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

第51章 2010年冬 (1)

~1~

立冬那天,路雯珊父母經營的酒店開業,和夢會所隔著馬路相望。

我們都收到了請柬,但陳白露不想去。她病懨懨地靠在沙發扶手上,不住地咳嗽,她的肺常年不舒服。

“你在家裏休息吧—要不要讓海棠照顧你?”陳言說。

還沒等我回答,陳白露一隻手按著通紅的前胸,努力止住咳嗽說:

“你必須去嗎?”

“我也不喜歡這種場合,但我是代表我爸媽去的。”

“他們自己為什麽不來呢?”

陳言對著鏡子打領帶:“以後像這樣能代他們去的場合,就不麻煩他們了。”

陳白露撇撇嘴,一臉不屑:“可算是想通了,要子承父業麽?我還以為你真不喜歡和那幫人打交道呢。繞一個大圈子,最後還是回到從前的路子上。從前拉著我的手說最討厭這些假惺惺的場合,一個個看上去親得像一個媽生出來的,遇到事兒就爭著把對方先踩死—敢情都是騙我的。我知道你愛熱鬧、愛交際、愛聽那些半生不熟的人圍著你說奉承話。今天交翻譯稿被人使喚倒水,你眉頭皺了一整天了,你以為我沒看到?真是委屈你了,快去吧!”

“咦,我不過是參加一個開業典禮,你怎麽扯上這麽多?”

“我咳嗽快半個月了,你管過我嗎?”

“我不管你?我要帶你去醫院,你說看到醫生就煩;我讓你好好休息,你偏要在這麽冷的時候回沈陽,我讓你帶上最厚的羽絨服,你悄悄從箱子裏拿出來放在衣櫃底下,你以為我沒看到?”

陳白露臉色一變,抬頭掃了我一眼,然後不說話了。她之所以不帶羽絨服,因為她去的不是沈陽,是澳門。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敢解圍,生怕一句話說錯引起陳言懷疑。

我們三人在小小的房間裏沉默著,西裝革履的陳言,一臉病容的白露,還有我。

最後陳言歎口氣,把剛係上的領帶解下來扔在椅背上:“我在家陪你吧—要不要喝陳皮梨湯?我小時候咳嗽,我媽總給我煮陳皮梨湯。”

“你這人情做的,要吃什麽喝什麽,還不都是我自己動手嗎。”

“我就不能照顧你一次嗎?別的不會,這個還行。”

“哼,突然這麽有良心?”

“你不是也陪我吃過白水煮麵?”

陳白露不說話了,低頭把手裏的紙巾撕得一條一條,半晌說:“走吧,我陪你去開業典禮。”

陳白露回臥室換衣服,陳言背對著我係領帶,鏡子裏他的臉棱角分明。自從他從家裏搬出來,我已經絕少見他穿著正式的樣子。

我鮮衣怒馬的少年啊。

我也很久沒聽他講過英語,那字正腔圓的倫敦音,是我聽過的最美妙的口音。

“你老盯著我看什麽呢?”陳言沒回頭,說。

“你後腦勺挺好看的,行嗎?”

“行。看夠了嗎?”

我撇撇嘴。

陳言轉過身來,一臉笑嘻嘻:“我是不是和小時候一樣帥?”

“你快別讓我吐了。”

“怎麽說話呢?上次你把我的摩托車踢掉一塊漆,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你在哪個修車鋪買的破車,我踢一腳就掉漆?”

他很得意:“我的車雖然便宜,可是性能特別好,聲音跟小馬蹄在沙灘上跑似的。”

我一陣心酸。他從小就是車迷,長大後開了六七年法拉利,現在對我誇耀一輛三千八百塊的小摩托“性能好”。

“今天皺眉頭是怎麽回事?”

“誰?”

“陳白露不是說,你去公司送翻譯稿,有人要你端茶倒水?”

“你聽她擠對我呢。我哪兒至於為這點兒小事皺眉頭。”

我在心裏想:你會的,你可會呢。

陳白露在臥室裏喊我。我推門進去,見她下身穿著一條墨藍色長褲,雪白的腳踝縮在過長的褲管裏;上身**,背對著我,手裏拎著束身衣。

“幫我穿上束身衣。”

我看著她瘦到仿佛用力咳嗽都會折斷的腰:“哪件衣服你穿不上?”

“不是為了束腰。”她深吸一口氣,壓下一陣咳嗽,“為了讓我看上去精神點兒。我老是駝背。”

“那你就不要駝背。”

“沒力氣,撐不住。”

我不想再勸她保重身體,這種話從來都是沒有用的。接過束身衣,光滑的緞麵裏嵌著硬邦邦的魚骨。絲帶穿過十幾個孔,我的手劃過她汗濕的後背。

“不然……”我還是忍不住說,“去看中醫吧?以前陳言的胃病不是中醫治好的嗎?信不信先放在一邊,反正不會有壞處。”

她沒有像往常一樣一聽到“中醫”二字就火大,又罵“老騙子”、“野狐禪”,而是用氣息不穩的嗓音說:“等等看吧,天暖了,應該就好了。”

“你咳得這麽凶,睡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