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與殺手

第十六章 天馬金蛇,萬象奇聞

“古爺這該相信了?”小泥鰍很得意地說。

“我去看看!”

“什麽?古爺要去……”

“你跑了一天腿很累了,去歇著吧!”

“古爺知道地方?”

“太容易找了,翻過城牆便是西街。”

西街,禦史巷。

沒有路燈,長長的圍牆圍著一幢黑黝黝的巨宅,看去-片陰森,圍牆盡頭是一條窄弄,分隔了巨宅與平戶住家。

窄弄邊聚集了一大群人在指點議論,但都不敢大聲。

牆裏,花樹冒出牆頭,花樹掩映中聳起一座樓台,樓頭畫欄圍繞的露台上亮著兩盞白紗宮燈,此際空寂無人。

古淩風雜在人群裏,無意去聽那些無知男女的胡言亂語,心裏隻想著“仙女”文素心,她真的來到了南陽麽?

照小泥鰍的說法,他看到的很有可能是文素心和黑嫂。她之來到南陽是有理由可以解釋的,山裏的三座疑塚她是唯一知道內情的人,她的傳柬警告不許泄密,三座疑塚葬的如是三神偷,便牽扯到“神通寶玉”的公案,而這公案的重心在南陽,所不解的是她何以選這鬼屋用這種方式張揚?

望著詭秘的樓台,他的思潮不斷起伏。

不管真相如何,有進入巨宅一探的必要,但他又考慮到如果真的是“仙女”文素心,會不會引起她的反感呢?

心念之間,突然瞥見遠遠的黑巷裏三條人影掠入圍牆,快捷利落,換了普通人的目光,絕對無法發覺,登時心中一動,立即避開人群,到窄弄的另-端,飛身掠上牆頭,略作瞻顧,投入樓台側方的花樹之中。

這是個大花園,樓台亭榭、山石水池、曲檻回欄隱約其間,想當年的經營頗費一番匠心,十幾年的廢置,雖還不怎麽破敗,但已荒蕪,花樹失去修剪,雜亂無章,繁茂的野草,湮沒了所有能侵蝕的地方。

夜暗,看去是一片陰森,充滿了鬼氣。

樓台上的白紗燈泛著慘白的光暈,依然不見人影。

古淩風抬頭望了望,他本可一躍登台,但如此一來,便會暴露在圍牆外眾人的眼裏,想了想,他進入樓房,把心一橫,循梯登樓,警戒性提到最高度。

到了樓頭外望露台,隻見白紗燈照著一把空椅子,此外空無一物,所謂的狐仙,連一點氣味都沒聞到。

樓內窗壁蕭然,根本不能藏人。

呆了片刻,他想到自己是尾隨那三條神秘人影來的,三人是宅裏人還是從外侵入的人不得而知,但不能在此久耗下去而錯過了揭開謎底的機會,於是,他轉身下樓,穿過園林,進入跨院。

庭院森森,黴濕之氣觸鼻,窗扃門閉,蝙蝠亂飛,青磚鋪砌的院地,全是苔蘚雜草,從月洞門的格局可以看出這巨宅一共三進。

穿過中隔的月洞門進入正宅,看樣子是後進內宅,一正兩耳一麵,寬闊的走廊,合抱的廈柱,外加一片死寂。

古淩風心頭升起了冷的感覺,-顆心收得很緊。

由側方通道進入中院,情況與後院相同,庭樹蔭濃,更黑,仿佛暗影中藏著無數幽靈,葉隙光點變成了鬼眼。

在這種境地裏,一個完全不信鬼的也會感到鬼氣襲人,似乎心神已失去了控製。

他仔細辨認了門戶,準備繞到前院……

人語聲起,他趕緊退藏暗角。

“人說狐女最風流,你兩個大概也聽過那些**故事,正陽城的姑娘我全膩了,說不定今晚有緣可結,哈哈哈哈……”

笑聲起了一連串回響。

“少堡主,這……”

“怎麽,怕了?”

三條人影進入中庭,微弱的天光下,可以看出當先的一個衣著十分考究,一副紈絝子的味道,後隨兩個勁裝人,都帶著劍,還拿著短棒一樣的東西。古淩風在暗中心想,這三個大概就是自己所見的神秘人影,居然異想天開,想與狐女結緣。

這紈絝子被稱作少堡主,在南陽,堪稱一方之霸的隻有個祥雲堡,也曾派人介入“神通寶玉”之爭,難道他便是祥雲堡少堡主霍家雄?

三人在中院正廳之前止步。

“少堡主,小的看……這宅裏不會有人!”隨從之一開了口,聲音有點抖顫,不用說,他心裏實在是怕。

“誰說有人,狐仙本來就不是人。”

“聽說……狐仙是不能得罪的!”另一個也發了話。

“廢話,本少主是來結緣的。”

“要是讓堡主知道,小的兩條小命……”

“一切有本少主頂著,怕什麽?”

“可是……現在……什麽也沒……”

“王虎,你沒殺過人?”

“這……”

“你動劍時滿狠的,怎麽裝孬種了?”

