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大宋

第139章 杭州之行(第2節)

第139章 杭州之行(第2節)

蔡京所居之處便在西子湖畔不遠處,這邊可以遠眺那靈隱寺,也卡見那假山幾片,可以說是盡收江南的好風景。

碎石鋪成的路,曲曲折折地覆蓋整個院子,而院中更是風雅至極,極合江南小巧優雅的風趣,有亭也有小溪,有石也有白橋,雖未到春暖花開之際,卻讓人盡感春意。

王賢歎了口氣,便緊跟著門口的引路人向裏屋走去,那邊的長廊建起一片房子,但上麵隻題了“行吟閣”三字,便像是書房模樣,而後麵又是一院,這裏很清淨,隻有中間一個長亭,八根柱子都刻著些許名詩,而裏麵有一長石台,台邊正有兩人,卻是蔡京和他的長子蔡攸。

那個引路人這時躬身而言道:“大人,王公子來了。”

“王兄,你可終於來了。”蔡攸聞言立刻大喜過望,站起身來,親自迎著王賢,隨即笑嗬嗬地道:“我這次到杭州來,便想過去看一看你,可還沒動身,便聽到知州大人說你已經過來了,這麽長時間,實在讓在下想念的緊啊。”

“蔡兄太客氣了。”王賢微微一笑地道:“其實在下開始並不知道蔡大人在杭州,這次向劉大人述職之時才知道蔡大人竟和在下相距不遠,我心一喜,便想立刻趕過來,又恐叨擾,所以便先通報了一聲,今日再過來拜會。”

“王賢,你不必如此拘禮。”蔡京此時嗬嗬一笑,顯然心情很好,看了看王賢便道:“我們先坐下說話。”

幾人分開坐好,便聽到蔡攸道:“王兄,你本是居於學士之位,又有經筵之職,卻不想被貶到這江南的一個小縣,這一年來,想必你受了不少苦吧。”

“其實也未有何苦。”王賢笑道:“小縣雖然不必宮中,可是也自有樂趣,何況不必每日想著那朝廷之言,也不必每日提心吊膽,生怕台諫之官抓住什麽不妥,居這小縣之內,滿眼青色,雖有泥土瓦礫,但不乏其樂。”

“好一個不乏其樂。”蔡京輕聲一笑,隨即便道:“不過說起這江南,還真是天下絕美,奇珍異寶更是無窮,我長居於此,都不想走了。”

王賢聞言一愣,隨即便嗬嗬一笑道:“對了,我聽劉大人之言,聽說蔡大人你已經外調到並州,知大郡了,在下在此先恭喜大人。”

“王兄,父親其實並不是要去做知州。”一旁的蔡攸此時也是滿臉笑容,然後低聲道:“這一年來,朝廷發生了太多變化,你恐怕還是不知吧?”

王賢心中一動,遲疑地道:“聽說陛下已經改年號為崇寧,今年便是崇寧元年。”

“不錯,你可知這崇寧之意?”蔡攸笑嗬嗬地說道:“崇寧便是崇尚熙寧之意,乃是當今天子想效仿神宗陛下,重開熙寧元豐之製度,驅逐韓忠彥之輩,而使國富民強,天下得安。”

王賢微微一愣,隨即看了一下蔡京,卻見他隻是微笑,便道:“陛下有意起用蔡大人回京?”

“王兄果然聰明,一點便知。”蔡攸哈哈一笑,隨即便道:“陛下常觀神宗皇帝的書簡,深感先帝為國為民之心,便想效仿先帝,重歸新製,然而環顧朝中,皆是舊黨之輩,因苦於無人,便向旁人垂問,而朝中之人皆言‘若使法得行,非蔡元長不可’,而當今相公曾布也是有心於此,所以陛下便命我到蘇州,專門來請父親回京的。”

“原來蔡兄是從汴京來。”王賢想了一想,便是一笑道:“蔡大人返朝,自然居於相公之位,而荊公之法,也定然會重新製定,以此得開。”

