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大宋

外傳:失蹤之事(九)

外傳 失蹤之事(九)

十裏屯是位於金陵到紫金山的一個小地方,這裏並沒有人居住,隻建造了一個觀音廟供人拜著。但是由於人客稀少,早已經破落的不成樣子了。

中秋過後的第一場雨終於落下來了,這不似深秋之雨纏纏綿綿的,大顆大顆的雨點砸了下來,伴隨著轟轟作響的雷聲、風聲,隻叫人縮緊腦袋,團在一起。

明王正躺在用幹稻草鋪的地上,他的肩膀裹著白布,然而那布卻全被染紅了;他臉色蒼白,眼睛也神采不在了,隻是半睜著。

在他旁邊的是兩個白衣年輕人,正望著他,見到明王嘴巴動了一下,忙道:“明王!”

明王歎了口氣,對那兩個白衣年輕人道:“方臘、七佛,多虧你們兄弟兩個了。想不到我行走江湖幾十年,竟然有此大難!”

那個年紀比較小的白衣人叫方七佛,他和其大哥方臘是堂兄弟,本是漆園的小工,因為周圍一些人都信摩尼教,所以他們兄弟兩個也加入了明教。

方七佛為人絕頂聰明,而且頗能察言觀色,於是深得明王喜愛,被提為教中的親衛。而其兄方臘雖隻有十九歲,但性情豪爽,又講意氣,對教中一切人都很好,所以明王把他也提為親衛。

這次本來是打算讓自己的四名親衛護送契丹人從一條密道回遼國中京的,但是從未想過自己的行動竟然被官兵們知道,而且看這個樣子已經是早有準備,明王心中一寒:難道是有人背叛我!

他仔細思考著這次計劃的始末:從剛開始抓到耶律其諸人的時候,那幾個人肯定不知道這項計劃,因為自己當時也沒想過把這些人通知給遼國;後來自己有了計劃,是密信送給遼人的,送信的是自己最能信得過的弟子呂師囊;最後遼人過來聯係的時候,也是師囊陪著的。關押那幾個耶律乙辛的叛黨的人都是自己的親衛……

方七佛見明王像是要睡著了,不禁輕聲叫道:“明王。”

明王突然睜開眼睛,死死地盯住方臘道:“方臘,你跟我老實說,到底是不是你背叛了本教,向官府告的密!”

方七佛一聽,立馬慌了:“明王,我大哥跟著你也有好幾年了,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兄弟兩人是什麽樣的人嗎?前年蘭坪崗上遇到老虎,是我大哥奮不顧身幫您擋住的,你看我大哥現在胸膛上還有老虎的爪印呢!去年八月過河,也是我們兄弟兩個背著您的,那河水那麽大,河裏的石頭刮破了大哥的腳,大哥都未吱一聲!明王,我們兄弟兩個對你可真是忠心耿耿的,從沒有過半點異誌啊!”

明王放鬆身體道:“我知道,你們兄弟二人都是忠心的,哎,真不知是何人出賣我。”

方臘正被嚇得臉色雪白,他知道本教的教規是很嚴格的,一旦背上了背叛的罪名,那可真是死無全屍了,雖然明王隻是試探自己一下,然而猜疑的種子一旦種下,用不了多久就會成長為參天大樹。明王今日好像是不經意的問一下,但事實上表示他早對自己有了戒心,所以就算今日沒事,以後定會找借口把自己除掉的。

這時候忽然一聲響雷,方臘眼中一閃精光,心中有了計議。

明王閉上眼睛道:“七佛,你們兄弟先幫我看著,我睡一下,如果師囊過來後就叫醒我,記住啊。”

方七佛答應了一聲,瞧見方臘正在廟門口坐著,盯著外麵,於是走了過去道:“大哥,明王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啊,他並不是懷疑你的。”

方臘轉過頭來道:“七弟,你太天真了,你真的以為明王會無緣無故的懷疑一個人嗎?很明顯他早對我有了疑心。這兩年來,我在明教裏因為講意氣、重朋友,結識了很多人,但是明王他最不能容忍就是私人有小圈子,若我所想不差,明王以後定會殺掉你大哥我啊!”

方七佛驚訝地道:“怎麽會呢?明王一向性情溫和,對教裏上上下下的教眾都是體貼有加;再說大哥你又沒什麽異心,明王怎麽會殺大哥呢?”

