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第五回:林花落

夏玉看著眼前血肉模糊一片狼藉的演武場,昔日山清水秀的地方,忽然間變得猙獰起來,他打心裏想離開這地方,像是離開夏忠無處不在的束縛一樣,他惶恐的看著周圍。

古玉龍心想:兜了一個圈子,馮平終於想通了,什麽英雄大夢,武林中人就是武林人,絕不會成為大英雄,那是將軍和王侯的使命,武林中人,除了始終堅持道義之外,所留下的,也是最珍貴的,就是堅守寂寞,而這二者的結合,尤其難能可貴。

他看眾人收拾著殘缺的身體,帶著殘缺的門人,整理著殘缺的心情,緩緩離開了英雄山莊,他自己也跟著往外走著。馮平走了過來,說:“古少俠,咱們這是去南少林嗎?”古玉龍回過神來,點頭說:“是,武林同盟下月在本門有一場武林大會,就是討論如何對付清人派來的刺客。”

馮平說:“古兄弟,你先回去,我們一定趕來。”古玉龍點頭說:“馮大哥,希望能很快見到你。”馮平拍拍古玉龍的肩膀,笑說:“後會有期。”

古玉龍覺得輕鬆了許多,山間的鳥語似乎也清脆起來,花香遍地傳來,又是一年花香縈繞的時節。

他走在林間道上,心情愉快,步子輕盈。忽然一陣刀劍搏鬥的聲音傳來,他急忙飛身而上,隻見三個蒙麵人正圍著秋水纏鬥不絕。

古玉龍急忙拔出長劍,飛身來到三個蒙麵忍者身前,長箭摧動,將忍者往後逼去。那幾人本來已經奮力拚殺,此時遇上古玉龍,被他兩股劍氣纏繞於身周,忍者展開“幻影神形”,人隨影動,在古玉龍身邊飛快的纏繞著。初時古玉龍感到頭暈眼花,出到幾十招,古玉龍發現招式越快就越華而不實,因此自己長劍擊空,找個破綻,一擊而中,一個忍者應聲倒在地上。另外兩人一左一右合攻過來,秋水手上一抖,筆裏飛出一股墨汁,一個忍者慘叫一聲,手上長刀落地,另一人繼續衝了過來,古玉龍長箭一劃,劍氣過處,那人倒在地上。

秋水手上的玉筆也落在地上。古玉龍急忙撿起來,隻見秋水已經滿身是傷,地上有好幾具玉筆盟門人的屍首,還有幾個忍者的屍體,看來秋水殺了幾個忍者,已經竭盡全力了。

古玉龍撕下衣袍,來替她包紮傷口,秋水緩緩說:“幸虧你來了,要不然。”古玉龍問:“怎麽回事?”秋水說:“他們知道玉筆盟所在之地,因此我帶著天際等門人準備離開這裏,前往中原,不料路上背忍者圍攻。也不知天際他們,都到了哪裏。”她四下看著,古玉龍說:“裏應外合,是兵家的大忌。正因為如此,所以更要聯合,等到大明一統山河的時候,區區荷蘭人,當年就是大明將軍的手下敗將。”

秋水看著古玉龍,古玉龍說:“他們是被大明將軍打敗後,逃到這裏來的,無路可走,隻能在這裏安營紮寨,後來發現了這裏不但物產豐饒,而且還有好欺負的農民,因此留在這裏,不過是賺取他們認為最大的利益。”

秋水忽然一下子撲在古玉龍懷裏,古玉龍向後一退,穩著她,說:“你怎麽了?”秋水呆呆的看著古玉龍,忽然湊上嘴,在古玉龍嘴上深深一吻,古玉龍要掙紮,卻被秋水摟得很緊。他覺得一股夾著烈火的濕潤在唇邊滑動,讓他渾身上下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觸,他像是處於風浪中搖曳的花朵,無所適從。

忽然他使勁推開秋水,站了起來,說:“秋掌門,你……你累了。”秋水站了起來,看著古玉龍,說:“是,我是累了,我不知道明天我還在不在!你看我親手**出來的門人,剛才他們還在我麵前生龍活虎的,說他們要成為天下有名的高手,現在他們呢……”她看著古玉龍,說:“我從來沒有試過男人的感覺,古兄弟,你答應我,好嗎?”

