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與殺手

第十三章 西門三煞,紫荊風雲

天明、日出,曉霧消散。

古淩風和醉蝦師徒在山穴裏睡了很舒服的一覺,睡足了,三個人都顯得精神奕奕,在洞裏共商行止。

“古老弟的意思暫不出山,我們全留下?”

“對,我們必須查明三座怪塚的根由,要是江先生的推斷正確,墓裏安葬的是三位貴同道之中的兩位,關鍵在於活著的‘梁上花’宋三娘,到底是她為了獨吞‘神通寶玉’而殺害了兩同道,還是陰謀者在背後全盤操縱?想不通的是既要造墓掩飾,為什麽又要演投岩那場戲?”

“老夫忽然想到了……”

“江先生想到什麽?”

“中間的一座墓碑上沒刻記號,表示人還活著,但已經有了死誌,所以先做好墳,而演戲的目的是當眾表明她已經投岩而死,之所以這樣做,定是她在某一個時間敗露了行藏,有人知道她還活著,不得不來這一手以圖掩飾,而知道她活著的,很可能便是‘百靈會’的人……”

“嗯!這樣可以說得通。”古淩風頷首,同意醉蝦的看法,也隻有這解釋比較合乎情理。

“不過……老夫還是懷疑三娘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照她以往的為人,比男人還要豪爽重義,女神偷,絕不比一個正牌的武士遜色。”醉蝦的眸子裏透出迷惘。

“江先生,江湖中許多事都是詭譎迷離的,在沒水落石出之前,很難依情理推測出正確的答案。”

“那我們隻有盡力去找答案。”

就在此刻,洞口之外突然傳來一個脆生生的少女聲音道:“快來接信!”

古淩風連想都不想便當先竄了出去,隻見一紙素箋飄墜洞口地上,他先不撿拾,犀利的目光四下掃瞄,不見半個人影,呼吸不由為之一窒。

醉蝦師徒也出了洞。

古淩風彎腰撿起素箋。

“什麽人傳的信?”醉蝦急問。

“奇怪!”古淩風的目光還在掃動。

“什麽奇怪?”

“這地方沒有遮掩,在下的動作也不慢,居然不見來人身影,這種身法簡直是通玄了。”

“先看看信箋上說的是什麽?”

古淩風這才抬起持箋的手,隨口念了出來:“山中已無狼,盡速返南陽,墳台隱秘事,泄之必不祥。”字跡工整娟秀,一望而知是出自女人之筆,箋末署有“仙女”二字,他本不想提昨晚不期而遇“仙女”文素心這一節的,不料讀滑了嘴溜出來了。

“仙女?”醉蝦大為驚異,叫了出來。

“世上真的有仙女?”小泥鰍也跟著出聲。

古淩風隻好把昨晚的事揀該說的很簡要地說了一遍。

“古老弟,仙女什麽來路?”

“不知道!”

“唔,照此看來,這位神秘的仙女是住在山中某一個隱秘的地方,與那三座怪墳有密切的關係,如果老夫原先的推測正確,仙女跟這樁公案便不可分!”

古淩風的心一下子變得很亂,情況不但複雜,而且詭譎得完全超乎想象,他捏著那張素箋發怔,雙眉緊鎖。

“老弟,我們先研究箋上的話。”

“唔。”

“老弟是讀過書的人,逐句解釋一下?”

“好!”古淩風努力鎮定下來,道:“山中已無狼,應該是說豺狼之輩業已離山,至於所指是哪些對象,明的還是暗的便不得而知了。第二句很簡單,要我們馬上離山回南陽,用意當然是個謎……”

“後兩句?”

“墳台隱秘事,泄之必不祥。是說關於那三座怪墳是一項秘密,絕不可對人宣泄,否則就會招來不祥。”

“這不祥二字很有威脅的味道!”

“是如此!”古淩風的眉頭舒不開,昨夜與“仙女”交談和山洞避雨的點滴又重映心頭,這中間摻和了很微妙的情緒,他不敢去深想。

“看起來……老夫對三座怪墳的猜測是八九不離十了!”醉蝦的目芒連閃,臉色沉重無比,他不敢想象“仙女”到底是怎麽樣一個人物。

“江先生的意思……”

“要揭謎底就在眼前!”

