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未至【郭敬明】TXT

夏至未至【郭敬明】TXT_分節閱讀_26

水微薄,正好小區裏有送報紙的工作,很累,遇見也接了下來。還在一個酒吧找了份晚上唱歌的工作。然後開始在北京這個龐在的城市裏生存。活在石頭森木的夾縫之間,蠅營狗苟。遇見曾經以為從淺川出發來北京的路上,在火車上度過的那個平安夜是生命中最寂寞的時刻,到了北京之後,才發現每一天都比那個時刻還要孤獨。可是孤獨,寂寞,這樣的字眼是不會出現在遇見的字典裏的。走在北京塵土飛揚的馬路上的時候,遇見依然堅信,總有一天,自己會成為會中國最好的女歌手。天空盡管陰霾,終究還是會蔚藍。雲依舊會瀟灑地來去。年華終將羽化為華麗的燕尾蝶,在世間撒下耀眼的磷粉。

立夏他們住的旅館是上海一條老街上的一棟老洋房。正好靠近小司比賽的考場。整條街上都是異域風格的建築,古老的別墅,有著鐵欄杆的洋房。紅色的牆壁上爬滿了藤蔓,在冬天裏大部分都枯萎鹹淡黃色,葉子的背麵泛出更深的灰。有白色的窗戶洞開在三角形的屋頂下麵,那是標準的閣樓的窗。院落裏有高大的法國梧桐,葉子落了一地,剩下光禿禿的枝丫掙紮著朝天空刺去。暮色四合。天空上有模糊不清的雲飛速地移動,在地上投出更加模糊不堪的日影。這就是上海麽?這就是張愛玲筆下那個繁華的十裏洋場麽?立夏拍拍耳朵,似乎飛機上的耳鳴還沒完,神誌依然有點不太清楚,怎麽就從淺川到了上海了呢,太誇張了吧。把行李從計程車上搬下來,走進旅館的大門。因為剛下過雨,地麵濕漉漉地反著路燈的光。行李箱也不好放在地上拖著走。傅小司把立夏手裏的箱子拿過來,立夏連忙說不用我自己可以,然後兩人爭來爭去,最後立夏被傅小司一聲“不要逞強!”給嚇得縮了手,然後就看著傅小司和陸之昂朝前麵走去了,兩人低聲說著話,也沒理睬自己。直到兩人快要消失在遠一點的暮色中時,傅小司才轉過身來,“發什麽傻,”暮色中傅小司的眼睛發出細小的光,“快跟上來啊。”分開住兩個房間。房間在三樓,要經過木質的樓梯,在上樓梯的時候會聽到腳下咚咚的聲音。木頭的門,寬大的房間,白色的床單和很大很軟的枕頭。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價格卻格外的便宜,而且人又少。傅小司都有點懷疑是黑店了,陸之昂卻一直拍著胸口說沒問題,自己來的時候已經在網上查過了,是很好的一家小旅館。把行李放好後傅小司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借著路燈的光可以看到斜斜掠過的雨絲,泛著路燈銀白色的光。“啊,又下雨了,”傅小司回過頭來望著正在拿著暖水瓶往杯子裏倒水的陸之昂,“那還要出去逛麽?”“嗯,不了吧,”陸之昂把軟木塞蓋上,“今天早點休息,反正也累了,你明天還要比賽呢,比賽完了再去。”傅小司點點頭,然後說,“那我去和立夏說一聲。”

“冷死了,”傅小司坐在窗台上,麵無表情地突然來了一句,“上海比北方還要冷,簡直亂套了。”還是改不掉早就養成的喜歡坐在窗台的習慣,這點倒是和遇見一模一樣,總是喜歡盤腿坐在窗台上,然後麵無表情地朝著窗外發呆。陸之昂露出白牙齒,很好看也很安靜的笑容,“因為上海不像我們北方都有暖氣的啊。”傅小司回過頭看著正在微笑的陸之昂,歪了歪嘴角,嗤了一聲,說,幹嗎要學我笑的樣子啊,有本事你像你以前那樣咧著嘴巴露出牙床白癡一樣地笑啊,你個半路轉型的冷調帥哥。說完就被扔過來的枕頭砸中腦袋。然後兩個人開打。打累了兩個人各自坐在**裹著被子聊天。哎,小司你還記得嗎,有次我們出去旅遊也是這個樣子呢,裹著睡袋聊天,我記得你還說我們像兩個成精的會聊天的粽子。嗯,記得啊,而且記得某個白癡選的睡覺的好地方,第二天起來周圍都是大卡車開過去的車輪印子。不死真的是說不過去啊。……可它還不是過去了。哈……不要嘴硬!粽子!喂……幹嗎?你緊張麽,對於明天的比賽?我們不聊這個。不要緊啊,我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可是我很善於把一件很嚴肅很緊張的事情弄得很輕鬆。這個我知道啊,你高一的時候不是就上演過這種好戲麽,校長在上麵向我們講述消防隊員的英勇事跡,說某隊員從三樓抱著嬰兒跳下來,嬰兒毫發無傷,可消防叔叔的胳膊摔成了好幾截!校長的那句感歎句不是也被你聽成了詢問句,然後在下麵瞎起勁地接話說“三截”,搞得全校笑翻掉。你本事大著呢…………你什麽時候記性變得這麽好?不好意思,一直如此。

