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不能事務所

第91章

第91章

綿長溫和的巫力緩緩注入他體內,沿著經脈遊走至全身,他細細感知巫力的反饋,對方氣機渾厚沉寧,並未有什麽不妥。

言亦君稍稍安心幾分,皺起的眉頭卻沒有徹底舒展,回川為何昏迷不醒?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他目光凝重望向白簡,後者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脖子,低著頭,像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抱歉,是我的錯,把老板害成這樣……”

“怎麽回事?是不是那個榕樹有問題?”言亦君平和的語氣裏透著一股凜然威嚴。

穿堂而過的風似也被他輕描淡寫的質問震懾,不敢造次。

白簡唯唯諾諾地道:“那對榕樹洞叫姻緣洞,十分神異,倘若情侶一起穿過樹洞時,能看見兩個人在一起的甜蜜情景,所以大家都說樹洞能讓情侶看見彼此最想看到的畫麵,我沒有撒謊。”

言亦君已經意識到問題出在哪兒了,撫了撫額頭,問:“單獨走會怎樣?”

白簡瞥一眼已經昏睡了一整晚的老板,咽下一口唾沫,道:“如果單獨走,則會看見一些最不願看見的東西,具體因人而異,最常見的就是陷入噩夢,我們村除了小孩子誤入,幾乎不會有人這麽幹,我以為你們肯定會一起,所以……忘記告訴你們了。”

言亦君握住男人手腕的手不易察覺地緊了緊,蹙眉道:“那他何時會醒?”

“這個不好說,但最多不會超過三天。老板這麽厲害,興許一天就醒了。”白簡訕訕地道。

最不願意看見的東西……回川究竟會看見什麽?

言亦君回頭看他,男人呼吸平穩,隻是眉尖在睡夢裏時不時蹙起,嘴唇微翕,無法分辨在說什麽。

看見什麽都好,隻要別看見那些事……

指尖撫上對方臉龐,可眉宇間的千溝萬壑怎麽也熨不平。

言亦君無聲地歎了口氣,把無法訴之於言表的惶然不安和憂慮盡數壓下,深黑的眼底醞釀著某種不甚明了的情緒,剖開又仿佛隻剩戚戚。

“白小哥。”言亦君站起身往外走,向白簡點了點下巴示意他跟上。

白簡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後來到陽台上,日光從雨簷下斜斜淌進來,言亦君背光而立,隻留給他一個淵渟嶽峙般的背影。

漫長的沉默讓白簡有些局促和緊張,他低頭研究著欄杆上的斑斑鏽跡,終於忍不住出聲:“言醫生,我真是不是故意要害老板的,你要是不高興,打我罵我都行,絕不還手!”

“我不是在責怪你這個。”言亦君搖了搖頭,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欄杆的陰影處輕輕擦過,最後停在陽光裏,讓這隻冰涼的手逐漸有了溫度。

“那你叫我是……”白簡疑惑地抬起頭望著他。

“你其實察覺到了吧?這個村子的異常之處。”言亦君轉過身,開門見山,他的神情隱沒在背光裏,白簡卻依然感覺兩道凝肅深沉的視線,筆直地看進自己眼底。

一時之間,周遭萬籟俱寂,一切的掩飾都失去了意義,他仿佛赤條條站在言亦君麵前,任何秘密在對方眼裏都成了笑話。

白簡幾乎被某種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下意識想要避開對方的目光。良久,他長長歎了口氣:“我也沒想能瞞過你們,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從我出生以前,這裏就是如今這副模樣了,就像一個盒子倒扣在這裏,白天盒子塗了顏色,看不見裏麵,晚上太陽落山,盒子就變得透明了,可是大家依然在盒子裏,盒子打不開,大家也出不來。久而久之,大家習以為常忘卻了自己身在盒子裏……”

“盒子?”言亦君若有所思,“這個比喻,倒也貼切。那你呢?你不在盒子裏?”