“不離山?”

“如果我們放棄,就可以離山。”沉默了片刻之後又道:“老夫是棵無根的草,隨便飄到哪裏都可以,南陽也並非安身立命之所,追查真相的目的,不為名,不圖利,隻是基於道義兩個字,求其心之所安,不管前途如何凶險,老夫決意留在山裏,至於老弟的行止,老弟自己作決定。”

幾句話,說得大義凜然。

“江先生,也許怪墳是另一項秘密,與本案完全扯不上關係?”

“不錯,但目前無法證明!”

“江先生,‘石心劍’白世凡臨死的遺言已經點出了方向,他生前是‘百靈會’的弟子,所說應該可信!”

“老夫不是不信,而是眼前的事值得查證。”

古淩風並非昧於山中的情況,而是潛意識中他不想跟“仙女”起衝突,除非是萬不得已,腳長在身上,可以離開也可以再來,他想先從南陽方麵的線索著手,明擺著的目標是卜芸娘,暗的目標是“四眼”,而更有力的是華豔秋的一句話,她已經掌握了某項事實。一時之間,他不知該怎麽說才好。

“古老弟,老夫有個兩全之策。”

“噢!江先生有何高見?”

“老夫留在山中,老弟跟小泥鰍回南陽會合歐爺他們行動,這樣就不會顧此失彼。”

“師父,徒兒要留下陪您!”小泥鰍最崇拜古淩風,能追隨他是求之不得的事,但師徒如父子,說什麽也不能讓師父一個人留在山中犯險。

“在下決定不走!”古淩風突然下了決心。

古淩風之所以突然下決心不理會“仙女”的傳箋警告繼續留在山裏查證宋三娘這段公案,主要原因是基於“武道”二字,他答應協助父執歐陽仿偵查此案,就變成了主體之一,而醉蝦師徒願意合作是客體,他不能把醉蝦一個人拋在山裏去麵對不可知的神秘敵人。

醉蝦笑笑,用力一拍古淩風的肩膀,道:“古老弟,你擔心我的安全是不是?那你就未免太小覷老夫了,這種情況還能應付得了,一個人,行動反而自如,你跟小泥鰍放心出山。”

“在下不敢小覷江先生,隻是覺得應該留下。”古淩風實際上是擔心的,但不能明說出來,目前所知,“仙女”和“鸚鵡夫人”這兩夥全是毒道高手,武功也是一等一的,醉蝦根本應付不了,但這點又不能明說出來。

“不,你應該回南陽,歐爺他們並不了解山裏後來發生的事,同時原先說好在紫荊關會合,不見人他們會擔心,正如你剛才說的,南陽是重點,‘仙女’傳箋定然有其用意,你細想山中已無狼這句便可知道。”

“江先生沒想到是為了某種原因而不讓我們留下?”

“成分不大。”

“為什麽?”

“對方曾對我們兩次援手,證明是友非敵。”

“可是對方已經提出警告?”

“所以老弟離開是對的。在老夫而言,對本案可以說是局外人,追尋三娘是為了同道之義,再則,如果涉及別人隱私之事,自有分寸,隻要釋了心中之疑便即離山,絕對不會魯莽行事節外生枝,你們在,情況便有所不同。”

“怎麽說?”

“立場互異,在應付情況的行動上難免會衝突,如果彼此將就配合,情況豈非完全改觀?”

醉蝦現在強調局外人的立場,是遁辭還是真的有意置身事外?但山裏眼前已成是非之地,如要置身事外,應該遠走高飛,他一再堅持單獨留在山中,難道另有不能為外人道的目

古淩風在心裏琢磨老偷兒的意向。

小泥鰍苦著臉,他是處在夾縫裏,無法表示自己的意向,隻有聽任安排。

“古老弟!”醉蝦望著抿緊嘴的古淩風,以很鄭重的神情道:“你這樣堅持,迫得老夫不得不說出本來不想說的話。在幾位同道中,老夫與三娘交情最為深厚,已到了完全推心置腹的地步,老夫非要跟她當麵談談不可,如果有第三者在,便形成了障礙,老弟明白了麽?”