之昂,你知道嗎,在很多年之後,回想起1997年那個冬天,我那時覺得你又變成了1995年的陸之昂,你依然是那個從來沒有經曆過悲憤和傷痛的少年,依然會露出牙床開心地大笑,比賽前一天的緊張心情真的在和你鬥嘴的過程裏煙消雲散。有時候在想,這輩子有你陪在身邊,真是件快樂的事情,所以我總是很感謝上帝,讓你陪我度過如此漫長的時光,從孩童,到少年,然後一到成午後複雜的世界,你都一直在我的身旁,像一個從來都不會同山俗而改變、剔透的年輕的神。謝謝你,無論是愛笑的,還是愛沉默的陸之昂。

——2003年傅小司

第二部分 1995夏至·柢步·豔陽天(3)

“啊,”陸之昂突然從床頭跳起來,“下雪啦!”傅小司掀掉身上的被子爬起來,爬到窗台上貼著窗戶往外看,“真的啊,南方也下雪麽?”陸之昂也跳起來坐在窗台上。傅小司朝著濃重的夜色裏望出去,盡管地麵依然濕漉漉地反著路燈的白光,並沒有像淺川一樣的積雪,可是空中那些紛亂的雨絲中間,確實是夾雜著大片大片的雪花,雖然稱不上鷳毛大雪,卻的確是大雪。“啊,難得啊,”陸之昂的手指搭在玻璃上,無規則地敲著,“上海都會下雪,我覺得這應該是吉兆吧,你明天肯定會拿第一名的。”“這哪兒跟哪兒啊,完全不搭界的呀。”盡管語氣是不冷不熱,但傅小司看著陸之昂的眼睛裏充滿了感謝。陸之昂很開心地笑了。正要說話,就聽到立夏房間一聲慘叫。

等到傅小司和陸之昂擰開立夏並沒有鎖的房門時,映入眼簾的卻是立夏跳在電視櫃上大呼小叫的樣了,立夏聽到門開的聲音回過頭來看到站在門口的兩個大男生,自己正踮著腳尖站在電視櫃上,動作就在瞬間定格。傅小司張著嘴巴一副“搞什麽飛機”的表情,而陸之昂已經靠在牆上捂著肚子笑得一副要撒手人寰的樣子。“你幹嗎啊,”傅小司伸手指了指立夏,“下來啊。站那麽高幹嗎。”“而且……而且叫那麽大聲,”陸之昂一邊笑一邊搭腔,“一副少女被色狼弓雖.暴的樣子。”“有蟑螂呀!”立夏看了看地上,確定沒有了,才有點尷尬地下來。傅小司指指陸之昂,說,你怪他咯,他訂的旅館。他一直說這家旅館很好很好,我都懷疑這家旅館的人偷偷給了他中介費。傅小司指指大小拇指扣在一起,伸出食指中指無名指朝上,作發誓狀,說,上天作證完全是因為這家旅館離你比賽的地方近,我是好人。小司說,要麽我們陪你一會兒吧。陸之昂接過話,說,我們在房間還發現了圍棋,小司很會下啊,他從小學就開始學下圍棋了,叫他教你也行。立夏張大嘴巴覺得吃驚,聽著搖滾樂的人從小學圍棋……這個是笑話麽?不過看著傅小司認真詢問的表情又覺得不太像是在說笑。“沒事了你們先回去呀。”立夏臉也有點紅,不敢要求他們留下來,不然更加尷尬。傅小司哦了一聲,而陸之昂把手搭在傅小司肩膀上勾了一下,衝立夏壞笑說,要麽,小司陪你睡呀。門“砰”的一聲關掉,差點撞到陸之昂鼻子上。傅小司看著他說,你的冷笑話可以再冷一點,沒關係。陸之昂說,我又沒講笑話咯,是她自己想到了一些令花季少女又夢幻又不敢開口的事情吧。剛說完門突然打開,一個枕頭直接砸到陸之昂頭上。陸之昂這裏是三樓!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扔下去!摔不死就凍死!立夏喊道。門又砰地關起來。陸之昂拿著枕頭,嘿嘿地笑說,她學我哦,哈,扔枕頭。傅小司根本就沒有打算理他,穿著拖鞋回房間去了。

厚厚的被子。白色幹淨的床單。陶瓷的茶杯。有著寬闊的窗台可以坐在上麵看外麵深深的梧桐樹影。木質的地板。木頭的門和桌椅。大衣櫃。大梳妝台。一切都好像老上海的片子裏演的那些滬上人家。立夏窩在被子裏的時候想,確實是像陸之昂說的那樣是很好的一家小旅館呢,而且價錢還很便宜。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的。想起來他已經不再是那個以前什麽事情都要依靠小司的大男生了。相反,他卻在幫著小司做很多的事情。想想這個世界真的神奇。早就說了他們兩個都是神奇的物種嘛。美貌,智慧,幽默,善良,才華。切,肯定是冥王星的人了。立夏想。然後睡了過去。夢中傅小司拿了第一名。半夜醒來的時候還因為以前聽說過的“夢都是相反的”論調著實嚇了一跳,連著“呸呸”好多聲。