“那不一樣,這……”

“別這那的,把火棒點起來。”

驀在此刻,正廳裏突然亮起了燈燭之光。

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驚得連連後退。

古淩風也意外地心頭一震,看樣子好戲要開場。他藏身的位置斜對正廳,正中的兩扇花窗原本是開著的,這時便清楚地看到廳裏的一切,幾椅俱全,雖沒擺飾,但很整潔,居中的八仙桌上亮著一支巨燭,一塊紅布在桌子中央隆起,不知蓋著的是什麽東西,隻是不見人影,氣氛立時變得十分詭譎。

燭光外透,可以看出這位少堡主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身錦衣,長相還不賴,隻是天生一對羊眼,露著輕浮。

眼斜心不正,恰好用在他身上。

“祥雲堡少堡主霍家雄特來拜訪!”拱手抱拳高聲報了名,卻不知道他來拜訪的是誰?

兩名隨從顯著十分地不安。

古淩風在暗中直眼望著,變化是不可期的,他不相信會有什麽狐仙,但這種鬼域行徑,與狐狸已相去不遠。

會是“仙女”文素心麽?他心裏起了懷疑,山中雷雨之夜的一幕如在眼前,她神秘但不失天真,會表演這一手麽?

人影出現。

所有的心弦緊繃。

出現的是一個駝背白發老人,佝僂著步到門邊,臉孔像一張揉皺了的紙,使人不自禁地會想到老狐公。

老駝子仔細端詳了霍家雄幾眼。

“公子方才說什麽?”

“在下祥雲堡少堡主霍家雄,特來拜訪!”

“少堡主!”老駝子點點頭道:“拜訪誰?”

“嗯!”霍家雄遲疑了一下道:“這裏的主人!”

“少堡主認識我家主人?”

“這……”

一句話又把霍家雄問傻了,他又不能說出“狐仙”二字,好半晌,他似乎想到了說詞,一轉羊眼笑笑道:“不認識,不過,對江湖朋友而言,本堡在南陽忝為地主,這幾天外麵紛紛傳言廢宅裏出現……什麽美女,所以特來了解一下狀況。”

他避免用“狐仙”二字。

“啊!原來如此,那是我家小姐為夫人對天祈福,想不到招來物議,多承少堡主關切,實在是感激之至。”

“請問……老先生如何稱呼?”

“襄陽文府管家。”

“襄陽?”偏頭想了想又道:“那正巧跟這宅子的舊主人魯禦史是同鄉?”口裏說著,兩隻羊眼不斷朝廳裏掃瞄。

“不但同鄉,還有姻親關係。”

“啊!”霍家雄在啊了一聲之後呆住,看樣子他非常失望,他是抱非非之想而來,這一說對方便不是狐仙了。

暗中的古淩風卻大為激動,老駝子說他是文府管家,而“仙女”恰好姓文,這說明了什麽?他**地想到在山中巧逢“仙女”文素心的那夜被雷所驚的情景,一般的傳說中,狐精最怕天雷,難道她真是狐女?轉念一想,不由啞然失笑,何以會有這種無稽的想法,自己根本就不信狐鬼之說,這豈非與霍家雄同樣見識?

霍家雄似乎不死心的道:“何以住此宅中?”

“圖過安靜與方便。”

“在下能見夫人麽?”

“這……夫人臥病無法見客。”頓了頓又道:“夫人得了怪病,多年來醫藥罔效,我們此次來南陽,一則是希望能在這大地方求到名醫醫夫人之沉屙,另方麵順便處理夫人之兄魯禦史遺在此地的產業。”這一說情在理中。

“啊!”霍家雄又啊了一聲。

古淩風立即想到了山中所遇的白發瘋婦,她是“仙女”的娘親,到南陽來求醫,治失心之症,情況又吻合了。

“廳裏桌上紅布蓋的是什麽東西?”

霍家雄這一問正中古淩風下懷,他正想知道謎底。

老駝子側身先朝桌子掃了一眼才道:“這是準備送給能治夫人怪病大夫的謝禮,稀世之珍,價值無法估計。”

這一說便有些荒誕了,既是稀世之珍,怎會預先放置桌上?

就在此刻,前院突然傳來雜亂的人聲和腳步聲,接著是火光從穿堂透進,然後一大群手執火炬的黑衣人蜂湧而入,不下二十人之多,荒蕪的院地頓時明如白晝。

古淩風大為驚疑。

霍家雄和兩名手下轉身向外,臉上變了顏色。

持火炬的人中一個高聲道:“在這裏了,沒事!”

火炬環列階前。

一個貌相陰鷙但不失威嚴的半百錦袍老者越眾上前,望了老駝子和廳內一眼,然後怒視著霍家雄,吹胡瞪眼。

霍家雄囁嚅地喚了一聲:“爹!”

兩名手下齊齊躬身,恭謹地喚了一聲:“堡主!”退開兩步,頭低垂著不敢抬起來。

來的赫然是雄霸一方的祥雲堡主霍祥雲。

霍祥雲戟指霍家雄道:“荒唐,簡直是荒唐!”

霍家雄垂下了頭。

霍祥雲重重地哼了一聲之後,轉身麵對老駝子。

老駝子拱了拱手,道:“霍堡主大駕光臨,居處尚未整理,失禮之至!”