在潛意識裏,古淩風是希望能有機會再見到“仙女”文素心,但依傳箋來看,這希望很杳茫,兩度奇逢,實際上便不代表什麽,既然醉蝦已經坦白說出了他自己的打算,再要堅持便沒意思了,如果醉蝦能見到宋三娘,對這樁公案必有幫助。

“江先生不是真的要完全置身事外吧?”

“古老弟,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如何?”

“好吧!”古淩風無可奈何地點點頭道:“那在下就跟小泥鰍先行出山,希望江先生平安如願,不久再見。”

“唯願如此!”說著,轉向小泥鰍道:“我把你交給古爺,要聽話,安分,就像在為師的身邊一樣,能跟古爺,是你的造化!”

“是,師父!”小泥鰍的表情不勝依依。

日薄西山。

古淩風與小泥鰍進了紫荊關,熟悉的事物對人會產生一種吸引力,很自然地兩人投入了進山前落過腳的那間酒店旁的客棧,這客棧白世凡住過,數日之隔,白世凡已經永遠躺在蒼龍岩的山洞裏,江湖人的命有時的確很脆。

在小二帶領下進入客棧。

小二哈著腰道:“公子是要住樓下還是樓上?”

古淩風正要回答樓上,忽見上房明間裏走出一個青衣少女,揚聲道:“店家,飯萊送到房裏來!”衝著院地裏的古淩風笑了笑,轉身回房。

帶路的小二應聲出口,青衣少女已經進了房。

古淩風卻愕住了,那青衣少女赫然是穀中所見“鸚鵡夫人”侍婢之一的若嬋,想不到“鸚鵡夫人”也已離山,這麽巧投在同一客棧裏,從若嬋那一笑,仿佛早知道古淩風也來投店,一點也不驚奇。

小泥鰍在穀底遭“天蟆”噴氣昏迷之後被送出穀,所以他並不認識若嬋,倒是若嬋那一笑他看到了,心裏想:“男人長得俊到處都會吃香,這妞兒竟然朝著古爺笑,她要是知道古爺是大名鼎鼎的冷血殺手,可能就笑不出來了。”

他隻是想,不敢說出口。

小二再次道:“公子,樓下上房已經住了客人,隻剩下東廂房三間還空著,是上樓還是……”

古淩風冷冷地道:“樓下,三間全包!”

小二應了聲:“是!”帶兩人進入廂房明間,然後分別在各間燃上燈,道:“兩位是過晚?”

小泥鰍搶著道:“當然,才什麽時候?配幾樣可口的菜,一壺好酒,四個饃送到房裏來!”他已經熟知古淩風的胃口,不必請示便作了主。

小二退了出去。

古淩風在桌邊坐下,心裏還是想著“鸚鵡夫人”,蒙麵碧紗之下到底是什麽長相?

從窈窕的身材判斷,定然是個大美人,他內心有一種看個究竟的衝動。

不久,小二送來酒菜,一壺熱茶,擺整舒齊之後道:“公子如果有什麽需要,就請這位小哥吆喝一聲。”說完,帶上門離開。

古淩風喝酒,小泥鰍吃饃,在山裏折騰了這幾天,人已變得很饞,吃喝起來特別有味。

小泥鰍吃飽了坐在旁邊為古淩風斟酒。

“古爺,我們明天便動身回南陽麽?”

“當然,留在此地幹什麽?”

“回去仍然住豆腐店?”

“嗯!店裏方便又舒適。”

“古爺,我會難過!”小泥鰍眼圈一紅。

“難過什麽?”

“因為……師父還留在山裏。”

“他不久就會出山回南陽。”古淩風本想安慰他幾句,但又想不出適當之詞,事實上醉蝦留在山裏是一種冒險,吉凶很難預卜,他隻記得以往同道之情,卻沒想到人和事都會變的,照已知的情況看,如果宋三娘是獨吞寶玉而犧牲兩位同伴,她就已不是早先的宋三娘。

如果宋三娘受製於人,身不由己,對醉蝦更是不利。

由此,他又想到“仙女”,她在傳箋上警告嚴守怪塚的秘密,要是怪塚裏埋的真是“錦毛狸”和“影子客”兩大神偷,她與宋三娘便有了絕對的關係。現在,他後悔沒堅持留下來揭開“仙女”與怪塚之謎,但已經來不及了。

“古爺,我……想喝兩杯!”