古玉龍轉身說:“兩個人沒有愛,就這樣,就像畜生一樣,那是萬萬不可的。”秋水淡淡的一笑,說:“誰說我沒有愛?隻有死了的人才沒有愛,我也希望有時間遇到一個我真正喜歡的人,但是,這可能嗎?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盡管很多天都會有太陽,但我看不到了,古兄弟,我……”

古玉龍忽然轉過身來,拉著秋水的手,激動的說:“好了,不要再胡思亂想,我就當沒有聽過。說起來,我才十五歲,你已經是一個二十幾歲的人了,你所想的,應當更加合乎你的身份地位。秋掌門,我很抱歉。”

古玉龍緩緩走開,秋水惆悵的看著古玉龍的背影,忽然一伸手,將包紮在一條傷口上的白布撕掉,鮮血立刻流了出來。

古玉龍打心裏感到一陣躁動和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如果留在那裏,會是一種什麽結果,但是他知道他心裏絕不把自己變成一個絕望的人,放縱自己的感情,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他的心始終是想著明天許多大事,他的想法很簡單,他要盡所有的力量,來完成他即將完成的事情,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行動。

他從未想過如果大明真的贏了大清,那麽他將如何麵對以後的歲月,他不是秋水,秋水曾經幻想過趕走荷蘭人,成為英雄,過著幸福而安逸的生活;秋水有心情喜歡一個人,而古玉龍卻從來不知道感情到底是什麽東西。所以秋水會因為得不到而失望,而恐懼,而不惜用最無奈的方式得到,

古玉龍很快甩掉這煩惱的念頭,他要趕回去告訴師傅,他完成了師傅交付的第一個任務,這是他夢寐很久的結果,盡管這中間還有著無數的血和死亡,但畢竟總算將台灣武林的人請到了少林。如果能夠趕上武林大會,那師傅也就開心了。

走過一個個山頭,看到落日的光輝,和落日餘暉下幽靜的村莊。

他來到村莊上,找了一個農戶家裏,要了些飯菜,男主人是個漢人,約莫四十來歲,古玉龍吃完飯,男主人問:“公子是江湖上的人,認識南山南大俠嗎?”古玉龍說:“認識,怎麽,你也認識他?”

男主人說:“怎麽不認識,我們村上的人,他都救了好多回,紅毛鬼逼得人沒法過日子,還來搶我們的姑娘,如果不是南大俠,我的閨女也不在人間了。都說我們這裏是個人傑地靈,女孩子出落得漂亮,可那不是好事。公子,你是武林中人,能夠保護女人,如果你不嫌棄,帶著我的兩個閨女,好不?”

古玉龍急忙說:“這可不成,大叔,你可別嚇著我,紅毛鬼是可惡,但是,你也不能病急亂投醫啊。”男主人說:“唉,在福州,遇上饑荒,到了這裏,天色好,老天爺給口飯吃,可是紅毛鬼不給。公子爺,這兩個姑娘,遲早也不能落個安靜,她們雖然說不上賢惠淑德,但是絕對聽話,給你為奴為婢,作妻作妾,也比讓紅毛鬼搶去的好。”

古玉龍心裏想:現在各派被平教和長刀會的高手殺得雞飛狗跳,那些荷蘭人,說不定又會張牙舞爪的撲來,這可如何是好?

男主人問:“公子,你在想什麽?”

古玉龍收回胡思亂想的念頭,說:“大叔,我看這裏危險,難保紅毛鬼不會再來,你讓閨女們別到處亂走才是真的。至於我,亂世之中,自身尚且難保,怎麽能保護別人?”男主人說:“怎麽,公子不是武林中人嗎?”

古玉龍說:“並不是武林中人就能趕走紅毛,事實上,現在武林中人也被紅毛鬼請來高手,打得落花流水。已經不是能夠趕走荷蘭紅毛的人了,荷蘭紅毛,一時之間,也無法趕走。”男主人一驚,說:“兄弟,你說什麽?唬人吧。”

古玉龍轉過身,歎說:“能力不能到達的事情,就得要忍受。誰讓我們比不過別人。大叔,人最大的無奈就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沒有辦法,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荷蘭人有正規的軍隊,有強大的後援和堅固的城池,他們武器精良,財富雄厚,就算合全島之力,也很難趕走他們。要想趕走他們,隻有等大明的軍隊啊。”

男主人問:“那,大明的軍隊,什麽時候過來?”