“好說!”霍祥雲略一抱拳,足可與火炬媲美的目芒直釘在老駝子臉上,似乎要照澈他的內心,沉緩地道:“小犬無知,如有冒犯之處,還請海涵!”

“豈敢!”

“請問上下?”

“小老兒襄陽文府管家,姓金。”

“姓金!”霍祥雲臉上起了變化,接道:“大號?”

“小老兒已經數十年不用名號。”

霍祥雲的目芒像是已凝聚成了有形之物,濃眉微鎖,臉上的肌肉**了數下,緩緩向前挪了兩步。

“天馬金駝!”四個字,一字一句,非常用力。

“……”老駝子沒答腔,隻是閃動了一下目芒。

暗中的古淩風倒是大感震驚,他聽老一輩的講述過“天馬金駝”的奇聞異事,此老成名在一甲子之前,功力深不可測,已近三十年不現江湖,算年紀已叩百歲大關,想不到此時此地能有幸見到這傳奇人物,更奇的是他竟然會是文府管家。

襄陽文府是什麽人家倒是沒聽說過,想來絕對不會是泛泛的門戶。

“金老此來南陽有何貴事?”霍祥雲態度頓改。

“請進廳中小坐,容小老兒奉告。”

“從命!”霍祥雲舉步上階,進入廳中。

雙方落座,開始交談。

廳深加上距離遠,雙方交談些什麽古淩風無法聽到,但猜想可能是剛才向霍家雄說的那些話,老駝子也指點了桌上的紅布但沒揭開,接著,老駝子起身,步出視線,重現之時,他身邊多了一個素衣少女。

美如天仙,完全不帶塵俗氣的少女。

廳外所有的眼睛全直了,尤其是霍家雄,瞪眼張口,脖子伸得很長,看他不斷抿嘴的動作似在猛吞口水。

古淩風全身宛如觸了電,每一個細胞都收緊,心跳停止,呼吸也窒住,刹那間連意識都是空白的。

正如所料,真的是“仙女”文素心。

人自山中來,並非襄陽,這點隻古淩風知道。

她真的為母病而出山?

霍祥雲離座而起,文素心施禮,雙方交談了幾句,然後三人步出古淩風的視線,看樣子是進入上房。

古淩風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他猜想祥雲堡主是進房探視文夫人的病情,難道這一方霸主也精於岐黃之術?

火炬仍然高舉明照,隻是全都噤若寒蟬。

少堡主霍家雄卻顯然地不安靜,不住地伸頭,挪步,現在雖然事實已經證明對方是人不是狐仙,但他惑於“仙女”之美,心神在浮沉。

古淩風遙望著廳裏桌上的紅布,紅布下麵到底是什麽稀世之珍?尚未求醫而先擺出酬勞之物,顯然不近人情。

約莫是半盞熱茶的工夫,人影重現,但隻老駝子和祥雲堡主,“仙女”沒有隨出,霍家雄滿麵失望之色。

老駝子送祥雲堡主出廳門。

“金老!”祥雲堡主止步回身,一臉莊重之色道:“文夫人的病的確是怪病,後輩雖然粗通岐黃,但完全無能為力,得悉心另訪高明。”

“嗯!目前已經著手明查暗訪。”

“後輩忝為地主,會在這方麵盡心力!”

“那就仰仗了!”

“不敢,後輩想到……”

“堡主有何高見?”

“金老這方麵無妨貼出告白,說明重酬求醫,晚輩方麵再聯絡本地杏林知名之士,請他們代為推薦高明。”

“言之有理,就這麽做。”

“後輩就此告辭!”退步抱拳,態度顯得十分謙恭。

“請便,不送了!”

“不敢勞駕!”轉身下階,目光轉向一旁發愣的霍家雄,以嚴厲的神情道:“還不快向金老前輩謝罪?”

霍家雄“哦!”了一聲,趕緊跨前一步,朝老駝子深施一禮,口裏道:“晚輩無知冒犯,請老前輩包涵!”

老駝子抬手道:“談不上冒犯二字,不必多禮!”

祥雲堡主揮手道:“走!”當先舉步。

一行人紛紛轉身,默然離去。

火炬消失,庭院又回複黑暗。

古淩風準備現身出去……

廳裏的巨燭突然熄滅,陰森再度籠罩。

古淩風靜靜地想:“既然來了,就應該見文素心一麵,以明白她來南陽的真正目的,同時查詢一下山中三座疑塚的真相。”想著,從藏身處步了出來,直走到廳前階沿之下,定定神開口道:“在下古淩風,請文姑娘出見!”

沒有反應。

再叫了一遍,仍是寂然。

這可透著古怪了,依情理文素心不可能拒見自己?

略作躊躇,他鼓起勇氣,步上走廊直趨廳門,借著微弱的自然光線向內望,桌麵上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紅布和蠟燭都已不見,上下房門洞開看。

“文姑娘!”他不死心地又叫喚了一聲。

廳裏起了空洞的回響,沒人應聲。

該不該闖進去看個究竟?一時之間他拿不定主意,不是不敢,而是怕引起文素心的反感,他第一次對一個女人滋生了真正的愛慕,不想加以破壞,然而麵對事實,又控製不住強烈的心理衝擊,就此回頭他實在不甘心。

想了又想,突然把心一橫,跨進廳門,廳裏還殘留著巨燭燃燒後的油煙味,他故意放重腳步,走向上房門,大膽伸頭向裏-望,昏昧的窗欞微光中,看到房裏擺了張空床,沒有家俱,就隻是一張空床。

文夫人臥病,這從何說起?

