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愛情煲成湯

第四章 散在風中的蒲公英

還是把車開回去了。給自己的借口是:今天她過生,寵她一次。

其實我根本拿她沒辦法。

把車停到停車場我就直徑往她家的單元走,夏鷗叫住了我。

“怎麽不是去看你媽嗎?”

“不是。我現在要向你討我的第二個生日禮物。”她說,眼睛就眨啊眨的。表現得像個學齡兒童。

我眉頭皺起來了。壓低聲音說,“你提。”

我在心裏想:夏鷗但願你還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個什麽位置。

答案讓我大吃一驚:想和我吃涼蝦。

“我想你請我吃涼蝦。”她說完,笑得有些誇張,眼神帶點嘲弄,她一定看見我不滿到極點的表情。

涼蝦——我沒記錯的話,涼蝦1塊錢一碗。以前小時候吃過,米做的,一顆顆白白胖胖,小拇指指尖大小,放在冰水裏,加紅塘,和花生芝麻。夏天解暑,清涼。

我望著她,這個老是讓我不知所措的女孩,站立在初夏的微風裏,笑得有如一株清雅的蒲公英,散了一片。

“我沒聽錯吧?你要吃什麽?”

“跟我來。”然後她拉住我的手,飛快的跑起來。

我那年29歲,那年我以為自己在風中進行初戀。

她跑在前一步,不時回過頭來催聲“快點啊你老啦?”然後看著我瞪圓眼睛,她會放肆的笑。第一次笑得那麽毫無章法。因為夏鷗以前不笑的,就算笑也隻是動動嘴,眼睛從來都是很平靜無波瀾的。

我豁然開心起來,任她輕柔的拉著我的手,你可以想象她頭發被風吹拂後飄入我嗅覺範圍內的味,少女的溫馨使夏鷗這時看上去像那大海的小女兒。

小時候看過童話,大海有12個女兒,而最小的女兒最是美麗而善良。

路邊的樹陰一片片倒在地上,陽光透過葉縫,撒得斑斑闌闌。

跑了一會,夏鷗在一個路邊攤位下停住。整個“店”就隻有一把大的遮陽傘,和一張四角桌,上麵人工手寫著“涼蝦5角”,字跡是毛筆字,已經快脫落了。攤位麵前是一排平房,婦女兒童們平靜的沐浴在夏陽下,好奇的看著我和夏鷗——盛裝來吃涼蝦。

我感覺自己像個瘋子。

夏鷗很快樂,她清脆地叫喚老板娘,要2份涼蝦。

“夏鷗?是你嗎?”老板娘是個大約50的婦女,飄著一臉親切的小雀斑,微胖,穿著藍色碎花的布衣,一笑就沒了眼。

“是啊,張嬸!我帶我朋友來吃你家的涼蝦。”

老板娘一下子注視到我,和夏鷗的母親一樣看人一點都不知道含蓄。看得我幾乎要臉紅了。我那時滿頭大汗,穿著白襯衫,抱著西服外套,高高的挺立在她家的遮陽傘下。卻不知道手腳要怎麽放。

“哦,坐啊!年青人!”她親切的招呼,象山間的向日葵一樣咧著嘴,一笑,沒眼。

我看夏鷗很隨意的找了張小凳子坐下了,我也拘謹不習慣地坐在她旁邊。

老板娘盛了滿滿兩大碗涼蝦過來。

我有些不想吃,喝了點水就放那兒了。

夏鷗開始吃了,她一口一口的,速度很頻繁。一會就快見底了。然後嬉笑著說還要。

我就不能想象前幾天夏鷗在酒吧“妖綠”,喝威士忌時的斯文優雅。

夏鷗說腳累了,就把涼鞋脫掉了,光著她白嫩的腳踝,掀高裙子**到大腿,那些都是耀眼而美麗的。她像個深山裏的水妖,不加一絲修飾的鬼魅著,毫不費力的任何一個動作都盡是**。

她見我在看她,吐吐舌,笑:“你幹什麽又這樣瞪著我?眼睛張得圓圓的,看上去好幼稚哦。”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就沒說話。她又開始吃她的涼蝦,發出可愛的聲音。

“張嬸,你們家的涼蝦還這麽好吃呐!我還要一碗。”

“哈哈,好吃吧!那你可以經常來吃嘛,好多年沒看見你了。對了,你媽還好嗎?”