“喝呀!剛才是你自己不喝,並不是我不讓你喝。”

小泥鰍是醉蝦的傳人,喝酒自然也是相傳的一項,年紀小,酒量卻不賴,他先敬了古淩風一杯,然後連幹兩杯,看樣子他是要借酒平衡情緒。

一會兒,酒壺空了。

“古爺,我去叫小二添酒?”“你自己去,順便了一了店裏住的都是哪些人。”

“哦,好!”小泥鰍抓起酒壺出門。

古淩風判斷這是此地唯一的大客棧,是有觀察一下的必要,小泥鰍對這一套是拿手,一定會辦得很好。果然,送酒來的是小二,小泥鰍辦事去了。

約莫盞茶工夫,小泥鰍回房,一臉興奮之色。

“怎麽樣?”古淩風開口問,用手勢要小泥鰍坐下。

“古爺,很熱鬧!”

“怎麽個熱鬧法?”

“前院上房,住的是‘桃花女’和‘一滴血’、外加一個‘鬼爪追魂’,三個人一大桌子菜,喝得很起勁。”

“晤!”

“還有,卜芸娘住在邊廂角落的樓頭,換了個男人陪著,年輕,一臉鬼相……”

“鬼相,怎麽說?”

“就是死盯著女人看的那種相!”

“嗯,卜芸娘找的男人當然是那種相。”

“還有,那男的兩個酒窩長在眼皮下,燈下遠遠看去活像長了四隻眼睛!”

“你倒是看得挺仔細的。”

“嘿!”小泥鰍得意地笑了一聲,聳聳肩道:“隻有這邊的上房被卯了,明間裏點著燈,人卻縮在漆黑的暗間裏窮聊,從聲音聽是三個女人,一主二婢。”

“你整座客棧都看遍了?”

“可不是?”

“這可就奇怪了……”

“古爺,什麽奇怪?”

“怎不見歐爺他們的影子?”

“哎!對啊!我們是來跟他們會合的,這……”小泥鰍拍了一下腦袋,皺起眉頭道:“八成是他們沒投在這店裏,不然就是上路回南陽了?”

“不可能!”古淩風搖搖頭道:“這客棧是此地最大的一間,歐爺他們是先出山來監視那批男女行動的,主要對象是卜芸娘,而卜芸娘就投在這店裏,他們不可能另投別店,而在沒跟我們會合之前,他們不會先回南陽。”

“那就……真是奇怪了!”

“小泥鰍,你到櫃上去打聽一下,是否有一對父女和一個中年人投宿過,還有,卜芸娘和那男的是什麽時候投的店,有沒有跟別的人打過交道?”

“好!”小泥鰍喝幹了剛斟上的酒,匆匆出門。

古淩風的心頭開始沉重,歐陽仿他們很可能遭遇了意外,從在南陽開始辦這案子到現在,顯示“百靈會”是極難對付的敵人,詭謀花巧層出不窮,手段也極毒辣。

更重要的是“鸚鵡夫人”也在店裏,跡象顯示,她與“百靈會”之間似有關聯,甚或她便是情況不明的陰謀者方麵的人,所不可解的是她救治過醉蝦,又放自己平安出穀,是別具深心,還是自己對她的判斷錯誤?

她說入山是為了采“天蟆涎”配藥,目的真如此單純麽?

驀地,一條人影閃身入房。

古淩風穩坐沒動,但劍已離鞘一半。

來的是個商賈打扮的老頭,蓄著短短的山羊胡,進房之後反手掩門,就這麽背門而立,沒有進一步行動。

“朋友是……”

“古老弟,是區區!”

聽聲音,古淩風立即便認出來了,是開封府護衛黃坤,本來是吊著的那隻神奇假手籠在袖子裏,山羊胡是裝上去的,化裝的並不高明,但是在晚上還可以蒙一蒙。

“原來是黃兄!”古淩風起身道:“先請坐!”

