在竹椅上,手裏拿著小木板慢慢地刮著,但是明顯地心不在焉,他輕咳一聲道:“刮壞了!”

王賢連忙回過神來,見到這塊小木板已經被自己左右削的不平整,一邊厚一邊薄的,他不由有些尷尬地道:“這木頭真古怪,刮一刮就不平整了。”

那老者看了他一眼道:“那是因為你沒用心。”

王賢見他手中還握著一個胡琴的琴弦,嗬嗬一笑道:“你的這個也做好了,看來今日就收工了。”

那老者沉聲道:“天色還早,繼續做!”

王賢不由無奈地道:“是。”

他接過那老者遞給自己的一塊木板,磨著磨著突然有些好奇地道:“老伯,你做這些樂器是在哪裏賣啊?這個小縣恐怕賣不完吧?”

那老者卻不說話,繼續做著手中的活。

王賢卻不以為意,隨即又道:“如果是在揚州賣樂器,那還算不錯,可是在這裏,平常百姓連頓飽飯都有問題,大富人家又是少數,怎麽說也要運到杭州去賣吧,隻不過這些東西不宜攜帶,隻能有大車來拉,但我還真沒有看見過車子過來,老伯,你的樂器到底要賣到哪裏?”

那老者慢聲道:“哪裏都可以賣,你別多問。”

王賢“哦”了一聲,又開始磨起來,可隨即又出聲道:“哎,老伯,以前在揚州見到的那個小童怎麽不在了?”

那老者隨口道:“他回福建了。”

王賢一愣道:“你們是福建過來的?”

那老者卻不再作答,隻是不停地擺弄著手中的活計。

王賢微微沉吟道:“那冷香姑娘想必也是回福建了?”

那老者皺眉道:“你怎麽話如此的多?”

王賢不由悻悻而笑,隨即又開始不情願地磨著那木板了。

這夏日的蔭涼也好,而且尚有微風,不嫌酷熱,但是一旦開始忙活,他就感到有些熱了,過了不一會兒他便抹了抹頭上的汗水,然後又看向那老者道:“老伯,我們該去吃午飯了。”

那老者“嗯”了一聲道:“你先過去,我把這個收拾一下就去。”

王賢立刻丟下手中的東西,然後從柳樹旁拿過一條小木拐杖,就這樣拄著到了那茅草屋子之中,卻見到那飯菜已經擺好,隻是那白衣女子卻不在裏麵。

他也不管這些,便立刻上前一步,直接坐了下來,隨即便放下拐杖,然後等著那白衣女子和那老者過來。

可是過了好一會兒,還沒見他們過來,王賢的肚子卻咕隆咕隆地叫起來,他使勁向外麵看了一下,然後便直接提筷夾菜,直接往嘴巴裏送,正要咀嚼。卻聽到外麵的聲音傳了過來,隨即便見到那老者和那白衣女子一同走了過來。

王賢連忙用力地咽下去,卻沒有想到自己剛才塞的太多,竟然沒辦法一次性咽掉,他隻好用力地抿嘴,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看著那白衣女子和那老者。

那老者這時坐了下來,那白衣女子洪雅連忙給他盛飯,他接過來正要吃,卻突然想到什麽,對著王賢道:“你已經離開官府那麽久,想來他們也是有些擔心你了,所以我決定讓你今日便回去,洪雅,你到時候送他回府衙,要悄悄地過去,不要讓別人知曉。”

那白衣女子洪雅麵無表情地道:“弟子遵命。”

王賢微微一愣,立刻出聲道:“我可以走了?”

不過他隨後便意識到自己是多麽的蠢了,這嘴巴裏麵還塞滿了菜,如今一說話,頓時嗚嗚咽咽的,見到那老者和那白衣女子都是驚訝地看著自己,他不由有些臉紅,但還是厚著臉皮使勁地嚼了幾口咽下去,隨即便問道:“我可以走了?”

那老者“嗯”了一聲道:“不錯,你可以回去了,隻不過你現在身體沒有完全康複,切莫要隨處亂走。”

王賢連忙點頭道:“我知道,多謝老伯掛念!”