古玉龍看著北方,說:“不知道,不過,或許快了。不知大明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的複興。”男主人說:“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古玉龍心想:為什麽一定要等,軍人盼望武林中人刺殺大清的官員,武林人盼望軍人收複失地,農民盼望不管來自何方的任何力量除去他們身上的重負,為什麽大家都在希望,都在期盼?看來人生在世,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事情太多了,以我一個人的力量,就算武功再高,連江湖留名都不容易,更不必說是建功立業,有助於天下百姓了。

男主人繼續問著:“那大俠,你知道咱們的軍隊什麽時候過來嗎?”古玉龍說:“我不知道,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在荷蘭人有多少人,有多少武器,咱們都不知道,怎麽和人打?我們的錯,就錯在我們把敵人,幻化成邪惡的代表,把自己,幻化成正義的化身。以為正義一定能夠戰勝邪惡。現在這個夢,終於破碎了。我們得找另外的路,每一個人,處在風雨飄搖的亂世,都不能貪圖享受,而應該為了風雨飄搖的江山,為了不受人欺侮,而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不管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還是根本無人知道你。”

男主人一臉茫然的看著古玉龍,古玉龍說:“你等的高手不會來,世上沒有哪個武林人,能趕走紅毛鬼。”

說完轉身離開,男主人等他走了,才罵了一聲“神經病!”

古玉龍來到村子外麵,夜色已經很黑,他心裏想:說幾句好聽的,不就住在人家了嗎?現在要在夜裏趕路,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夠遇到一戶人家。剛才說得太認真了,何必那麽激動,說著說著跟自己較勁,偏要離開。

抬頭看著天上一輪明月,明天,一定是一個大晴天。

忽然林子裏一陣急速奔行的腳步聲傳來,古玉龍上前一看,隻見林雲急匆匆的跑了過來,見了古玉龍,說:“古兄弟,快走,後麵有人!”古玉龍抬頭一看,隻見花神和無憂隱士聯袂而來,笑說:“林大俠,我看你能走到哪裏去!”

古玉龍長劍出鞘,說:“二位前輩,不要逼人太甚!”

無憂說:“這個世界很現實,我不逼人,人就逼我。小子,你不要太天真了,這裏沒有少林派,別以為還有武林同盟的人給你麵子,所謂入其俗則從其令,在這裏,是我們的天下!”林雲倒了回來,古玉龍說:“你不是走了嗎?”林雲說:“怎麽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裏?”

古玉龍一笑,說:“那就把他們趕走!”說完長劍揮動,劍氣在林子裏霎時蔓延。無憂手上的黑木拐杖在風中一帶,輕輕化解了古玉龍打出的劍氣。古玉龍冷笑一聲,另一招已經攻出。無憂的招式舒緩而簡單,但是任憑古玉龍如何強攻,都不能將無憂擊退。

花神悠閑的看著林雲,林雲手上的劍一晃,說:“看什麽看,妖孽!”花神冷笑一聲,說:“我要好好看看,人是怎麽死的!”說完伸手取下一片花瓣,輕輕一揮手,那花瓣在空中忽然急轉起來,朝著林雲身上射去。

林雲急忙閃開,花神飛得更快,花瓣在林雲身邊纏繞不絕,林雲站在中間,喝道:“妖女,要殺就殺,何必戲弄我!”花神手上一揮,將花瓣一片片安放在花骨上,笑說:“林大俠,你聲名遠播,是大家口中的英雄,為什麽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林雲冷笑一聲,長劍便要往脖子上抹去。古玉龍眼疾手快,急忙飛身過來,一劍擊落他手上長劍,說:“林大哥,別信這妖女的話,她才該死。”花神說:“我本來是該死,幾十年來,我一直在要死不死的活著,現在,我終於可以讓別人死,林大俠,你就要死了。還有古少俠,你這少林派的弟子,也到頭了。”

古玉龍哼了一聲,說:“有本事,你過來要我的命!否則……”花神問:“否則怎樣?”古玉龍手上一抖,一把暗器飛了出去,他拉著林雲飛快的奔離,口中說:“否則我就跑了,死八婆,隻知道發表感慨,煮熟的鴨子也會飛走的!”說著已經飛離很遠。林雲說:“古兄弟,輕功真好。”

古玉龍說:“逃命的時候,輕功當然會提升到極限。林大哥,你怎麽會想到自殺。”

林雲說:“怎麽說,以前我們也是被人尊敬的大俠,現在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古玉龍說:“大丈夫能屈能伸,沒有人永遠天下無敵,所以大哥不必放在心上,她不是也曾經要死不死嗎?有一天,你會再一次讓她要死不死,不得好死!”

