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哭的人心已亂

第二十九章

逃開樓道裏蕩起鑰匙的叮咚脆響,腳步越來越近,穿透了圖書館裏僵持的安靜。巡樓的人終是回來了,腳步裏,揚起淡淡的咳嗽。

他最先反應過來,拉著她蹲下去拾書,自己走到工作台前取她的書包和衣物,幾步,又折回到書架邊。

“還沒走呢?”劉師傅嗽著嗓子進門,看著哥哥背對著門,站在書架邊頂天立地。書架間,隱隱透出女孩低頭忙碌的側影,秀直的發掩住了麵容。

“快回家吧,外麵雨大了。比敏舒還愛幹,明天再弄,我要鎖門了。”

“麻煩您了,”城寺自若的笑笑,“走吧,嫣嫣,家裏等你吃飯呢。”說話間,把她淡紫的大衣展開,一派哥哥的細心體貼。

抱著散落的書起身放回架上,背著身子點點頭,悶悶的不敢出聲,頰上的淚還沒幹,更多的委屈卻不得不壓下。匆匆的向著書架盡頭走,伸進他送上的衣袖裏,把臉藏在他投下的陰影之間。

“雨大了,快走吧,別淋著。”

師傅笑笑,開始關燈,看著哥哥攬著妹妹的肩,結實的背上搭著秀氣的女孩背包,一步步遠了。

滅了最後一盞燈,遠處是大樓正門起落間鈍鈍的聲響,雨大了。

……她不知道為什麽順了他,沒讓師傅看到一場不歡的爭執。那,根本不是爭執,是他故意來學校欺負她!

想到這哪還肯走,出門的一瞬就奔到雨裏,臉上錯亂的淚肆意的流。她該怎麽辦,接在臉上密密的針刺通痛卻說不出。

發濕透了,朦朧的秋雨含著冷意,如同她的心。在黑暗的校園裏亂奔著,逃開他吧,能逃多遠就多遠。那些可怕的記憶碾碎了她的唇,壓得心口再也隱忍不住。哭聲低泣,被雨吞沒,她瘦弱的背影搖晃著往外衝,卻跑不出他的如影隨形。

一件大衣不甚溫柔蓋住她的身子,不許她的掙紮,出了校門健臂一收,把她的淚和顫抖包裹在懷裏,向銀灰色的跑車大步走過去。

解釋也是無用的,他不需要她的原諒,現在隻要她別再淋雨,安然的回家。

本還想掙開的,但是掙了,疼的隻有自己,她早知.16.\\m 1|6|官方招牌**四菜一躺上傳

自己終敵不過他。躲在黑暗的衣料裏摩擦著辛酸,眼淚斷到頸裏濕了一片,腰上的手隻是越發收緊,小心把她送進車裏。

明天就要去香港了,合作項目至少要一個月,為了明年美國的研究所準備,他不得不去,又不想這麽早就離開,至少,聖誕節回不來了。

他們根本不會告別,她躲得那麽急切,不見都來不及,怎麽會告別?再見,又是一年了,他不去收拾行李,卻在雨裏開車來接她,想再見見她。

發動車子前又回身看她。躺在後排的座位上依然縮著瘦弱的身子,嚶嚶的哭時斷時續。打開暖風,拂開額前濕透的黑發,卻拭不去心裏混亂的心緒。

握在方向盤上的手猶豫了良久,還是按在原處沒動。後視鏡裏,是自己暗得發亮的眼,而心坎的曲線裏,描繪的都是她的秀氣和傷心。

十六歲,卻沒有當初封藍的灑脫和風情,含苞待放瑟瑟弱弱,反而更讓人無法放手,他從沒想過會走到今天這地步。這番糾葛,離開後,又會怎樣?隻是更厭更恨吧。

有些負氣的扭轉了鑰匙,串破了安謐的夜色,刺耳的聲響切開雨霧直破黑幕,車衝了出去,帶著他的煩躁,和她的委屈。

……第二天,他上午的班機,行李隻是胡亂塞了幾件在箱子裏,設計稿散亂在工作台旁沒打理。一整晚,都靠在窗前想事。

程東已經開始在汽配行上班,朋友說他很肯幹,人骨子裏是好的,也願意學習,隻是少了機遇和領路的人。他沒去見他,有人幫著看著,多少會放心。

封青那邊,昨晚本該給他餞行的,電話裏聊著遠行,自然就想到了她。掛了電話聽著雨,她的淚,比雨還多,還細密。雖然隻是短短一月,但畢竟是四年的前曲,意味著很久的分離。也沒多想,抓起鑰匙就奔出門,封青是顧不上見了,淋濕了前襟,隻想她安穩到家。