那老者卻隻是說道:“想必你也餓了,快吃吧。”

王賢此時心中高興,自然是胃口也好,直吃了三碗米飯,讓那白衣女子洪雅和那老者哭笑不得。

他們吃罷飯,那老者便走了出去,隨即又進來道:“你身為縣官,而且年少,故而危險是少不了的,我沒有什麽好送你的,隻有這把匕首,本是我佩戴著的,現在就給你用作防身。”

王賢見到他手中果然拿著一個帶殼匕首,看上去極為小巧,他連忙說道:“這……我怎麽敢隨意收老伯你的東西。”

那老者木然道:“過上幾日,我就要回去了,他日你也見不到我,所以這匕首算是離別之禮。”

洪雅驚訝地道:“師伯,你也要走了?”

那老者點了點頭道:“我幾日後便行。”

洪雅忙問道:“那弟子怎麽辦?也是一塊兒走嗎?”

那老者沉聲道:“他還有事情要做,如何能離開?”

洪雅聞言一愣,隨即就有些懊惱地道:“可是師伯,我一個人在這裏又能如何?”

那老者慢慢地道:“你且送他回去,等回來再說。”

洪雅方要再說,卻見到那老者慢吞吞地走了出去,她隻好把話吞進肚裏,隨即就對著王賢道:“你還站在這兒幹什麽?快跟我一起走吧。”

王賢這時把匕首塞進衣服中,然後便應了一聲拄著拐杖走了起來。

他們兩人一同走了出去,卻發現那柳下已經沒人,那老者也不知走到哪裏去了,王賢本想告別一聲,此時也隻能默不做聲地跟著洪雅一同前行。

他還是拄著拐杖,行動不便,此時走得也很慢,不過洪雅也是不管他,就是直接悶頭走路,結果走了一會兒才發現身後已經不見人影了,她連忙往回走,才發現王賢正蹲在一個蔭涼處歇息著。

洪雅不禁有些氣惱地道:“你怎麽坐在這裏了!”

王賢揉了揉腿道:“走了這麽長的路,我有些累了,所以就在這歇息一會,你也累了吧,便在這坐一下,也算是歇歇腳。”

他說完便四處張望了一下,然後輕輕鬆了口氣道:“看到這滿眼的翠綠,才發現原來真的到了夏日,不過這樣也是不錯,看起來很是舒心。”

洪雅冷笑道:“是啊,你舒心了,不過農人可不像你這樣舒心,他們還要關心雜草,一個個都要下田去拔草。”

王賢不由有些無奈,隨即又道:“洪姑娘,你們救我也是好幾次了,本來說大恩不言謝的,而我也是一直放在心上,但是心中好奇也是越來越甚,不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要幾次三番地幫我?”

洪雅皺眉道:“難道我們幫了你,你卻不甚樂意?”

王賢連忙道:“我從未有此意,隻是好奇而已。”

洪雅慢慢地說道:“你若好奇,便就在心中好奇,不要問我。”

王賢隻好閉上嘴巴,眼睛抬向那連成一片的翠綠色。

這些水秧已經長的很深了,頗有些濃密之色,都是站的十分筆直,像是努力地應和著夏天的盛陽,而待那輕風吹過,如海中浪花一般,層層卷來,發出沙沙之聲。

而那不遠處的一條小河,也已經沒有多少水了,但在陽光之下,銀白之水依舊前行,繞著這邊被挖著的曲折水道,為這水田供溉。

王賢看了好久才收回目光,心中微微歎了口氣,自己在這看風景的確輕鬆,可是那些農人卻要忙活不斷,心中祈求上天風調雨順,以保收成,以活己命。

他從未有如此強烈地感覺到,農是國之根本,在後世之中沒有這樣的感覺,後來到了草原上更是不會重農了,而就是回到大宋,待在汴京,他也是沒有見到稻田之類。

然而到了這個江南小縣,他才真正明白起來,在這個時代,什麽都比不上收成。

這些水田,不僅養活了這些種莊稼的農人,也養活了像自己一般的吃白飯的官吏,更是養活了那汴京的千千萬萬人,一旦農事出了問題,那國家也就動蕩不堪了。

而所謂的工業和商業,在現在的年代之中,根本不可能有什麽可比性,江南之地,頗多繁華,可是這就是建立在漁米的基礎之上,若是沒有了食物,又能如何發展?

