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未至【郭敬明】TXT

夏至未至【郭敬明】TXT_分節閱讀_19

為一個最好的注冊會計師……媽媽,你一定要去天國,以後等我死了我也會來,你放心我一定會到天國來的,因為你告訴過我要做一個堅強而善良的人。上帝肯定會很喜歡我的,媽媽……再見。

傅小司抬起頭,天空顯得灰蒙蒙地看不清楚。他想,這個夏天終於要過去了。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夏天了吧。

傅小司拉著宙斯往家走的時候心裏生出很多莫名的情緒,甚至說不出是惶恐還是生氣,又或者是深深的難過。隻是他以為陸之昂心情已經漸漸好轉的時候其實一切隻是越來越糟。他站在陸之昂家的院子裏,隻能看到宙斯髒兮兮地蹲在狗屋旁邊,一臉無辜的表情,看到傅小司走進院子的時候就一陣一陣低聲的叫喚。

陸之昂的爸爸同陸之昂一樣,依然陷在傷心的情緒裏麵。隻是陸之昂更加嚴重一點。傅小司在和陸伯伯聊完之後才知道,從他媽媽下葬之後,他幾乎都沒怎麽回過家。很多時候都是淩晨才一身落拓的樣子從外麵回來,滿身酒氣,雙眼通紅。

——我在給他一耳光的時候,他都沒有做聲,眼裏的淚水也是忍著沒有落下來。我也可以聽見他咬牙忍耐的聲音。我比誰都了解我這個兒子。平時似乎很隨和的樣子,其實個性比

誰都倔強。

傅小司告辭的時候看了看院子裏可憐的宙斯,然後說,我先把宙斯帶回家養一段時間吧,現在這裏也沒人有心情照顧它吧。

傅小司把宙斯栓在大賣場門口的欄杆上,然後進去買狗糧。出來的時候看到暮色裏宙斯蹲在馬路邊上看著來往匆忙的車,周圍有很多的人對宙斯投過去好奇的眼光,這麽大並且這麽漂亮的牧羊犬怎麽會這麽邋遢地被栓在路邊呢?宙斯專注地趴在地上盯著馬路遠處,安靜地等待,而傅小司看著宙斯的背影突然心裏一陣又一陣來路不明的難過。

在回家的路上傅小司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那個時候宙斯還是條很小的狗,宙斯幾乎是和他們兩個一起長大的,從弱不禁風到現在站起來比小司還要高。那些過去的歲月全部重新回來,他和陸之昂一起牽著宙斯去爬過山,也拖著宙斯去河裏遊過泳,買過各種各樣的狗糧,換過三個不同大小的狗屋,最後一個狗屋是他和之昂用木塊和釘子一錘一錘地敲打出來的。那些前塵往事從心裏深處湧動起來往喉嚨頂。傅小司突然停下來拍拍宙斯的頭,宙斯乖巧地仰起頭來用濕漉漉的舌頭舔了舔小司的手心,然後小司一滴眼淚砸下來。這條暮色裏喧囂的馬路無聲地吸收著傅小司的那滴眼淚,發燙的地麵容納著他的悲哀並且迅速地朝著地心深處下降。小司蹲下來抱了抱宙斯,然後擦幹了眼淚,他想,最後哭一次吧,再也不要哭了。

當小司站起來準備回家的時候,宙斯突然大聲地叫起來。

前麵一群飛揚跋扈的男生裏麵,最清晰的是一張麵無表情的臉,白襯衣,瘦高的個子,手上提著個啤酒瓶。在看到傅小司的一刹那,那隻握著酒瓶的手突然收緊,指關節發白,甚至可以聽到那些細長的手指關節哢嚓做響。

傅小司的眼睛比什麽時候都沒有焦點,臉上是寒冷的表情。他拉著興奮的宙斯一動不動地站著,然後一字一句地說,陸之昂,你要鬧到什麽時候!

傅小司看著站在麵前的一群流裏流氣的小混混心裏很是憤怒。其中幾個傅小司也認識,因為是他在淺川一中初中部念書的時候就被開除出去的問題學生。那個勾著陸之昂肩膀的人叫武嶽,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所有的人幾乎都討厭他。

——你這幾天就是跟這種……人在一起麽?

