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哭的人心已亂

第七十二章

傷疤走回房間,關了門就溜到了地上。胃裏漲漲的疼,可腦子裏都是媽媽剛剛說過的話,一字比一字清晰。這一天,經曆的太多,疲倦讓她沒有力氣再思考,爬不起來就坐在地上靠著牆,看寫字台上那張畢業照。

大學畢業,從香港回來,她以為日子會像那兩個月那樣輕鬆自由,但她錯了,從和他進了一家公司開始,她就再沒輕鬆過。

有點惡心,又勉強壓了下去。扶著牆站起來,慢慢走到床邊躺了上去,窗還敞著,微微的涼風吹進來,讓火燒火燎的胃舒緩了幾分,額上的汗也收了。

閉上眼睛不去想,告訴自己該睡覺,該休息了。可黑暗裏還是媽媽那句“嫣嫣,你和你姐夫怎麽回事!?”

猛然睜眼,不敢讓自己睡,她答了什麽自己也記不清了。隻是母親又追問了很多,她硬著頭皮一個個說,她不知道是不是撒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個接一個圓了過去。

難受,不止是胃裏,好像很久以前疼透的傷疤又流血了,越來越疼。

爸出差了,哥不在家,她能聽見屋外有走動的聲音,媽媽也沒睡吧,是為了她嗎?

手機響了,像是埋在什麽很深的地方,落在客廳裏了吧,她手邊空空的什麽也沒有。鈴聲停了,之後,腳步也停了,一切安靜。

怎麽推托回的房間?母親滿意她的答案了嗎?

“你先忙去吧,以後再說。”她記得媽媽在背後的聲音,但那個以後,是什麽時候?

蜷起身埋在枕頭裏,讓自己冷靜下來,壓住胃裏的疼,現在她沒資格生病,如果病了,什麽假話都會被揭穿,什麽都會被發現。

所以,她不能病,要比往日更坦然,更從容。

強迫自己閉著眼,封嫣,不許倒下。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如常的吃早點,和母親告別。出了門打上車就癱在後座上,從包裏拿了藥緊緊攥在手裏。

那一天,副總看出她精神不好,隻讓她校對幾分要發言的稿子。她弄了幾個小時,趴在桌子上一頭的汗,熬到午休時候在洗手間吃了第二次藥。

晚上早早回家,幫媽媽做飯,吃飯時給她夾菜,之後洗碗回房做事。

她很怕泄露什麽,也很怕病,藥時時放在兜裏,就穿著簡單的外套睡,半夜睡不了,就吃安眠藥。

她化妝,撲上淡淡的粉底和腮紅,隻要讓自己臉色看起來好一些,隻要誰也不知道發生過什麽,不去碰她的秘密。她沒有別的奢求,隻要媽媽能放過她。

兩三天,媽媽在觀察她,她心裏清楚。

她那晚應對的還算從容,給出的理由也都充分,加班是工作需要,與城寺在公司什麽瓜葛也沒有。至於那次辭職,主要是受不了上司的行事風格。

之後的幾天,她一切如常,飯吃的和以前一樣,每天依然早早回來,還是在房間忙公事,偶爾到廚房喂喂貓。雖然還是疑慮,但是苗欣嵐戒心不再那麽強。

也許,一切隻是封藍多心了,女人的直覺不一定總是對的。周四,封嫣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說是要和副總出差兩天,臨行前,特意拿了會議的傳真給她看,像個等著家長簽字的孩子。

她看了傳真,也看了封嫣,她是個不會撒謊的孩子,長了這些年,從來瞞不住什麽,看她眼裏的沉靜,她相信了。從窗台看她上了出租車,把疑慮也關在了窗外。

她不知道,那兩天她請了假,自己去了醫院。

和瑤瑤在醫院門口匯合,她陪她進去坐了檢查,其實並不是很嚴重,隻是那晚和馮震吃過辛辣食物胃有些輕微不適。

醫生開了些暖胃止疼的藥,開導她不要多心。

瑤瑤幫她取藥的時候,獨自坐在門診大廳。周圍都是紛紛擾擾的人群,她靠在牆邊安靜的出奇。心裏隻盼望這件事快些過去,哪怕事後再生病,再吃苦,也隻求快些過去。

媽媽知道了什麽,怎麽知道的,她不敢想,想了覺得自己就堅持不下去了。

馮震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剛躺到瑤瑤**,吃了藥,朦朦朧朧想睡一會兒。聽見電話響了很久,不得不接起來。

“生病了?”馮震口氣雖然平淡,但卻是在關心她,“好點沒有?”

