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劍集

第二百八十章 臥榻之側

那懶漢此時似乎才醒,金黃的朝陽似乎有些刺眼,他眯著眼,盡量的眨眨眼,忍受著那種光亮,慢慢的伸了個懶腰,手往臉上一抹,竟露出一張清秀迷人的臉龐,他起身後徑直走向石桌,原先那青衣人早已離座垂手站在一側候著,隨手操過一杯酒倒入口中,咕嚕咕嚕洗漱了一番又吐了出來,才笑對白雪道:“坐。”

小院裏陽光豔豔,桃花飄香。

白雪遲疑道:“這……”

那懶漢早已一掃頹勢,目光炯炯,他淡淡道:“這些年來,你是第一個能認出我的人,有什麽話先坐下吧。”他又朝水千媚道:“去取我那鐵觀音來。”

水千媚屈身應道:“是。”她踩著那奇特而風情的步伐慢慢上樓去,轉到梯口,竟然回眸一笑,當真是百媚生。

那睡漢又朝龜大爺、巫夢兩人招招手,道:“你們也自己坐下吧。”

巫夢方要做到白雪身邊那張石凳,忽然睡漢拍拍自己右手邊的石凳又道:“阿夢,坐這裏。”巫夢哭喪著臉,隻能乖乖巧巧的坐下,像個木頭人般不敢動不敢言,白雪若非親眼所見,根本不敢想象這個乖乖的丫頭就是那個混世小魔頭!

睡漢又看了一眼龜大爺和他懷裏的王霸屍首,道:“你也來了?”

龜大爺一撩衣擺,大刀闊斧的坐下,道:“老子不能來?”

睡漢道:“能,你也坐吧。”

龜大爺冷哼一笑,道:“老子已經坐下了。”

睡漢淡淡的嗯了一聲,居然索性閉目養神不再言語,他方剛睡醒,此刻哪裏會還困,這不過是在表示他已不願多說話了。

龜大爺忍不住道:“老子來這裏不是看你睡覺的!”

睡漢緩緩張開眼睛,龜大爺被他這雙眼睛瞧了一眼,竟也不覺有些手足失措起來。

“那麽,你是來殺我的嗎?”

龜大爺道:“不是。”

睡漢道:“既然不是,那麽何不等等呢,等品過我辛苦尋來的上等鐵觀音後,有什麽話再說不遲。”

龜大爺還想在說什麽,已被白雪輕輕落下。

白雪道:“請。”

睡漢又閉上眼。

此時,那水千媚已經扭著水腰,走下紅樓來,她塗有鳳仙汁的十指纖手裏捧著一個紫檀托盤,托盤裏一隻紅泥小火爐,一把淡青紫銅壺一柄蒲扇,還有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

她滿麵著嬌媚的微笑,坐到了睡漢的另一邊,和巫夢正麵而對,她開始引火烹茶。

白雪發現巫夢似乎很不喜歡水千媚這個女子,她衝著水千媚齜牙咧嘴的,滿麵憤恨,偏偏那水千媚又絕不理她,除了那壺茶,此時她眼裏再也沒有任何其他東西。

“阿夢,你從小便我與你說了,喝茶是為了定心養性,看來這些年你還是沒有絲毫長進!”睡漢忽然道。

巫夢沒想到他閉著眼睛也能看見自己的模樣,不由心裏懼怕,口中小聲道:“是。”

此刻,那微滾的茶壺裏已有陣陣的的清香傳出,混合著桃花的幽香,倒也是令人心神皆醉。

這鐵觀音顧來有三好,色金黃濃豔似琥珀,香天然馥鬱如蘭花香,滋味更醇厚甘鮮,此刻不過才出一好,已是讓人覺得不凡,的確是好茶。

白雪麵額**忽然道:“這茶喝不得。”

“哦?”睡漢沒想到白雪會這般說,他奇道:“為何喝不得?”

白雪道:“隻因在下心中有話要說,心不能靜,茶便不香,若是喝了簡直是糟蹋了這等天地良材!”

睡漢忽淡談一笑,睜開眼道:“此刻水未沸,閣下若是有話要說,便請吧。”

白雪沒想到他會這般回答,倒是一怔,忽然長長吸了口氣道:“我真沒想到居然是你……”

懶漢淡淡道:“世上之事,本就想不到的多,若是事事順人心,又何來這麽多的爭鬥?”

白雪忽然發現他平淡的笑容中,實在蘊藏無比的智慧,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更能看破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

他忍不住歎道:“你就是苗王?”

睡漢頷首道:“我就是苗王。”

白雪雖然已經肯定他就是苗王巫月,可終於等到他親口承認,依然覺得一陣心神懸晃,喃喃道:“原來是你,原來我們早已經見過了。”

巫月道:“第一次你我音韻相合於荒廟,第二次更與西子湖對飲,暢快淋漓,又是何等的幸事,可我早已知道,我們之間已不能再見麵了,隻因這第三次見麵絕不會太愉快。”

白雪歎道:“我也沒想到當日一別,再次相見會是這般情景!”

巫月目光忽然如刀,鋒利無匹,道:“你本不該來。”

白雪迎著他的刀鋒,咬牙道:“我不得不來!”

巫月默然良久,方自長長歎息一聲,喟然道:“我早已說過,你若是個啞巴,那該多好,人與人之間,語言是最多餘的,人的話意思太多,更摻雜無數謊言與背叛,這就是天下所有是非的來源。若是沒有語言,就不會有恩怨,若是沒有恩怨,那麽這段交情又會是何等的蕩氣回腸。”

那一夜,荒廟之中,月光蓉蓉,夜色繚繞,黑雲欲掩還蓋,青衣男子盤膝而坐,六指翻飛,嗚嗚塤響,此際,堆火繁盛,火性炎上,赤赤有越演越烈之勢,阿醜繞火而走,橫篪唇邊,聲從孔出,兩人相知相合,實在是伯牙子期,天作之合。

可惜,這一切都太短暫了。

為什麽世上美好的事物總是那麽的短暫?

白雪的目光中也露出緬懷之色,他歎道:“我本不想來的。”

巫月道:“可是你已經來了。”

白雪道:“是的。”

巫月道:“你不僅來了,也認出了我。”他頓了一頓,又道:“這些年來,你是第一個能夠認出我的人。”

白雪道:“你布置下這個局自然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幾分斤兩了?”

巫月道:“其實,我已想到你能看破,隻不過還是要試一試。”

白雪道:“要看破這並不難。”

巫月道:“哦?”

白雪道:“那隻因你真的在睡,在此時此刻還能夠安然入睡的人,一定是有非凡的氣魄,也隻有這樣的人才做得了苗王的寶座。”

巫月道:“不知為何,今日我睡得特別好。”

“況且!”白雪一指那空空無人的軟榻,笑笑道:“這張軟榻為何沒有人躺著,豈非是因為主子躺在泥地上,做奴才的自然不敢睡在**。”

巫月頷首道:“你說的很好!”

白雪道:“古人雲: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也正是這個道理,既然沒人敢睡在軟榻上,那麽膽敢睡在這臥榻之側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這霸主本人了!!”

巫月忽然長長的凝望了白雪良久,才歎道:“本王自以為這布局天衣無縫,哪曾想到居然能被你看出這麽多破綻,可敬!可惜!”

他敬佩的是白雪的眼力、智慧,可惜的是這樣的人不能為他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