本來是想說“這種混混”的,不過傅小司還是維持著一些理性。因為在這段時間,他也不想對陸之昂發火。

陸之昂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坐在路邊的欄杆上,手握著瓶子一下一下無意識地敲著欄

杆,他的頭發垂在麵前,也看不出是什麽表情。

倒是武嶽走過來一抬手就掐住傅小司的下巴,“你講話給我講清楚點,什麽叫這種人,哪種人?!老子知道你是傅小司,傅小司了不起啊?”

傅小司還沒怎麽反映過來就聽到骨頭撞擊骨頭發出的沉悶的聲響,然後一個背影閃過來出現在自己麵前,陸之昂的一拳用力地打在武嶽的臉上,在武嶽痛得哇哇亂叫的時候,陸之昂把啤酒瓶朝著欄杆上一敲,然後拿著尖銳碎片的酒瓶朝著那些因為吃驚而張大了嘴娜酥腹ィ擔倚那椴緩茫蚣艿木凸礎?/p

陸之昂看著傅小司一聲不響地在房間裏找著各種處理傷口的藥和物品,光著腳在地板上來來回回,看著他的下巴上靠近耳朵下麵泛出的一塊淤青心裏一陣一陣地感到心疼。他咬著牙在心裏咒罵,媽的武嶽用力還真狠。盡管自己從小到大就經常和小司打架,甚至打到滿地打滾,可是依然不能忍受別人對小司動手。所以今天看到武嶽掐著小司的下巴的時候陸之昂心裏瞬間就火大了。而現在,盡管很多話想要講,可是卻不知道要怎麽開口,憋到最後也隻含糊地問了句“痛不痛?”

——當然痛你他媽讓我掐一下試試看。

果然沒有好聲氣。這也是陸之昂意料之中的事情。不過小司還能朝自己發脾氣,證明氣得不算厲害。從小一起長大陸之昂算是了解他的脾氣的,真正生氣了的話是絕對不會和你說一個字的。所以陸之昂的內疚感輕了一些。

——不過話說回來你還真的很不會打架啊,好在有我,不然你就不止下巴青一塊了。

——我手上拉著你家的狗!你拉著條狗去打架試試!

——……

傅小司並沒有因為陸之昂語塞而停止,他繼續斜著眼睛瞪他說,而且!你也不看看誰掛彩掛得多!說完之後把找出來的棉花紗布酒精碘酒雙氧水創可貼雲南白藥等等等等一大堆東西朝他扔過去。然後自己倒在沙發上揉下巴,心裏在想,娘的武嶽這個王八蛋力氣竟然這麽大!

陸之昂攤開雙手做了個“OK你贏了”的無奈表情,然後開始用棉花蘸好酒精清洗傷口。傅小司看著他笨拙的樣子也隻能歎口氣然後起身去幫他清洗傷口。

撥開頭發才看到頭上有道很深的口子,傅小司拿著酒精棉球都不敢用力,那些紅色的肉和凝固的血讓小司心裏揪得難受,因為他知道這道口子是因為陸之昂跑過來幫自己擋了那個砸下來的酒瓶而弄出來的,喉嚨有點哽咽,特別是在陸之昂不自主地抖動的時候。小司知道那是因為酒精碰到傷口的關係。

——痛你就叫,在我麵前你裝個屁。

語氣是沒有波瀾的平靜,掩飾了其中的心疼。

——我是怕我爸聽見,要是家裏沒人我早叫翻天了……喂你輕點啊!

傅小司把棉花丟到一邊,看著陸之昂說,你也知道怕你爸聽見。你到底在想什麽啊,跟那樣的人混在一起。

陸之昂低著頭,也沒怎麽說話,因為自從漸漸長大之後,他都不太敢朝小司頂嘴,說不上來為什麽,就覺得小司平時太具威嚴。如果是在平時,他肯定就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可是現在,因為心情沉重,所以也就隻是沉默著不說話而已。

傅小司轉身走出房間,回來的時候端了杯水進來,他看著不說話的陸之昂心裏有些難過,但也有些生氣。特別是看到他跟武嶽那種人混在一起的時候。他把水遞給陸之昂,然後說,你這樣自暴自棄,你媽媽會恨死你的……

陸之昂剛聽到“媽媽”兩個字就把手一揮,“你不要提我媽媽!”,可是一揮手剛好打到小司遞過來的開水,抬起頭就看到那一整杯水從傅小司肩膀上潑下去。陸之昂手足無措地站起來,因為他的手碰到了一點水,僅僅一點就非常的燙了。他望著傅小司麵無表情的臉突然慌了手腳。