林雲和他落在一個山頭上,林雲喘著氣,說:“多謝古兄弟,我本來帶著幾個弟子準備前往中原,可是到了這裏,就隻有我一個人了。他們不是被殺死,就是走散,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到中原。”

古玉龍問:“你想不想中原?”林雲看著北方,說:“想,我當然想,那裏是我的老家,十歲坐船來到這裏,就再也沒有回去。十歲的孩子,已經能夠記事了,還有什麽,比留在腦中的殘存的童年記憶,更值得珍惜的?”

古玉龍點點頭,說:“我們一定要到中原,一定要複興大明,一定要趕走荷蘭人。”

林雲點點頭,兩人趁著夜色,往山下走去。

村莊顯得特別的安靜,古玉龍和林雲在天明的時候來到一個莊上,林雲本能的說:“不太對勁。”古玉龍停了下來,林雲說:“這個莊子的人,都去了哪裏?”古玉龍說:“太早了,可能還沒起來。”林雲說:“當地人都十分勤勞,起早貪黑,怎麽會這麽晚了,還沒有起床?一點燈光都沒有,我看,一定有事情發生,和荷蘭紅毛,一定脫不了幹係。”古玉龍說:“按林大哥的想法,會發生什麽事情?”

林雲說:“島上的武林各派都很簡單,而且根本沒有邪魔外道,都是荷蘭人請來的邪派高手作怪。以前沒什麽事情發生,所以我也猜不準已經發生了什麽事情。看看再說。”古玉龍小心的看著周圍,心裏思量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按說島上沒有武林門派,那一定和荷蘭人有關,就是和平教或是長刀會有關了。

忽然一陣人影閃動的聲音傳來,古玉龍急忙追了上去,喝問道:“什麽人?”隻見那黑影一直飛奔著,古玉龍追了很久,隻見那人轉過身來,手上一揚,一道電光閃來,古玉龍急忙閃開,那人停了下來,隻見此人身形瘦小,但是身手卻快得很,一轉眼已經攻出數招。

古玉龍一邊問,一邊還手,那黑衣人卻並不作答,林雲趕了上來,那黑衣人一見有人幫忙,手上一動,幾道電光射來,古玉龍伸手接在手上,隻見那隻是幾粒鐵彈,但是上麵的力道很強,手法似曾相識,卻又記不得在哪裏見過。

林雲問:“怎麽回事?”古玉龍說:“跟著這黑衣人!”兩人往前走著,不多時來到一片泥淖前,林雲說:“這人輕功很好,要穿過這片泥淖,很不容易。”古玉龍一點頭,身形一閃,已經飛身而去。林雲看著他輕盈的身形,心想他小小年紀,但是輕功修為卻已經很好了。普通的輕功都是以力擊地,靠反彈之力以撐住身體,所以在水上或是眼前的泥淖,普通人是根本無力可借。

林雲在外麵等著,古玉龍一個人到了泥淖對麵的林子裏,走了一陣,忽然間發現陷在林子裏不能出來,他仔細的看著四周,覺得這陣法和師父曾傳授自己的“經緯奇陣”很相似,當下抱著試一試的心,一直往前走著,隻見來到一個山腳下,偌大一片空地上,花還開的正是豔麗,碧波蕩漾的小湖,隨意飛翔的鳥兒,傳來悅耳的低鳴,見到人來了,一點都不驚訝,在古玉龍身邊飛繞著。

忽然間一陣琴聲傳來,隻見一艘小船出現在湖麵上,船上坐了一個衣袂飄飄的女子,正輕輕彈著琴。古玉龍心想:這個女子住在這仙境一樣的地方,難道她也是武林中人?

正想著,忽然身後一陣腳步聲傳來,隻見一個白衣女子走來,喝道:“什麽人,竟敢闖入相忘穀內,你就不知道入穀者死嗎?”古玉龍問:“姐姐,這是什麽地方?”那人是個年約三十歲的女子,麵色如玉,眼中閃動著一種火一般衝動的光芒。她眉毛一揚,說:“我不是告訴過你嗎?這是相忘穀,沒人能進來,也不會有人出去,你完了,馬上就會被我殺死!”

