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三十八、相煎殘月

秋水無痕,聆聽落葉的傾訴;人月無聲,唯有滄海浪淘盡。司徒婉站在海邊,這是她無數次站在海邊的的其中一次,看到的浪濤一如既往,隻是生命卻似乎即將走到了盡頭。

浪忽然打了過來,浪花濺起的水珠幾乎將她刮倒,她用盡畢生的力氣站立著,緩緩說道:“你是誰?為何要替荷蘭人賣命?”

司徒婉剛剛見到此人,此人便一掌擊了過來,本來有人告知她是一個故人之子,她完全沒有意料到,此人會很快的出了一掌,致命的一掌。

那人狠狠的說:“我不是替荷蘭人賣命,我是替我的全家報仇。”

司徒婉有些奇怪的說:“報仇?你在替誰報仇?”

忽然一道勁風撲來,朝那黑衣蒙麵的中年人撲去,那人回身輕輕一揮手,將來人打出的勁力拂開,那人卻沒有再攻上來,而是身形一轉,來到司徒婉身邊,問道:“前輩,你沒事吧。”司徒婉欣慰的一笑,說:“還好,你來了。”

來者正是紅豆,她扶住司徒婉,看到她胸前的傷口,心裏覺出一股疼痛,一股錐心的疼痛。

紅豆抬頭看向那黑衣中年人,問道:“為什麽殺司徒前輩?”那人說:“為了我一家幾十年的仇恨!”紅豆喝道:“什麽仇恨,你倒說說看。”

中年人說:“好,既然大仇已經得報,我就告訴你……”

忽然聽到有人說道:“師傅,是你嗎?師傅!”隻見鄭玉蛟和展玉簫聯袂而來,紅豆心裏想:什麽人叫他們來的?

中年人一愣,展玉簫說:“師傅,有人說你在這裏,我還不信,原來,原來你果真就在這裏。”中年人還沒反應過來,隻見一個黑衣蒙麵的婦人和一個跛腳的老頭伴著一個青衣女子緩緩走來,紅豆說:“爹、娘,你們……”

邰長平說道:“有人通知,說你有難,所以我們前來這裏。……”青弦走上前去,看著司徒婉,眼淚流了下來,回頭看著那中年人,喝道:“你到底是什麽人,你說啊。你到底要幹什麽!”

中年人說:“我報了仇,我替我家裏所有的人報了仇。司徒婉,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和父母離散,不會誤入歧途,也不會,不會有這麽多讓我後悔的事情,還有,家父也不會成為將百年基業毀於一旦的罪人!”

司徒婉微微的一點頭,說:“你是誰?我真的不知道。”中年人說:“你還記得邰風豪嗎?”司徒婉渾身一顫,微微笑說:“記得,當然記得。我馬上就會去看他了。他在那裏的幾十年,一定很寂寞。”

中年人哈哈大笑起來,說:“你有臉去見他嗎?你讓他的孩子受盡痛苦,恨你入骨,直到今天才報了此仇,你有臉去見他嗎?”司徒婉渾身一顫,問道:“你說什麽?你是,你是邰,邰風豪的孩子?”中年人說:“不錯,我正是。司徒婉,你終於惡貫滿盈了!”

邰長平渾身一顫,驚說道:“司徒婉,你就是司徒婉,你就是我的母親,司徒婉!”司徒婉看著邰長平,邰長平飽經滄桑的臉,顯得那麽憔悴而蒼老,但司徒婉似乎在那一刻,看到了邰風豪美麗的眼神,和充滿**的麵容,那像是久違了春風的花樹,忽然間綻放所有色彩的花朵,頃刻點燃了生命的火。

紅豆看著司徒婉,也看著踉踉蹌蹌奔過來的父親,說:“你,你真是我的母親,胡叔叔說你還在人間,你果然還在人間。”

他跪倒在司徒婉身前,司徒婉摸著他的頭,說:“好孩子,我終於看到了你。”

中年人忽然呆在那裏,忽然歇斯底裏的大叫了一聲,問:“你是誰,你是殺我父親的凶手,還是我的母親!”