方臘歎了口氣道:“所以我說七弟你太年青了,這個世界上哪有這麽好的人,你看明王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缺點,他不迷美色,不貪金錢,他待人和善,他能容人之過,他又關愛小一輩的,你說像他這樣的人對什麽最看不開?”

方七佛不解地道:“是什麽?”

方臘哼聲道:“權利!自然是權利這樣讓世人癡迷的東西他最放不開,若是有人動搖了他的權利,哪怕不是真正的動搖,他都會把它斬殺殆盡,不會有一絲的感情!而你大哥我,就不幸作了明王懷疑的對象了,你說他會不會殺了我呢?”

這時又是一道閃電,方七佛在這一瞬之間,看到方臘眼中狠絕的眼神,心中一動,不禁有個很壞的預想:難道大哥要殺了明王?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大哥一向做事利落,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改變,如果真是那樣自己到底該怎麽辦才好?一個是自己一向欽佩心仰的明王,一個是自己相依為命的大哥,豈不是陷自己於兩難之地!

方臘又說道:“七弟,你想一想我們在明教這兩年,表麵上我們攀升極快,事實上你我二人始終是別人的一條狗而已,別人讓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必須要做,今日雖然還在說著這些話,說不定明日腦袋就不長在自己的頭上了!”

方七佛看著外麵的大雨,心中忽然想到自己剛離家和大哥去漆園時,父親對自己說過的話:“以後要聽你大哥的話,他是你大哥!”

不錯,明王再怎麽可敬,也比不過自己的大哥啊!方七佛忽然鬆了口氣,對著方臘道:“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管怎麽樣,七弟我都是支持你的!”

方臘心下一陣感動,重重地拍了拍方七佛的肩膀,沒有說話也無需說話。

此時雨下的更大了,方臘輕輕向明王睡的地方走去,他從地上拾起一塊給明王包紮的白布,一咬牙向明王的嘴巴捂去。

這時候明王頓時醒了,他使勁地左右擺弄著,方臘臉上現出狠毒的表情,死按著不放手,口中大聲地叫道:“我方臘對明教一直都無二心,你卻不能容人!不是我要殺死你,是你的錯!你這個偽君子,騙子!是你的錯!”

明王本就受箭傷,這時身體虛脫,有力氣也使不上,掙紮了一陣便不動了。

方臘大口大口地吸著氣,仿佛用光了力氣,渾身都虛脫了;他癱倒在地,突然天上一陣閃電,借著亮光看見明王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不由的大叫了一聲,一腳踹了過去,口中急快地道:“你還看著我幹嘛?你難道還不認錯?”

他使勁用手撫過明王的臉頰,陰狠的聲音道:“你還不閉上眼睛!閉上眼睛!閉上!”

方七佛在廟門口避著雨,心中亂七八糟,始終掛念著裏麵,終於按耐不住衝了進去,見到明王已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方臘正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忙道:“大哥,你怎麽了?”

方臘此時已經回過神來,朝著方七佛道:“七弟,我沒想到明王竟然被我殺了,竟然被我殺掉了!而我,隻是因為懷疑他要殺我,就把明王給殺了!七弟,大哥我……我是不是太殘忍了!”

方七佛心中歎氣,但還是安慰道:“大哥,你不要自責了,既然你已經決定的而且已經作了的事情,就不要去後悔了。”

方臘捂著臉道:“大哥剛才變成了魔鬼,竟然都控製不了自己!七弟,你告訴大哥,大哥是個什麽樣的人?”

方七佛輕聲道:“大哥是個重情意、舍生死的好漢子,待人熱情有禮,有抱負有理想,做事情果斷,是天地下最好的大哥!”

方臘放下手,有點無力,對方七佛慘然一笑道:“經過這事,大哥心灰意冷,不想做事了。七佛,我們回漆園吧,在那裏雖然受著罪,但是我不想在教中背著負擔,行嗎?”

方七佛點了點頭道:“我聽大哥的,我們就回漆園,那裏還有好多熟人呢,三叔在那邊也會照應我們,大哥,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早點忘了吧!嗯,大哥!”

