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劍

第一四章

第一四章

這些問題,在仇恕心中,變成了一個個難以化解的死結,他呆呆地愕了半晌,卻使“百步飛花”又是“噗嗤”一笑,道:“你看你,氣成那副樣子,來來,坐在這裏,讓大姐姐安慰安慰你,她走了就走了,有什麽關係,天下的女人又沒有死光!那毛文琪隻不過黃毛””頭一個而已,有什麽了不起。”

仇恕展顏一笑,忖道:“想來她並未因為知道我的來曆而走,否則這林琦箏又怎會對我如此。”於是他麵上的笑容就越發開朗了。

客棧裏的人聲雜亂了起來,套牲口的聲音,趕車的聲音,店小二大聲地吆喝著:“趕路要趕早,遲了就熱了,若要吃早點,馬上就送到,行李莫少帶,店錢莫忘了,小費無所謂,有沒有都好。”

林琦箏“咯咯”地笑著,和仇恕說著話,一雙秋波,像是春水般蕩漾著。

她初出江湖之時,情竇初開,那時她師兄點蒼派的一代劍客神劍手謝錘方才去世,她在一無管束的情形下,便已十分**。

此後的一些時日裏,她雖也會斂束幾年,但不久便又故態複萌,甚至變本加厲起來,武林之中稍不檢點的年青豪客,十人之中,總有三五人和這位“百步飛花”有過一腿,此事已成公開之秘密,但是大家都沒有掛在嘴上而已。

世間無論任何一個女子——尤其像她之類的**,見了仇恕這種英俊少年,可說沒有一人會不動心的。

而仇恕呢?他又怎會不知道這林琦箏的用意,他生具天性,對這種女子本極不恥,但卻又自己告訴自己,這是個極好的機會,因之他便也作出一副無知的樣子,和這林琦箏歡談著,隻是他心中卻無時無刻不在暗問自己:“文琪怎會突地走了呢?”

春日既升,漸高,店裏的小二輕輕敲了敲房門,輕輕走了進來,輕輕放下茶水,又輕輕走了出去,雖然極力控製著自己,卻還不時偷偷向林琦箏瞟上兩眼,腹內暗自嘀咕著:“這小子豔福真不淺,昨天晚上是個大姑娘,今天又換了個水蜜桃。”過了一會,又送進一壺茶來,為的是想多看兩眼。

這原本是春天呀!在春天裏,連貓兒都會叫春哩!

等到店小二第三次進來,又走出去的時候,林琦箏微顰黛眉,卻嬌笑道:“我留在這裏,就是為了和你安安靜靜地談談話,可是——你看,這裏吵得死人,喂,我說兄弟,你要是沒有事,就陪你大姐姐逛逛,等會隨便找個地方喝上兩杯,然後……”她咯咯一聲嬌笑:“我最喜歡看你喝酒的樣子,昨天你喝了酒,臉紅紅的,就像……就像個大蘋果似的。”

於是仇恕算清了店錢,和林琦箏走出房門,一麵笑道:“今天我陪大姐姐痛痛快快地玩一天,明天我可要趕到河北去,我爹爹有件生意在那裏,還等著我去料理呢。”

林琦箏抿嘴一笑,道:“今天我們玩過了再說,你要是真讓大姐姐玩得痛快,明天大姐姐就當你的保鏢,陪你到河北去一趟。”仇恕側目一望,隻見她雙頰竟已嫣紅,不禁心中暗罵一聲:“無恥的**。”麵上卻仍然笑容滿麵他說道:“有了大姐姐作我的保鏢,那我就放心了。”穿過回廊,走出店門,陽光已曬滿側麵,繆文含笑回顧,卻見身側的林琦箏麵色竟突地一變,沿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街心一人傍馬而立,背脊挺得筆直,目光凜然望著自己,卻是那子母雙飛“左手神劍”丁衣。

有風吹過,吹得這“左手神劍”的衣袂不住飛揚,但他的身軀,卻生像是鐵石鑄成的,一動又不動,麵目之上,亦是木然沒有表情,隻有一雙眼睛,炯炯發著光采。

林琦箏麵色微微一變,瞬即嬌笑如常,緩步走了過去,笑道:“丁四哥,你怎麽也來了,你不是和毛大哥一齊回杭州去了嗎?”