司徒婉閉上雙眼,這是她認為根本無法回答的問題,痛苦,無邊無際的痛苦忽然湧了上來。

忽然一陣笑聲傳來,隻見一個人緩緩走來,說:“好,這真是太好了。”司徒婉看著那人,那人雖然蒼老,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她是雲舞。司徒婉說:“師姐,難道這一切!”

雲舞點頭說:“不錯,這一切自然都是我的安排,幾十年前,我在這裏勸過你,讓你離開邰風豪,是你自己一意孤行,我和邰家是世仇,我不能不報,而且要狠狠的報!”那中年人看著雲舞,忽然間似乎傻了。

司徒婉說:“你果然厲害,原本可以殺了我們,卻讓我們活下來,看我們的痛苦,生不如死的痛苦。”雲舞說:“不錯,你還記得英雄山莊嗎?還記得在仙琴派圍攻下死去的雲因嗎?那就是我的母親,她被邰劍書所迷,所以導致中原各派合力圍殲聖門,邰劍書利用她的感情,始亂終棄,我的母親一生所願,就是為了報仇。她將我送到仙琴派,學習仙琴派的武學,離間仙琴派的人,可是我做了很多努力,也動不了仙琴派七莊十二會的分毫。而我的母親在我麵前慘死,我卻不能說一句話,不能流一滴淚,這種痛苦,我想我永遠不可能忘記。”

司徒婉說:“所以你千方百計要報複邰家的後代,以快慰你已經麻木的心,師姐,這麽多年,你給我這個理由,來得太晚了!”

雲舞搖頭歎說:“師妹,我曾經勸過你,挽留過你,可你,始終喜歡上了他,你和他在一起,始終會受到報應。你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可能喜歡上他?你知道為何仙琴派到了台灣,東廠、中原各派、地獄魔宮甚至白雲島和長刀會的人都趕來了嗎?因為仙琴派到此來並非出於邰劍書個人的目的,而是受好友禮部尚書來宗道之托,將一批被宦官侵吞私藏,意欲賣往外族的文物帶往台灣暫存,邰劍書攜七莊十二會前往台灣,將這些寶貝藏於洞中,東廠的人自然不願放過他們,所以前來搜查。你不小心闖進的地方,正是藏寶所在,所以邰風豪寧可被你誤會,也不告訴你真相。隻是我不解的是,為何你們成親一年,他也始終沒有告訴你。”

司徒婉說:“他本來要告訴我,但我想既然是他不願說的,我就不該過問。”

雲舞轉過身說:“師妹看起來莽撞,心裏卻是純而又純,這或許就是邰風豪喜歡你的地方,為你斷了一條手臂,卻仍然心甘情願的喜歡你。話說回來,若不是你加入,我可能沒那麽容易對付邰風豪,至少我不能好好練功,更不能輕易嫁禍於他,雖然你是我師妹,但是說到報仇,我還是毫不猶豫。”

司徒婉問:“淩波島上那麽多姐妹,都是你殺的嗎?你怎麽狠得下心來!”雲舞冷冷一笑,說:“做大事,怎麽能拘小節!”

忽然一個人慢慢走來,雲舞冷冷的說:“如新師太,你怎麽來了?”如新冷冷的說:“我來這裏,與你無關!”

忽然一個聲音冷冷的傳來,“是我讓大家來的,該來的沒來,這局棋該怎麽走下去呢!”雲舞回頭一看,隻見一個老婦人緩緩走了過來,蒙著麵紗。紅豆一眼看出此人正是白雲峽裏的老婦人,心想她來幹什麽呢?