方臘歎了一聲,並未說話,隻是望著外麵的大雨,默不作聲。

…………

雨夜的金陵衙門黑沉沉的,大雨衝洗著這衙門府內外,平常金陵城的鬧市直至三更方休,但是雨夜已經使得整個城市一片安靜了。

內屋裏點著兩盞蠟燭,這是精品的蜂蠟,但是未有刻畫或是雕飾,所以價格不是特別的昂貴。蠟燭的火光閃耀著,正映著幾張異常嚴肅的臉,雖然沒有說什麽話,但是房間中的壓抑誰都感覺出來了。

這裏坐著的正是刑部張慶、江南提點刑獄司提點刑獄公事劉建、江寧府衙門捕頭吳青和李武石、權江南兩浙廂軍軍事將軍趙將軍和吳將軍,還有那個遊蕩江湖的李京山。自張慶趕了回來,就未說什麽話,直接吩咐道:“晚上到衙門書房裏議事。”劉建諸人也是黑著臉不說話,悶悶的吃過晚飯,就趕到了書房。

吳青眼見眾人都悶著嘴巴不說話,於是打破沉悶道:“呂師囊怎麽會跑掉了?”

劉建冷哼一聲,向著李京山一指道:“你問問這個李京山,到底是怎麽跑掉的?”

李京山哇哇大叫道:“喂!老頭子,這事和我有什麽關係?你這樣看著我是什麽意思,難道還懷疑是我故意放走了呂師囊不成!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劉建冷冷道:“當時茶棚裏就你一個人,期間發生了什麽,我們一概不知,你自己做了什麽自己心中有數,不需要對老夫說。”

李京山氣憤地道:“他媽的,老子千裏迢迢從揚州跑到金陵,給你們做免費苦力還不行,還受你這個老家夥的氣,氣死老子了!老頭,我到底哪裏得罪了你,你怎麽老實和我作對!”

劉建悠然道:“老夫隻是猜測而已,怕是某人心虛,在這大吵大鬧。”

李京山正要過去扁劉建一頓,李武石說道:“各位大人,如果李兄當時故意放走呂師囊的話,那之前若他不告訴我們呂師囊在金陵,我們不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李兄沒有必要這樣做啊!”

劉建語塞,支支吾吾地道:“這個誰清楚,指不定又是一個陰謀。”

李京山受不了這老頭子了,立馬走過去,卻被一人拽住,他回頭一望,卻是張慶。

張慶平和地道:“諸位就不要打嘴仗了,先把事情說清楚,京山,你先坐下,呂師囊到了茶棚後發生了什麽事,你先細細的說清楚,坐下吧。”

李京山又重坐下,放穩椅子道:“你們出了茶棚後,那個呂師囊就進來了,他要了壺青葉茶,然後就自斟自飲了,我正待在後麵看著他的時候,他突然轉過頭來對我道:‘這位兄台,我們好像見過?’,我就知道定是惹他懷疑了,但是我李京山闖蕩江湖,什麽沒有見過呢,和他多對了幾句話,他就隻好說認錯人了。

這樣我也不能老在他後麵惹他懷疑啊,於是我就到後屋廚房去看了一回茶,但是等我回來後突然傻眼了,那呂師囊就不見了,我還以為他跑出去了,急忙到外麵去找這個老頭,剛好迎在門口。那個呂師囊,就這樣跑了。”

張慶點頭道:“看來他一定是起了疑心,然後趁你不注意跑了。李捕頭,當時你的人在外麵,沒有發現他嗎?”

李武石搖了搖頭道:“沒有,這個呂師囊真是太厲害了,當時我們出動衙役兩百餘人,硬是沒有發現他的蹤跡,我實在想不通,他是跑到哪裏去了。”

張慶歎道:“我們實在小看這些人了,在城外有一百五十位精兵、五十弩手、一百丁壯、還有衙役好手無數,竟然還是讓他們跑掉了,你說這些人是不是太不可思議了,還是我們太輕敵了?”

劉建也是搖頭道:“明教的教徒們如此身手,確實是舉世罕見。張大人,雖然跑掉了明教的人,但是我們也不是沒有收獲,最起碼抓住了那幾個契丹人,對了,還有兩個白衣明教徒。”

張慶一驚道:“對了,那兩個人都死了嗎?”

吳青道:“回大人,當時弩箭齊飛,那兩人都是已經中箭,其中一人已經當場身亡,還有一個人被我們抓了,不過現在還是昏迷不醒,我已經請了大夫為他治傷了。”

張慶點點頭道:“還好剩下一個,你們要小心這個明教徒自傷或是被人殺掉,我們要獲得情報還要靠他呢;那幾個契丹大官和契丹囚徒今晚救安排他們好好的睡一晚吧,明日我們要從他們的嘴裏問出一些問題,就這樣吧,諸位都回去吧。京山,你留下來我們再說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