丁衣冷“哼”一聲,目光卻仍然停留在仇恕臉上,仇恕暗中一笑,忖道:“這位左手神劍敢情是在吃醋。”

卻聽丁衣冷笑一聲,道:“我就知道你是看中了這小子,是以才不肯和我們一齊回杭州。”林琦箏麵色一沉,道:“丁四哥,你這說的什麽話,我愛到哪裏就到哪裏,難道還有誰能管得了我嗎?”

丁衣目光一轉,麵上竟堆出笑容,道:“七妹,你別生氣。”仇恕暗中一笑:“這位左手神劍,敢情竟有三分畏懼於她。”目光一轉,隻見林琦箏也已嬌笑起來,道:“那麽你來又為的什麽?”

丁衣橫睨仇恕一眼,道:“毛大哥十日之後,在杭州城擺下英雄盛宴,這一次將南七北六十三省中有頭有臉的角色都請到了,是以叫我來通知你一聲,大哥他……嘿嘿,他怕你玩得連正事都忘了。”仇恕心中一動,連忙大步走了過去,先向丁衣當頭一揖,轉身卻向林琦箏笑道:“林大姐既然有著正事,那麽小弟就告辭了,反正來日方長,日後小弟必定陪大姐痛飲三日。”躬身一揖,轉頭而去,隻聽那“百步飛花”口中急道:“你……你……”下文卻再也無法說下去,又聽得那“子母雙飛”道:“大哥在杭州城等我們,這一次武林盛會,你錯過了豈不可惜。”

他心中既是得意,又是好笑,想那林琦箏臉皮再厚,也不會當著“左手神劍”拉住自己,這一次她被丁衣纏住,必也無法再來尋找自己,但自己以後若有用得著她之處,卻可去找她,心中一轉,又想出一個主意,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微笑。

沿著街簷走過了這條街,回目一望,隻見那商賈打扮的漢子果然己跟在自己身後,他手微一抬,打了個手勢,那漢子便一聲呼哨,喊來一輛大車,跨上車轅,仇恕沉聲道:“駛出城去。”

那車夫馬鞭一揚,“吧”地落下,大車便走得更快,仇恕回首道:“昨天晚上我吩咐你的事,你可全都做了嗎?”

那商賈打扮的漢子,恭聲道:“小的已叫宋小刀連夜趕到杭州,大約不出三日,便有毛臬的消息,”仇恕“嗯”了一聲,那漢子又道。

“那姓胡的胖子昨天在這裏折騰了一大,又弄了兩個粉頭喝酒,直到晚上才去,有三個”鐵騎神鞭”隊的家夥出城往東走,陳鐵頭跟了去一看,這三個小子不知怎的,在城外全叫人給治死了,身上隻有一處創傷,顯見那動手的人手腳幹淨得落得很,陳鐵頭查了一查,也不知道是誰?”

仇恕又“嗯”了一聲,心裏知道這必定就是那石磷弄的手腳了。

那漢子頓了一頓,又道:“胡胖子一起更就走了,也是回杭州,至於公了叫小的摸那藍衣人的海底,小的卻摸不清楚,昨天晚上跟著他後麵才走了半條街,眼睛一轉,他就不見了,公子,這人可真紮手得很,我牛三眼混了這麽久,還沒見過這麽機靈的人。”

仇恕微微一笑,道:“此人的海底我已知道,你不用再打聽了。”目光轉處,隻見這“牛三眼”麵上滿是欽服之色,不禁一笑又道:“昨夜和我在一起的那女子,你可看到她的去處?”

“牛三眼”眼睛一張,像是不勝驚異他說道:“昨天她不是和公子一齊投店的嗎,她一直也沒有出來過呀!”

仇恕“哦”了一聲,雙眉微皺,心裏更奇怪!