在這個時代,手工是一切的根源,拔秧、插秧、引水、除草、灌溉,直到收割、打稻穀,都是要靠人親手來做,更何況,那糧種再好,也不過一畝增收數十斤而已,這還要拜托老天不能刁難。

所以這些種種限製,讓這個時代不得不依靠農業,而整個大宋,也是以農人為主體,不能有所偏離。

他想得正是出神,卻聽到洪雅的聲音道:“你休息好了沒有?趕快走!”

王賢這時拍了拍腦袋,隨後展顏一笑,便又拿起了那根小拐杖,一下子站了起來,又是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了。

他們兩個人走的不快,而且選的路都是莊稼小路,過了好一陣才從一個門走進昌化城中,繞著路前往那昌化的府衙。

洪雅這時微微沉吟地道:“我帶你進去。”

王賢還沒有回過神來,便被她一把抓住,隨即極快地跑到一個矮牆這邊,她踩著中間縫隙幾處便上去了,但是王賢被她抓著,身子不穩,眼睛往下麵一看頓覺有些頭暈,差點摔下去。

洪雅沉聲道:“跳下去吧。”

王賢連忙說道:“這是不是太高了,況且我現在身體受傷還沒好,一旦跳下去會不會摔的更嚴重了?”

洪雅皺眉道:“真是沒用!”

她說著就直接抓著王賢跳了下去,王賢方要喊出聲來,卻發現已經著地,而自己的雙手直接按在這有些潮濕的泥土上,並沒有什麽可怕的。

洪雅這時拍了拍手道:“這裏就是縣衙後院了,你走進去吧,我先回去了。”

她說著便要爬到牆上,卻聽到王賢連聲道:“洪姑娘,這些日子多謝你照顧,在下定會銘記在心中,不敢忘記。”

洪雅卻沒有理他,直接躍了出去。

王賢這時揉了揉腿,又撿起那根小拐杖,隨後才慢慢走過去。

這後院本來就不大,所以路也是不多,他方走到自己的書房,便聽到裏麵有一個聲音,不過極為的低,像是竊竊私語一般。

他不由有些好奇起來,便敲了敲門,卻沒聽到什麽回應,正奇怪間,又聽到一個很小的聲音道:“是誰啊?”

王賢不由微微一笑,這書房中人竟然是李清照,他方想說話,卻心中一動,又是敲了敲門。

李清照又是問了一聲,卻還是隻聽到敲門聲音,她不由站起身來,然後便走過去開了房門,但是外麵卻並無一人,稀稀拉拉的陽光照在這邊,顯得頗為空蕩。

她不由有些奇怪,又四處打量了一番,除了那屋簷下縱橫交錯的影子以外,一片寂靜。

她看了一會兒,又重新關上了房門,微微歎口氣,又開始在紙上寫著什麽。

但這時門外的敲門聲又響了起來,她隻好放下筆,然後道:“是誰啊?”

這外麵依舊沒有人回應,她便又起身開了房門,依舊發現外麵空無一人。

李清照輕鎖著眉頭,便往外麵走去,這初夏輕風,時明時暗,她四處走了一下,還是沒見到什麽人,心中不由地有些疑惑,卻還是走回書房了。

她正要坐在,猛然覺得不對,立刻轉過身來,卻見到一個少年,麵若冠玉,正微笑地看著自己。

李清照一時之間愣在這裏,許久並未說話。

那少年便是王賢,他見到李清照隻是呆呆地看著自己,不由奇怪地道:“李姑娘,李姑娘?”

李清照的突然展顏,笑容便如那夏日之花盛開,又像那石子入水一樣蕩開,慢慢地道:“王公子,你……你終於回來了。”

王賢嗬嗬一笑,舒了口氣道:“是啊,回來了。”

李清照低聲道:“那日你失蹤以後,我便到處找你,後來聽到那個陸大人說你沒事,隻是到外麵去了,但是我卻不信,心中擔心你莫出事了,而這一天一天過去,卻依然沒見到你回來,我心中確實擔心地緊。”

王賢柔聲道:“沒事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李清照正要說話,卻看到王賢正拿著一個小拐杖撐地,而單腿微抬,很是怪異,她連忙問道:“你的腿怎麽了?”