中年人看著司徒婉,感到內心如同刀割一樣難受,他覺得世界在那一刻變得縹緲起來,似乎天翻地覆一樣的陷身於一團混沌中。

雲舞看了一眼那老婦人,緩緩說:“你來幹什麽?這裏的事情,好象與你無關。”那老婦人說:“怎麽與我無關?你看這人這麽痛苦,你真是一個成功的人,製造了一個完美的痛苦。邰長靜,你這幾十年完全受她擺弄,這種滋味一點也不好受。你或許一點都不想提及,但是沒辦法,今天就是一個痛苦的日子,你看這天上的殘月,滄海的水,都是它的眼淚。”

司徒婉靜靜的看著這婦人,聽著那滄海傳來的大浪撲打岩石的聲音,這聲音她聽了很多次,從來沒有哪一次,是如此的煩躁急促,如此的蒼茫可怕。

雲舞說:“不用你來說,不錯,當日我追到胡風,搶走了一個孩子,我想到的是殺了他,但是我找了很久,也沒找到第二個孩子,所以我決定,讓這個孩子,去殺另外一個孩子!”老婦人說:“所以,你讓他學會了最邪惡的功法,和你當初一樣,所不同的是,你采集嬰兒的元因,他卻是采集女人的陰氣。”

展玉簫看著那中年人,她感到有些迷茫,自己心裏認為慈祥而穩重的師父,居然是一個邪惡的人,和這故事裏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她想知道為什麽,所以她靜靜的聽著。

無言大師也在靜靜的聽著,雲舞繼續說:“不錯,你說得很對,這個少年成為一個魔頭,而另外一個少年,住在桃源深處,我知道的時候,他已經長成了一個少年,一個住在山裏的少年!”邰長平轉過身來,看著這個自己從未見過的人。

那老婦人接著說:“你既然找到了胡風和邰風豪的兒子就要想著法子讓他們兄弟自相殘殺,手足相殘的悲劇,對於複仇者來說,的確可以帶來最大的快慰。”邰長平看著雲舞,雲舞緩緩的說:“不錯,我開始計劃,讓他們兩兄弟自相殘殺,一個正派之人,和一個邪派之人,一定水火不能相容。為了這個計劃成功,我來到台灣,機緣巧合,遇到了正在十派傳授武功的胡風,你殺了他,令十派自生自滅。你加緊時間設計報複,這個時候,你忽然聽到一個消息,一個關於龍圖的消息,一個關於奪取天下的消息。”

雲舞似乎也習慣了成為一個旁聽的人,她心裏奇怪這個人為何對這些事情如此了解。

婦人接著說:“那是少林派弟子,闖王身邊的得力助手,風天龍的事情。他為了自己女兒的將來,找了台灣最大的門派長笛會掌門作為女婿,並讓天下第一劍客琴劍書生護送。你怎麽能眼看這個大好的機會就此葬送呢?所以,你便暗中籌劃,想要破壞這件事情。”

如新靜靜的聽著,心裏忽然波瀾壯闊起來,想到白雲和自己姐妹二人在江湖流浪逃命的事情,想到自己遇到孫寧後傷心失意的事情,想到自己服下相思豆時刻骨的痛苦,想到自己刺進白雲胸中的那一劍,想到孫寧倒下的那一幕,她的心如同彭湃的海水一樣,幾乎就要衝破思緒的束縛,幾乎就要瘋狂的爆發出來!

婦人淡淡的說著,不管那麽多人激動的等待和彭湃的心情,“你先殺了鐵家三代人,以為風天龍將龍圖交與他們托管,可是沒想到午夜雪蓮先行一步,你什麽都沒有得到,因此你以為龍圖已經到了風心手上,所以在大海上,你人為製造了一場滔天巨浪,讓風心和羅如心換了位置,風心自然不能嫁到風家,孫寧英雄了得,可是沒有龍圖,一樣成不了大事,風心姐妹就算有了龍圖,沒有孫寧,也一樣沒有機會。”