古玉龍一笑,問:“為什麽?”那人冷冷一笑,走到古玉龍身前,說:“小子,你一會就知道為什麽了,因為這是規矩。到了這裏,就要守這裏的規矩。”她忽然湊過嘴來,在古玉龍身邊說:“趁現在沒人發現你,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要是讓無淚她們看到,你就真的完了。”

古玉龍覺得她溫婉的手伸了過來,拉著她走在湖邊的林子裏,不久來到一個幽靜的亭子裏,那人才放開手,說:“這個地方應該不會有人來了。”古玉龍問:“這位姐姐如何稱呼,這裏是個什麽地方?”

那女子看看四周,輕輕一笑,說:“你當然不能知道。外麵的人進不來,裏麵的人出不去。這裏完全與世隔絕,是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穀主要我們忘記外麵,讓外麵忘記我們,所以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你在人世間不能見到的。”

古玉龍問:“這是為什麽?令穀主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在外麵的莊子上,看到了一個人往裏麵走,他是穀內的人嗎?”那女子冷笑一聲,說:“我不知道你怎麽來的,十年來,這裏沒一個人能進來。我們自己耕田,自己織布,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來做,已經習慣了。”古玉龍說:“你習慣了?難道永遠呆在這個方寸之地,你還可以習慣?”

那女子說:“不習慣又能怎樣,這裏根本走不出去,我們開始還試著離開,可是後來就再也不敢了,不但不能離開,而且還會受到穀主責罰。”古玉龍問:“你是怎麽進來的?”那女子看著天空,說:“我還記得,那時我在外麵流浪,日子過得很差,每天都想著,要是能有一頓飽飯,那就好了。現在有了飽飯,我卻奢望更多的東西。真是人心難足,想起來,是我太貪婪了。”

古玉龍說:“人都是這樣,食色皆性,隻要不過一個度就是了。”女子看著古玉龍,問:“現在外麵怎樣了,還是以前那樣嗎?十年了,我隻記得後山的桃樹,一直熟了十次。我也還記得,當時穀主帶我來的時候,問我會不會後悔,我說,我絕不後悔。人在說絕不後悔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有時候絕不後悔,隻是一種欺騙,絕對的欺騙。因為不管什麽決定,要為此損失一生的自由,那都是難受的。餓死和悶死,其實隻是兩種死亡的方式而已。”

古玉龍帶著同情的眼光,看著她哀傷的眼神,說:“姐姐不要傷心,其實,要離開這裏,也不是不可能。我不就進來了嗎?”女子忽然轉過身來,看著古玉龍,歎說:“穀主武功高強,就算我們苦練了十年,都比不上她。你才不過十幾歲,就算是幾歲開始練功,也不過十年。憑什麽和穀主鬥?”

古玉龍說:“人都要講道理,為何你們穀主一定要限製你們的自由?”女子說:“穀主說,這是我們自己做的承諾。一個人最可貴的就是一生終於一個承諾,她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背信棄義。所以她絕不允許我們離開,這也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比如無淚,無情,他們都是一樣,都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作出了一個決定,然後必須遵守一生。我們又怎麽知道,當滿足一個願望的同時,卻掉進了另一個深陷的泥淖。人生就是這樣,總以為解決了目前的問題就可以功德圓滿,事實上,當回首往事,沒有哪段時間是無憂無慮的,更不可能有一個能夠實現的理想,讓你絕對滿足的理想,就算實現了也一樣滿足的理想。那又能如何,不如意的事情,常有八九,強求不來,隻有順其自然。”

古玉龍說:“姐姐這話不對,就是因為不如意,所以才要改變,君子的秉性在於他們能夠遵照天地的意誌,建造適合人類生存的地方,讓世界更美好,讓天下更幸福。就算是茅屋中居住的人,也想著大庇天下的寒士。所以,姐姐應該出去,用你的能力,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去改變你想改變的事情,去實現你一個又一個的理想。”

女子一愣,看著古玉龍,忽然一笑,說:“你太年輕了,根本就不知道,有的事情,你根本無法改變。雖然我有十年沒有到外麵,但是我仍然知道,外麵那是一個肮髒的世界,在那裏充斥著不平等的事情,君子一麵說著冠冕堂皇的話,一麵幹著蠅營狗苟的事情。我並不覺得外麵好,隻是覺得自己寂寞而已。”