王賢苦笑道:“沒事,隻是摔壞了而已。”

李清照急忙走了過去,直接把王賢扶到這邊的椅子上坐下,方才說道:“你怎麽這麽不小心,我去幫你叫大夫過來。”

王賢連忙止住她道:“不用了,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就不要勞煩大夫了。”

他靠在椅背上麵,微微轉過頭來,卻見到這書房之中擺設依舊,那些堆放著的案卷還在那裏沒動,而那外麵的盛陽卻沒有點滴照過去,看上去有些陰暗。

李清照順著他的目光,也是看到那些案卷,便淡聲道:“這些天我閑著無事,便把這些案卷左右整理了一下,已經簡要地記錄在冊,就放在這邊,王公子若要查案,也可以參考一二,以為幫助。”

王賢點了點頭,卻沒有拿過來看上一眼。

李清照有些奇怪地看著他,小聲地道:“王公子,怎麽了?”

王賢抬眼看了一下李清照,然後便歎道:“我以前實在是太衝動了,如今想來,衝動最為誤事。”

李清照遲疑地道:“你是說那日要去找他們論理之事?”

王賢擺擺手道:“不是這事,而是……就說那些擺放在這裏的案卷吧,我就是太衝動了,當時一怒之下報回來,想著要把這些案件調查清楚,清明吏治,現下冷靜想了一下,方覺是空有一腔熱血,卻未能成我心中之事。”

李清照慢慢地道:“清明吏治,本就是你心中之願,你又何必自責?”

王賢沉聲道:“我太過激進了,剛剛上任便開始調查舊案,果然是我這個愣頭小子才會做的事,而後又帶著情緒處理那張老八之案,雖然未釀成大禍,但亦是影響不小,而這一切皆是因為我不夠沉穩所致。”

李清照微微一笑道:“你又何必埋怨自己,以我們這樣的年紀,但凡做事必會衝動。”

王賢歎了口氣道:“如此之話,不能作為理由。”

他這時站起身來,腿上依舊傳來陣陣疼痛,但是他卻不以為意,對著李清照道:“你先待在這裏,我去找一下他們。”

李清照連忙說道:“你腳不靈便,我扶你過去吧。”

王賢微微遲疑了一下,便道:“那還是叫他們過來吧。”

李清照點頭道:“那我幫你去喊。”

王賢微微一笑,便又坐了下去,順手便拿過一本書卷。

這是一個昌化縣的縣誌,裏麵都是書記官監理所述,條理詳細,涵蓋頗多。

雖然其中頗多讚美縣官和朝廷之詞,但是王賢卻依舊可以看到裏麵的疾苦之語,比如記錄元豐三年的大洪水,江南一帶受災頗輕,但是昌化縣卻是有半數人流離失所,當年收成慘淡無比,就連官府也不得不做出樣子,省吃儉用,以慰民心。

而其中所寫的昌化各個市鎮,各個莊子的情況,雖然平淡,卻讓王賢慢慢地翻閱著,邊看邊搖頭。

過了不久,便聽到外麵有了聲響,隨即便是包特那走了進來,他一見到王賢便要張口“塔布”,卻聽到旁邊的笑聲道:“下官早就知道大人你是大福之人,一定沒事的,果然不出所料,大人完好歸來,實在是可喜可賀。”

王賢不禁苦笑,那全身還有些酸痛,便是在提醒著自己,自己並不是完好歸來,但他也不想多說這個,隻是點點頭道:“陸主簿便坐吧,包特那哥哥也坐下。”

李清照這時在門口向他看了一眼,便是微微一笑,自己走了出去,然後又把門帶上了。

包特那這時立刻說道:“塔……王賢,你沒事吧,他們抓到你怎麽樣了?”

王賢微微歎了口氣,然後便道:“沒什麽,隻是打了一頓而已。”

陸收立刻怒聲道:“是不是洪渡均那個老王八蛋幹的?這個老王八真的是不要腦袋了!”