如新的憤怒已經有些平靜,化成了一團鬱悶的情結,在心中糾纏起來。

“可是你還要拆散這姐妹二人,你將風靈引到桃源,並在邰長平酒中下藥,令他迷失本性,將風靈玷汙,一路上不斷阻攔風靈,使得她無法找到風心,還安排了另一場局,讓邰長平最終娶了風靈。”

邰長平盯著雲舞,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風靈顫聲問道:“這麽說,後來他毀我臉容,也是你的計劃,你讓他迷失本性!”雲舞說:“你說對了一半,我引邰長平離穀三天,將邰長靜引入桃源,因為你曾經有一次將邰長靜打成重傷,令他幾乎死去,所以他見了你,怒火中燒,就瘋狂的報複。而邰長靜和邰長平本來就是雙生兄弟,長得很像,你沒有覺察,那也是正常。”

那中年人看著風靈,說:“我傷了你之後,曾經回去找過你,可是不管我怎麽想要進去,都進不去。原來我能進桃源,是你在作怪!”

雲舞哈哈大笑起來,說:“好,兄弟剝去了嫂子的麵皮,讓嫂子弄殘了哥哥,這凝聚多年的仇恨,比我當初渴望的報複,還要有用的多。你們已經無法挽回,已經不能挽回,邰劍書,你如果泉下有知,就盡情的哭吧!我要為我娘報仇,我要讓邰家的人飽受痛苦!”

紅豆問道:“設計陷害我,而後逼死夢君姐姐的,是不是你!”雲舞說:“我還沒這心思!我既然報了大仇,就要計劃我的事業,我答應過母親,要恢複聖門。現在,長刀會,平教,什麽對手都沒有了,我可以好好的籌劃,擁有屬於我的輝煌,偉大的輝煌,誰也未曾想到,聖門在幾十年之後,將會如日中天,成為天下最輝煌的門派!”

那老婦人哈哈大笑起來,說:“你高興得太早了吧,既然我設計殺害夢君,既然我和你一樣希望擁有武林至尊的位置,那為何我會讓你得到這無與倫比的好處!”

雲舞喝問:“你……你到底是誰!”

司徒婉看著眼前讓自己百感交集的一切,忽然間覺得有些萬念俱灰,邰長靜緩緩走上前,跪在地上,司徒婉微微一笑,說:“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活下去!”她自己卻已經不能活下去,帶著一抹不知是何原因的微笑,閉上了雙眼。

紅豆覺得淚水沾在麵紗上,很是難受,心頭卻有一種更難受的感覺,洶湧澎湃的衝動著。

老婦人一笑,說:“正如邰長靜每次都能得到你的暗示,你操縱他們的命運一樣,難道你不覺得,你一直在不經意間得到命運的指示嗎?鐵家押送龍圖,風家嫁女兒,孫寧迎娶老婆,這些事情,難道你不覺得奇怪,還有進入桃源的方法,你不覺得有人在暗中指點?你太衝動了,雖然你忍了那麽多年,但實則你的每一個決定,都帶著衝動。”

雲舞臉色一變,老婦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說:“你知道風天龍是誰嗎?你當然不會知道,因為你知道他姓風,是少林弟子,闖王身邊的人。可是當年在仙琴派,你不是愛上了一個叫龍天風的人嗎?他和另一個弟子不願前往台灣,偷走了兩本秘笈,一個前往黃山,一個來到少林,而你在此之前得到母親的指示,不辭而別,留下一對雙胞女兒,還有一對通靈寶石作為以後相認的標記,難道你沒有注意風靈身上的寶石?難道你不知道,龍天風已經改名風天龍!”

雲舞像是忽然間遇到當頭的霹靂一樣,她踉蹌的步伐忽然蒼老了許多,她走上前,帶著一腔無名的怒火,歇斯底裏的問道:“你在說什麽?”