鬼魅的行徑,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真是狐狸精冒充“仙女”麽?這隻是下意識中閃現的一念,古淩風絕不相信這種荒誕事,世間根本沒有狐鬼。

人呢?化成空氣了?

“天馬金駝”了不起的江湖奇人,怎麽也會跟“仙女”玩這遊戲?

照小泥鰍所見,還有個黑女人,那應該是山中見過的黑嫂,怎麽不見蹤影?

他木在門邊,完全沒了轍。

這簡直就像是一場夢魘,不像是事實。

他深深地想,文素心如此做必然有其特殊的目的,要是照祥雲堡主霍祥雲的建議,他們會張貼求醫的告白,自然就會有應征者上門,如果自己改為白天來,就可能有機會見到文素心,多少總會探出些端倪,說不定對方的目的也是“神通寶玉”,這可能性相當大,山裏的三座怪墳葬的如是失蹤的三神偷,加上有人冒充宋三娘演那場投岩的戲,已經足夠說明一切。如果事實完全如所料,那自己的立場便與文素心相悖,那又該如何?

看事應事吧,他不願想得太多,準備離開……

廳門外突然響起子人語之聲。

“剛才離開的是祥雲堡主霍祥雲?”嬌媚的女人聲音。

“不錯,想不到‘狐仙’也驚動了他。”男人聲音。

“不知他有什麽發現沒有?”

“看來跟我們-樣。”

古淩風聽出來者是誰了,他不想見對方,閃身進房。

來人已到廳門邊。

“人龍,你相信世上真有狐仙麽?”

“關外也很流行,但我從沒親眼看到過。”

“我們要早來一步,便可看到狐仙的真麵目。”

“說不定明晚還會在樓台出現。”

來的是“桃花女”華豔秋和“一滴血”毛人龍。

“人龍,我們不要再耽擱時間了,該盡快出城去接應。”

“西門洪兄弟倆真能找到那女人的下落?”

“以‘地獄穀’西門濤的能耐,應該能辦得到。”

“希望如此!”

古淩風的心弦起了震顫,想不到華豔秋真有本事,能使“西門三煞”的老大、老二為她所用,那女人指的是誰?

對了,很可能便是在蒼龍岩頭假扮宋三娘演戲的女人,看來華豔秋對“神通寶玉”是誌在必得。

“我們走吧?”

“走!”

腳步離去的聲音。

追蹤!古淩風毫不考慮地決定了行動的方式,如果找到那女人,“神通寶玉”的公案便可偵破,不能讓華豔秋捷足先登,這可是天假其便,她自己透露出來。心念之中,他立即退出巨宅,到了外麵,已失去了兩人的蹤影。

華豔秋曾說出城接應二煞,禦史巷距西城最近,好歹出了城再說。此際已過了三更,城門早關,街上行人幾近絕跡,古淩風展開身法,轉出西街,從一條僻巷掠上城頭,放眼望去,隱約中見兩條人影繞城向北。

於是,他飛身落到城外,朝北追去。

顧盼間來到了北門,再沒見任何人影。

北門城廂相當荒涼,路邊的幾家店戶早已收歇,離開店戶是一些疏落的菜園子,全沉睡在夜幕之中,再遠,連接著野林,除了偶爾一兩聲犬吠,的確是萬籟俱寂。

古淩風兀立在冷寂的大路邊,不知何去何從?

突地,一個哼唧之聲遙遙傳入耳鼓,聲聲不斷,像是有人病倒在路中,又似乎是重傷者的呻吟。

古淩風心中一動,默察聲音來源,似在前道不遠的轉彎處,基於“武道”的精神,他不能不看個究竟,身形一起,循聲奔去。

呻吟聲愈來愈明顯,剛轉過彎,便發現一團黑影呈現在路邊草叢,忙靠近前去,借著星光一看,是個蓬頭亂發,衣衫襤褸,形同乞丐的老者。古淩風並沒有嫌棄對方的感覺,人,無論窮富,都同樣是一條命。

老者已停止了呻吟。

“老頭,你怎麽啦?”

“我……受了重傷。”說著又哼了一聲。

“重傷?誰會傷你?”古淩風的意思是一個老叫化形的人誰會出手傷他?

“一個女人!”

“女人?”古淩風更覺奇怪道:“她為何傷你?”

“因為……我要飯的跟蹤她。”他已表明是乞丐。

古淩風心頭震顫了-下,**地想到了華豔秋口中的女人,記得在豆腐店華豔秋就曾經利用過叫化子監視醉蝦的動靜,她支使西門三煞的老大和老二探查那女人的下落,同時也利用叫化子替她辦事是極可能的事。

“準要你跟蹤那女人?”

“要飯的……不能說,說了……就沒命。”

“你跟蹤的女人又是誰?”

“這……哎喲!”老叫化的口角沁出了血水,看來他是受了嚴重的內傷。

先救人再問,古淩風作了決定。

老叫化費力地抬起手指向城牆腳。

老叫化想表示什麽?