王賢看了一下陸收,淡淡地道:“的確就是洪渡均,他因不滿我上報杭州,撤了他的職,所以一時喪心病狂起來,要不是我命大,差點被他的人打死!”

陸收憤憤道:“果然,看來這個老王八還真是瘋了,大人,我這就帶衙役過去,誓要把他捉拿歸來給大人泄氣!”

王賢歎了口氣道:“恐怕他已經逃了吧。”

陸收臉上突然露出一絲笑容道:“大人,我早就懷疑是這個老王八動手的,隻是一時不敢胡亂去抓他,但是我已經差了人監視著這個老王八蛋的呃家,他們並未有什麽動靜,隻要大人你一聲令下,我便立即帶人過去緝拿。”

王賢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便不急於一時,對了,杭州有沒有公文下來?”

陸收笑道:“公文已經下來了,下官便代大人你收了下來。”

王賢微微一笑道:“那我便恭喜陸主簿……啊,不,是陸縣丞了。”

陸收連忙道:“這皆是大人你的栽培,下官實在是感激不盡。”

王賢隻是一笑,然後便道:“昌化縣最近有沒有什麽重要之事?”

陸收搖頭笑道:“昌化本來就是一個窮苦小縣而已,哪裏會有什麽重要之事,所以大人你不必如此掛念,這些小事我已經差人辦了。”

王賢點點頭,若有深意地道:“陸縣丞果然是一個好縣丞啊,看來有你助我,昌化縣定會太平。”

陸收嗬嗬笑道:“多謝大人誇獎,這都是蒙大人你的提拔,下官自然是忠心做事,為報大人之恩,從不敢有絲毫怠慢。”

王賢沉吟了一會,隨即便揮手道:“那就麻煩陸縣丞了,把那洪渡均抓到衙門,擇日開堂。”

陸收應了一聲,便直接走了出去。

王賢這時又換了一個表情,對著包特那道:“包特那哥哥,蒙你擔心了,不過我的確沒事。”

包特那左右打量了他一下,隨即就道:“那一夥人打了你?打的重不重”

王賢苦笑道:“差點被打死了,這幫人純粹是要人命的。”

他見到包特那臉上變色,便又嗬嗬一笑道:“不過我福大命大,逃了出來,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包特那點點頭,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小聲說道:“剛才那個陸收好像也不是什麽好人,這些天裏,他經常自作主張,就是你之前審理的案件,他又重新審了,好像就是為了收錢,那個張老八的田也還給他了,估計就是收了錢。”

王賢一愣,隨即微微歎了口氣道:“我也是沒有辦法,現在一切都沒有安穩,我也要借助陸收才能在這個小縣裏麵立足,等到過上一兩年方才能有能力清理這幫人。”

他的眼光又看向那堆積著的案件,不禁有些心煩起來,一直在心裏說要等,等時機成熟,可是時機成熟又要多久?

擺在自己麵前的問題重重,一個接著一個,但是現在自己卻隻能縮著脖子,什麽也不能去做,這種讓人壓抑的感覺頓時讓王賢有些煩躁起來,他站起身來,又對著包特那道:“包特那哥哥,你先回去吧,我在這書房裏麵看一會書。”

包特那點了點頭,方想離開,卻突然說道:“塔布,那個女娃為什麽還待在這裏?你不會一直想把她留在身邊吧?”

王賢沒有想到他突然說起這個,不由地道:“呃?”

包特那歎道:“我早就看出你們二人有些不妥了,但塔布你可要想清楚,如果留著她在身邊的話,以後可就難說了,隻希望你不要忘記了答圖才好。”

王賢心中一動,突然道:“包特那哥哥,我想讓你幫我去做一件事。”

包特那有些疑惑地道:“什麽事?”

王賢沉聲道:“便是回草原,我有種預感,答圖已經回去了,所以我想讓你回草原去,把答圖帶到江南來,你現在也算精通漢話和漢人習俗了,所以來去也是方便的多,隻是江南離那草原路途遙遠,其中風險,你我都是知曉,這一路上便讓包特那哥哥你辛苦一番。”

包特那突然說道:“如果答圖已經回去了,你為什麽不回去呢?”

