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行

第五章 叮叮當當

正文第五章 叮叮當當那少年心中一片迷惘,搔了搔頭,說道:“奇怪,奇怪!”見到桌上那盒泥人兒,自言自語:“泥人兒卻在這裏,那麽我又不是做夢了。”

打開盒子蓋,拿了泥人出來。

其時他神功初成,既不會收勁內斂,亦不知自己力大,就如平時這般輕輕一捏,刷刷刷幾聲,裹在泥人外麵的粉飾、油彩和泥底紛紛掉落。

那少年一聲“啊喲”,心感可惜,卻見泥粉褪落處裏麵又有一層油漆的木麵。

索性再將泥粉剝落一些,裏麵依稀現出人形,當下將泥人身上泥粉盡數剝去,露出一個**的木偶來。

木偶身上油著一層桐油,繪滿了黑線,卻無穴道位置。

木偶刻工精巧,麵目栩栩如生,張嘴作大笑之狀,雙手捧腹,神態滑稽之極,相貌和本來的泥人截然不同。

那少年大喜,心想:“原來泥人兒裏麵尚有木偶,不知另外那些木偶又是怎生模樣?”反正這些泥人身上的穴道經脈早已記熟,當下將每個泥人身外的泥粉油彩逐一剝落。

果然每個泥人內都藏有一個木偶,神情或喜悅不禁,或痛哭流淚,或裂觜大怒,或慈和可親,無一相同。

木偶身上的運功線路,與泥人身上所繪全然有異。

那少年心想:“這些木偶如此有趣,我且照他們身上的線路練練功看。

這個哭臉別練,似他這般哭哭啼啼的豈不難看?裂著嘴笑的也不好看,我照這個笑嘻嘻的木人兒來練。”

當下盤膝坐定,將微笑的木偶放在麵前幾上,丹田中微微運氣,便有一股暖洋洋的內息緩緩上升,他依著木偶身上所繪線路,引導內息通向各處穴道。

他卻那裏知道,這些木偶身上所繪,是少林派前輩神僧所創的一套‘羅漢伏魔神功’。

每個木偶是一尊羅漢。

這門神功集佛家內功之大成,深奧精微之極。

單是第一步攝心歸元,須得摒絕一切俗慮雜念,十萬人中便未必有一人能做到。

聰明伶俐之人總是思慮繁多,但若資質魯鈍,又弄不清其中千頭萬緒的諸種變化。

當年創擬這套神功的高僧深知世間罕有聰明、純樸兩兼其美的才士。

空門中雖然頗有根器既利、又已修到不染於物欲的僧侶,但如去修練這門神功,勢不免全心全意的‘著於武功’,成為實證佛道的大障。

佛法稱‘貪、嗔、癡’為三毒,貪財貪色固是貪,耽於禪悅、武功亦是貪。

因此在木羅漢外敷以泥粉,塗以油彩,繪上了少林正宗的內功入門之道,以免後世之人見到木羅漢後不自量力的妄加修習,枉自送了性命,或者離開了佛法正道。

大悲老人知道這一十八個泥人是武林異寶,花盡心血方始到手,但眼見泥人身上所繪的內功法門平平無奇,雖經窮年累月的鑽研,也找不到有甚寶貴之處。

他既認定這是異寶,自然小心翼翼,不敢有半點損毀,可是泥人不損,木羅漢不現,一直至死也不明其中秘奧的所在。

其實豈止大悲老人而已,自那位少林僧以降,這套泥人已在十一個人手中流轉過,個個戰戰兢兢,對十八個泥人周全保護,思索推敲,盡屬徒勞。

這十一人都是遺恨而終,將心中一個大疑團帶入了黃土之中。

那少年天資聰穎,年紀尚輕,一生居於深山,世務一概不通,非純樸不可,恰好合式。

也幸好他清醒之後的當天,便即發現了神功秘要。

否則幫主做得久了,耳濡目染,無非娛人聲色,所作所為,盡是凶殺爭奪,縱然天性良善,出於泥而不染,但心中思慮必多,那時再見到這一十八尊木羅漢,練這神功便非但無益,且是大大的有害了。