古淩風順著老叫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隔著一段草地的城牆腳有棵樹,依著樹身有個低矮的小棚,棚邊似有人影晃動,不知是在作什麽?

“那是你住的地方?”

“是……對!”

“好!我帶你回去,先替你療傷。”

彎腰托起老叫化向小棚子走去,叫化是叫化,身體卻相當壯實,托在手裏相當費力,好在距離並不遠,到了近前,看出是個蘆席搭蓋的棚子,後邊緊接著城牆,目光轉處,不由又為之一怔,是一個乞丐在棚子邊挖坑。

這可真絕,同伴還沒死便先挖坑。

挖坑的乞丐抬了抬頭道:“斷氣了麽?”手仍在刨土,工作不停。

古淩風啼笑皆非,不予理睬,把老叫化抱進棚子,放在破草席上,踢開了擋路的瓦罐,單膝著地。

“受的是什麽傷?”

“掌……掌傷!”

古淩風伸手探察。

挖坑的乞丐來到古淩風身後蹲了下去,怪腔怪調地嘟噥道:“坑都挖好了還費什麽事,早死早超生。”

古淩風氣極,正想罵他幾句,忽然感覺背後“命門穴”上似有尖刺一樣的東西,立即感覺不妙,但已經來不及了。

“別動,這刀子很鋒利的!”聲音很獰惡。

“什麽意思?”古淩風竭力冷靜。

“沒什麽,是你自己送上門的。”

受傷的老叫化突然伸指疾戳了古淩風的數處穴道,古淩風歪了下去,老叫化坐了起來,得意地哈哈一陣狂笑。

古淩風要穴被製,口裏已發不出聲音,但人還清醒,耳朵也能聽,他真的做夢也估不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老二,想不到如此順利!”

“是大哥的腦筋動得快。”

這兩個要飯的到底是何許人物?

“老二,該讓他怎麽死?”

“當然不能太便宜。”

“那有了,讓他慢慢死,-寸一寸地死,非得讓老三在泉下稱心不可,栽蘿卜,你懂得這意思麽?”

“大哥,太妙了!”

古淩風顯然省悟過來,這兩個叫化子是西門三煞的老大和老二假扮的,他倆要為老三西門波報仇。記得華豔秋剛剛警告過“有人處心積慮要殺你,包不定用什麽手段,你要小心提防。”言猶在耳,這麽快便兌現了,隻怪自己太大意,一個老要飯被一個女人打成重傷,很不合情理,自己竟然毫不起疑,把心思集中在那女人身上。

行走在江湖道上絕不能犯錯,否則就要付出慘重的代價,現在事實已經形成,後悔是徒然,隻有設法扭轉情勢-途。

試著自解穴道,覺出真氣無法提運,對方用的不是普通點穴手法,功力全部都遭封閉了,但他並不氣餒,更不會認命,力求突破,他要死中求活。

老叫化是老大“地獄客”西門濤,挖坑的是老二“鬼爪追魂”西門洪,在山裏曾是他劍下遊魂,現在兩煞坐在一起,四隻眼望著古淩風,像在鑒賞一件名貴的古董。

“古淩風,現在你知道咱兄弟倆是誰了?”西門濤陰森森地說:“這是天假其便,賜下這個意外的機會。”

這句話證明事情是突發的,臨時見人起意。

古淩風無法回應,隻有聽的份。

“老三等著看你已經很久了!”

“……”古淩風在苦思脫困之道。

“你是冷血殺手,所以對付你也要用冷血方式。”

“……”

古淩風根本不在聽,集中心意。

“你仔細聽著,那土坑是準備你死後埋屍的,現在改變主意,不能讓你死得太痛快,你想知道這好主意麽?”

“……”

“把你像蘿卜一樣種在坑裏,隻露出一個頭,用大小便澆灌,全身的血會衝到頭頂,讓你慢慢品嚐死的滋味,你的功力很高,大概可以支持三天,然後在你頭頂輕輕一擊,腦袋便會開花,最後剝下你的麵皮……”

“大哥,後麵的讓我來說。”

“好,你告訴他!”

“麵皮做成人皮麵具,‘冷血殺手’古淩風仍然活著,但性格大變,專向自己人下手,你認為這樣有趣麽?”

這的確是毒辣到極點的手段,也真虧雙煞能想得出來。

古淩風的心思沒亂,仍在運用他的智慧,冷靜和無視生死是他長久以來培養成的定型性格,是以才能臨危不亂。

“大哥,動手吧?”

“先把他的手腳捆紮好以防萬一。”

“好!”西門洪起身尋找繩索。

驀地,一聲尖厲的口哨傳了來。

西門洪向外望了一眼道:“大哥,她來了!”

西門濤立即起身道:“不能讓她走近看到,你小心看著,我出去見她!”

說完,弓身鑽出席棚迎上前去。

西門洪踢了古淩風一腳道:“姓古的,安安靜靜地候著,天王地老子也救不了你,你的命運已經注定。”

這一腳踢得不輕,古淩風連哼都發不出來。

“西門大俠,情況如何?”來的赫然是華豔秋。

“還算順利!”

“她窩在什麽地方?”