“不,我說幾句話便走!”黃坤的聲音很急迫。

“發生了什麽情況?”古淩風直覺地感到一定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故。

“小玉遭了意外!”

“小玉?”古淩風心頭大震道:“她怎麽啦?”

“我估計你們該到了,隻你老弟一個?”

“還有小泥鰍,他剛剛出去。”

“醉蝦呢?”

“他執意留在山裏。”

“行動隱秘些,東行五裏,大路北邊可以看到一株占地很廣的古榕樹,樹下有座土地祠,我和歐爺父女就在祠裏,千萬別被人盯梢,我走了!”說完,拉門急離。

古淩風站在桌邊發呆,看樣子情況很緊急,小玉到底發生了什麽意外?

小泥鰍回房,道:“古爺,我打聽到了!”

“怎麽說?”古淩風沉住氣。

“歐爺他們是一大早上路的,小玉姑娘像是突然得了急病,還雇了轎子。姓卜的那娘們是今天午間才落店,那男的已經先住了三天。”

“好!我現在要出去,你關上門睡覺,房間裏別燃燈,萬一有什麽人找我,就說我酒醉上床了,放機伶些,店裏的情況很複雜。”

“古爺要出去?”小泥鰍極感困惑。

“嗯!沒時間,不要多問了。”古淩風進入暗間房裏,先滅了燈,然後拉開後窗,先朝窗外探視了一番確定沒人,這才穿冒而出。

月光如水,冷冷地照著邊關古道。

古道上,一條人影以驚人的速度飛馳,他,正是“冷血殺手”古淩風,急著去會見歐陽仿父女他們,速度快,但卻十分小心,每遇到有掩蔽的地方,便會停下來觀望一陣,以防被人盯蹤,不久,他看到了路邊約莫三十丈遠近的那株黑黝黝的古榕,測估了一下方位,他迂回著繞奔過去。

巨榕蔽天,月光不透,暗影中有座小小的土地祠。

古淩風則投入陰影中,便有人出現祠門。

“古老弟,你來得真快!”是黃坤。

“歐大叔……”

“在裏麵,你自己進去,我在外麵守望。”

古淩風疾步進門,祠裏更暗,所幸進門是天井,供堂也很淺,還可以隱約辨物。

“淩風!”供堂裏傳出歐陽仿的聲音。

“歐大叔!”古淩風來到供堂門邊。

歐陽仿點亮了供桌上的半截蠟燭,供堂裏驟現光明,古淩風第一眼便看到躺在供桌右邊地上的歐陽如玉,地上鋪了些榕樹葉子,一包換洗的衣物做了枕頭,身上蓋的是歐陽仿的外衫,她睜著眼,但兩眼是木的,看上去就像個白癡女子。

“小玉!”古淩風叫了一聲,心裏一陣悸動。

沒有反應,她已經不能認人。

“歐大叔,怎麽回事?”古淩風望向站靠在供桌邊的歐陽仿。

“你先看看這個!”從懷裏掏出個紙折遞給古淩風。

古淩風接過,打開,就著燭光,隻見上麵寫著:“字陳歐陽教頭閣下,盼立即束裝就道返京,令掌珠所中風邪惟本人獨門靈藥可治,抵京之後當著人專程奉上,如再羈延,將貽終生之憾,勿謂言之不豫也。”末尾沒有署名。

古淩風看完,掃了歐陽如玉一眼,抬頭望著歐陽仿。

“歐大叔,對方會是誰?”

“與本案有直接關係的陰謀者,也就是在山中利用‘魔魔雙道’毒製醉蝦的人,小玉所中之毒與醉蝦在山中所中之毒很相近,黃護衛判出是一種罕見奇毒,卻不知其名。”

歐陽仿滿臉激憤之色。

“事情是怎麽發生的?”

“昨晚飯後不久,小玉感到不適,獨自回房休息,沒多久小二送來這張字條,我看完之後立刻進房探視小玉,她已經變成這個樣子……”

“送信的是什麽人?”

“據小二說,像本地的山裏人,當然不會是本人。”

“以後呢?”

