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行

第十三章 舐犢之情

正文第十三章 舐犢之情石破天一直怔怔的瞧著閔柔,滿腹都是疑團。

閔柔雙目含淚,微笑道:“傻孩子,你……你不認得爹爹、媽媽了嗎?”張開雙臂,一把將他摟在懷裏。

石破天自識人事以來,從未有人如此憐惜過他,心中也是**充溢,不知說什麽好,隔了半晌,才道:“他……石莊主是我爹爹嗎?我可不知道。

不過……不過……你不是我媽媽,我正在找我媽媽。”

閔柔聽他不認自己,心頭一酸,險些又要掉下淚來,說道:“可憐的孩子,這也難怪得你……隔了這許多年,你連爹爹、媽媽也不認得了。

你離開玄素莊時,頭頂隻到媽心口,現今可長得比你爹爹還高了。

你相貌模樣,果然也變了不少。

那晚在土地廟中,若不是你爹娘先已得知你給白萬劍擒了去,乍見之下,說什麽也不會認得你。”

石破天越聽越奇,但自己的母親臉孔黃腫,又比閔柔矮小得多,怎麽會認錯?囁嚅道:“石夫人,你認錯了人,我……我……我不是你們的兒子!”閔柔轉頭向著石清,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顫聲道:“師哥,你瞧這孩子……”石清一聽石破天不認父母,便自盤算:“這孩子甚工心計,他不認父母,定有深意。

莫非他在淩霄城中闖下了大禍,在長樂幫中為非作歹,聲名狼藉,沒麵目和父母相認?還是怕我們責罰?怕牽累了父母?”便問:“那麽你是不是長樂幫的石幫主?”石破天道:“大家都說我是石幫主,其實我不是的,大家可都把我認錯了。”

石清道:“那你叫什麽名字?”石破天臉色迷惘,道:“我不知道。

我娘便叫我‘狗雜種’。”

石清夫婦對望一眼,見石破天說得誠摯,實不似是故意欺瞞。

石清向妻子使個眼色,兩人走出了十餘步。

石清低聲道:“這孩子到底是不是玉兒?咱們隻打聽到玉兒做了長樂幫幫主,但一幫之主,那能如此癡癡呆呆?”閔柔哽咽道:“玉兒離開爹娘身邊,已有十多年,孩子年紀一大,身材相貌千變萬化,可是……可是……我認定他是我的兒子。”

石清沉吟道:“你心中毫無懷疑?”閔柔道:“懷疑是有的,但不知怎麽,我相信他……他是我們的孩兒。

什麽道理,我卻說不上來。”

石清突然想到一事,說道:“啊,有了,師妹,當日那小賤人動手害你那天……”這是他夫婦倆的畢生恨事,兩人時刻不忘,卻是誰也不願提到,石清隻說了個頭,便不再往下說。

閔柔立時醒悟,道:“不錯,我跟他說去。”

走到一塊大石之旁,坐了下來,向石破天招招手,道:“孩子,你過來,我有說話。”

石破天走到她的跟前,閔柔手指大石,要他坐在身側,說道:“孩子,那年你剛滿周歲不久,有個女賊來害你媽媽。

你爹爹不在家,你媽剛生你弟弟還沒滿月,沒力氣跟那女賊對打。

那女賊惡得很,不但要殺你媽媽,還要殺你,殺你弟弟。”

石破天驚道:“殺死了我沒有?”隨即失笑,說道:“我真胡塗,當然沒殺死我了。”