“沒什麽,隻是累了,休息兩天。”

“第一年沒有病假的。”馮震故意說些輕鬆的,讓她開心些。

“有事嗎?”她困了想睡一會兒,從醫院折騰回來,渾身都乏。

“沒什麽,隻是告訴你今天在副總那兒碰見一個人。”

渾身打了個冷戰,困意一下都沒了,“誰?!”

“你姐姐。”

……保安看見她搖搖晃晃下了出租車跑進了大堂,平日裏雖見的不多,也都是端莊漂亮的,如今頭發披散著,一件半舊的大羽絨服,臉色蠟白,在大堂裏似乎走錯了方向,撞在陌生人身上。

扶著她上了30層以上的專用電梯,她站不穩顫抖著勉強按了36層的按鍵。

數字在眼前跳得厲害,她額上的汗流到了衣領裏,手心密密的濕熱,抓住大衣的下擺讓自己鎮定下來。

走廊還是那樣的安靜,她向著記憶裏的房間走,覺得他還會在。

放下馮震的電話她差點兒從**折下來,瑤瑤怎麽拉怎麽問也不聽,隻是穿了大衣往外走。

她想不到還能找誰,她不敢見她,唯一能想到的隻剩下了他。

靠在門上敲了幾下,裏麵靜靜的什麽回應也沒有,又敲了幾下,還是沒有人來開門。身上力氣抽幹了一樣,覺得走廊都在搖晃,扶著門把手靠在走廊盡頭,努力睜大眼睛,她等著,不管要來什麽,都等著。

他必須出現,那道疤是他給的,別人要刺穿前,她要見他。

不許暈倒,指甲掐到掌心裏,疼了,就醒了。

他開著車,在路上走到一半,又掉轉了車頭。

幾天前和封藍在外麵吵了一架,無非是為了她做的事,公共場所他沒有動粗,隻是扯著她出了咖啡廳,站在最繁華的路口,車流穿行間直直的看著她,“死夠嗎?”

她走了,旭姨勉強安撫過去,但是,他心裏的不安不斷擴大,覺得會有什麽發生。

今早學長電話裏輕描淡寫封藍來過,她問了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也問到封嫣,要了一期有他專訪的雜誌。

他不安心,去學長那問清楚,人還沒到瑤瑤的電話就到了。也來不及解釋,匆匆下樓開車,開出了車庫才覺得自己做的魯莽。這麽找,去哪找?

她沒什麽地方去,連瑤瑤那兒都不待了,還會在哪兒?手機不在,誰也找不到她。那個電話,到底是誰打給她的?

她病了本就讓他心亂,也不能過去看她,隻想讓家裏都穩住,事情不擴大控製住事態。如果她真的不管不顧了,他還是當年的決定。生路不給,無非死路一條。

把車開回公司去學長辦公室,人不在,聽見幾個文員在吸煙區說話。

“封嫣,剛來那個,聽說跟馮震好上了。”

“怪不得他最近老來這邊,刊物都扔了不管了。”

女人八卦背後,嫉妒或不屑的笑聲,正刺到他傷處,狼狽的上到頂樓,對著灰蒙的天一根一根抽煙。

給瑤瑤打了幾次電話,還是沒消息。該給她家打嗎?猶豫間知道絕對不能打。他們瞞了這些年,如果這時打了,功虧一簣。

冷靜很難,但還是冷靜下來,坐著電梯下樓,回36層那個臨時的房間。那裏,還有很多公事和他要做的,他不能休息,片刻休息隻是給別人更多機會。

電梯響了,還是空寂的一層,沒有聲音,沒有人煙,像是另一個世界。

剛拐進走廊就看見她遠遠靠在門上,一眨不眨的望著他的方向。

走,然後跑,幾十米,也就幾秒鍾。

他們之間隔了多少仇恨,還會吃多少苦,他顧不得,隻想過去,真的,隻想一步就奔過去……第七十三章為何屋屋裏光線昏暗,比上次時更混亂,她躺在一堆圖紙上,手抓著他的領口不放,一眨不眨的盯著他,說不上害怕還是恨他,隻是心悸的厲害。