“恩,還是老樣子。”

然後她又開始吃,低著頭很認真。

“你好象以前經常來這裏。”我總算忍不住好奇,問。

“是啊,”她抬起頭,用手指了指,“你看你左手邊,第三間屋,就是我從小長到大的家。”我順著她的指引望過去,是一扇脫落了紅色油漆的門,上麵貼著金色的“倒福”,窗很低,斑斕的玻璃上有張藍色的手剪“雙喜”,喜字一半已經快被侵蝕爛了。“我是吃張嬸的涼蝦長大的。嗬嗬”夏鷗說,對老板娘一笑。埋頭又吃。

真那麽好吃嗎?我瞧她吃得那麽滿足的樣子,看了看我碗裏的,實在覺得像……像一種廁所裏的動物。越想越不敢吃。

“你們家,以前住這裏啊,原來。”這裏是很綠色,還畢竟算貧民窟了。

“恩,住這裏。住了十三年。啊,說起來,這涼蝦有十多年曆史了!”她悠悠地說,我跟著她的話輕輕的假想,一個市井裏長大的美麗女孩,夏鷗。

聽她回憶是一種清涼,比涼蝦美味,至少我這麽覺得。

“後來呢?”問。

“後來,後來媽跟了很有錢的男人,再後來我們就跟著有錢了,搬了家,住進了全市最頂級的花園小區……隻是我再沒吃過張嬸的涼蝦了。”她的那碗又吃完了,望了我一眼“你都不吃嗎?”帶一臉讒相,似乎夠調皮。

“哦,我不想吃。剛才飯吃多了些。”

“那我幫你解決了!”她雀躍。

我還沒反應過來,我的那個帶藍花的陶瓷碗就被移到了夏鷗麵前,她三口兩口開始吃起來。

“你要吃,再多叫幾碗就好了嘛。”我納悶。

“嗯,但是會把張嬸吃垮的,她一定不會收我們的錢。”她張大眼,認真的說。

想想也對。

夏鷗又開始對著我回憶了,“小時候,家裏很窮,我從小就沒父親,母親帶我到十歲,我記得我每天放學回來,必然要吃一碗涼蝦。那時母親拿家裏最大的碗,在這裏買,但還是不夠我吃呐!”夏鷗說了有史以來最多的話。“說起來,這涼蝦的味道怎麽都不會變,冰冰滑滑,清清涼涼,又軟又耐嚼。”

我看著她,這個享受般吃著涼蝦的女孩。我真不敢相信她目前是我包養的情婦。

夏鷗隻是個妓女。

我向夏鷗相反的方向望過去,才發現兩邊都是平方,中間一條大約5米的過道,還有著石板路,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光著屁股向這邊瞧,我一看他,他就害臊,轉過臉跑開了。

夏鷗最後這碗吃得很慢,算算好像吃了半小時。我知道這女孩子在留連。

我想問她,為什麽好好的書不讀要去做這行,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我媽……活不過明年了。”這個聲音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本來我們都沒說話了,張嬸去她屋裏忙了,就我和夏鷗坐在這裏。她猛的一句話,像一排海浪般襲來,給我個措手不及。

夏鷗說完這句話,立即抬頭望著天。

記得我小時候,要哭就看著天,那樣淚水就不會流出來。

“為什麽?”我聲音在輕顫。因為我無法想象,像她媽那樣年輕慈祥的母親,會死去。而我不知不覺已把那可愛的母親想占為己有。

“我媽她,1年前被確診為血癌。每個月都去醫院接受化療。”

“那她自己知道嗎?”

“嗬嗬,很可笑的是,這件事是她親口告訴我的。那時她還安慰我叫我別哭呢。”

我不敢看她,我怕看見她的晶瑩的珍珠。

“我從來沒為這件事在媽麵前哭過。我哭她會很傷心……哎小斌你幹嘛呀!我不會哭的,你眼神躲什麽!”她突然笑著輕罵我。

“哦,我,我沒躲啊。”很不自然地回他的話,我在掩飾心裏對他的愛憐。

“嗯,說說你對……啊……妓女的看法。”她轉了話題問,卻也是明顯在妓女二字上難以自然吐出。

“不尊敬,也不輕視。”我老實的說。

“你猜我媽,是幹什麽的。”她問,眼光閃過恐懼,強裝鎮定,卻帶了輕微的可憐。

我猛的想到了什麽,不敢相信地望著夏鷗,“伯母她……”

“嗬嗬,猜到了吧!我媽是個妓女!”

我聽到這些個字,差點沒把碗給打翻。它們從夏鷗嘴裏吐出,有代表慈祥的“媽”,有第一人稱“我”,還有那很**的字眼——妓女。我真不希望這些詞連成串,更不希望它們從夏鷗這如此潔白的女孩嘴裏落出。

“但是你也看見了,如果我不告訴你,你永遠猜不到。是的,她是個妓女,眾人包養過的情婦,可是,也是我母親。就像你今天看見的那樣,她一看見我就笑得那麽美好又慈愛,因女兒找到個好伴侶而驕傲,她親昵的叫我寶寶……盡管她是個妓女。我發誓,從小到大,自我懂得了她的職業後,我沒一點看不起她。因為她是在為我付出。”

如果說當我知道伯母是個妓女時,我失措了;那麽當我聽見這後一篇發自妓女的女兒——一個小妓女的肺腑之言時,我驚呆了。我好象落入了一個妓女的世界,標語是“雖然妓女,可是人性。”

我沒說話了,夏鷗也不說了,緊緊的保管好了她的巧笑倩兮。她又開始吃涼蝦。直到吃得一點不剩,好象要把她的孩提時純淨的美好全部收藏到體內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