閔柔卻沒笑,繼續道:“媽媽左手抱著你,右手使劍拚命支持,那女賊武功很是了得,正在危急的關頭,你爹爹恰好趕回來了。

那女賊發出三枚金錢標,兩枚給媽砸飛了,第三枚卻打在你的小屁股上,媽媽又急又疲,暈了過去。

那女賊見到你爹爹,也就逃走,不料她心也真狠,逃走之時卻順手將你弟弟抱了去。

你爹爹忙著救我,又怕她暗中伏下幫手,乘機害我,不敢遠追,再想那女賊……那女賊也不會真的害他兒子,不過將嬰兒抱去,嚇他一嚇。

那知道到得第三天上,那女賊人竟將你弟弟的屍首送了回來,心窩中插了兩柄短劍。

一柄是黑劍,一柄白劍,劍上還刻著你爹爹、媽媽的名字……”說到此處,已是淚如雨下。

石破天聽得也是義憤填膺,怒道:“這女賊當真可惡,小小孩子懂得什麽,卻也下毒手將他害死。

否則我有一個弟弟,豈不是好?石夫人,這件事我媽從來沒跟我說過。”

閔柔垂淚道:“孩子,難道你真將你親生的娘忘記了?我……我就是你娘啊。”

石破天凝視她的臉,緩緩搖頭,說道:“不是的。

你認錯了人。”

閔柔道:“那日這女賊用金錢鏢在你左股上打了一鏢,你年紀雖然長大,這鏢痕決不會褪去,你解下小衣來瞧瞧吧。”

石破天道:“我……我……”想起自己肩頭有丁當所咬的牙印,腿上有雪山派‘廖師叔’所刺的六朵雪花劍印,都是自己早已忘得幹幹淨淨了的,一旦解衣檢視,卻清清楚楚的留在肌膚之上,此中情由,實是百思不得其解。

石夫人說自己屁股上有金錢鏢的傷痕,隻怕真的有這鏢印也未可知。

他伸手隔衣摸自己左臀,似乎摸不到什麽傷痕,隻是有過兩次先例在,不免大有驚弓之意,臉上神色不定。

閔柔微笑道:“我是你親生的娘,不知給你換過多少屎布尿片,還怕什麽醜?好吧,你給你爹爹瞧瞧。”

說著轉過身子,走開幾步。

石清道:“孩子,你解下褲子來自己瞧瞧。”

石破天伸手又隔衣摸了一下,覺得確是沒有傷疤,這才解開褲帶,褪下褲子,回頭瞧了一下,隻見左臀之上果有一條七八分的傷痕。

隻是淡淡的極不明顯。

一時之間,他心中驚駭無限,隻覺天地都在旋轉,似乎自己突然變成了另一個人,可是自己卻又一點也不知道,極度害怕之際,忍不住放聲大哭。

閔柔急忙轉身。

石清向她點了點頭,意思說:“他確是玉兒。”

閔柔又是歡喜,又是難過,搶到他的身邊,將他摟在懷裏,流淚道:“玉兒,玉兒,不用害怕,便有天大的事,也有爹爹媽媽給你作主。”

石破天哭聲道:“從前的事,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我不知道你是我媽媽,不知道他是我爹爹,不知道我屁股上有這麽一條傷疤。

我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石清道:“你這深厚的內力,是那裏學來的?”石破天搖頭道:“我不知道。”

石清又問:“你這毒掌功夫,是這幾天中學到的,又是誰教你的?”石破天駭道:“沒人教我……我怎麽啦?什麽都胡塗了。

難道我真的便是石破天?石幫主?石……石……我姓石,是你們的兒子?”他嚇得臉無人色,雙手抓著褲頭,隻是防褲子掉下去,卻忘了係上褲帶。

石清夫婦眼見他嚇成這個模樣,閔柔自是充滿了憐惜之情,不住輕撫他的頭頂,柔聲道:“玉兒,別怕,別怕!”石清也將這幾年的惱恨之心拋在一邊,尋思:“我曾見有人腦袋上受了重擊,或是身染大病之後,將前事忘得幹幹淨淨,聽說叫做什麽‘離魂症’,極難治愈複原。