他欠她一個答案,她從沒問過,這些年也從沒追究。世上沒有後悔的藥,如果有,她寧可像喝過孟婆湯般,從未識他,再不記得。

媽媽問過那些之後,時時生活在過去的陰影裏,恐懼如影隨形,太久的傷疤偷偷掩著,突然被這麽揭開,比血肉更疼。

是封藍不肯放過她嗎,她不明白,自己從沒做過對不起她的事,為什麽一次次,她總試圖打擊自己。

“為什麽!”她含混不清的吐出幾個字,手指神經質的收緊。

他聽不清她說了什麽,忙著用袖子給她擦汗。從沒見她出過這麽多虛汗,渾身都僵硬著,不停的發抖,拉她的手也是滿掌濕熱。想去脫她身上的羽絨服,她不讓,死死攥著領口,眼光裏像是受傷的小獸。

“哪不舒服?”他摸索著,探試體溫並沒發燒,被她抓到手緊緊握著,不知是難受還是在怕,“胃疼嗎?哪不舒服!”

突然努力坐起來,抓著他的西裝穩住自己,心慌的厲害,眼前混亂他卻格外清晰,一字一頓難成句,心裏那道防線像是隨時會潰決,“她……和我媽……說了什麽!我媽知道了!”

“知道什麽?”他也是一驚,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旭姨電話裏的聲音他從沒忘過,這些日子的擔憂真的成了真,難道欣姨也知道了?

“為什麽!告訴……我,為什麽!”激動地想站起來,卻力竭的趴在他身上,被扶住。

“別害怕。”攬住她纖瘦的肩膀,止不住她瑟弱的發抖,索性整個手臂抱著她,讓她藏在自己懷裏。

額上密密的汗蹭在衣角,眼前一片一片模糊,嬴弱的身子抽搐起來,抓他的手越來越無力。不管是怕還是恨,除了他再沒有能靠的,找不出自己深陷的原因,隻是怕被吞噬了,那道傷口太深,她經不起再疼一次。

“為什麽……”她仰著頭,抽搐一陣過後連他也看不清楚,唇角哆哆嗦嗦的還想問。

“有我呢。”腰上的手臂緊了一下,他不讓她說話,一把把她橫抱了起來。

嘩啦一聲,圖紙全都掃到地上,零亂的如同兩人此時的心情。

把她放回沙發上,脫下自己的西裝蓋住她,撫開她額上濕透的發梢,他緊緊摟著不斷發抖的身子,一遍遍告訴她。

“別怕,有我呢……”

幾分鍾過去了,他以為發作過去了,但她不見好,唇微微張著,喘的更厲害,額上大滴的汗凝著,閉上了眼睛。

抓起電話打給唯一,也不知道對電話裏嚷了什麽,之後衝到裏間乒乒乓乓一陣翻找,倒了杯熱水又衝了出來。

他的手也是抖的,把糖含在嘴裏並一口熱水,待溫度不再燙,扶著頭一點點哺喂給她。雖然虛弱,卻漸漸含了糖和水,不斷重複幾次,抽搐慢慢緩了下來。

他不放心,又到裏間翻出半罐甜味衝劑,混在溫水裏衝開,回來把她整個人抱起,一口口不斷喂,不許她躲閃。甜膩到發苦,還是從唇裏一點點渡給她,感覺慢慢的吞咽,輕輕的嗆咳,拍著她的背。

十幾二十分鍾,她麵上的汗漸漸住了,躺在他懷裏的身子也安穩不再發抖,手腳熱起來,臉色也緩和了很多。

又喂她喝了些水,看她一直閉著眼睛,像是安穩的睡了。脫了羽絨服,把她包在被子裏,紮紮實實地摟在懷裏,才算長長喘了口氣。

比起初見一刻,她又安然了。

唇輕輕摩擦著她的,她睡沉了很乖巧,微微側身埋進他懷裏尋著溫暖,像是幾年前的樣子。看她不難受他反而更難受。封藍,似乎不毀了她不罷休,他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仇恨,她們本是姐妹,一切的錯裏她是最無辜的。

不明白封藍還要幹什麽,在封青離開之前他一直希望隱忍把事情壓下去,但封藍欺人太甚,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就像瑤瑤說的,他再不做什麽,她就要徹徹底底被毀了。世上就一個她,偏偏封藍容不下,他要她一天,封藍就會往死裏逼。