老婦人說:“我說你的女兒,本來將成為武林盟主夫人,嫁給一個才貌雙絕的男子,一個讓她心儀的人,卻因你成為一個尼姑!你的另一個女兒,嫁給你仇人的兒子,還被你設計,撕下了麵皮,一生不能見人,一生帶著仇恨!太荒謬了,是不是?可是這就是現實,你可以看看她們的通靈寶石!”

如新忽然大叫一聲,將身上的寶石扔到地上,怒說:“不!我不相信,我沒有這東西,我沒有!她是個大魔頭,怎麽會有孩子!”

雲舞頹然的跪在地上,回頭看著司徒婉,歎說:“師妹,你聽到了嗎?你相信嗎?”老婦人冷冷一笑,說:“她當然聽不到了,她已經死了!雲舞,你籌劃了一輩子,你想念你的女兒,所以收養了璞玉山莊的兩個雙胞女子,因為她們和風心風靈很像,一個溫柔,一個衝動。可是你不知道,你要找的人,其實一直在你身邊!”

雲舞大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你到底是誰?”

老婦人說:“你不必知道我是誰!”

忽然有人說道:“我知道你是誰!”

隻見一個老頭,踉踉蹌蹌的走來,說:“我都知道了,你這個喪心病狂的妖孽!”紅豆見此人是自己見到的在白雲峽將自己鎖住的老頭,他神情激動,怒不可遏的站在老婦人麵前,說:“是你害死了雲兒,是你……”

老婦人手一揮,將他推向一邊,說:“是我害死的,又怎麽樣?”

雲舞說:“你……你是風哥的師弟……你是!”老婦人說:“他就是後來的黃山派掌門人唐?,也就是偷走《大化神通》的人。”

唐?怒說:“原來我身邊的不是賢良淑德的妻子,不是溫柔可親的娘子,而是一個喪心病狂的可怕的魔頭!原來武林中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都是你一人設計,我這麽多年的痛苦,也是你一人製造!”

那婦人輕輕摘下麵紗,正是孫采,她雖然有六十有餘,但臉色依然那麽平靜白皙,她說:“不錯,唐萍那個賤人,為了不讓你練黃山派以外的武功,拿走了《大化神通》,可是她偏偏藏在白雲的琴裏,還想送給那個長刀會的忍者,希望能對他有所幫助!白雲不知道,我卻在不經意間知道了,所以,我設計得了此書,並複製了兩本,一本給你,練了之後經脈大亂,我就正好帶你遠離武林,你被鎖在洞中,我就可以為所欲為,省得以前每次出去,還要找借口;另一本放在琴盒中,野田一郎自以為得到了寶貝,最後就會因此命喪於此!”

唐?問道:“你出去?我限製你的自由了嗎?你出去幹什麽?”

孫采說:“你們說是救人,可是我們一家老小,你隻救了我一個人,還要我以身相許,什麽武林大義,根本就是自私自利!我出去是因為當時我弟弟也被救了出來,隻因你們不願保護他,所以丟了他,我想找回我的弟弟,我唯一的親人!”

唐?說:“你把我對你的愛,當作對你的占有,當作垂涎你的美色!”

孫采說:“是你把對我的占有,垂涎我的美色,當著對我的愛!你們武林中人,粗鄙不堪,幾時能娶到我們這些書香門第,大家閨秀的女人?你隻救我,不管我弟弟,那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唐?搖頭歎說:“罷了,罷了!我多次找尋你的弟弟,你不知道而已,我一直以為,溫文爾雅是你的本性,恬靜如水,所以什麽事情都能不放在心上,沒想到你竟是這樣一個人!一個蛇蠍心腸,一個喪心病狂的人!”

孫采仰頭哈哈大笑起來,說:“痛苦,我知道你很痛苦,被人欺騙了一輩子,是不是?我沒有了我弟弟,一樣痛苦了一輩子,是你們帶來的痛苦,就自己承受去,我不屑於和你們說話,我要奪取我的天下,走好我最後的一步棋!”