難道……難道玉兒也是患了這項病症?”他心中的盤算一時不敢對妻子提起,不料閔柔卻也是在這般思量。

夫妻倆你瞧著我,我瞧著你,不約而同的衝口而出:“離魂症!”石清知道患上了這種病症的人,若加催逼,反致加深他的疾患,隻有引逗誘導,慢慢助他回複記盡,當下和顏悅色的道:“今日咱們骨肉重逢,實是不勝之喜,孩子,你肚子想必餓了,咱們到前麵去買些酒飯吃。”

石破天卻仍是魂不守舍,問道:“我……我到底是誰?”閔柔伸手去替他將褲腰摺好,係上了褲帶,柔聲道:“孩兒,你有沒重重摔過一交,撞痛了腦袋?有沒和人動手,頭上給人打傷了?”石破天搖頭道:“沒有,沒有!”閔柔又問:“那麽這些年中,有沒生過重病?發過高燒?”石破天道:“有啊!早幾個月前,我全身發燒,好似在一口大火爐中燒炙一般,後來又全身發冷,那天……那天,在荒山中暈了過去,從此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石清和閔柔探明了他的病源,心頭一喜,同時舒了口氣。

閔柔緩緩的道:“孩兒,你不用害怕,你發燒發得厲害,把從前的事都忘記啦,慢慢的就會記起來。”

石破天將信將疑,問道:“那麽你真是我娘,石……石莊主是我爹爹?”閔柔道:“是啊,孩兒,你爹爹和我到處找你,天可憐見,讓我們一家三口,骨肉團圓。

你……你怎不叫爹爹?”石破天深信閔柔決不會騙他,自己本來又無父親,略一遲疑,便向石清叫道:“爹爹!”石清微笑答應,道:“你叫媽媽。”

要他叫閔柔作娘,那可難得多了,他記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媽相貌和閔柔完全不同,數年前媽媽一去不返之時,她頭發已經灰白,絕非閔柔這般一頭烏絲,他媽媽性情暴戾,動不動張口便罵,伸手便打,那有閔柔這麽溫文慈祥?但見閔柔滿臉企盼之色,等了一會,不聽他叫出聲來,眼眶已自紅了,不由得心中不忍,低聲叫道:“媽媽!”閔柔大喜,伸臂將他摟在懷裏,叫道:“好孩兒,乖兒子!”珠淚滾滾而下。

石清的眼睛也有些濕潤,心想:憑這孩子在淩霄城和長樂幫中的作為,實是死有餘辜,怎說得上是“好孩兒,乖兒子”?隻是念著他身上有病,一時也不便發作,又想“浪子回頭金不換”,日後好好教訓,說不定有悔改之機,又想從小便讓他遠離父母,自己有疏教誨,未始不是沒有過失,隻是玄素雙劍一世英名,卻生下這樣的兒子來貽羞江湖。

霎時間思如潮湧,又是歡喜,又是懊恨。

閔柔見到丈夫臉色,便明白他的心事,生怕他追問兒子的過失,說道:“清哥,玉兒,我餓得很,咱們快些去找些東西來吃。”

一聲呼哨,黑白雙駒奔了過來。

閔柔微笑道:“孩兒,你跟媽一起騎這白馬。”

石清見妻子十餘年來極少有今日這般歡喜,微微一笑,縱身上了黑馬。

石破天和閔柔共乘白馬,沿大路向前馳去。

石破天滿腹疑團:“她真是我媽媽?那麽從小養大我的媽媽,難道不是我媽媽?”三人二騎,行了數裏,見道旁有所小廟。

閔柔道:“咱們到廟裏去拜拜菩薩。”

下馬走進廟門。

石清和石破天也跟著進廟。

石清素知妻子向來不信神佛,卻見她走進佛殿,在一尊如來佛像之前不住磕頭。

他回頭向石破天瞧了一眼,心中突然湧起感激之情:“這孩兒雖然不肖,胡作非為,其實我愛他勝過自己性命。

若有人要傷害於他,我寧可性命不在,也要護他周全。

今日咱們父子團聚,老天菩薩,待我石清實是恩重。”