那少年體內水火相濟,陰陽調合,內力已十分深厚,將這股內力依照木羅漢身上線路運行,一切窒滯處無不豁然而解。

照著線路運行三遍,然後閉起眼睛,不看木偶而運功,隻覺舒暢之極,又換了一個木偶練功。

他全心全意的沉浸其中,練完一個木偶,又是一個,於外界事物,全然的不聞不見,從天明到中午,從中午到黃昏,又從黃昏到次日天明。

侍劍初時怕他侵犯,隻探頭在房門口偷看,見他凝神練功,一會兒嘻嘻傻笑,過了一會卻又愁眉苦臉,顯是神智胡塗了,不禁擔心,便躡足進房。

待見他接連一日一晚的練功,無止無休,心中早已忘了害怕,隻是滿心掛懷,出去睡上一兩個時辰,又進來看他。

貝海石也在房外探視了數次,見他頭頂白氣氤氳,知他內功又練到了緊要關頭,便吩咐下屬在幫主房外加緊守備,誰也不可進去打擾。

待得那少年練完了十八尊木羅漢身上所繪的伏魔神功,已是第三日晨光熹微。

他長長的舒了口氣,將木偶放入盒中,合上盒蓋,隻覺神清氣爽,內力運轉,無不如意,卻不知武林中一門稀世得見的‘羅漢伏魔神功’已是初步小成。

本來練到這境界,少則五六年,多則數十年,決無一日一夜間便一蹴可至之理。

隻是他體內陰陽二氣自然融合,根基早已培好,有如上遊萬頃大湖早積蓄了汪洋巨浸,這‘羅漢伏魔神功’隻不過將之導入正流而已。

正所謂‘水到渠成’,他數年來苦練純陰純陽內力乃是儲水,此刻則是‘渠成’了。

一瞥眼間,見侍劍伏在床沿之上,已然睡著了,於是跨下床來,其時中秋已過,八月下旬的天氣,頗有涼意,見侍劍衣衫單薄,便將**的一條錦被取過,輕輕蓋在她身上。

走到窗前,但覺一股清氣,夾著園中花香撲麵而來。

忽聽得侍劍低聲道:“少爺,少爺你……你別殺了!”那少年回過頭來,問道:“你怎麽老是叫我少爺?又叫我別殺人?”侍劍睡得雖熟,但一顆心始終吊著,聽得那少年說話,便即醒覺,拍拍自己心口,道:“我……我好怕!”眼見**沒了人,回過頭來,卻見那少年立在窗口,不禁又驚又喜,笑道:“少爺,你起來啦!你瞧,我……我竟睡著了。”

站起身來,披在她肩頭的錦被便即滑落。

她大驚失色,隻道睡夢中已被這輕薄無行的主人玷汙了,低頭看自身衣衫,卻是穿得好好地,霎時間驚疑交集,顫聲道:“你……你……我……我……”那少年笑道:“你剛才說夢話,又叫我別殺人。

難道你在夢中,也見到我殺人嗎”侍劍聽他不涉遊詞,心中略定,又覺自身一無異狀,心道:“是我錯怪了他麽?謝天謝地……”便道:“是啊,我剛才做夢,見到你雙手拿了刀子亂殺,殺得地下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首,一個個都不……不……”說到這裏,臉上一紅,便即住口。

她日有所見,夜有所夢,這一日兩晚之中,在那少年床前所見的隻是那一十八具**木偶,於是夢中見到的也是大批**男屍。

那少年怎知情由,問道:“一個個都不什麽?”侍劍臉上又是一紅,道:“一個個都不……不是壞人。”

那少年問道:“侍劍姊姊,我心中有許多事不明白,你跟我說,行不行?”侍劍微笑道:“啊喲,怎地一場大病,把性格兒都病得變了?跟我們底下人奴才說話,也有什麽姊姊、妹妹的。”