“那麽她又到哪裏去了呢?”

他俯首沉吟半晌,那“牛三眼”又自恭聲道:“現在小的還有五個弟兄在這裏,都歇在城外的‘曾氏家詞’,公子若是還有什麽吩咐,小的立刻就去通知他們。”

仇恕微微一笑,道:“這些日子,可辛苦你了。”隨手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看也不看,就交給了他,又道:“這點銀子,你就拿去買酒喝吧。”

那‘牛三眼’眼睛一瞪,右手跨著車轅,左手一拍胸脯朗聲道:“公子,您這是幹什麽,上次才給了一千兩銀子,我們兄弟十七個怎麽用也沒有用完,這次您怎麽又給了。公子,我跟著您辦事,可不是為著您的銀子,我‘牛三眼,雖然不是個什麽東西,但這麽多年來,我跟著梁上人梁大哥走南闖北,胳膊上站鷹,大腿上跑馬,也是條響當當的漢子,公子,您別看梁大哥叫我跟著您,錯非是您,要是換了個人,我’牛三眼’可也沒有這麽聽話,我梁大哥常說天下英雄,除了公子您之外,就再沒有別的人了,我先還不信,可是現在——嘿,我可信了,就憑您這種氣派——”仇恕微微一笑,截斷了這草莽好漢“牛三眼”的絮絮之言,笑道:“這個自然我也清楚,隻是這點銀子,你還是拿去的好,你雖不要,但你手下的兄弟可要銀子使呀調終於將銀票塞在他手裏。又道:“我也想到那‘曾氏家詞’去看看,順便我還要找人帶個信,通知你那梁大哥和龍氏三兄弟一聲,叫他們十天之內,都趕到杭州去。”

那“牛三眼”胸膛一挺,道:“現在已出了城了,曾氏家詞,就在前麵不遠。”又喝道,“喂,小毛臬,你把鞭子重打兩下,讓馬跑得快一點。”

回首笑道:“公子,我管這趕車的叫小毛臬,您看這花名取得可好,嘿嘿,您瞧這小毛臬鞭子揮得多響,打在馬身上,可傷不了馬的一根毛,隻怕那大毛臬還沒有這一手哩。”

仇恕“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隻聽那趕車的精神越發抖擻,“吧吧”連聲,將手中的皮鞭揮得山響,車馬果然走得更快了。

那“牛三眼”跨在車轅上,挺著胸膛,迎著撲麵而來的春風,也像是非常得意,此刻他身上穿的雖仍是一身買賣人的打扮,但在他身上,卻從頭到腳再也看不出半分買賣人的樣子來了。

趕車的手中皮鞭再次一揚,口中“得兒”吆喝一聲,車馬便倏然停了下來。“牛三眼”刷地跳到地上,打開車門,一麵聳鼻道:“好香,好香。這班小子想必不知從哪裏又弄了條野狗來,公子,您吃過狗肉沒有?喝,那可真香,不信您聞聞,我那幾個寶貝弟兄,又在那裏燉起狗肉來了,小毛臬,你停了車也來吃兩碗。”

仇恕微微一笑,心中卻自感慨:“屠狗之輩,雖是草莽小人,卻每多沒奢遮的義氣漢子,那些錦衣玉食的朋友,哼”——舉目四望,隻見四下青蔥一片,寂靜無人,就連地上都長滿了荒草,幾株殘楊敗柳之後,牆字隱現,想必就是那“曾氏家詞”了。

春日郊外的空氣裏,自然是無比的清新,在這清新的空氣裏,卻果真傳來一陣陣濃鬱的香氣,仇恕微笑一下,道:“我常聽說百畜之中,狗肉最香,是以叫做香肉,但卻始終未曾吃過,今日我倒想嚐嚐這名滿天下的異味哩。”

“牛三眼”哈哈一笑,道:“公子,不是小的胡說亂道,您一吃了之後,管保連雞鴨魚肉都不要吃了。那味道——嘿,噴噴!可真教人連說都說不出來。”