雙膝一曲,也磕下頭去。

石破天站在一旁,隻聽得閔柔低聲祝告:“如來佛保佑,但願我兒疾病早愈,他小時無知,幹下的罪孽,都由為娘的一身抵擋,一切責罰,都由為娘的來承受。

千刀萬剮,甘受不辭,隻求我兒今後重新做人,一生無災無難,平安喜樂。”

閔柔的祝禱聲音極低,隻是口唇微動,但石破天內力既強,目明耳聰,自然而然的大勝常人,閔柔這些祝告之辭,每一個字都聽入了耳裏,胸中登時熱血上湧,心想:“她若不是親生我的媽媽,怎會對我如此好法?我一直不肯叫她‘媽媽’,當真是胡塗透頂了。”

激動之下,撲上前去摟住了她的雙臂,叫道:“媽媽!媽媽!你真是我的媽媽。”

他先前的稱呼出於勉強,閔柔如何聽不出來?這時才聽到他出自內心的叫喚,回手也抱住了他,叫道:“我的苦命孩兒!”石破天想起在荒山中和自己共處十多年的那個媽媽,雖然待自己不好,但母子倆相依為命了這許多年,總是割舍不下,忍不住又問:“那麽我從前那個媽媽呢?難道……難道她是騙我的麽?”閔柔輕撫他的頭發,道:“從前那個媽媽怎樣的,你說給娘聽。”

石破天道:“她……她頭發有些白了,比你矮了半個頭。

她不會武功,常常自己生氣,有時候向我幹瞪眼,常常打我罵我。”

閔柔道:“她說是你媽媽,也叫你‘孩兒’?”石破天道:“不,她叫我‘狗雜種’!”石清和閔柔心中都是一動:“這女人叫玉兒‘狗雜種’,自是心中恨極了咱夫婦,莫非……莫非是那個女人?”閔柔忙道:“那女子瓜子臉兒,皮膚很白,相貌很美,笑起來臉上有個酒窩兒,是不是?”石破天搖搖頭道:“不是,我那個媽媽臉蛋胖胖的,有些黃,有些黑,整天板起了臉,很少笑的,酒窩兒是什麽?”閔柔軟籲了口氣,說道:“原來不是她。

孩兒,那晚在土地廟中,媽的劍尖不小心刺中了你,傷得怎樣?”石破天道:“傷勢很輕,過了幾天就好了。”

閔柔又問:“你又怎樣逃脫白萬劍的手?咱們孩兒當真了不起,連‘氣寒西北’也拿他不住。”

最後這兩句話是向石清說的,言下頗為得意。

石清和白萬劍在土地廟中酣鬥千餘招,對他劍法之精,心下好生飲佩,聽妻子這麽說,內心也自讚同,隻道:“別太誇獎孩子,小心寵壞了他。”

石破天道:“不是我自己逃走的,是丁不三爺爺和叮叮當當救我的。”

石清夫婦聽到丁不三名字,都是一凜,忙問究竟。

這件事說來話長,石破天當下源源本本將丁不三和丁當怎麽相救,丁不三怎麽要殺他,丁當又怎麽教他擒拿手、怎麽將他拋出船去等情說了。

閔柔反問前事,石破天隻得又述說如何和丁當拜天地,如何在長樂幫總舵中為白萬劍所擒,回過來再說怎麽在長江中遇到史婆婆和阿繡,怎麽和丁不四比武,史婆婆怎麽在紫煙島上收他為金烏派弟子,怎麽見到飛魚幫的死屍船,怎麽和張三李四結拜,直說到大鬧鐵叉會、誤入上清觀為止。