“此次老夫回京,並非想著居高位。”蔡京輕輕一歎,沉聲道:“老夫年幼之時,便喜讀書,那時範仲淹之文,讓老夫心中感慨,便知大宋雖然國富,但是問題重重,必得治理,方能使天下得安,所幸神宗陛下英明絕世,而荊公又是天縱奇才,便在熙寧元豐之年,行變法事,而使得國庫充盈,外敵不敢爭鋒。”

“然而奸臣眾多,其中每行一法,便有數人阻撓,又有西京洛陽諸人,每隔一月,便奏上數本,皆言王荊公壞國誤民,雖然陛下聖明,並不以此而改心誌,但朝中之人操縱外麵的百姓們,胡言亂語,以至太後都以為新法害民,恰逢百年不遇之蝗災,數萬流民於汴京,王荊公自感愧疚,竟然辭了相公之位,陛下雖幾次三番而留不住,隻好起用呂惠卿。

而那呂惠卿雖然是一大才,但終究太過浮躁,又無天下為公之心懷,終使得新法皆崩,以至於太後垂簾,司馬光諸人全罷新法,體製自崩,老夫彼時深感新法已不是荊公之法,而是呂惠卿之法,便在開封之內,全罷其中之法,而想尋得當年荊公之良法。

但天不遂人願,老夫曆經官場,深知這仕途險惡,卻沒想到依舊是大起大落,而陛下初登位,立即就有奸臣小人讒言,汙蔑我幾條罪名,便把我貶到這杭州,可憐我這一腔抱負,竟全然不得施展,雖有西子景色,卻依舊茶飯不思,雖是一年時光,卻猶如數十載。”

他這長長之言,不知真假,但是蔡攸卻甚為感動,長歎道:“父親為民之心,天地可鑒,如今陛下聖明,重新起用父親,實乃天下之福!”

王賢這時也是歎道:“蔡大人實乃忠良之臣也。”

“如今之事,難啊。”蔡京又是搖了搖頭,然後歎道:“雖然陛下聖明,然而朝政卻被一幫小人所壞,曾相公居於朝中,卻無事可做,台諫官員們每天諫言無數,卻都是彈劾之語,便說這江南水災,本是大事,卻沒想到朝廷有人言道‘江南水患,年複有之,若年年撥糧,置他郡何如?’,陛下還以為這江南並無何災,要不是曾布建言,朝廷連撥糧之事也不會做了,此中所怪何人?皆是朝中小人而已,然而這些小人久居官場,實在難動他們之根本!”

“父親,這些人不過是螻蟻之輩,又何足掛齒?”蔡攸不以為意地說道:“何況父親此次回京,定然會受重用,若是當今陛下可比神宗皇帝,那父親你便可比王荊公,宵小之輩,又有何懼之?”

王賢輕輕一笑道:“想必蔡大人並非怕這些宵小之輩,而是擔心宵小之輩壞了事,又重蹈荊公覆轍。”

“王賢深知我意。”蔡京讚歎了一下,便肅然道:“不錯,荊公之錯,便是錯在朝廷亂言者太多,雜音引起恐慌,而今朝政,又和其何等相似?若要行此政事,便定要把亂言者趕跑,放不誤朝政。”

“原來如此。”蔡攸點點頭道:“朝廷之中太多雜音,實在難行政事,不過以父親之能,定然不會讓這些雜音影響。”

蔡京嗬嗬一笑,卻並未說話,轉頭卻見到王賢沉思不語,便奇道:“王賢你在想什麽?”

“哦,我方才在想,行朝政事,若是沒有旁音,也未必是一件好事。”王賢沉吟了一下,見到蔡京並未露出不快之色,便繼續道:“畢竟朝政之事,所行都是關乎天下,必然要小心翼翼,否則害了百姓,又會害了大宋,這其中之事,大人你也明白,若是自以自己之心行之,而無旁人指點,恐有疏漏之處啊。”

他這話已經說的很小心了,但還是讓蔡攸很是不快地說道:“王兄此言何意?父親所行之事,定然都是為國為民,而若有閑言碎語,那便是誤國之人,豈有貶為國者而褒誤國者?”