“我跟黃護衛商量之後,雇了乘轎子,假作離開,中途借口換轎,打發了轎夫,然後悄悄地折回,暫時在這裏藏身,很幸運順利地聯絡上了賢侄。”頓了頓又道:“我此番查辦此案是上命,由刑部直接指示,不管遭遇什麽困難,都不能私自回京,看樣子對方有人一直暗中釘在我左右,我非把他揪出來不可。”

“對方的目的是什麽?”

“很明顯是迫我放棄任務,南陽古廟殺人栽贓便是手段之一,這也證明對方早知我的身份,之所以不敢用激烈手段,是因為我是公人,國法可畏。”

“這……歐大叔,對方似乎可以不必來這一手。”

“為什麽?”

“宋三娘在蒼龍岩演的戲可以結束本案,而對方並不知道我們識破他們的狡計……”

“淩風,事實不是如此,你和小泥鰍垂藤下穀,必逃不過對方的耳目,穀底自然沒有宋三娘的屍體和寶玉,你平安出來,對方便已知道詭謀敗露,迫我回京,認為我會以宋三娘抱玉投岩來結案,他們錯估了我的為人。”

“唔,”古淩風深深點頭道:“對方真是‘百靈會’麽?如果是,寶玉可能早在對方手中,這些作法都是掩飾的行為。如果不是,那便屬於宋三娘方麵,‘百靈會’隻是圖謀最積極的一方。”接著,把發現怪塚的事說了一遍。

“這一來,情況更複雜了!”歐陽仿眉頭深鎖。

古淩風忽然想到“鸚鵡夫人”的詭異行為和“仙女”的傳箋,這當中似有相連之處,如果“鸚鵡夫人”是“百靈會”一分子,這情況便可以解釋了,眼前能確定身份的隻卜芸娘一個,要是能找出別的線索印證,案情便可以開朗,最主要的是要查出百靈會主是誰?舵壇所在?宋三娘的身份立場?

“歐大叔,目前得設法救治小玉。”

“如何救治?”

“鸚鵡夫人現在客棧裏,我回去找她。”

“噢,那神秘女人也出了山?”

“還有各路的人馬全集中了,我一定要理出線索。”再次望了癡呆的小玉一眼,道:“歐大叔,時間緊迫,我這就回店。”

說完,立即轉身出供堂。

古淩風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到了紫荊關大街客棧,仍然從後窗悄悄進入房間,明間裏燈火還亮著,兩邊的房間是暗的,小泥鰍相當靈警,立刻從對過房間出來。

“是古爺麽?”他對著房門問。

“嗯!”古淩風在房裏回答,又問道:“有人找麽?”

“有!”

“誰?”

“上房的小妞!”

“啊!”古淩風心頭一震,步出房門道:“怎麽說?”

“說是她們夫人有請古爺。”

“你怎麽回答?”

“我說古爺醉在**。”笑笑又道:“古爺,我知道上房住的是什麽人了。”

“你知道是誰?”

“鸚鵡夫人!”

“你真是鬼靈精,怎麽知道的?”

“從那小妞的聲音,我聽出就是那送我出蒼龍岩絕穀的少女,她們夫人當然就是‘鸚鵡夫人’了,古爺,她找您……恐怕沒什麽好事。”

“我正要找她!”

“古爺……正要找她?”小泥鰍驚奇地張大眼道。

古淩風沒回答小泥鰍的問話,立即打開明間的門走向正房上房,明間的門業已關上,燈倒是亮著,他舉手輕叩了三下。

“什麽人?”聽來是若娟的聲音。

“在下古淩風!”

“哦,請稍待。”

裏麵傳出有人出房進房和悄語的聲音。

古淩風心裏在想,“鸚鵡夫人”和自己相見是以本來麵目還是臉罩碧紗?她要見自己是為了什麽?想著,明間的門開啟,應門的是若娟。

“古公子請進!”若娟側身肅客。

古淩風步了進去,古公子,這稱呼與“仙女”不謀而合,聽起來總是覺得怪怪的。

若娟隨手掩上門,然後站到房門邊,打起布簾,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古淩風微微一怔,想不到會請自己進房,但他還是大方地進入房門,布簾隨即放下,房裏一片黑,好一會眼睛才適應過來,看清楚了床櫃桌椅的位置。

“鸚鵡夫人”端坐床沿,朦朧中見她臉上還是蒙著紗。

“請坐!”她抬手指了指床頭椅。

古淩風落座後道:“夫人相邀有何見教?”