傅小司什麽也沒說,盡管肩膀被燙得幾乎要叫出來。隻是一瞬間心裏有一些悲哀穿堂而過。男生的感情應該就是如此隱忍吧,再多的痛苦都不帶任何表情的承受,頂著一張不動聲色的側臉就可以承擔所有的尖銳的角和鋒利的刃。

那天晚上傅小司住在陸之昂家裏,他躺在客房的**一直睡不著,眼前還是反複出現陸之昂那張悲傷的臉。

肩膀的疼痛時不時地在神經裏出沒,用手碰一下就是燙傷的熱辣感。“這個笨蛋”。似乎也就隻能罵句“這個笨蛋”而已。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傅小司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枕頭邊上放著的燙傷用的藥膏。那一瞬間他覺得嗓子裏有什麽東西堵得難受。他可以想象陸之昂晚上悄悄地走進來放下藥膏,或者也會帶著內疚的眼神看看熟睡的自己。然後坐在地板上對著熟睡的自己說一些平時裏無法說出的話,或者也會軟弱地哭。然後再悄悄地關上門離開。

傅小司走到陽台上拉開窗簾朝外麵望出去,陽光燦爛,帶著夏天獨有的灼人的明亮,而太陽底下,陸之昂拿著水龍頭在幫宙斯衝涼。他的臉上再一次地充滿了笑容,盡管沒有以前的燦爛,但是卻顯得格外地平靜,而水花裏的宙斯也顯得格外的高興。

傅小司閉上眼睛,然後聽到在高遠的藍天之上那些自由來去的風,風聲一陣一陣地朝更加遙遠的地方穿越過去。他想,這些突如其來的傷痛,也隻能依靠時間去撫平了吧。隻是經過如此傷痛的那個笨蛋,會變得更加的勇敢,還是變得更加容易受傷呢?

不過無論如何,這個漫長的夏季終於結束了。

1996年9月7日星期日晴夏天終於結束了

開學已經一個星期了。可是卻依然感覺不到任何的改變,或者說是很多的東西都在不知不覺裏變化了,可是卻因為自己太過茫然的眼睛沒有發現而已。

可是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打量著那些剛剛升入淺川一中的孩子們。應該是老人的心態了吧,看著他們竟然會在腦子裏回蕩出“青春”兩個字。真見鬼。而僅僅在一年多以前,我也是這樣好奇地看著新的學校大門,看著無邊無際的香樟,看著學校光榮榜的櫥窗裏那些升學畢業的學長學姐們名字後麵的一所又一所名牌大學而張大了嘴巴一直驚訝。

而現在,竟然要在放學的時候和那些剛剛進來的小孩子們搶著食堂的座位,搶著車棚的停車位置,用同一個遊泳池,每個星期一站在同一個操場看著升期手升上國旗,曾經喜歡的林蔭道被他們用年輕無敵的笑聲覆蓋過去,曾經用過的畫室裏出現了更多會畫畫的人。有時候真的覺得好沮喪,而且這種沮喪特別的莫名其妙。

教室被換到了二樓,依然是中間的教室。隻是誰都知道這是個臨時的教室,因為在開學一個星期結束之後就會決定最後的文理分科。而大家就會進入新的班級,和新的同學成為朋友,有新的座位,有新的置物櫃,有新的值日輪流表。然後逐漸開始遺忘以前的事情。

然後逐漸開始遺忘以前的事情。當我寫完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有點難過。因為這一個星期以來傅小司和陸之昂都沒怎麽說話,其實小司本來話就不多,我也早就習慣了,可是陸之昂的那種燦爛的笑容真的就憑空消失了。有時候看著他平靜地騎著車和小司一起穿過學校的校園,看著他安靜地穿著白襯衣靠在欄杆上,或者說是在遊泳課上一言不發地在泳池裏不斷地來回,我都恍惚覺得是另外一個傅小司。

小司有告訴過我他媽媽的事情,可是我什麽也幫不上忙,甚至不敢在他麵前提起,怕一瞬間氣氛就失控。所以也就隻能在看到他沉默的時候一起沉默,在他安靜的時候一起安靜。

有時候我都在想,會不會陸之昂的人生就從此改變了呢?在他以後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加漫長的歲月裏,他還會像以前沒心沒肺地笑麽?他還會帶著兩個小辮子的帽子搖頭晃腦地耍賴麽?他還會對著每一個路過的女孩子吹口哨麽?

想到這裏我竟然會覺得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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