他當時遇到這些江湖奇士之時,一直便迷迷糊糊,不明其中原因,此時說來,自不免顛三倒四,但石清、閔柔逐項盤問,終於明白了十之八九。

夫婦倆越來越是訝異,心頭也是越來越是沉重。

石清問到他怎會來到長樂幫。

石破天便述說如何在摩天崖上練捉麻雀的功夫,又回述當年如何在燒餅鋪外蒙閔柔贈銀,如何見到謝煙客搶他夫婦的黑白雙劍,如何被謝煙客帶上高山。

夫婦倆萬萬料想不到,當年侯監集上所見那個汙穢小丐竟然便是自己兒子,閔柔回想當年這小丐的淪落之狀,又是一陣心酸。

石清尋思:“按時日推算,咱們在侯監集相遇之時,正是這孩子從淩霄城中逃出不久。

耿萬鍾他們怎會不認得?”想到此處,細細又看石中玉的麵貌,當年侯監集上所見小丐形貌如何,記憶中已是甚為模糊,隻記得他其時衣衫襤褸,滿臉泥汙,又想:“他自淩霄城中逃出來之後,一路乞食,麵目汙穢,說不定又故意塗上些泥汙,以致耿萬鍾他們對麵不識。

我夫婦和他分別多年,小孩兒變得好快,自是更加認不出了。”

問道:“那日在燒餅鋪外你見到耿萬鍾叔叔他們,心裏怕不怕?”閔柔本不願丈夫即提雪山派之事,但既已提到,也已阻止不來,隻是秀眉微蹙,生恐石清嚴辭盤詰愛兒,卻聽石破天道:“耿萬鍾?他們當真是我師叔嗎?那時我不知他們要捉我,我自然不怕。”

石清道:“那時你不知他們要捉你?你……你不知耿萬鍾是你師叔?”石破天搖頭道:“不知!”閔柔見丈夫臉上掠過一層暗雲,知他甚為惱怒,隻是強自克製,便道:“孩兒,人孰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從前的事既已做下來,隻有設法補過,爹爹媽媽愛你勝於性命,你不須隱瞞,將各種情由都對爹媽說好了。

封師父待你怎樣?”石破天問道:“封師父,那個封師父?”他記得在那土地廟中曾聽父子和白萬劍提過封萬裏的名字,便道:“是風火神龍封萬裏麽?我聽你們說起過,但我沒見過他。”

石清夫婦對瞧了一眼,石清又問:“白爺爺呢?他老人家脾氣非常暴躁,是不是?”石破天搖頭道:“我不識得什麽白爺爺,從來沒見過。”

石清、閔柔跟著問起淩霄城雪山派中的事物,石破天竟是全然不知。

閔柔道:“師哥,這病是從那時起的。”

石清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二人已了然於胸:“他從淩霄城中逃出來,若不是在雪山下撞傷了頭腦,便是害怕過度,嚇得將舊事忘了個幹幹淨淨。

他說在摩天崖和長樂幫中發冷發熱,真正的病根卻在幾年前便種下了。”

閔柔再問他年幼時的事情,石破天說來說去,隻是在荒山如何打獵捕雀,如何帶了阿黃漫遊,再也問不出什麽所以然來,似乎從他出生到十幾歲之間,便隻一片空白。

石清道:“玉兒,有一件事很是要緊,和你生死有重大幹係。

雪山派的武功,你到底學了多少?”石破天一呆,說道:“我便是在土地廟中,見到他們練劍,心中記了一些。

他們很生氣麽?是不是因此要殺我?爹爹,那個白師父硬說我是雪山派弟子,不知是什麽道理。

但我腿上卻當真又有雪山劍法留下疤痕,唉!”石清向妻子道:“師妹,我再試試他的劍法。”

拔出長劍,道:“你用學到的雪山劍法和爹爹過招,不可隱瞞。”

閔柔將自己長劍交在石破天手中,向他微微一笑,意示激勵。

石清緩緩挺劍刺去,石破天舉劍一擋,使的是雪山劍法中一招‘朔風忽起’,劍招似是而非,破綻百出。

石清眉頭微皺,不與他長劍相交,隨即變招,說道:“你隻管還招好了!”石破天道:“是!”斜劈一劍,卻是以劍作刀,更似金烏刀法,顯然不是劍法。

石清長劍疾刺,漸漸緊迫,心想:“這孩子再機靈,也休想在武功上瞞得過我,一個人麵臨生死關頭之際,決不能以劍法作偽。”