海浪忽然間猛烈起來,似乎衝刷著每個人脆弱的靈魂,似乎希望衝走每個人心裏痛苦的記憶一般。

唐?忽然如同發瘋一樣的向孫采撲去,孫采輕蔑的一笑,飄然而去。

紅豆看著懷裏司徒婉的屍體,感到淚水已經滴落她衣衫上時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

雲舞忽然伸出雙手,似乎想要掐住上天的喉嚨一般,又似乎絕望到要抓住一根稻草。她整個身心頓時疲憊下來,這海浪,這殘月,像是駐留心底多年的惡夢,忽然驚醒過來一般殘忍。

她曾經以為是司徒婉在這裏作了一個錯誤的決定,現在她認為是自己在這裏作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她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她爬向那顆通靈寶石,顫聲說:“孩子,我的孩子!”如新憤怒的說:“別這樣叫我!我沒有你這樣的母親,你害苦了我,我這一生,我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忘記你給我帶來的痛苦,無窮無盡的痛苦,無邊無際的折磨,你永遠都無法補償,你永遠補償不了!”

風靈緩緩上前,扶住雲舞,哭著說:“娘,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說完將另一塊通靈寶石拿了出來,兩塊寶石在月光下閃爍著美麗而璀璨的光芒,那麽晶瑩,像是滴落在心上殘忍的淚水。

如新喝道:“你忘了她給你帶來的痛苦!”

風靈抬起頭來,緩緩說:“我沒有忘記,也不會忘記,但是我知道,天下沒有一個,沒有一個母親願意傷害自己的孩子,母親是痛苦的,她在這一刻比任何人都痛苦,正如我看到君兒屍體的那一刻,我覺得我是世上最可憐的人,我多麽希望有一個人能夠站在我的身邊,聽我說一句話,作為我孤苦無依的唯一依靠。而那時,是紅豆讓我走出一生最困難的境地,我知道你無法體諒一個母親的悲哀,但是作為孩子,我不想看到母親的難過。”

如新搖頭說:“我不是母親,不知道那有多偉大,但是我恨給我帶來痛苦的人,我的一生,我本該幸福快樂的一生!我恨,我恨,我恨不能將所有的痛苦都倒進這海水裏,恨不能讓天下都知道我的痛苦!我不要這樣的母親,不要這樣的魔頭!”

雲舞淚水漣漣,顫聲說:“我可憐的孩子,是我將你變成這個樣子,是我的錯,我好想有彌補的機會,但是,我知道我無法補償,我多想看到你快樂的樣子,可是我沒有時間了,我可憐的孩子,我一直的思念,一直的牽掛!……”

忽然間風靈覺得手上一陣冰涼,雲舞已經停止了呼吸,風靈感到一陣莫名的痛苦傳來,她反而沒有了眼淚。

邰長平走了過來,緩緩蹲下,說:“靈兒,事已至此,你就節哀順變吧。”風靈緩緩依偎在邰長平的懷裏,歎說:“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我真的不知該怎麽辦,我的心太亂了,我害怕真實的情況,我寧可在仇恨裏,也比在悔恨中好過一千倍。”

如新轉過身去,海浪的聲音此起彼伏的傳來,她感到全身如同雷擊一樣戰栗的發抖,她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充滿了激動,她知道,自己已經單薄到隻有自己。

忽然展玉簫大叫了一聲:“師父!”隻見邰長靜倒在地上,已經停止了呼吸,鄭玉蛟急忙上前扶起邰長靜來,展玉簫搖頭歎說:“算了,師父一直在彌補,當他覺得自己的事情已經無法彌補的時候,他自然不會留戀這個世界。”

鄭玉蛟已經哭得不行了,展玉簫卻緩緩向著越來越遠的地方走去。

紅豆來到風靈身前,蹲下身子,輕聲說:“娘,現在當務之急,是盡快處理後事,商量對付孫采的方法。”