王賢小聲道:“我……我走不開。”

包特那方要說些什麽,卻隻能重重歎氣,隨即就道:“其實我是想回去,實話告訴你,我已經好久沒見到我那妻子和兒子了,早就想回去和他們團圓,隻是我就這樣回去,萬一答圖也是不在,那我包特那真是丟人丟到家了,就算答圖已經回去,那我又如何去麵對她,又如何去向她說你的事情?”

王賢頗有些悵然,微微道:“你便和答圖說,我有事情要做,不能過去看她,但是我答應她的事情是一定會做的,我想她會原諒我的。”

包特那看著王賢道:“塔布,你是一個最聰明的人,但絕對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我相信你,雖然我不知道你在這裏要做些什麽事,但是我知道這對你很重要,如果長生天保佑答圖回到草原,我一定把你的事情向她說明白,隻是希望你早點回去,迎娶答圖!”

王賢心中不知道是什麽滋味,直到好久才慢慢說道:“包特那哥哥,謝謝你,我不會忘記一件事,答圖是我的未婚妻。”

包特那微微想了想,又道:“那我明天就回去了,你在這邊也要小心一點,你是草原上最聰明的人,也應該是大宋最聰明的人,一定要注意危險,千萬不能向上次一樣。”

王賢咧了咧嘴道:“沒事,我會注意的。”

包特那也不多說什麽,便離開了書房。

王賢坐在這邊,輕輕地歎了口氣,自己又何嚐不想回那草原之上呢?那蔚藍的天空之下,那騎馬狂奔的豪情,和那無拘無束的感覺,都讓自己難以忘懷,可是自己已經開了端的事情就這樣放棄了不成?那下定決心要保衛這個大宋,又能成為一個飄渺之意?

他也知道,憑著自己的能力,未必能夠扭轉乾坤,未必能提扶的起那二十年後的大宋,也未必能夠救那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們,但是總要嚐試一下。

總要盡力而為吧?

他輕輕閉上眼睛,躺在這椅子上,身上的酸麻仿佛一下子湧了出來,使得他不敢動身,任由這股酸麻之感傳遍全身。

“大人!”

外麵頓時一陣腳步聲音,王賢立刻睜開了眼睛,便見到陸收帶著兩個捕頭走了進來,他心中一動道:“洪渡均跑了?”

陸收臉上表情頗多尷尬,但還是道:“大人明鑒,那個王八蛋的確跑了。”

王賢擺了擺手道:“跑了就跑了吧,反正是一個行將就木之人,既然不呆在昌化縣,那也不會有什麽危險,就不要太過追究。”

陸收小心翼翼地道:“那要不要報上杭州,以發通緝之令?”

王賢搖頭道:“不必如此勞師動眾,更何況此事也是昌化之醜,若要讓別人都知曉了,我們的麵子上也過意不去,若是陸縣丞你有閑情,便暗中查探即可。”

陸收點了點頭道:“大人說的是,下官明白了。”

王賢隻是淡然一笑,他知道陸收對這個洪渡均恨之入骨,自然是會想方設法找到他的,不過他也沒有說破,這時微一沉吟,又道:“陸縣丞,既然洪渡均他們偷偷跑掉了,那他家中的那些財產、院子、田地應該還在吧?你便負責統計一下,把其中的錢財整理一番,拿出一點上交給衙門的庫司便成。”

陸收一愣,見到王賢隻是一笑,他隨即也笑了起來,說道:“大人英明,下官立刻去找人封查,把這個老王八蛋的家產都查抄掉。”

王賢點了點頭道:“務必要記住,不要讓不相幹的人知曉。”

陸收連忙說道:“這是自然,大人你便放心,下官絕對會做的十分妥當。”

王賢笑嗬嗬地道:“那陸大人便去吧,我去過那洪渡均的家中,看到也是不小,想來也是十分有錢,你可要仔細地清點,別漏了東西。”

陸收歡喜地道:“下官的眼睛明著呢,絕對不會少看什麽的。”他說完就對後麵的兩個捕頭道:“你們兩人去叫些人,再去洪渡均的家中!”

王賢笑著看他們幾人走了出去,隨即才慢慢地收起那有些定型的笑臉,背負起雙手,微微地發起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