他在窗外等了很久,站在黑暗裏,看著她在工作台前忙碌,亮亮眸子裏有他不熟悉的快樂平靜,那是他希望看到的封嫣,不設防備,不距他千裏。

這以後,她對他的討厭,會越來越深,如果不再糾葛,他不甘心。步進走廊,向著有她的方向,他本就沒準備放手。那個吻,並不意外。

昨夜,車在樓下停著,熄了燈,不是她家,也不是他的,隻能遠遠看見大院那棵充滿兒時記憶的大樹。

她臥在黑暗裏,哭聲慢慢止了,從衣服下鑽出來,帶著淚痕的臉上發絲淩亂,像是母鳥丟棄的可憐雛崽,唇上腫腫的,哭過的眼騙不了人。

伸手開車門,早被他落了鎖,他還不想讓她走,想和她坐一坐。

縮回手,把書包緊緊抱在懷裏,就這麽回家讓爸媽看了會無地自容,卻好過與他一起。

“讓……我走!”她的淚音克製了那麽久,還是隻能騙自己,“我要……回家!”

黑暗裏,他根本不去回答,隻是聽著她的聲音,慢慢收集著某些回憶。

看不清她的麵龐,但記憶裏她早不是六歲時封青背上的娃娃,稚氣在慢慢退去,女孩的溫婉凝結在眉眼間,淡淡的,悠悠然,卻最是動人。

她是大院最漂亮的孩子,一直都是。

“讓我回家!”她鼓足了勇氣,“我要回去!”

車裏的燈突然亮了,她一瞬撞到他搜索她麵容的深褐瞳裏,隻能倉促躲開,不再暴露更多脆弱,垂頭不語。

“再多事六點前必須回家!圖書館工作再忙,音樂社團沒人的時候,不許留在那!”

“坐公車的時候要站在女乘客旁邊,身上不要帶太多錢!”

“別和女校以外的人隨便接觸,活動不要參加太多,把自己弄得太累!”

口氣一句比一句凶。

“把手機給我!”他突然下車,轉身已經打開後門坐了進去。命令從眼前一下轉到身側,聲音低啞而嚴厲。

她躲到車側,靠著窗,手去開門卻還是晚了他一步。長臂伸過來,擒住她的手腕,“把手機給我!”

當然不肯,糾扯了兩下,鬥不過他的頑固,躲開碰觸沉默了良久,最後還是交了出去。他欺負她,約束她的生活,甚至,侵犯還要她的隱私!

嫣紅的手機,存著她和朋友少的可憐的交談。那是特別買給她的,卻沒有他的號碼。他早想到她會刪掉,她從來沒謝過這份禮物,也很少用。把自己的電話重新輸入,牢牢鎖住。

“我不在的時候,犯什麽錯,照樣能知道。我說的,必須做到!”

她終於肯抬頭看他,有一刻的驚訝。他要離開了嗎?永遠離開嗎?但希望,很快就破滅了。

“我去香港的一個月,不許在學校加班!冬天了天黑得早,你哥沒時間顧你,每天都在動手術,你出了差錯,還會貽害到他的病人身上,所以最好老老實實聽話!”把手機塞回她手裏,力氣也不收斂,她又挪著身躲。

“每周,給我短信報平安!” 眉頭還是威嚴的皺著,哪怕留給她的印象已經夠壞,為了安全,他已無暇顧及。

開了鎖,打開一側車門率先步下車。雨小了,卻依然綿密。看著她從另一側下車,蒙蒙的光下,眸子裏受傷的委屈漸漸掩上了怒氣。唇上那塊他留下的紫色傷痕正被她緊緊咬住。

那雙眼裏寫著厭惡,甚至是恨,他都知道。

“走吧!”

對視了兩秒,掉頭跑開,淡紫的背影,晶瑩的淚,唇攀的幽怨。這是他要的分別嗎?他不知道,但至少,他們是告別了。

……他坐上車子開向機場的時候,她背著背包站在樓道口,害怕再一步又踏進有他的世界。但沒有,天是陰霾的,卻沒有雨。

遠處有雷聲,悶悶的像痛苦的沉吟。一路上,她不時低頭拍拍胸口,淋了雨,後半夜咳個不停。

清晨的霧氣裏,纖細的背影孤單消失在小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