“東門外第二條橫巷底的天德壇。”

“那是個什麽樣的所在?”

“乩壇。”

“哦!”

古淩風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從聲音判斷距離,華豔秋就在席棚外幾步遠的地方,但咫尺便是天涯。

“西門二俠呢?”

“就在棚子裏。”

“委屈兩位了。”

“華姑娘,不要過去,棚子裏很髒。”

顯然是華豔秋要走近而被西門濤阻止。

古淩風的心意有些浮動,隻要華豔秋走近幾步,情況就會立即改觀,因為這席棚前麵沒遮攔,是空的,走近便可一眼看穿,當然,由於是夜暗的關係,如果是大白天,情形便有所不同,說什麽也遮瞞不住。

“豔秋,我們何時行動?”毛人龍的聲音。

“先行監視,對方的底要完全摸透,我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言詞之間顯示出她的精明,而且相當自負。

“華姑娘,那個山裏出來的神秘女人底細如何?”西門濤轉了話題,道:“她的意圖是否跟華姑娘一樣?”

“目前不知道!”

“她到底是哪一門子的夫人?”

“這可以不必管她。”

“可是……她在紫荊關曾經跟姓古的打過交道?”

“不止她一個。”

“還有誰?”

“一個被稱為‘仙女’的少女,同樣神秘,而且是毒道高手,剛才我懷疑禦史巷鬧狐仙跟她有關,但探查的結果一無所獲,賢昆仲順便注意這問題。”

“好,區區會留意。”

“我走了,有事再聯絡。”

“請便!”

沒了聲息,華豔秋和毛人龍想來離開了。

“老二,直栽的話這坑洞不夠深!”西門濤在外麵說。

“我再來挖!”西門洪鑽了出去。

“如果被那騷娘們發現,她一定會阻止。”

“我們的動作還是快些!”

西門濤進棚,從角落裏翻出一大捆麻繩,看來是他倆化身乞丐結棚時剩下的,否則不會如此現成。他先解下古淩風的兵刃,然後附貼好兩手,上下捆了一個結實,用手抄起,挾到棚外,朝土坑邊一扔。

事情已經絕望,但古淩風並未放棄希望。

坑已掘好,古淩風被筆直地放了進去,然後二煞合力填土、踏緊,隻剩一顆腦袋露在外麵,栽得很結實。

“姓古的,這是進地獄門的第一步。”西門濤陰惻惻地說:“本‘地獄客’是專門帶人進地獄的。”

“你得慢慢地走!”西門洪補上一句。

古淩風閉上眼,一口氣在,他不認命。

“老二,我們得到天德壇繞一趟。”

“放他在這裏?”

“這地方鬼才會來,弄些草把他蓋住。”

“我們真的要替‘桃花女’賣命?”

“老二,那你就把大哥我看扁了,她利用我們,我們也利用她,得到了‘神通寶玉’,連人也是我們的,不過得要十分小心,這女人不簡單,別忘了咱們老三曾經勒死她的小寵物‘神鞭大少’方子平,我猜她不會甘心。”

“嗯!我也是這麽想,要不是那隻醉蝦點破……”

“紙是包不住火的,別談那些了,我們走!”

西門洪抓來些枯草蓋在古淩風的頭上,兩人離開。

這一蓋,即使有人走到旁邊也不會發覺。

古淩風現在什麽也看不到了,由於埋的土踏得很緊,血行阻滯,有上衝的趨勢,那種滋味是無法以言語形容的,智慧似乎已經耗竭,但他仍在苦想,他有一個強烈的意念,堂堂“冷血殺手”古淩風是不會如此輕易喪命的。

自信,他永遠對自己有信心。

這一份信心使他無數次出生入死而仍然活得很好。

在完全無視的境地裏,腦際突然閃耀出一星火花。

他突然想到了“玉牒精微”之中,載有一項奇功叫做“玉府生元”,是在經穴受製之後,不循正途,而以旁的管道來解禁,就是所謂的別出蹊徑。

用個比方,一間房屋在門戶被封鎖之後,不從正麵開啟,而是經由側麵進入加以突破,也就是說以特殊方式無中生有,紓解被禁的本元。

一念孳生,他欣喜若狂。

然而這份欣喜十分短暫,這一項奇功他沒有參修過,隻是基於好奇而加以瀏覽,並未熟記口訣,現在要一字不漏地默憶出來,實在相當困難,但一線生機他非把握不可,就仿佛一個溺水者抓到一小片浮木,不管能否達到救生的目的,絕對不能放棄。

於是,他開始從記憶中搜找那些艱澀的口訣,一字、一句,苦苦拚湊。

天德壇後進的地窖裏。

一盞清燈,照出了一個不堪入目的場麵。

一個瑩白細膩而豐腴得令人垂涎的胴體橫陳在淩亂的枕褥間,被子已掉在床下,**人浮凸畢現,妙相盡呈,她閉著眼在喘息,雙峰跟著律動,鬢腳發梢綴滿了汗珠,像清晨草葉間的露水,她像是癱瘓了。

床邊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壯漢,短髭繞頰,黑毛覆胸,全身肌肉虯結,雙目赤紅,活像一頭大猩猩。