古玉龍點頭說:“看來姐姐在外麵,受了不少苦。”

女子看著古玉龍,說:“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四處流浪,自然受了不少苦。就連出賣自己清白的機會都沒有,我比那些青樓女子還要低賤,每一個燈火通明的夜晚,我在孤獨而黑暗的角落裏詛咒那些正在快樂中的人,現在遠離了他們,我仍然詛咒他們。因為不管怎樣,他們的享受,是我心頭永遠的刺,不過,就算外麵再不好,我現在也不怕,因為外麵,我將能夠欺負別人,而不是受人欺負。”

古玉龍說:“你對外麵就那麽失望?其實,當今的……”

女子說:“別跟我說當今的事情,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我都不想聽。小子,我發現你很固執,根本不是一個可以聊天的對象,我想說的話,你也全不讚同。你和外麵的生活一樣,讓我討厭。”她又轉過頭,看著外麵,淡淡的說:“不過,隻要你答應一件事,我就不告訴別人,你到過這裏。”

古玉龍說:“我是追查一件事情,所以來到這裏,我馬上可以離開。”說完向亭子外麵走去,女子手上一動,一股勁風撲來,古玉龍沒想到她手上揮出的掌力能夠如此強勁,被她一下子攬在胸前,感到她的目光像是冰刀一樣盯著她。他說:“姐姐,你要幹什麽?”

女子看著古玉龍,說:“知道我為什麽要留下你嗎?在這個外人不能到來的地方,放出去任何東西都是損失。就算你不願聽我說話,你也能滿足我的好奇,我想看看男人,盡管你不算一個真正的男人。”

古玉龍一驚,隻覺全身一麻,已經被那女子點了穴道,那女子飄然起身,來到小屋前,打開門,說:“這裏決不會有人來。”說著將古玉龍往地上一放,一伸手,輕輕拉下古玉龍的上衣,古玉龍隻覺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那女子的手在他肩上的肌膚輕輕滑動,一邊還說:“這感覺好奇怪,我覺得好熱,好興奮。難道這就是愛情?你說這是不是?”

古玉龍閉上雙眼,說:“不是,愛情是離開,當你離開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有了,我求你,你離開我,越遠越好。”那女子忽然站了起來,哈哈笑說:“想騙我!是的,以前,我是沒有愛人的權力,我也沒有得到男人的機會。可是我仍然知道愛的樣子,仍然奢望男人的身體,和他們的哪怕一個帶著笑容的眼神。我記得有一天我經過一條街,看到一個白衣公子,和一個綠衣女子經過,他們幸福的眼神,讓我一直羨慕著,那才是我最大的理想。可是我知道我沒有機會,你……”她蹲了下來,看著古玉龍,說:“你告訴我,你愛上一個人了嗎?”

古玉龍看著這個有些激動的女人,小心的說:“你想我怎麽回答你?”

那人啪的一巴掌打了過來,說:“我要你認真回答我,我想要被人愛!我要知道,一個女人,要怎樣才能被一個男人愛,尤其是,他喜歡的男人!”

古玉龍說:“那得有很多不同的方法,就算說三天三夜,也不能說完啊。”

女子恨恨的看著他,說:“天下的男人,難道不是一樣嗎?愛情,難道有很多種?”

古玉龍說:“就算隻有一種,我也不知道。”

女子帶著渴望的眼神,看著古玉龍,說:“你是男人,你能告訴我嗎?”

古玉龍說:“不如,不如我帶你離開這裏,你就什麽都知道了。你自己去找你要的答案,那不就好了嗎?”

女子冷笑一聲,說:“都說男人狡猾,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子,也欺騙老娘。我其實是知道的,男女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隻不過想試試你而已。脫了衣服,兩個人在一起,就會相愛。”說著緩緩退下自己的衣服,古玉龍閉上雙眼,說:“你,你不會是要我愛上你吧。”

女子看著古玉龍,說:“怎麽,你不想愛我!”