那少年道:“我便是不懂,怎麽你叫我少爺,又說什麽是奴才。

那些老伯伯又叫我幫主。

那位展大哥,卻說我搶了他的妻子,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侍劍向他凝視片刻,見他臉色誠摯,絕無開玩笑的神情,便道:“你有一日一夜沒吃東西了,外邊熬得有人參小米粥,我先裝一碗給你吃。”

那少年給她一提,登覺腹中饑不可忍,道:“我自己去裝好了,怎敢勞動姊姊?小米粥在那裏?”一嗅之下,笑道:“我知道啦。”

大步走出房外。

他臥室之外又是一間大房,房角裏一隻小炭爐,燉得小米粥波波波的直響。

那少年向侍劍瞧了一眼。

侍劍滿臉通紅,叫道:“啊喲,小米粥燉糊啦。

少爺,你先用些點心,我馬上給你燉過。

真糟糕,我睡得像死人一樣。”

那少年笑道:“糊的也好吃,怕什麽?”揭開鍋蓋,焦臭刺鼻,半鍋粥已熬得快成焦飯了,拿起匙羹抄了一匙焦粥,便往口中送去。

這人參小米粥本有苦澀之味,既未加糖,又煮糊了,自是苦上加苦。

那少年皺一皺眉頭,一口吞下,伸伸舌頭,說道:“好苦!”卻又抄了一匙羹送入口中,吞下之後,又道:“好苦!”侍劍伸手去奪他匙羹,紅著臉道:“糊得這樣子,虧你還吃?”手指碰到他手背,那少年不肯將匙羹放手,手背肌膚上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反彈之力。

侍劍手指一震,急忙縮手。

那少年卻毫不知情,又吃了一匙苦粥。

侍劍側頭相看,見他狼吞虎咽,神色滑稽古怪,顯是吃得又苦澀,又香甜,忍不住抿嘴而笑,說道:“這也難怪,這些日子來,可真餓壞你啦。”

那少年將半鍋焦粥吃了個鍋底朝天。

這人參小米粥雖煮得糊了,但粥中人參是上品老山參,實具大補之功,他不多時更是精神奕奕。

侍劍見他臉色紅豔豔地,笑道:“少爺,你練的是什麽功夫?我手指一碰到你手背,你便把人家彈了開去,臉色又變得這麽好。”

那少年道:“我也不知是什麽功夫,我是照著那些木人兒身上的線路練的。

侍劍姊姊,我……我到底是誰?”侍劍又是一笑,道:“你是真的記不起了,還是在說笑話?”那少年搔了搔頭,突然問:“你見到我媽媽沒有?”侍劍奇道:“沒有啊。

少爺,我從來沒聽說你還有一位老太太。

啊,是了,你一定很聽老太太的話,因此近來性格兒也有些兒改了。”

說著向他瞧了一眼,生怕他舊脾氣突然發作,幸好一無動靜。

那少年道:“媽媽的話自然要聽。”

歎了口氣,道:“不知道我媽媽到那裏去了。”

侍劍道:“謝天謝地,世界上總算還有人能管你。”

忽聽門外有人朗聲說道:“幫主醒了麽?屬下有事啟稟。”

那少年愕然不答,向侍劍低聲問道:“他是不是跟我說話?”侍劍道:“當然是了,他說有事向你稟告。”

那少年急道:“你請他等一等。

侍劍姊姊,你得先教教我才行。”

侍劍向他瞧了一眼,提高聲音說道:“外麵是那一位?”那人道:“屬下獅威堂陳衝之。”

侍劍道:“幫主吩咐,命陳香主暫候。”

陳衝之在外應道:“是。”

那少年向侍劍招招手,走進房內,低聲問道:“我到底是誰?”侍劍雙眉微蹙,心間增憂,說道:“你是長樂幫的幫主,姓石,名字叫破天。”

