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然夢上部

第4章 朋友

我說:“步殺,祈然沒事了吧?”

步殺大步踏到我麵前,一把將那塊黑色的石頭砸到地上,怒吼道:“你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玄武石還會在我這裏?”

原本就頭暈目眩的我此時隻覺得有如千軍萬馬在耳邊奔騰而過。

我努力地睜大眼睛,將玄武石撿起握在手心,在風中這無衣物蔽體的身子仿佛隨時便會倒下。我聲音微弱卻堅決:“祈然……沒事嗎?”

步殺愣怔,再說不出一句話,他嘴唇微微顫抖著,握在身側的手緊地指節泛白。然而終於還是鬆開,聲音有自製、有妥協,也有痛心:“放心吧,祈不會有事的。”

“是嗎?”我笑笑,由衷的。

一時間,心裏象有什麽痛忽然消逝,支撐著我的最後一點力量也隨之被抽走了。我感覺自己晃了晃,聲音離我好遠好遠:“步殺,謝謝你,回頭……”

眼前一黑,意識便離我遠去了。

“冰依——!”

在最後的一刹那,我感覺有人如箭般衝過來抱住了我,那眼中的驚惶、驚痛終於漸漸離我遠去,一片漆黑……

說真的,意識慢慢清醒過來的時候我還真寧願自己繼續陷入昏迷,那樣至少感覺不到肩膀上火辣辣的麻痛。

朦朧中感覺有雙手溫柔地碰觸著我肩上的傷口,很奇怪那雙手所到之處都感覺說不出的清涼舒適。我咬了咬牙,勉強睜開眼睛。

一頭如絲般的黑發,就那麽靜靜垂在我眼前,沒有任何束縛,沒有任何點綴,在窗外陽光的映射下,透出淡淡的金芒,卻越發耀眼。晶瑩修長的手指小心的清理著我的傷口,動作輕柔的仿佛在保護最心愛的寶貝一般。

我心裏暖暖濕濕的,輕輕開口道:“祈然。”

祈然的動作停了一下,溫潤笑著抬頭看我,一張絕世容顏就這麽毫無防備地映入我眼簾。

他的臉很蒼白,不知是不是因為重傷剛愈,連嘴唇也沒有半點血色。然而,這絲毫無損他溫和如煦,清俊如水的容顏。

深湛的冰藍色瞳眸,就這麽靜靜地映著呆怔的我,那眼中的柔和、疼惜和心痛,幾乎把我徹底融化。

我尷尬地想要別開臉,卻不曾想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痛地我齜牙咧嘴。

祈然慌忙扶住我的臉,促聲道:“別動,你的傷口還沒愈合!”

一邊幫我把襟口的衣服,整理好。手指冰涼的觸感讓我忍不住渾身一陣酥麻,臉“唰”一下便紅透了。

我嘿嘿傻笑了聲,道:“真難得看到祈然的真麵目啊!與我又添新痕的醜臉,形成鮮明的對比。”

本是說笑的,想緩和一下氣氛,祈然卻絲毫不會意,隻是低垂了頭,緊盯著我的眼睛,一瞬不瞬。想不到,那種步殺的招牌式表情——冷酷,竟也會出現在祈然的臉上。

他薄薄的唇緊抿著,藍眸轉暗,忽然間沒有了任何光彩,在那雙輕蹙的劍眉映襯下竟愈發深邃。我的心沒來由地又跳快了幾拍。

“祈然…….”我困難地咽了口口水,一張絕世的俊容以這麽曖昧的姿勢盯著我,這個實在……該說我是好運還是壞運呢?

“那個……你的傷怎麽樣了?”

“為什麽要騙步殺?”祈然緊盯著我。唉,他的聲音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清冷的?

“為什麽要一個人留下?”

我想起步殺背著他漸漸離我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自動避開了他迫人的視線,淡淡地道:“沒什麽,隻是不想欠人情而已。”心裏撕扯般的痛到底從何而來?

祈然一把抓住我的下顎迫我麵對他,清涼的手指沒有用什麽力,溫柔但堅決。他的臉又迫進了我幾分,眼中的傷痛瞬間擊毀我薄弱的偽裝。黑亮的發絲輕貼在我頰邊,他說:“我要你看著我說。”

我眨了眨眼,想將迷蒙的水汽都化去,但滾燙的淚水還是順著眼角滑落,灼傷他握著我下顎的指尖。

“祈然。”我哽聲道,“你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你要我……怎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受辱、死去?”

祈然呆怔地鬆開了手,眼神哀傷地望著我許久。忽然,他彎身將我抱緊在懷裏,緊的忘了我肩上仍殷紅的傷,緊的幾乎將我揉嵌入他體內。

“冰依,你知道嗎?”他的聲音發顫,透出無限的無措與恐懼,“當我醒來看不到你們。當我,看到步殺懷中滿是鮮血的你,我真的好怕……”

我聞著他身上淡淡的幽穀清香,心裏竟忽的如無波的水麵般清澈寧靜。

忍著肩膀的疼痛,我提臂回抱住他,仍帶著哭腔的聲音震落了眼中翻滾的淚水:“祈然,我其實……很怕。”

我將頭埋入他懷中,盡情的流淚。我不想承認,可是,當祈然倒在我麵前,當步殺用憎恨的眼神望著我,當秦業撕裂我衣服的時候,我真的好怕好怕。

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又要回到那血腥昏暗的生活。

幸好……我用哭的沙啞的聲音說:“幸好,步殺還是回來了……我們還是朋友,對嗎?”