傍晚的時候,她醒了過來。屋裏昏黑一片,隻有角落的燈光亮著。被堵著唇吞了好多甜水,聽深沉的嗓音一直在耳邊,頭不再暈的厲害,隻是困得睜不開眼。不久,又有含了溫水的鼻息熱熱貼著她,乏透了,隻能任哺喂的唇深深含著自己,糾纏那麽久為了什麽,她記不得了。

每隔一兩個小時,她穩穩的睡,被他弄醒喂東西,再睡。人已經平穩,靠著的身子很暖,溫熱手心抓著他胸前的衣服,唇角有沒幹透的糖水,微微輕啟,呼著淡淡的歎息,像她頸邊露出的魚,柔弱又堅毅。

雖想一刻不離的守著,但不得不放開,拿著手機走到屋外,播了那個號碼。電話很快被接起,封藍聲音平緩,聽不出情緒。

“你出來,我要見你。”說完掛了電話,又回到沙發邊,看她睡了一會兒,拿起車鑰匙鎖了門。

下樓的電梯裏,他能看見自己的眼睛,暗黑到察覺不出心事,也許是埋的太深了,也許是,他也要崩潰了。

他要親口問她,也要給她最後一次選擇。

車開出大廈,沒有暖風。陰冷的夜,一身薄衫,似乎做好了最後準備。

那間黑色西裝留在屋裏,蓋在她身上,就像他從來沒離開一樣。

……掛了電話,封藍進了洗手間,站在洗手池前,仔細端詳鏡子裏的自己。

在母親家住了幾天又搬出來,一個人住在朋友公寓裏。這幾年,都是一個人,結婚以後,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獨來獨往被他遠遠拋開。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的理由,他不會打電話給她,不會見她,也不會和她說一句話。

當初提的條件,他表麵上承諾了也做了,但她發現自己錯了。這場婚姻,無非是個鬧劇,生活在空殼裏,她隻是更可悲的看到了自己,比照鏡子看的更透,更準。

二十八歲了,離荒唐的年紀整整十年了。自從在飛機上遇到郭濤之後,她想了很多。過去這些年,不管德國、美國還是回國,她隻是苦。

每每看到她倒下,勝利的喜悅不足以彌補心裏沉積太久的咒怨,隻是希望再多一些,徹底一些,讓她永遠離開,離開她的生活,離開本該屬於她的一切。

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母親日漸單薄虛弱的身體,三年毫無意義的婚姻,孑然一身的寂寞,但是還是死撐著要了下來。畢竟從父親去世以後,她隻做過一個選擇,雖然一錯十年,但那是唯一快樂過的時光,和他在一起。

拿起粉撲,一點點補在臉上,並不年輕了,細細紋路過早爬上了眉梢,那不是因為快樂,隻是因為太不快樂。相由心生,她現在的樣子,就是要奪,不管用盡什麽方法,就是要奪。

像她當年用的方式,並不刻意並不自覺,隻是讓她失去了,失去了自己的第一次,失去了一場戀愛,也失去了後來的很多東西。

他電話裏的聲音平淡冷漠,她上飛機的時候,也沒等來他送她。離開多年,不曾聯係過。他是她見過最薄情的男人,卻是她付出最多的。

郭濤說的很對,分手那晚,“你去和記憶過吧,或許,還有怨恨。”

離開,突然變得容易,一絲一毫的收集著有關他們的一切,從當初察覺到傻傻的陷落,她走了一條不歸路,如同黑色的眼線一點點勾勒,再不得回轉。

唇上染了淡淡紅,心卻黑死一般。牽絆住他,能意味長久的話,兩年多前她還給了自己希望,而他堂而皇之的拉鋸,日過一日的強硬,已經把她逼到了死角。

本是姐妹的,她照料過她,也心疼過她,現在看來,似乎隻是嫉妒她不該擁有的一切,像她慢慢籠著自己的一席青色衣衫,找不到暖,隻是冷透了。

其實,並不恨他,也沒有真的想他們死,隻是站在父親墓碑前說過的那樣,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風吹亂了發,心頭卻是執拗的隻剩下了一個信念。

有些東西,本該屬於她,被封嫣占據了這些年,該一點點奪回來了。

見吧,見見他,那個說過死的人。

唇角勾起笑容,低頭看著手裏的小包,他們都準備了這麽久,揭不揭穿,隻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