“在下並未有這個意思,蔡兄誤會了。”王賢連忙解釋道:“在下方才之言,隻是說聖人尚且有誤,更何況人非聖賢,孰能無錯?而他人之意,或許是反對,卻未必不是對的,要多聽諸人言,然後分辨良策,以得行之,方可算是推行良法。”

“嗯,王賢說的也有道理。”蔡京果然城府極深,隻是一笑道:“多聽人言,總是不錯,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焉,朝中官員,不論大小,皆有可取之處,所謂取人之長,補己之短,這是人之常理,老夫也不會自負為天下之人皆不如我,凡能學之處,皆會學之,就比如之前你所言的交子流通之法,我便深以為然。”

“然而這朝廷決策卻不似一樣,決策之內容,並非儒生學問,亦非匠人手藝,乃是關乎社稷之事,人一多言,便疑慮增多,隨後就不了了之,觀元祐時,司馬光一逝,則朝中分成三派,相互攻擊,每有人提及朝中決策,則定有反對之音,隨後諸人附和者有之,反對者有之,就此亂成一團,而朝中並未有何等建樹,如今朝廷之弊,也是在此,言多嘴雜,不能定下心來,卻隻是在朝中胡言亂語,如此之大弊,若不改之,實在難以施政。”

王賢頓時愕然,仔細想一想,這話也是沒錯,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妥,隻是蔡京口舌實在太過厲害,他哪能與其爭辯,便點頭道:“大人說的是,是小子不明事理。”

蔡京嗬嗬一笑,然後歎道:“我所行之事,雖然困難重重,亦不得不為之,王賢你現在年紀尚幼,而且不在廟堂之中,不知這其中險惡,亦不知這推行新法之事,是難上之難,如今你雖然居於小縣,但卻是一個曆練的好機會,莫要錯過。”

他語重心長,而王賢卻不以為意,但還是點點頭道:“多謝大人教誨。”

“老夫回汴京之後,可能會有大波折,所以一時半會都安穩不起來。”蔡京慢慢說道:“不過再等上一年,按照朝廷的規矩,你也基本上該升遷了,隻是我不希望你一下子返回朝中,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王賢一愣,隨即搖了搖頭,心中奇怪起來,自己目前也算和蔡京這一派很是親密,而且以蔡京的想法,定然不會胡亂地樹敵,可為什麽會不讓自己返朝?

“其實朝廷不安穩,你之前做了經筵,是章公強製加進去的,但你也該明白其中艱辛了。”蔡京沉聲而言道:“而你年紀不大,一旦入朝,就會成為諸人的眼中釘,以後非但不能給你帶來好處,反而會讓你仕途走得不穩,所以在大郡是最好的選擇。”

“知大郡並不單純是為了避開廟堂之爭,也不單純是為了累積資曆,而是要學會這其中的事情,就比如這江南杭州,和你那小縣就不一樣,你可以在小縣之中計劃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可是到了大郡,你就必須要全麵考慮,事務有輕有重,有緩有急,該如何處理,又該如何施行仁政,造福百姓?這些並不是簡單的想一想就可以明白的,而應該曆其事,你明白了嗎?”

王賢沉吟了一下,隨即點點頭道:“小子明白了。”

蔡京這些話,的確不是虛言,其實要想做出事情來,在地方上要比在廟堂上好許多,如果在朝廷之中,很容易就會陷入漩渦,若無本事脫身,便終將一事無成,而在這地方之上,可以說是一個小天下,但是沒有很多勾心鬥角的事情讓人煩心,也就可以安心的把握好自己的想法。

他此時想了一想,又歎道:“蔡大人對小子栽培之恩,實在難以回報,然隻希望大人返朝以後,能得施行良法,則小子之生足矣!”

蔡攸嗬嗬一笑道:“這是自然,我看時候也是不早,父親,是不是該擺宴了。”

王賢連忙推辭,卻被蔡攸說是不知禮,隻好從命而去,心中卻輕舒了口氣,這個蔡京的誌向高遠,眼光獨到,一切都類似古之良臣,但願他不會讓大宋走向不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