這詞堂的土牆,灰土早已頹敗,那扇原來是朱漆的大門,此刻也因歲月的消失而變成土黃之色,門上的銅環,也鏽得發黑了。

一走到門口,“牛三眼”就興高采烈地喝道:“嗨!你們別盡顧著吃狗肉呀,快出來看看,看是誰來了。”

仇恕一笑,哪知祠堂之內,卻仍然寂無人聲,“牛三眼”皺眉低聲罵道:“這些狗頭,吃狗肉吃昏了呀調一腳跨了進去,隻見這詞堂的正堂上,升著一堆柴火,火上高高地架著三根木棍,棍上吊下一隻銅鍋,鍋裏熱氣騰騰,濃鬱的香氣,也就是從鍋裏冒出來的。但是柴火的兩側,坐著的卻不是他意料中的人,而是兩個幹瘦的老者,胡須都已全白,四隻眼睛,瞬也不瞬地望著那隻煮著狗肉的鍋子,一人手裏拿著一個足可裝下三斤花雕的酒胡蘆,卻連望也不望這大聲吆喝著進來的”牛三眼”一眼。

“牛三眼”一望之下,不禁愕得呆站在地上,張開來的嘴巴,也呐呐他說不出話來,仇恕隨後走了進來,亦是為之一愕,隻見這兩個老人身上各各穿著一件襤褸的道袍,雖然滿是補釘,但卻洗得極為幹淨,全白的胡須,長長垂了下來,頭上的白發,卻挽了個道髻,用根烏木插住。

“牛三眼”定了定神,才快步走了過去,唱了個肥諾,道:“兩位道爺,可曾看到我那五個弟兄走到哪裏去了?”

這兩位裝束似道非道,似俗非俗的老者對望一眼,各各一笑,朗聲道:“你的兄弟是誰調”牛三眼”又自一怔,道:“我那些弟兄……嗯,一個高高瘦瘦的,身上穿著的是走方郎中的打扮,還提著一個藥箱子,帶著一串虎撐,另一個滿臉胡於、的,穿的是黑布短打,另外一個肥肥胖胖的,挺著大肚子……”

那兩個老者一齊搖了搖頭,其中一個身軀較高,坐在地上都比另一個高著半個頭的枯瘦道人緩緩笑道:“施主所說的人,貧道一個也未曾看見!”

另一個老者笑道:‘貧道清晨即來此地,此地根本連半條人影都沒有,施主所說的人,隻怕早已走了吧?”“牛三眼”兩眼一瞪,突地喝道:“真的嗎?”

那兩個老人卻隻是微微一笑,再也不望他一眼,一人從地上取出一雙長達有尺的筷子,緩緩在鍋裏攪動著。

那“牛三眼”眼睛又一瞪,方想再吆喝兩句,哪知肩頭突地一緊,硬生生被拖開三步,回頭一望,卻見仇恕目光之中,懷疑之色,生像是見著了一些令他極為驚異的東西。

他一入此間,便看出這兩個老者必非常人,“牛三眼”在那裏喝問,他卻遠遠站在一邊,凝目而望,隻見這兩個老者,衣裳雖襤樓,手掌卻瑩白如玉,那身材較高的一個,手上留著指甲,竟長達兩寸,頂端微微卷起一些,他心中便不禁一動。

等到另一個老者取起筷子,攪動狗湯之際,他更發現一樣奇事。

原來這老者身軀本矮,那湯鍋卻吊得極高,按理說他伸手之處,本應夠不著那隻鐵鍋,但他伸手之間,全身未動,手臂卻像是長了幾寸,仇恕心中更是大奇:“此地焉有此內家高手?”