風靈點頭說:“不錯,這一切都因孫采而起,這個千夫所指的妖孽,我必將手刃她不可!”邰長平扶著風靈,鄭玉蛟、青弦和紅豆將邰長靜、司徒婉和雲舞的屍體抱著,緩緩離開。

青弦一路上心裏不斷的想著:這件事情要不要告訴華不諱,他知道了真相之後,會不會向著孫采,或者他們是不是根本就是一道的!這太難了,如果不諱原來是個惡人,我豈不是所托非人,我該怎麽辦?我怎麽會喜歡這樣一個人,我怎麽會這麽喜歡他?

天亮的時候,一行人已經趕到烈火穀,烈火穀的姐妹們一見之下,都有些驚訝,紅豆一麵命人準備喪事,一麵問這幾天的事情,李二妹說最近英雄山莊正在準備人手,策劃去王城剿滅平教和長刀會最後的餘孽。

紅豆心裏尋思:倘若咱們貿然出手,那正好和孫采所想一樣,孫采躲在暗處,漁翁得利,如今已經是勝了三分,可不能讓她再占盡先機。當下對青弦說:“你去英雄山莊通知夏莊主,告訴他孫采的事情,點到為止便是,讓他做點安排。”青弦一麵應著,一麵心裏想:遇到華不諱該怎麽說?他到底知道多少!

青弦見到夏莊主之後,兩人在莊後的小道上走著,青弦便說:“上次用紅豆傷人嫁禍我姐姐的,其實是黃山派以前的掌門夫人孫采,此人凶險無比,心中所想便是無敵於天下,成為武林盟主。夏莊主若是孤注一擲,和他們決一死戰,那到最後一定會令她漁翁得利。”夏玉問:“此事該當如何?”

青弦說:“依我們看來,長刀會和平角氣數已盡,孫采卻正是風頭之上,氣盛得很,咱們要對付的,其實是孫采,我看不如按兵不動,先打探她的打算再說。”夏玉說:“好,按兵不動,等待機會。我會派人前往查探,青弦姑娘放心。”

青弦沒有想到自己會同夏玉,這個自己一向看不起的人走在一起,還談得這麽投機,她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一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兩人緩緩走著,一陣琴聲忽然響起,夏玉停了下來,說:“這琴聲真好聽。”

青弦說:“是無笑在彈琴嗎?她現在整天彈琴?”夏玉點頭說:“最近她一直不理會任何事情,不過從她來這裏,直到現在,我和她始終沒說上兩句話。”青弦點頭說:“中原四派在這裏,最近他們有什麽計劃嗎?”夏玉說:“好像沒有,姑娘不見華掌門嗎?”青弦說:“不見了,反正都是一樣。”心裏忽然覺得有些苦澀的難受,便又匆匆告辭。

夏玉心裏想:華山派前任掌門夫人在背後搗鬼,難道華掌門竟然一點都不知情?天下究竟有誰人可以相信?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來到無笑所在的院子裏,無笑正在彈琴,他來到無笑身邊,靜靜的聽著。

無笑起身來,緩緩說:“莊主心事重重,在想什麽?”夏玉說:“我在想知人知麵不知心這句話,其實你所共事的英雄,如果有一天忽然變得不認識,變得陌生,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無笑說:“世上有多少變數,就有多少身不由己,莊主何必憂慮?為了自己改變不了的事情而勞心勞力,那是件得不償失的事情。”

夏玉說:“如果人人都能如同夫人一樣。恬靜如水,一架琴,一座屋子,一生足矣,那該有多好。”無笑淡然說:“原來莊主心中的我,本是這個樣子。或許這是真正的我,但是曾經,我實不相瞞,我也是一個駭人聽聞的魔頭,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實現自己的抱負,至少向這個不公平的世界瘋狂的報複。”

夏玉一時有些怔怔的不知所措,無笑走出亭子,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莊主一心為了台灣武林,不怕死,不計較個人的得失,實在令我欽佩,我想知道莊主是因為什麽而決定這麽做?”