當下每一招都刺向他的要害。

石破天心下微慌,自然而然的又和衝虛、天虛相鬥時那般,以劍作刀,自管自的使動金烏刀法。

石清出劍如風,越使越快。

石破天知道這是跟爹爹試招,使動金烏刀法時劍上全無內力狠勁,單有招數,自是威力全失。

倘若石清的對手不是自己兒子,真要製他死命,在第十一招時已可一劍貫胸而入,到第二十三招時更可橫劍將他腦袋削去半邊。

在第二十八招上,石破天更是門戶洞開,前胸、小腹、左肩、右腿,四處同時露出破綻。

石清向妻子望了一眼,搖了搖頭,長劍中宮直進,指向石破天小腹。

石破天手忙腳亂之下,揮刀亂擋,當的一聲響,石清手中長劍立時震飛,胸口塞悶,氣也透不過來,登時向後連退四五步,險些站立不定。

石破天驚呼:“爹爹!你……你怎麽?”拋下長劍,搶上前去攙扶。

石清腦中一陣暈眩,急忙閉氣,揮手命他不可走近。

原來石破天和人動手過招,體內劇毒自然而然受內力之逼而散發出來。

幸好石清事前得知內情,凝氣不吸,才未中毒昏倒,但受到毒氣侵襲,也已頭昏腦脹。

閔柔關心丈夫,忙上前扶住,轉頭向石破天道:“爹爹試你武功,怎樣地出手如此沒輕沒重?”石破天甚是惶恐,道:“爹爹,是……是我不好!你……你沒受傷麽?”石清見他關切之情甚至是真切,大是喜慰,微微一笑,調勻了一下氣息,道:“沒什麽,師妹,你不須怪玉兒,他確是沒學到雪山派的劍法,倘若他真的能發能收,自然不會對我無禮。

這孩子內力真強,武林中能及上他的可還沒幾個。”

閔柔知道丈夫素來對一般武學之士少所許可,聽得他如此稱讚愛兒,不由得滿臉春風,道:“但他武功太也生疏,便請做爹爹的**一番。”

石清笑道:“你在那土地廟中早就教過他了,看來教誨頑皮兒子,嚴父不如慈母。”

閔柔嫣然一笑,道:“爺兒兩個想都餓啦,咱們吃飯去吧。”