下午一點半到五點半,長達四個小時的比賽時間。因為是現場命題,所以每個考生都很緊張。小司倒是沒什麽,依然一副以前在學校畫畫的樣子,調著畫架的高度,清理著顏料,裝好清水等等。陸之昂和立夏站在旁邊,也幫不上忙。不過周圍的那些上海本地的參賽者都是有爸爸媽媽跟來的,一會兒幫他們披衣服,一會兒幫他們倒水,搞得一副皇帝出巡的樣子。切。嗤。陸之昂和立夏從鼻子裏出氣的聲音被傅小司聽到了。然後傅小司說,好啦,你們兩個去外麵逛街吧,我結束了出來就給你們打電話。考試的學校是一所全上海甚至全中國都有名的女子學校。學校外麵的鐵欄杆上是鐵製玫瑰,裏麵有大片的綠地,還有教堂,有穿著長袍的修女慢步行走在學校裏,有鴿子成群結隊地在上空盤旋。“好漂亮啊,”立夏看著學校裏的一切,“在這裏上學一定很開心吧。”“沒覺得啊,”陸之昂這會兒又安靜下來了,一副成熟穩重的樣子,“淺川一中也很漂亮啊。”兩個人坐在學校外麵的長椅上,麵前就是一條四車道的馬路,往來的車輛很多,行人也很多,騎自行車的人更多。有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也有提著菜藍子去買菜的婦女,還有很多穿著各種製服的學生騎車去上學。耳邊是熙來攘往的各種聲響,而龐大的背景聲就是上海話軟綿綿的腔調。陸之昂起來去買了兩瓶綠茶和幾個飯團,然後兩個人一邊聊天一邊吃東西,倒也不覺得時間難挨。兩點半。太陽從雲隙中直射下來。一束一束的強光穿透了昨晚蓄滿雪的厚厚雲層。三點三刻。路邊有個清秀的男生騎著車載著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哼著歌曲過去。四點二十。光線開始暗淡。黃昏擴散在微微潮濕的空氣裏。下班的人流紛亂地穿行在這個龐大而忙亂的城市裏。空氣裏有很多白色的點,像膠片電影裏那些陳舊的黴斑一樣浮現,伸出手抓不住,卻在視網膜上確鑿地存在著。五點半。傅小司從那些神采飛揚的眾多考生裏走出來,麵無表情,一雙眼睛依然是大霧彌漫的樣子。“肚子好餓,”他抱著美術用具站在校門口對兩個人說,“我們去吃飯吧。”

叫了一碗牛肉麵。厚厚的湯麵上浮著大把的香菜。傅小司是不吃的,統統夾到陸之昂的碗裏。然後順便搶回幾塊牛肉。從臉上看不出他的情緒,所以也無從得知比賽的情形。陸之昂兩三次張了口,都被硬生生地堵在那裏,最後把話重新咽回肚子裏去。“嗯,那個,”還是立夏開了口,“決賽畫的什麽?”不安的語氣,怕觸及到某些**的神經。“哦,比賽啊,”因為埋頭吃麵,所以咬字含糊,“是命題的,叫‘從未出現的風景’。”傅小司抬起頭,臉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悲。“哦?怪名字呢。”陸之昂拿著筷子敲著碗的邊緣,叮叮當當的,“那你畫的什麽啊?外星人轟炸地球麽?還是音速小子大戰麵包超人?”“那是你的領域,我高攀不起。”傅小司白了陸之昂一眼,“也沒畫什麽,就是一男一女吧。”後麵半句是說給立夏聽的。“一男一女……”立夏小聲重複著,也想不出到底是什麽樣子。不過看起來小司也不像心事重重的樣子,所以稍微放了點心。“本來素描速寫或者色彩都可以的,沒有硬性要求,”傅小司接著說,“不過我想反正我上色快嘛,就直接選了色彩。”立夏和陸之昂也隻輪得到吞口水的份兒,像這種“反正我上色快”的話也不是誰都輕易敢說的。“哎,你知道麽,”傅小司低著頭吃麵,間隙裏突然說,“我今天和顏末在一個考場。”“啊……上一屆畫蘆葦畫出名的那個女孩子?”陸之昂笑眯眯的,“漂亮嗎?”傅小司抬起頭翻了個白眼。“呃……我的意思是,”陸之昂抓抓頭發,“有……才華麽?”不過傅小司已經不準備再理他了。

一年後的小司的第一本畫集裏,我第一次看到了他比賽時創作的那張《從未出現的風景》。畫麵上是一個站在雪地裏穿黑色長風衣的男孩子,半長的微翹的頭發,抬起頭,全身上下在雪地的純白裏被映得毫發畢現,有一雙失去焦點的大霧彌漫的眼睛。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