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

第36章 故事篇:2010 年秋 (5)

“我這麽年輕,你這麽老,你都不累,我為什麽會累?”這人四十上下,並不算老,陳白露成心想氣走這人,但他很有風度地隻是微笑。

“那麽為什麽不玩了?”

“機票錢都要被你贏走了。”

這人說要賠罪,請陳白露吃牛排,陳白露也不扭捏,挑了個館子坐下,說:“三成熟。”

服務員點了頭要走,又被這人叫回來,這人替陳白露說:“她的要五成熟。”又對陳白露解釋:“不要吃太生的,對身體不好。”

“我喜歡太生的。”

“會帶血。”

“我喜歡帶血。”

這人眯著眼笑,服務員在一旁端著肩膀等著。

“生肉你敢吃嗎?”

“沒有我不敢幹的事兒。”

然後一塊生肉裝在白色瓷盤裏擺在陳白露麵前,血腥氣撲鼻,底下一汪淡紅色的血水。

陳白露說,當時她的胃本能地抽搐了一下,進化了幾億年,因為一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句大話就返了祖。誰知道這人不給她台階下呢?她隻能想象這是鴻門宴,她就是樊噲,目眥口張,虎須倒豎,這一塊生肉吃下肚去,對方驚得跌個跟頭,從此天下太平—要不吃呢?倒也沒人笑話,隻是從此再也不要甩著肩膀走路。

陳白露喝了兩杯紅酒壯膽,然後往嘴裏扔進一大塊肉去。

這人果然神情一悚,伸手去掰陳白露的嘴:“快吐出來。”

最後換了三成熟。陳白露風卷殘雲地吃完,見這人靠在椅背上微笑。

“你幹嗎?”

“欣賞你—我喜歡胃口好的姑娘,最討厭含著朱砂裝林黛玉,問吃什麽都搖頭。”

“含朱砂?”

“不然怎麽吐血呢!”

兩個人對著笑,這人又問:”你住在哪裏?”

“新葡京。”

“可是你玩最小的牌局。”

陳白露玩的是25/50的局,那是剛工作的小白領去度蜜月時用來過手癮的。

“小賭怡情唄。”

她不肯說她沒有錢。沒有錢為什麽還住在新葡京呢?她等著他問,但是他說:“你值得更好地生活。”

牛排吃完,猛灌下一杯酒漱口,拿細緞餐巾按按嘴唇—葡國人留下的風氣像這餐巾一樣保守又小家子氣,像穿著亮麵旗袍的三流夜總會小姐。然後她從錢包裏抽出一張銀行卡推過去:“你就是想包養我是吧?

這卡裏有九位數,除非你出得起更高的價錢。”

這人笑:“除非你現在驗給我看—不過不管裏麵有多少,我都給出兩倍。”

陳白露又從手機裏翻出一張照片,那是她坐在老首長的車裏,我給她拍的。我並非有意,但焦點因為光影的關係,很巧地對在了車牌號上。

這人果然收起笑容,表情凜然起來,埋頭吃肉,不再多話。之後他們又去看了一場木偶戲,坐在街心長椅上看了一會兒晚歸的修女—她們在露天的水果攤上挑揀著菠蘿蜜和楊桃。這人始終和陳白露保持著禮貌的距離,沒有一句玩褻。

甚至沒有一句打趣。

後來他們一起走路回酒店,爬了兩回小坡,穿過三五條巷子,那巷子窄而潮濕,有的人家掛出“打針護士吳美琴”或者“牙科醫生周滬生”的幌子來,似乎澳門人總是生小病。

他是個商人,姓薛,常年在北京,偶爾在上海。陳白露沒有問得更具體,那人似乎等著她問,但陳白露默默走進電梯按了自己的樓層—他住在底下一層,他自己按了,突然說:“你是他的—”

陳白露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應該是那輛車的主人。

“女兒。”

他笑了,表示連一點兒值得相信的可能性都沒有。

陳白露不甘心:“為什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