那少年喃喃的道:“石破天,石破天,原來我叫做石破天,那麽我的名字不是狗雜種了。”

侍劍見他頗有憂色,安慰他道:“少爺,你也不須煩惱。

慢慢兒的,你會都記起來的。

你是石破天石幫主,長樂幫的幫主,自然不是狗……自然不是!”那少年石破天悄聲問道:“長樂幫是什麽東西?幫主是幹什麽的?”侍劍心道:“長樂幫是什麽東西,這句話倒不易回答。”

沉吟道:“長樂幫的人很多,像貝先生啦,外麵那個陳香主啦,都是有大本領的人。

你是幫主,大夥兒都要聽你的話。”

石破天道:“那我跟他們說些什麽話好?”侍劍道:“我是個小丫頭,又懂得什麽?少爺,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妨便問貝先生。

他是幫裏的軍師,最是聰明不過的。”

石破天道:“貝先生又不在這裏。

侍劍姊姊,你想那個陳香主有什麽話跟我說?他問我什麽,我一定回答不出。

你……你還是叫他去吧。”

侍劍道:“叫他回去,恐怕不大好。

他說什麽,你隻須點點頭就是了。”

石破天喜道:“那倒不難。”

當下侍劍在前引路,石破天跟著她來到外麵的一間小客廳中。

隻見一名身材極高的漢子倏地從椅上站了起來,躬身行禮,道:“幫主大好了!屬下陳衝之問安。”

石破天躬身還了一禮,道:“陳……陳香主也大好了,我也向你問安。”

陳衝之臉色大變,向後連退了兩步。

他素知幫主倨傲無禮、殘忍好殺,自己向他行禮問安,他居然也向自己行禮問安,顯是殺心已動,要向自己下毒手了。

陳衝之心中雖驚,但他是個武功高強、桀傲不馴的草莽豪傑,豈肯就此束手竺斃?當下雙掌暗運功力,沉聲說道:“不知屬下犯了第幾條幫規?幫主若要處罰,也須大開香堂,當眾宣告才成。”

石破天不明白他說些什麽,驚訝道:“處罰,處罰什麽?陳香主你說要處罰?”陳衝之氣憤憤的道:“陳衝之對本幫和幫主忠心不貳,並無過犯,幫主何以累出譏刺之言?”石破天記起侍劍叫他遇到不明白時隻管點頭,慢慢再問貝海石不遲,當下便連連點頭,“嗯”了幾聲,道:“陳香主請坐,不用客氣。”

陳衝之道:“幫主之前,焉有屬下的坐位?”石破天又接連點頭,說道:“是,是!”兩個個人相對而立,登時僵著不語,你瞧著我,我瞧著你。

陳衝之臉色是全神戒備而兼憤怒惶懼,石破天則是茫然而有困惑,卻又帶著溫和的微笑。

按照長樂幫規矩,下屬向幫主麵陳機密之時,旁人不得在場,是以侍劍早已退出客廳,否則有她在旁,便可向陳衝之解釋幾句,說明幫主大病初愈,精神不振,陳香主不必疑慮。

石破天見茶幾上放著兩碗清茶,便自己左手取了一碗,右手將另一碗遞過去。

陳衝之既怕茶中有毒,又怕石破天乘機出手,不敢伸手去接,反退了一步,嗆啷一聲,一隻瓷碗在地下摔得粉碎。

石破天“啊喲”一聲,微笑道:“對不住,對不住!”將自己沒喝過的茶又遞給他,道:“你喝這一碗吧!”陳衝之雙眉一豎,心道:“反正逃不脫你的毒手,大丈夫死就死,又何必提心吊膽?”他知道幫主武功雖然不及自己,但若出手傷了他,萬萬逃不出長樂幫這龍潭虎穴,在貝大夫手下隻怕走不上十招,那時死起來勢必慘不可言,當下接過碗來,骨都都的喝幹,將茶碗重重在茶幾上一放,慘然說道:“幫主如此對待忠心的下屬,但願長樂幫千秋長樂,石幫主長命百歲。”