此刻己將入夏,那“牛三眼”站在那堆柴火之旁,隻是片刻,便己泌出汗珠來,但這兩個老者神態之間,卻安祥已極,半點也沒有熱意,這又是一件內家高手所特具的異常之處,仇恕身受當代頂尖幾位異人的**,自是識貨已極,一見那“牛三眼”又要瞪眼發威,便搶步走了過去,將他拉了過來,那“牛三眼”混混飩飩,卻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哩。

“波”的一聲,火堆之中,爆出一團火花,那老者手腕一翻,筷子一夾,便巧妙地將那團電射而出的火花挾住了,隨手拋在地上,又伸筷入鍋,攪勁兩下,挾了一塊紅噴噴的香肉出來,一麵道:‘這肉像是已經熟了。”一麵放人嘴裏,細細咀嚼起來。仇恕微微一笑,將“牛三眼”拖到一邊,自己卻走了過去,躬身一揖,道:“老丈請了。”

那位個老者齊地側顧一眼,道:“施主請了。”目光上下在他身上一轉,又自笑道:“可要嚐些香肉調仇恕目光一轉,一撩衫腳,席地坐了下來,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那兩個老者齊地一笑,一人將手中的長筷,緩緩伸了過來,仇恕隨手接過,竟然就老實不客氣地大吃大喝起來。

“牛三眼”眼睛瞧得發直,卻聽那瘦長老者又自笑道:“那位施主可要一並過來,隨意吃喝些。”目光先轉向仇恕,又自凝目半晌,微喟一聲,道:“貧道一別江南,十有餘年,想不到江南人物,越發靈秀了,真是可喜。”

那“牛三眼”卻在旁咕哦著。

“這批狗才跑到哪裏去了,真是氣人!”大步走了出去。

那枯瘦老人微微一笑道:“施主的這位伴當,倒是個熱腸男子——”語聲微頓,突地長歎一聲:“隻是世途好險,人心難測,為人也不要太過熱腸了,否則吃虧的卻是自己。”目光一垂,凝視著熊熊爐火,竟像是落入沉思裏,隻是不知他在想著什麽而已。

仇恕心中一動,忖道:“這兩人武功極高,氣度又頗不凡,必定是大有來曆之人,但此刻混跡風塵,像是在逃避什麽?卻又是為何呢?”

鍋中肉湯,越煮越沸,越沸越香,那身材較高老人哈哈一笑,道:“往事已矣,思之徒傷人意,你又何苦學那婦人女子,老是去想那些化解不開之事,這十餘年來,你曆遍山川,難道那長白積雪、黑龍玄冰、塞北黃砂、河西積翠,還未曾將你的心胸陶冶得開,來、來、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且飲一口。”

另一老人亦自哈哈一笑,以筷擊鍋,高歌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優,唯有杜康……唉,優思難忘,唯有杜康,卻又怎能解去我心頭之恨呢?”隨手一擲,手中的長筷,電射而出,“奪”地一聲,沒入牆內,晃眼便沒了蹤影。

鍋中的肉湯,煮得更香了,一陣風吹來,吹得火焰斜斜地倒了下去。

仇恕暗歎一聲,忖道:“狂歌當哭,壯士末路,這兩人看來光明磊落,卻不知心中有什麽恨事……”

念頭猶未轉完,大堂之下,突地傳來一聲驚呼,那“牛三眼”飛也似的奔了進來,麵上一片驚惶之色,急聲道:“公子,公子……你去看看,我那些兄弟,已遭了人家毒手了。”

仇恕驀地一驚,長身而起,向那兩個老人抱拳一揖,道:“失陪。”大步和那“牛三眼”走出廳外,隻聽牛三眼又道:“公子,我看那兩個老道不是好人,這事恐怕就是他們做的手腳。”仇恕輕輕“嗯”了一聲,隨著他沿著土牆走了半晌,隻見祠堂後麵,是個荒敗的院落,雜草叢生,磚石滿地,“牛三眼”一個箭步竄了過去,指著一叢荒草道。

“公子,你看看,他們這是怎麽了?”雙手一抓,從荒草中抱出一個身穿短衫的虯須大漢來。

仇恕大步行前,定眼而望,隻見大漢全身血跡淋淋,腦袋兩側,竟光禿禿地少了雙耳,全身僵直,像是已沒了氣息。

那“牛三眼”雙目盡赤,又從四側的荒草堆裏,抱出四條漢子來,竟然一個個都是全身僵直,血跡淋淋,少了雙耳。

仇恕劍眉一軒,俯身一探,卻見這些人鼻息仍自未斷,略一檢視,長歎一聲,道:“不妨事,他們並未喪命,隻不過被個內家高手點中穴道而已。”疾伸雙掌,在這五條大漢身上,電也似地各各拍了三掌。這些漢子長長吐了口氣,竟都失聲呻吟了起來。