裸漢半張著嘴,死盯著身邊的裸婦,呼吸是重濁的。

“嘿嘿嘿嘿……”近乎獰惡的笑聲中,一隻厚實的巨靈之掌搭上了**的酥胸,抓、捏、撫摸。

“爺,好哥哥,我……不行了!”聲音有氣無力。

“嘿嘿嘿嘿……”獰笑仍舊。

“讓我……喘口氣!”女的睜開眼又閉上,顯然她剛剛經曆過狂風暴雨,但未能使這頭大猩猩感到滿足。

“有的是時間讓你睡,來……”

“不,我真的受不了……”嬌軀扭動。

“你會受不了?嘿嘿嘿嘿……”壯碩的身體翻轉。

“好哥哥,我求你……不要……”

裸漢的另一隻手環了過去。

裸婦在抗拒,但力氣弱得可憐。

就在此刻,門上起了剝啄聲,五下。

“快穿衣服!”裸婦勉強撐起半身。

“嘿!”裸漢把她按了回去。

“主人來了!”

“主人?”裸漢似吃了一驚,坐直身形,赤紅的目芒連連閃動。

“快把衣服穿上。”裸婦翻下床,抓過床頭衣裙,以最快的動作套上,來不及整理,又把掉落的被子拋回**。

裸漢也匆匆穿回衣褲。

女的上前拔開門閂,一隻手拉著衣襟掩住酥胸。

一個黑袍蒙麵人步入。

“主人!”壯漢躬了躬身。

“你到外麵去看著,有人接近便格殺!”

“是!”壯漢大踏步走了出去。

女的麵帶幽怨,用衣袖拭了拭汗,手一鬆開,尖挺的雙峰突出,她也不去遮掩,直勾勾地望著黑袍蒙麵人。

“我……受不了這頭大猩猩。”

“芸娘,你必須忍耐!”

這女的,赫然是青樓之魁卜芸娘。

“我已經無法再忍耐,他簡直……不是人。”

“芸娘,我們要用他,而他離不開女人,又不能讓他接觸別的女人,隻好委屈你,時間不會太長了,忍耐,噢!”伸手拍了拍她的香肩。

“我在你的眼睛裏到底算什麽東西?”幽怨變成氣憤,本來略呈蒼白的臉變成了緋紅,聲調也提高了。

“你是我的好助手。”

“專陪別人上床?”

“芸娘,不要鬧情緒,把心氣放平靜。”

“你當初答應要給我名份,這樣一來,你今後何顏對人?我……又怎麽做人?又怎麽接受你的名份?”

“芸娘,我們身在江湖。”

“臉總是要的吧?”

黑袍蒙麵人沉默了片刻,道:“將來的一切我自有安排。”

“將來?哼,我現在就受不了,把我關在不見天日的地窖裏,不分日夜由那大猩猩糟蹋,我不是人麽?”

“芸娘!”黑袍蒙麵人的聲音沉了下來,道:“你不能攪我的局,壞我的大事,你已經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知道麽?”

“我犯了什麽錯?”

“我告誡過你,目前在南陽你不能露麵,你偏偏不聽話,偷偷地溜了出去……”

“我出去透透氣!”

“透得好,已經招來了不少狐鼠,這幾天經常在巷子附近打轉的兩個叫化,便是‘桃花女’的耳目,‘地獄客’西門濤,‘鬼爪追魂’西門洪,你大概不會陌生,現在他兩個就在外麵,目標就是你。”

“真的?這……”卜芸娘有些驚慌,但隨即粉腮一寒道:“把他兩個做掉不就結了,他倆算得了什麽?”

“你說得倒輕鬆,做掉?哼!做掉他兩個就能解決問題?我擔心蒼龍岩的秘密已經泄露,後果不堪想象。”

“這不可能的!”

“不可能?除了鷹犬還有來路不明的夜梟野鳥,這批男男女女,他們出現在南陽的目的是什麽?你忘了在紫荊關損折了多少人?告訴你,情況相當嚴重了!”

“如果當初你不出頭……”

“哼!不出頭成麽?翻案的全是一等一的角色,什麽底都可能被刨出來,我當初隻是想消此事於無形……”

“想不到弄巧反拙,是嗎?”

“少說風涼話,這事你脫不了幹係。”

“你打算怎麽辦?”

“必要時開殺戒,第一個開刀的是古淩風。”

“你不是說……”

“我不會親自動手。”

譙樓隱隱傳來四更梆鼓之聲。

古淩風已經全憶起了“玉府生元”的口訣,以他的武功造詣,照著口訣施為並不難,本來的功力已遭封禁,在依訣運作之下,氣機微動,不是氣海,也非丹田,而是在督脈與帶脈相交之處,他捕捉住這一線之機加緊施為。

氣機愈來愈暢旺,最後變成了一股巨流。

巨流循旁支末穴自動朝閉塞的經脈衝撞。

最痛苦的時刻,身體裏麵像有無數柄鐵錘鑽子在敲擊穿鑿,硬生生要把骨骼拆散,使血肉分離,他咬牙忍住,運功不懈,突破再突破,最後轟然巨震,身軀仿佛已爆成碎片,接著是-陣暈眩,暈眩過去,神清氣朗,禁製已告解除。