祈然一句話也沒說,將我抱的更緊更緊。

我痛的齜牙咧嘴,卻忍不住在祈然懷裏笑,仿佛看到了幸福的模樣,長著翅膀,如天使般在我頭頂盤旋。

然而隱隱的,有一種不安在慢慢滋長。有個聲音在遙遠的地方,對我說:“水冰依,你終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我的傷到了第三天才真正有見好轉,雖然結疤的傷口開始發癢,卻也比原先撕裂般的痛好多了。

祈然跟我講了那天的情況。原來,那天在我昏迷之前,秦業的右臂就已經被步殺斬斷了,那些鮮血和那陣慘叫聲都是來源於他。

我昏迷後,步殺就那麽抱著我,提著滴血的劍走出蒙闊他們的包圍,誰也沒膽量上來攔他。唉,想來這場麵一定很壯觀,真可惜我沒能看到。

我也是在醒來後的第三天才又見到步殺。

他仿佛一路的風塵,臉容有些憔悴。

我看到他,不顧祈然地阻攔,驚喜地坐起來,叫道:“步殺,你回來了?”

他看了我一眼,並不答話,徑自走到祈然麵前把一顆藥丸遞給他。

祈然看了那黑色的,隻有指甲大小的藥丸一眼,麵色狠狠一變,竟忽然發瘋般地揪起步殺的領子怒吼道:“你又回去?你怎麽可以再回去?”

“吃了它,否則你原有的內力會被全部吸光。”步殺冷冷地說。

“現在內力對我來說有什麽……”

步殺忽然伸手點了祈然的穴,將藥丸塞進他嘴裏,順氣拍下。

我大驚,跳起來正要質問,卻見步殺在瞬間又解開了祈然的穴道。

祈然一陣幹咳,仿佛要把吞下去的藥咳出來一般,如玉的麵色漲的通紅,我心裏一陣難過,忙走過去扶住他,幫忙順氣。抬頭望向步殺時也難免帶了絲怒氣。

“你到底給他吃了什麽?他不愛吃,為何還要逼他?你有沒有……”

“救他命的藥。”

“就算是救命……”我一楞,“你說……救命……”

一直以來,我總覺得醒來後似乎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是祈然的傷,那天我把過他的脈,那脈象,我如今想起來竟也是一陣寒戰。

但是,醒來後,他一直細心照顧著我,一副健康的樣子,我也就沒有再細細追問。如今,卻是越想越是心驚。

祈然止住了咳嗽,麵色冰寒地望著步殺,問:“這一次,冷玉又要你做了什麽?”

步殺轉過了頭,垂下眼,一句不答。

“回答我啊!”祈然大吼。我從未見他如此激動過。

他的絕美的臉上緋紅如血,忽然,又一聲咳嗽,鮮紅的血從他口中噴了出來。

“祈然——!”我顧不得被噴的滿身的鮮血,倉皇地扶助他大叫。

步殺麵色陡變,冰冷地眸子再也掩不住一臉的恐慌,大喊道:“不要運氣,收息!”

“說!”祈然扶著我身子的手,晶瑩修長,沾著斑斑血跡,不住顫抖。

步殺的手緊握成拳,複又鬆開,終於別開頭,淡淡道:“我幫他殺了祁國宰相——葉成宇。”

祈然呆呆地楞了半晌,忽然忍不住大笑起來,帶著血笑得格外悲傷,心痛:“好!好個冷玉!比我料想的要仁慈……咳咳……不過是殺個人而已。”

“祈然!”我反身緊緊抱住他,緊緊地試圖溫暖那不住顫抖發冷的身體,“祈然!請你不要這樣,步殺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他清楚?”祈然一把推開我,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慘然笑道,“他清楚就可以去殺人?他清楚,卻還回去以前的生活?”

“祈然。”我靜靜地看著他,“不清楚的人,是你。”

我一瞬不瞬地凝望著祈然絕美的臉,聲音平靜而淡然:“你說步殺已經不是以前的步殺了。卻不知道,以前的步殺為殺戮而活,如今的步殺卻是為你而活。”

“對他來說,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以前和現在之分,他也從未想過殺人是對是錯。他在乎的隻有你。你不希望他殺人,他就不殺。你希望他脫離以前的生活,他就頭也不回的離開。”

“但有一點,也請你別忘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你活著的基礎上。沒有你的世界,對他來說,又有什麽以前和現在之分。”

“祈然,那種執著和決絕,你真的……清楚嗎?”

祈然呆呆地看著我,藍眸迷惘而驚愕,仿佛始終沒有聽懂我在講什麽。

我也不再說話,等他慢慢消化這些話。這種毫無來由的信念和執著,象祈然這樣的爛好人,很難理解吧?

曾經,我也這樣的活過,所以,雖然那些都已成為過去,我卻依舊刻骨地了解這種感覺。

“我曾經,是冷月教的第一殺手……”我怎麽也沒有想到,先響起的會是步殺冰冷的聲音。

“步!你——”祈然忽然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想要阻止,但看到他的表情,又望望我,終於還是靜靜的坐了下來。

冷月教?是什麽教派?我不禁疑惑。

“冷月教的殺手在發誓入教時,都會被迫在體內種入‘血蠱’。”

“血蠱?”

步殺沒理會我,繼續說:“蠱毒一旦入體,便無藥可解,每隔一個月不服食解藥就會痛不欲生。超過三天,蠱毒開始噬體,七天後就會變成行屍走肉的傀儡。”

我驚愕地張大了嘴巴,一時完全無法動彈,許久才顫聲道:“那你現在…”

“血蠱被祈然取出來了。”

還好!我暗鬆了一口氣,但心裏又隱隱覺得有什麽不對,祈然的內力會這麽混亂,難道是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