“有兩件事我想澄清一下。”

“請問。”

“你跟‘桃花女’華豔秋有過交往?”

古淩風怎麽也想不到對方會問這個人私事,不禁怔了一怔。

“是的!”古淩風不想隱瞞。

“有感情?”

“談不上!”

“逢場作戲?”她的音調很自然。

“可以這麽說。”古淩風的回答不大自然。

“好!另外一件事,山裏有一朵幽穀奇花,你稱她為‘仙女’,你對她的看法如何?”

古淩風的心弦起了震顫,這件事她竟然也知道?問的兩個問題全屬男女之私,她的目的是什麽?一個女人對男人提出這樣的問題,意圖是什麽?

“夫人為什麽要問這個?”

“沒什麽,我隻是想知道!”

“在下與‘仙女’隻是偶然相遇,對她一無所知。”

“這無關宏旨,男女之間的遇合隻在一個‘緣’字,緣字可以打破一切阻礙創造奇跡,但也可以否定一切人為的努力,有緣無緣差別極大。”

她的話已經很露骨,似乎在暗示什麽,再笨的人都可以體會得出來。

古淩風不笨,而且非常聰明,他已經窺出對方的心意,隻是事情發生得太突兀,太意外而使他驚訝。

他極快地冷靜下來,麵對這情況他必須冷靜。

“夫人說得極是!”順水推舟的回答。

麵對麵,隔了一層麵紗就仿佛隔了萬重山,無法看到對方的真麵目,當然更看不到對方的神情,有燈沒燈差別也不大。

現在,由於相距很近,他又聞到了那種與“仙女”一樣特有的能使人起飄飄然之感的異香。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已經回答過了!”

“什麽?”

“夫人剛剛提到一個‘緣’字,在下偶逢‘仙女’是有緣,若從此不複再見是無緣,在下讚同夫人的看法,便等於是回答過了。”

避重就輕的巧答,這叫做言之成理,聽之無物,答與不答實際上並無二致。

“我是問你對她的心懷意念?”鸚鵡夫人不簡單,緊抓住她自己的問話不放。

古淩風心頭沉了一沉,索性放開道:“以‘仙女’天生的蘭姿蕙質,如果說見了而無動於衷,那是欺人之談。”

“這麽說,你很喜歡她?”

“是的!”斷然的口吻。

“她喜歡你麽?”

“不知道!”

“好了,言止於此,以後我們見麵的機會還很多,你請回吧!”稍稍又說道:“別忘了你欠我一個條件。”

古淩風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戰,以後見麵的機會還很多,這預示了什麽?記得她突然現身救治醉蝦時,也說過“以後我們可能會常常見麵”這句話,當中顯有文章。她重提欠她一個條件,明擺著當初她是蓄意的,將來,她會提出什麽意想不到的條件?

“夫人,在下還有請求!”為了小玉他不得不硬起頭皮求人。

“你還有請求?”

“是的!”古淩風的心裏起了忐忑,要是事實正如預測,她是陰謀者方麵的人,這一說出來,就敗露了歐陽大叔他們的行藏,也暴露了自己的立場和身份,可是事逼至此,要救小玉舍此別無他途,隻好冒此一險了。

“什麽?”

“有位姑娘遭人暗算,中了無名奇毒,人變成癡呆躺臥不起,想請夫人援手救治。”幾句話他說得非常吃力。

“人變癡呆之毒?”聲音有些異樣。

“是的!”

“好,很好!”接著是一聲重重的冷哼。

古淩風愕然,他完全不懂“鸚鵡夫人”這種反應是什麽意思,莫非正如所料,她是陰謀者一方的人,所謀不得逞而激怒?如果是,自己該采取什麽行動?

“什麽樣的姑娘?”口氣又變了。

“是在下……一位父執的獨生女。”古淩風茫然。

“曾經到過山中?”

“是的!”古淩風由茫然而駭然,對方對自己方麵的一切了如指掌,可是問話的口氣似乎又不像是陰謀者?