說著上前扯下古玉龍的衣服,古玉龍和她**裸的在屋子裏,古玉龍縮在牆角,女子上前說:“怎麽,愛上我了嗎?”古玉龍閉著眼,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快要燃燒起來,卻努力的說著:“不愛,怎麽都不愛。”

女子正要說話,忽然外麵傳來腳步聲,她急忙將古玉龍往裏麵房間一扔,隻見又一個白衣女子,推門進來,看到這女子,說:“無歡,你怎麽在這裏?”無歡一笑,說:“你……好熱啊,我進來乘涼。”

那女子說:“這樣能乘涼嗎?我也有點熱。”

古玉龍見那人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子,表情冷漠,就算是笑容,也像是冰雪一樣。

無歡說:“你怎麽會來這裏?”那女子說:“正好這幾天沒什麽事情。兩位小姐又在練字,我看不懂,所以到處走走,走來走去,還不就這麽點地方。”

無歡一笑,緩緩穿上衣服,忽然問道:“無情,你知道什麽是愛情嗎?”無情一笑,說:“我最清楚了,穀主說我最多情,所以要我無情。”

無歡問:“什麽是愛情?”

無情說:“讓你墮落,讓你失去自己,讓你為此後悔的,都是情。隻要你對什麽有了情,就會為他犧牲很多東西。我就吃過虧。”無歡說:“可是你說得不詳細,你怎麽吃虧了?”無情冷冷的說:“都過了這麽久,說這些事情幹什麽?我走了,走來走去,看到的都是你們和它們,也不知道哪一天,能走出去。”

無歡問:“你走出去,最想的是什麽事情?”無情轉過身,看著無歡,無歡說:“是,是認真的。”無情說:“找一個人,好好的愛。”

說完轉身離開。

無歡站在那裏,說:“為什麽我叫無歡,其實我一點都不歡喜啊。”

她走到古玉龍身前,說:“你不肯告訴我,還是你真的不知道。”

古玉龍說:“你不是說我隻是一個小子嗎?我怎麽知道?你到外麵去看一下,不就什麽都知道了嗎?”

無歡緩緩離開,來到外麵,古玉龍急忙穿上衣服,隻覺身上的穴位還是沒有解開,想走卻又走不了,無歡冷笑一聲,說:“讓別人見到你,你就會死,老老實實的呆在這裏,直到你告訴我,什麽是情。”

古玉龍問:“你為什麽不去外麵?”

無歡說:“你以為我傻嗎?以前無慮她們要離開,最後還不是被抓回來,一次次抓回來,最後一次,被穀主一掌擊死了。”

古玉龍問:“你們的穀主,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無歡沒有說話,穿好衣服離開了。古玉龍強撐著起來,往後山走去,在桃林中走了一陣,忽然聽到一陣悲悲的哭聲傳來,聲音淒切而哀婉,他急忙走了過去,隻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白衣人,長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伸手拭著淚。見了古玉龍,那人立刻起身來,問:“你是什麽人?”

古玉龍說:“你呢?你就是無淚嗎?”

無淚問:“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古玉龍說:“我看你這麽傷心,一定就是無淚了。”

無淚說:“誰說我傷心了,哭就是傷心嗎?我哭,是因為害怕。”古玉龍問:“怕?你怕什麽?”無淚說:“我怕自己會像這些花一樣,隨風飄散,就這樣離開。我還不知道我活著能有什麽快樂。我還不想死。”

古玉龍心裏覺得奇怪,說:“你就在這裏哭,那也不能解決問題啊?人又不是花。”

無淚說:“你不懂的,算了,和你說也沒意思。”她正起身要走,忽然轉身,說:“你是從哪裏來的?”

說完又說:“關我什麽事?”轉身離開了。

古玉龍緩緩走著,心想這個穀主可真奇怪,他按著那陣法,來到外麵,忽然間聽到後麵有人說:“你為何會這陣法?”古玉龍一驚,嚇了一跳,轉過身來,看著身後一個黑衣人,連頭上也戴了一個鬥笠,垂下黑紗,根本看不清臉。

那人繼續問:“你是什麽人?為何會這陣法?”

古玉龍說:“我……這是家師傳授的……”那人忽然飄了過來,古玉龍的喉嚨已經被她掐住,隻聽她尖利的聲音,激動的說:“你師父是誰?叫什麽名字?”

古玉龍痛苦的說:“你先放開我!”那人緩緩鬆開手,古玉龍說:“家師就是少林無言大師。你,你認識他嗎?”那人緩緩鬆開手,說:“世間會這陣法的人,少之又少,無言大師,是不是一個殘廢?”

古玉龍說:“他……他老人家下身癱瘓,不能行動,但是,但是……”那人逼了上來,緊問道:“但是什麽,說,他,他的臉上,是不是有好多刀疤?”古玉龍說:“沒有,一點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