白簡緩緩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似乎與其他人不太一樣,我的家人反對我離開村子,他們害怕盒子外的世界,怕我遇到危險。但是,我不想一直呆在盒子裏,我也想在太陽下見到我的家人。”

像是被某個字眼觸動,言亦君眼神有些微動容,他深深望著白簡:“你找我們來村裏作客,其實是想拜托回川尋找解決的辦法?”

白簡垂頭喪氣地點點頭:“其實我離家出走,本就是想尋訪世外高人,我偶然看見了老板的事務所招人廣告,立刻就上門應聘了。我以為老板那麽厲害,一定有法子幫我,可是沒想到,因為我的一時疏忽,害了老板……”

他越說越傷心,眉毛塌陷下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言亦君無奈地捏了捏眉心:“別亂說,他隻是昏睡而已,又不是在重症病**。”

“哦,對……”白簡吸了吸鼻子,“那你陪著老板,我去樓下給你們弄點吃的。”

言亦君回到竹床旁坐下,段回川在夢裏不大安穩,眼皮下眼珠不斷轉動,應當過不了多久就會蘇醒了。

他握住男人的手,指尖細細描摹掌心的紋路,溫暖,幹燥,一如多年以前,擁抱過他那樣……

對於擁有漫長壽命的巫族和龍族而言,修行是一件永無止境的事。

龍淵界的祭塔是一個特殊的地方,這裏隻收天賦卓絕者,不問出身,不問種族。

當時巫族叛亂已經被鎮壓,龍帝沒有繼續趕盡殺絕,剩下的巫族罪民四分五裂,有的四下流離,有的投入祭塔,更有不願屈服者,橫渡虛空,躲入人世。

言亦君以巫族人的身份被大祭司收為弟子,自然遭人嫉恨。

但祭塔是個奉行實力為尊的地方,在不明不白死了幾個暗中找茬的家夥,又尋不到一絲證據之後,漸漸的,再也無人敢小覷這個看上去斯文寡言的男人。

祭塔中日月如梭,等回過神來,時光已然倥傯而過許多年。

曾經那個冷漠寡言的言亦君,在歲月的雕琢打磨裏,氣質越發溫文如玉,城府越發藏得深沉,哪怕那些背地裏嫉恨咒罵他的弟子們,見到他當麵,也要恭恭敬敬稱一句師兄。

唯有一人不同,哦不,是一龍。祭塔不問出身,在龍族諱莫如深下,眾弟子對小金龍的身世有諸多猜測,但誰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麽身份。

自從大祭司欽點了言亦君代為教導回川這條尊貴的小金龍後,他就多了一條小尾巴,整日裏跟進跟出,調皮搗蛋,短短時日,就成了祭塔有名的一霸。

闖禍如同家常便飯,皮得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被苦主告上門來,就扭頭往言亦君懷裏一撲,反正有人會替它擺平。

這麽熊,都是慣出來的。

時光荏苒,眨眼間,當初奶凶奶凶的二頭身,如今也身段抽條,長成英姿勃發的翩翩少年郎。

天賦強橫,又兼身份尊貴,一時風靡祭塔無數少男少女,論祭塔風雲人物,他認第二,無人敢認第一。

眼看龍族成人禮就要到了,天天都有人前仆後繼往他身邊湊,擾得回川殿下煩不勝煩,躲到花園裏一棵梧桐樹上,浪蕩著一條腿,曬太陽。

言亦君輕而易舉找到他,一襲薄紗青衣站在樹下,束起的黑發與輕盈的衣擺飄搖在風中,像濃淡得意的青墨,暈開在宣紙上繪成一叢挺拔的竹。

回川從樹梢間悄咪咪探出半個腦袋,見到是他,從懷裏掏出一捧蓮子,獻寶似的拋給他:“紫心蓮,剛摘的,可甜了。”

言亦君低頭看向掌心圓溜溜幾顆蓮子,上麵似乎還沾著某人的口水,又是好氣又是無奈:“老祭司讓你收集雷霆種子練紫蓮雷印,一整年就孕出這麽幾顆,又偷偷昧下吃?”

回川懶洋洋往樹幹上一靠,理直氣壯地:“反正它們的最終歸宿也是到我體內,早吃進肚早超生。你不吃嗎?那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