三人到了一處鎮甸吃飯。

閔柔歡喜之餘,竟破例多吃了一碗。

飯後來到荒僻的山坳之中。

石清便將劍法的精義所在說給兒子聽。

石破天數月來親炙高手,於武學之道已領悟了不少,此刻經石清這大行家一加指點,登時豁然貫通。

史婆婆雖收他為徒,但相處時日無多,教得七十三招金烏刀法後便即分手,沒來得及如石清這般詳加指點。

何況史婆婆似乎隻是誌在克製雪山派劍法,別無所求,教刀之時,說來說去,總是不離如何打敗雪山劍法。

並不似石清那樣,所教的是兵刃拳腳中的武學道理。

石清夫婦輪流和他過招,見到他招數中的破綻之處,隨時指點,比之當日閔柔在土地廟中默不作聲的教招,自是簡明快捷得多。

石破天遇有疑難,立即詢問。

石清夫婦聽他所問,竟連武學中最粗淺的道理也全然不懂,細加解釋之後,於雪山派如此小氣藏私,虧待愛兒,均是忍不住十分惱怒。

石破天內力悠長,自午迄晚,專心致誌的學劍,竟絲毫不見疲累,練了半天,麵不紅,氣不喘。

石清夫婦輪流給他喂招,各人反而都累出了一身大汗。

如此教了七八日,石破天進步神速,對父母所授上清觀一派的劍法,已領會的著實不少。

這六七天中,石清夫婦每當飲食或是休息之際,總是引逗他述說往事,盼能助他恢複記憶。

但石破天隻對在長樂幫總舵大病醒轉之後的事跡記得清清楚楚,雖是小事細節,亦能敘述明白,一說到幼時在玄素莊的往事,在淩霄城中學藝的經過,便瞠目不知所對。

這日午後,三人吃過飯後,又來到每日練劍的柳樹之下,坐著閑談。

閔柔拾起一根小樹枝,在地下寫了‘黑白分明’四字,問道:“玉兒,你記得這四個字嗎?”石破天搖頭道:“我不識字。”

石清夫婦都是一驚,當這孩子離家之時,閔柔已教他識字逾千,‘三字經’、唐詩等都已朗朗上口。

怎會此刻說出“我不識字”這句話來?那‘黑白分明’四字,寫於玄素莊大廳正中的大匾之上,出於一位武林名宿之手,既合黑白雙劍的身分,又譽他夫婦主持公道、伸張正義。

當年石破天四歲之時,閔柔將他抱在懷裏,指點大匾,教了他這四個字,石破天當時便認得了,石清夫妻倆都讚他聰明。

此刻她寫此四字,盼他能由此而記起往事,那知他竟連四歲時便已識得的字也都忘了,當下又用樹枝在地下劃了個‘一’字,笑問:“這個字你還記得麽?”石破天道:“我什麽字都是不識,沒人教過我。”

閔柔心下淒楚,淚水已在眼眶中滾來滾去。

石清道:“玉兒,你到那邊歇歇去。”

石破天答應了,卻提起長劍,自去練習劍招。

石清勸妻子道:“師妹,玉兒染疾不輕,非朝夕之間所能痊可。”

他頓了一頓,又道:“再說,就算他把前事全忘了,也未始不是美事。

這孩子從前輕浮跳脫,此刻雖然有點……有點神不守舍,卻是穩重厚實得多。

他是大大的長進了。”

閔柔一想丈夫之言不錯,登時轉悲為喜,心想:“不識字有什麽打緊?最多我再從頭教起,也就是了。”

想起當年調兒教子之樂,不由得心下柔情蕩漾,雖然此刻孩兒已然長大,但在她心中,兒子還是一般的天真幼稚,越是胡塗不懂事,反而更加可喜可愛。

石清忽道:“有一件事我好生不解,這孩子的離魂病,顯是在離開淩霄城之時就得下了的,後來一場熱病,隻不過令他疾患加深而已。

可是……可是……”閔柔聽丈夫言語之中似含深憂,不禁擔心,問道:“你想到了什麽?”石清道:“玉兒論文才是一字不識,論武功也是毫不高明,徒然內力深厚而已,說到閱曆資望、計謀手腕,更是不足一哂。

長樂幫是近年來江湖上崛起的一個大幫,八九年間闖下了好大的萬兒,怎能……”閔柔點頭道:“是啊,怎能奉他這樣一個孩子做幫主?”石清沉吟道:“那日咱們在徐州聽魯東三雄說起,長樂幫始創幫主名叫司徒橫,也不是怎麽了不起的腳色,倒是做他副手的那‘著手成春’貝海石其是了得。

不知怎樣,幫主換作了一個少年石破天。

魯東三雄說道長樂幫這少年幫主貪花好色,行事詭許,武功頗為高強。

本來誰也不知他的來曆,後來卻給雪山派的女弟子花萬紫認了出來,竟然是該派的棄徒石中玉,說雪山派正在上門去和他理論。

此刻看來,什麽‘行事詭詐、武功高強’,這八個字評語,實在安不到他身上呢。”

閔柔雙眉緊鎖,道:“當時咱們想玉兒年紀雖輕,心計卻是厲害,倘若武功真強,做個什麽幫主也非奇事,是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