“牛三眼”恨聲道:“這一定又是姓毛的手底下那班孫子們於的事,哼!有朝一日,那姓毛的若犯在我”牛三眼”手裏,我不將他碎屍萬段才怪。”

仇恕軒眉沉聲道:“你的弟兄為我辦事,可有人知道?”牛三眼連忙搖手道:“公子,我‘牛三眼’是幹什麽的,這種事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說出來。”

仇恕微一皺眉,沉吟道:“這卻怪了……這難道是他們昔日的仇家所幹的事嗎?但是……他們的仇家又怎會這種上乘的點穴手法呢?”

“牛三眼”亦自深皺著濃眉,卻見那五個漢子呻吟半晌,掙紮著爬了起來,一眼看到他,卻失聲叫了起來,道:“三哥,你現在才來呀?……唉,我們被治得好慘呀!”

“牛三眼”跺腳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誰治的你們,快說出來呀!,’又道。”這位就是公子爺,你快說出來,讓公子爺給你出氣。”

那五個大漢,“噗”地一聲,齊地跪到仇恕麵前,仇恕目光一轉,和聲道:“先歇息一會再說也不要緊,牛老三,你快出去弄些金創藥來……”那穿著似走方郎中的瘦長漢子道:“金創藥小的箱子裏就有,不勞公子費心,隻是,……隻是小的們這次不明不白地被人家削去雙耳,卻實在……實在氣人。”

“牛三眼”又自跺腳道:“光說氣人幹什麽?是誰把你們整得這麽慘的,你們倒是說出來呀。”

那瘦長漢子道:“那人是誰,我們也不認得,昨天晚上,倪老七買了五斤鹵肉,又弄來三斤高梁,我們正在廳裏吃喝著……”

“牛三眼”接口道:“那人就跑來把你們治倒了是不是調那瘦長漢子點了點頭,隨又搖了搖頭,道:“本來還沒有,後來……後來倪老七說……”“牛三眼”厲聲道:“說什麽?”那瘦長漢子眼角一瞟另一枯瘦漢子,接道:“倪老七大約是喝了酒,就說:‘聽說我們那公子年紀雖輕,可真有兩手,把那靈蛇毛臬的大女兒卻……弄到手。,我就問:‘你怎麽知道?,倪老七就說……就說……”仇恕劍眉輕輕一皺,道:“說下去。”

那瘦長漢子喘了一口氣,接道:“倪老七就說他親眼看到公子和那姓毛的女兒走進客棧,住在一間房裏,又說:‘那姓毛的並且知道公子並不是真的喜歡她,而是故意……’他話剛說到這裏,門外突地有人冷冷地一笑,我們大家都住了口,一齊回頭去望,隻見門口突然多了一個穿著白袍子的女子,頭發長長的,披到肩上,站在哪裏動也不動,在月光下麵望去,連半點人味都沒有。”

仇恕麵色一變,隻聽他接著又道:“我們大家不禁都倒抽了一口涼氣,隻見她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走到跟前,我們才看出她麵上竟是一片焦黃,又木又僵,一無表情,哪裏是個活人,簡直就像個僵屍,我們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兩條腿都發軟了,連逃走的勇氣都沒有了。”

仇恕暗“哼”一聲,隻見這五個漢子,目光之中,各各滿含驚恐之色,像是仍在被昨夜之事驚悸著。

那瘦子喘了口氣,又道:“小的一生之中,從來也沒有看到比那人再難看的麵孔,當時……”哪知他話猶未了,仇恕身後,突又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地,向他們走了過來,此刻雖是白天,仇恕背脊之上,也不禁泛出一陣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