石破天對“但願石幫主長命百歲”這句話倒是懂的,隻不知陳衝之這麽說,乃是一句反話,也道:“但願陳香主也長命百歲。”

這句話聽在陳衝之耳中,又變成了一句刻毒的譏刺。

他嘿嘿冷笑,心道:“我已命在頃刻,你卻還說祝我長命百歲。”

朗聲道:“屬下不知何事得罪了幫主,既是命該如此,那也不必多說了。

屬下今日是來向幫主稟告:昨晚有兩人擅闖總壇獅威堂,一個是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另一個是二十七八歲的女子。

兩人都使長劍,武功似是淩霄城雪山派一路。

屬下率同部屬出手擒拿,但兩人劍法高明,給他們殺了三名兄弟。

那年輕女子後來腿上中了一刀,這才被擒,那漢子卻給逃走了,特向幫主領罪。”

石破天道:“嗯,捉了個女的,逃了個男的。

不知這兩人來幹什麽?是來偷東西嗎?”陳衝之道:“獅威堂倒沒少了什麽物事。”

石破天皺眉道:“那兩人凶惡得緊,怎地動不動便殺了三個人。”

他好奇心起,道:“陳得主,你帶我去瞧瞧那女子,好麽?”陳衝之躬身道:“遵命。”

轉身出廳,鬥地動念:“我擒獲的這女子相貌很美,年紀雖然大了幾歲,容貌可真不錯,幫主若是看上了,心中一喜,說不定便能把解藥給我。”

又想:“陳衝之啊陳衝之,石幫主喜怒無常,待人無禮,這長樂幫非你安身之所。

今日若得僥幸活命,從此遠走高飛,隱姓埋名,再也不來趕這淌渾水了。

可是……可是脫幫私逃,那是本幫不赦的大罪,長樂幫便追到天涯海角,也放我不過,這便如何是好?”石破天隨著陳衝之穿房過戶,經過了兩座花園,來到一扇大石門前,見四名漢子手執兵刃,分站石門之旁。

四名漢子搶步過來,躬身行禮,神色於恭謹之中帶著惶恐。

陳衝之一擺手,兩名漢子當即推開石門。

石門之內另有一道鐵柵欄,一把大鐵鎖鎖著。

陳衝之從身邊取出鑰匙親自打開。

進去後是一條長長的甬道,裏麵點著巨燭,甬道盡處又有四名漢子把守,再是一道鐵柵。

過了鐵柵是一扇厚厚的石門,陳衝之開鎖打開鐵門,裏麵是間兩丈見方的石室。

一個白衣女子背坐,聽得開門之聲,轉過臉來。

陳衝之將從甬道中取來的燭台放在進門處的幾上,燭光照射到那女子臉上。

石破天“啊”的一聲輕呼,說道:“姑娘是雪山派的寒梅女俠花萬紫。”

那日侯監集上,花萬紫一再以言語相激謝煙客。

當時各人的言語石破天一概不懂,也不知‘雪山派’、‘寒梅女俠’等等是什麽意思,隻是他記心甚好,聽人說過的話自然而然的便不會忘記。

此刻相距侯監集之會已有七八年,花萬紫麵貌並無多大變化,石破天一見便即識得。

但石破天當時是個滿臉泥汙的小丐,今日服飾華麗,變成了個神采奕奕的高大青年,花萬紫自然不識。

她氣憤憤的道:“你怎認得我?”陳衝之聽石破天一見到這女子立即便道出她的門派、外號、名字,不禁佩服:“這小子眼力過人,倒也有他的本事。”

當即喝道:“這位是我們幫主,你說話恭敬些。”