功力恢複,他迅快地連行了一周天。

像一條解禁的地龍,扭身蛻出土穴之外,猛運一口真氣,繩索寸斷,完全恢複了自由,他感到一陣生之喜悅。

“冷血殺手”果然死不了。

抖淨了身上的泥土,快步進入席棚,他必須找回他的兵刃,還不錯,劍壓在草席之下,一掀便看到了。

兵刃回手,他又成了生龍活虎。

然後,殺機燃起,他考慮是在此地等雙煞回頭,還是到東門外什麽天德壇去找人?心念數轉之後,他馬上作了決定,此地距東門不遠,順大路去如果雙煞回頭便可碰頭,否則直赴天德壇查探一下那女人是何許人物。

於是,他離開席棚。

東門外第二條橫巷。

巷子很淺,在巷口便可清楚地看到兩盞紅紙燈籠照著“天德壇”三個字的泥金匾額。

此際已近五更,巷裏一片死寂,壇門緊閉,紅豔豔的燈光顯得十分邪氣,巷子口一戶人家的屋簷下蜷曲著兩團黑影。

“老二!”黑影之一發出了低低地話聲。

“唔!”

“我還不放心古淩風,那小子跟華豔秋以前有過一腿,她對他並未忘情,要是那娘們臨時想到什麽又回頭的話,萬一不巧被她發現,事情便砸鍋了。同時古淩風不是普通人物,如果被他自解穴道免脫,就再沒那樣的機會了。”

“那我們回去吧?”

“我多待一會,你先回去,打發他上路算了。”

“那不太便宜他?”

“夜長夢多,讓他撿個便宜吧!”

“好,我先走!”

他倆,正是喬扮乞丐的雙煞。

西門洪站起身,裝模作樣地搖晃著離去。

離巷口不遠的暗影裏一個聲音道:“跟下去,到沒人的地方把他擺了,手腳幹淨些,不要留痕跡。”

一條高大人影鬼魅般尾躡下去。

東門到北門的轉角,空曠無人。

一條人影飄閃而來,緊跟著,另一條較為高大的人影銜尾而至,身法快得驚人,距離在轉眼之間拉近。

“站住!”後麵的冷喝了一聲。

前麵的刹住身形,赫然是個乞丐。

“什麽人?”

“要命的。”

“怎會找上要飯的?”

“要你的命。”

“要飯的兩肩擔一口,討一頓吃一頓,活一天算一天,不欠官稅不欠糧,不樹仇敵不結怨,朋友什麽意思?”

“西門洪,廢話少說!”

這乞丐,正是回頭來準備結果古淩風的西門洪,既然被喝破了身份就不必再裝了,他緩緩轉過身,一看,打了個震顫,栗聲道:“鬼臉人!”

這高大的人影臉上戴著猙獰的惡鬼麵具,若是不明究裏的人準會被嚇破膽,好在西門洪早聽說過這惡物。

“不錯,你居然認得出本人!”

“閣下找上區區有何指教?”

“剛說過,要你的命!”

“哦!總有個理由吧?”

“到那邊再說!”鬼臉人手指路邊不遠的牆圈子。

西門三煞在江湖上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一向目中無人,極為自負,雖然明知“鬼臉人”不是好相與,但卻不能示怯,開口就要人命使他無法忍耐,“嘿!”地冷笑了一聲,昂首闊步,朝不遠處的殘垣走去。

這一大片殘垣看來是祝融肆虐之後的遺物,隱約還有燒焦的痕跡,高低不等的斷壁危立在蔓草之中。

雙方到了牆圈子裏麵對麵站立。

“閣下怎麽說?”

“沒什麽好說的,看你是自了還是要本人動手?”

“哈哈哈哈,鬼臉人,你自以為是什麽東西,公然大言不慚,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對你西門洪而言並不為過。”

“那就彼此吧!”

“聽清楚,如果要勞本人動手,你會死得很慘。”

“我‘鬼爪追魂’手下也沒有全屍。”

“好極,讓事實來證明。”

一條人影悄然來到現場,是古淩風,他是被西門洪剛剛所發的笑聲引來的,兩個都是他亟於要找的對象,實在是巧得不能再巧的機會,他找的是雙煞,想不到西門洪勾來了“鬼臉人”——“神通寶玉”公案的始作俑者。

他隱住身形,準備伺機而動。

掌指暴揚,兩人動上了手。

雙方都是徒手,同樣是掌指互用,一搭上手便十分火熾,抓、撕、截、拿、砍、劈、點、勾,變化奇詭厲辣。

掌指進飛狂動,幾乎分不清招式。

簡直不像是人在搏鬥,-而仿佛是一對野豹在廝拚,淩狠的氣焰有如狂濤逆浪層層疊湧裂濺,攪碎了每一寸空間,每-出爪之間,似乎都要把對手撕碎。

古淩風也是屬於冷狠一型的人物,但也不由感到動魄驚心,“鬼爪追魂”、“鬼臉人”,名號上都沾了一個“鬼”字,而所表現的也近乎“魔鬼”。

“嗤!”地一聲,西門洪的衣袖被撕裂,破布飄飛。

搏鬥更為慘烈。

短短幾個照麵,又是一聲“嗤!”還挾著一聲輕哼,西門洪的胸衣又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