“怎麽中的毒?”

“在不知不覺中。”

“施毒者的目的知道麽?”

“迫使他們離開,放棄……”想了想才接下去道:“放棄‘神通寶玉’這案子。”如果能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會有助於對情況的判斷,但古淩風什麽也看不到,他隻聽聲音,而要從聲音偵測人的內心幾乎是不可能的。

“中毒者是你的世妹?”話又彎了回來。

“是的!”

“你跟她有感情?”

“這……隻能說是上一代交情的延續。”

古淩風相當納悶,對方為什麽老是在男女感情這方麵繞圈子?

“鸚鵡夫人”沉默了片刻,道:“她人在何處?”

“東去五裏的大路邊的土地祠。”

“嗯!這地方我知道。”又沉默了片刻,然後扭轉身軀,打開放在床裏的一個小匣子,取出一粒龍眼核大的黑色丸子交在古淩風的手裏,又道:“讓她服下去,半個時辰奏效,不論何時,發現任何可疑人物,立刻通知我。”

“這是條件麽?”古淩風衝口說出,但立即後悔。

“你認為呢?”

“對不起,恕在下無心失言!”

“你走吧!”

“謝夫人!”古淩風起身抱拳。

古淩風匆匆趕往土地祠。

一路上他的精神顯得很振奮,這麽順利便求得了解藥是有點出乎意料之外,隻不過對於“鸚鵡夫人”更難理解了,謎一樣的女人!

土地祠陰森死寂依舊,隻是比第一次來較為清明了些,因為月已西偏,而古榕的枝葉西麵稀疏,漏下了一些月光。

古淩風直抵祠門口,奇怪,不見人影,在這種情況之下,警戒是不能疏忽的,兩個老手應該不致如此大意?

“歐大叔!”他先叫喚了一聲,沒有反應,心頭立時犯了嘀咕,可千萬不要發生意外,踏進祠門,一眼看到天井地上躺了兩條人影,不由驚魂出竅,一顆心跳到了腔子口,一個箭步衝前,彎下腰仔細辨認,是兩個陌生的黑衣漢子,吐口氣,心神歸竅,可是問題來了——

事實顯示此地在自己離開這一段時間裏發生了意外,這意外嚴重到什麽程度?

歐大叔父女和黃坤平安麽?

死者是何許人物?

呆了一呆之後,進入供堂,堂裏是空的,一時之間,古淩風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刻,腳步聲起,兩條人影進入天井。

“呀!”其中一個驚叫了一聲。

“看看是什麽人?”另一個急聲說。

“好像是朱五和老尚?”一個俯身察看。

“是他兩個沒錯!”另一個跟著看了看栗聲說,直起身,麵向祠門大聲道:“四爺,朱五和老尚被做了!”

古淩風閃到門框邊。

又一條人影閃身進祠。

“什麽事?”

“朱五跟老尚……”

“啊!”叫四爺的發現了地上的屍體,他表現得很沉著,先審視了一下屍體,然後抬頭四下掃瞄一遍,冷冷地道:“裏麵搜搜看!”

兩人亮劍,步向供堂。

供堂除了供桌神龕別無遮掩,隻消到門檻邊便可一覽無餘,古淩風除了現身,沒有別的選擇,身形一橫,站在門檻邊,他之突然現身,使得兩人倒縱回天井。

“什麽人?”四爺出聲喝問。

“古淩風!”

“冷血殺手?”

“正是!”

兩名手下正待要左右欺上,一聽“冷血殺手”四個字,立即停止行動,改為戒備之勢。

“人是你殺的?”四爺的目芒有如冷電。

“不是!”

“不敢承認?”

“笑話,殺手殺人會不敢承認?”

“那是誰殺的?”

“不知道!”

“好一個不知道,現場隻有你,莫不成死者是自殺的?古淩風,老實告訴你,並不是因為你的劍快,也不是你命大,而是不想要你的命,所以你還能活到現在,今晚碰上四爺我,你的大限就到了。”

不想要你的命這句話其中就有文章,古淩風心念電轉,死者是對方手下,從對方的反應判斷,歐陽仿他們的失蹤顯然與對方無關,但對方的來路值得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