花萬紫吃了一驚,沒想在牢獄之中竟會和這個惡名昭彰的長樂幫幫主石破天相遇。

她和師哥耿萬鍾夜入長樂幫,為的是要查察石破天的身分來曆。

她素聞石破天好色貪**,敗壞過不少女子的名節,今日落入他手中,不免凶多吉少,不敢讓他多見自己的容色,立即轉頭,麵朝裏壁,嗆啷啷幾下,發出鐵器碰撞之聲,原來她手上、腳上都戴了銬鐐。

石破天隻在母親說故事之時聽她說起過腳鐐手銬,直至今日,方得親見,問陳衝之道:“陳香主,這位花姑娘手上腳上那些東西,便是腳鐐手銬麽?”陳衝之不知這句話是何用意,隻得應道:“是。”

石破天又問:“她犯了什罪,要給她帶上腳鐐手銬?”陳衝之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幫主怪我得罪了花姑娘,是以才向我痛下毒手。

可須得趕快設法補救才是。

男子漢大丈夫,為一個女子而枉送性命,可真是冤了。”

忙道:“是,是,屬下知罪。”

忙從衣袋中取出鑰匙,替花萬紫打開了銬鐐。

花萬紫手足雖獲自由,隻有更增驚慌,一時間手足顫抖。

她武功固然不弱,智謀膽識亦殊不在一般武林豪士之下,倘若石破天以死相脅,她非但不會皺一皺眉頭,還會侃侃而言,直斥其非,可是耳聽得他反而出言責備擒住自己的陳香主,顯然在向自己賣好,意存不軌。

她一生守身如玉,想到石破天的惡名,當真是不寒而栗,拚命將麵龐挨在冰冷的石壁之上,心中隻是想:“不知是不是那小子?我隻須仔細瞧他幾眼,定能認得出來。”

但說什麽也不敢轉頭向石破天臉上瞧去。

陳衝之暗自調息,察覺喝了“毒茶”之後體內並無異樣,料來此毒並非十分厲害,當可有救,自須更進一步向幫主討好,說道:“咱們便請花姑娘同到幫主房中談談如何?這裏地方又黑又小,無茶無酒,不是款待貴客的所在。”

石破天喜道:“好啊,花姑娘,我房裏有燕窩吃,味道好得很,你去吃一碗吧。”

花萬紫顫聲道:“不去!不去吃!”石破天道:“味道好得很呢,去吃一碗吧!”花萬紫怒道:“你要殺便殺,姑娘是堂堂雪山派的傳人,決不向你求饒。

你這惡徒無恥已極,竟敢有非份之想,我寧可一頭撞死在這石屋之中,也決不……決不到你房中。”

石破天奇道:“倒像我最愛殺人一般,真是奇怪,好端端地,我又怎敢殺你了?你不愛吃燕窩也就罷了。

想來你愛吃雞鴨魚肉什麽的。

陳香主,咱們有沒有?”陳衝之道:“有,有,有!花姑娘愛吃什麽,隻要是世上有的,咱們廚房裏都有。”

花萬紫“呸”了一聲,厲聲道:“姑娘寧死也不吃長樂幫中的食物,沒的玷汙了嘴。”

石破天道:“地麽花姑娘喜歡自己上街去買來吃的了?你有銀子沒有?若是沒有,陳香主你有沒有,送些給她好不好?”陳衝之和花萬紫同時開口說話,一個道:“有,有,我這便去取。”

一個道:“不要,不要,死也不要。”

石破天道:“想來你自己有銀子。

陳香主說你腿上受了傷,本來我們可以請貝先生給你瞧瞧,你既然這麽討厭長樂幫,那麽你到街上找個醫生治治吧,流多了血,恐怕不好。”

花萬紫決不信他真有釋放自己之意,隻道他是貓玩耗子,故意戲弄,氣憤憤的道:“不論你使什麽詭計,我才不上你的當呢。”

石破天大感奇怪,道:“這間石屋子好像監牢一樣,在這裏有什麽好玩?我雖沒見過監牢,我媽媽講故事時說的監牢,就跟這間屋子差不多。

花姑娘,你還是快出去吧。”