夏玉說:“因為紅豆仙子屢次出手相助,當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的時候,對,不是一個人,你就什麽都不怕了,甚至死亡,都不值一提。”無笑轉過身來,看著夏玉,說:“不錯,當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的時候,你將會變得更加堅強,這段時間,我們都改變了,你戰勝了自己的懦弱,我克服了自己的野心,我們都回來了,想起這幾十年的風風雨雨,多少有些可笑,但是,那畢竟都已經過去了,變成回憶的東西,有幾樣是能夠改變的呢?”

夏玉點頭說:“不知道夫人對現在的局勢如何看?”

無笑說:“台灣人渴望自由,比任何人都渴望,趕走荷蘭人,已經勢在必行,隻不過,有的人想要渾水摸魚而已。所以現在,我們需要一場徹底的較量,我想莊主可以設一個局,將所有的人都引去。解決了武林的紛爭,台灣人的噩夢,也就結束了一半。”

夏玉問:“什麽局?”

無笑說:“當年仙琴派七莊十二會前往台灣,帶來的不僅有一批古玩字畫等國寶,還有一批用於作戰的兵器寶藏,我想這就是最大的誘餌。沒有人不想要寶藏,沒有人能克服這個最大的野心,就算不想得到的人,也害怕別人得到,成為別人的階下之囚。”

夏玉說:“這的確是個辦法,看來這次,我要自作主張了。”無笑說:“現在莊主作為台灣武林的盟主,正是自作主張的時候。正如你說的一樣,你的朋友,未必就是你的朋友,你的敵人,遲早是要對決的,既然如此,不如趁早了結,還天下一個清淨。”夏玉說:“好,沒想到夫人這麽果斷,若非你說,我斷然下不了這個決心。”

無笑笑說:“莊主放心,我一定會自始至終的陪著你,永遠不會背叛你的。”

夏玉忽然覺得一怔,一種奇怪的感覺頓時襲來。

青弦一路趕回烈火穀,紅豆顯得有些焦慮不安,在琴樓裏坐著,卻並不彈琴。青弦奇怪起來,問:“姐姐怎麽了,為何這麽心神不寧的樣子?”

紅豆說:“青弦,自從我父母相認之後,你知道的,很多事情,發生了變故。”青弦問:“什麽變故,這不是很好嗎?”紅豆起身來,看著外麵,說:“你不知道,家父是大清朝的人。”

青弦一呆,問:“這是怎麽回事?”紅豆說:“當年家父深入大清皇宮,刺殺皇上,不料功虧一簣,被清人擒住,然而大清的皇上並沒有殺他,而是讓他留在身邊,讓他一年之後再作決定。這一年,家父果然改變了決定,成為清人的一員大將,作為欽差辦了不少事情。他此次前來,就是受到皇上所托,查探南明的事情。”

青弦說:“現在新皇登基,他還要繼續效忠嗎?”紅豆點頭說:“老皇帝其實隻是歸隱,將新皇托給四個大臣,這次發出信函,希望父親趕回皇宮,護衛新皇。”青弦說:“那正好,刺殺了這個新皇帝,南明不就有希望了嗎?”

紅豆搖頭說:“明朝的皇帝一個個都昏庸無比,算算這麽多年來,把一個泱泱華夏,弄得烏煙瘴氣,東廠西廠,殺人如麻,其令人發指之處,就是後人也心有餘悸。我對南明更是如此,這麽多年來,和偏安的南宋有何區別,我們為何這麽抗拒清人呢?因為我們懦弱,我們害怕。”青弦來回走著,說:“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武林各派不想剃頭,直到現在還在拚命反抗,這話有點大逆不道了,清朝真的很好嗎?唉,為什麽會這麽麻煩?清人以前怎樣,現在怎樣,以後又能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