花萬紫聽他這幾句話不倫不類,什麽‘我媽媽講故事’雲雲,不知是何意思,但釋放自己之意倒似不假,哼了一聲,說道:“我的劍呢,還我不還?”心想:“若有兵刃在手,這石破天如對我無禮,縱然鬥他不過,總也可以橫劍自刎。”

陳衝之轉頭瞧幫主的臉色。

石破天道:“花姑娘是使劍的,陳香主,請你還了她,好不好?”陳衝之道:“是,是,劍在外麵,姑娘出去,便即奉上。”

花萬紫心想總不能在這石牢中耗一輩子,隻有隨機應變,既存了必死之心,什麽也不怕了,當下霍地立起,大踏步走了出去。

石陳二人跟在其後。

穿過甬道、石門,出了石牢。

陳衝之要討好幫主,親自快步去將花萬紫的長劍取了來,遞給幫主。

石破天接過後,轉遞給花萬紫。

花萬紫防他遞劍之時乘機下手,當下氣凝雙臂,兩手倏地探出,連鞘帶劍,呼的一聲抓了過去。

她取劍之時,右手搭住了劍柄,長劍抓過,劍鋒同時出鞘五寸,凝目向石破天臉上瞧去,突然心頭一震:“是他,便是這小子,決計錯不了!”陳衝之知她劍法精奇,恐她出劍傷人,忙回手從身後一名幫眾手中搶過一柄單刀。

石破天道:“花姑娘,你腿上的傷不礙事吧?若是斷了骨頭,我倒會給你接骨,就像給阿黃接好斷腿一樣。”

這句話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花萬紫見他目光向自己腿上射來,登時臉上一紅,斥道:“輕薄無賴,說話下流。”

石破天奇道:“怎麽?這句話說不得麽?我瞧瞧你的傷口。”

他一派天真爛漫,全無機心,花萬紫卻認定他在調戲自己,刷的一聲,長劍出鞘,喝道:“姓石的,你敢上前一步,姑娘跟你拚了。”

劍尖上青光閃閃,對準了石破天的胸膛。

陳衝之笑道:“花姑娘,我幫主年少英俊,他瞧中了你,是你大大的福份。

天下也不知有多少年輕美貌的姑娘,想陪我幫主一宵也不可得呢。”

花萬紫臉色慘白,一招‘大漠飛沙’,劍挾勁風,向石破天胸口刺去。

石破天此時雖然內力渾厚,於臨敵交手的武功卻從來沒學過,眼見花萬紫利劍刺到,心慌意亂之下,立即轉身便逃。

幸好他內功極精,雖是笨手笨腳的逃跑,卻也自然而然的快得出奇,呼的一聲,已逃出了數丈以外。

花萬紫沒料到他竟會轉身逃走,而瞧他幾個起落,便如飛鳥急逝,姿式雖然十分難看,但輕功之佳,實是生平所未睹,一時不由得呆了,怔怔的站在當地,說不出話來。

石破天站在遠處,雙手亂搖,道:“花姑娘,我怕了你啦,你怎麽動不動便出劍殺人。

好啦,你愛走便走,愛留便留,我……我不跟你說話了。”

他猜想花萬紫要殺自己,必有重大原由,自己不明其中關鍵,還是去問侍劍的為是,當下轉身便走。

花萬紫更是奇怪,朗聲道:“姓石的,你放我出去,是不是?是否又在外伏人阻攔?”石破天停步轉身,奇道:“我攔你幹什麽?一個不小心,給你刺上一劍,那可糟了。”

花萬紫聽他這麽說,心下將信將疑,兀自不信他真的不再留難自己,心想:“且不理他有何詭計,隻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向他狠狠瞪了一眼,心中又道:“果然是你!你這小子對雪山派膽敢如此無禮。”

轉身便行,腿上傷了,走起來一跛一拐,但想跟這惡賊遠離一步,便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