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第五百五十二章 屠戮

起初,並無人注意。??壹看書ww?w·?k?anshu·com

因為天上的火雨在成為火雨之前,更像是類似灰燼一樣的東西。此地乃是戰場,無論妖魔還是修士,都足可製造出極高的溫度與極猛烈的氣浪來。因此戰場當中的情形,甚至比李雲心那個時代的戰爭看起來還要“火熱”。

隨處可見熊熊燃燒的火焰,將周邊一切可以燃燒的東西都吞沒、化為塵埃,並用灼熱的氣流卷到天空之上去。

這些灰燼到了天空,再遇到大妖魔與高階修士爭鬥時候製造出的、更加猛烈的氣流。因而又被噴射下來。它們在天空中盤桓糾結,最終聚到一處,變成白色或灰色或黑色的餘燼,再如漫天大雪一般紛紛揚揚地下落、落到地麵上。

因而……如今雖是深秋,戰場之上卻如隆冬,下起了黑黑白白的“鵝毛大雪”。

而實際上場中的氣象更加詭異各種神通所帶來的效果混雜到一起,形成施法者自己都未曾想過的奇怪變化。也由此,在方圓數十裏的土地上,引發了各種奇異的天象。

譬如此處因為極寒的掌力而飄起了雪,數百步之外卻又因一個大妖的神通而幹燥得皮膚都要裂開。可再往上,卻又是傾盆的大雨,在半空中化為過熱蒸氣。

因而當那些……黑色的斑點在半空中出現的時候,並沒有人注意到它們。

但俄頃,黑斑便“燃燒”起來。

並非黑斑本身在燃燒。更像是它與這片空間當中的極度駁雜的靈力起了某種神秘的反應,因而叫包裹著它們的靈力燃燒起來。

因而“火雨”在一瞬之間,突兀地出現在戰場之上、諸多妖魔與修行人的頭頂。

第一個發現了這些東西的妖魔並不在意。但從“不在意”到“驚恐”之間的轉變,大約隻花了十幾息的時間。

在這段時間裏凡是被這火雨沾染上的,無論妖魔、修士;無論意境、玄境;無論正、邪,都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隻來得及、或者甚至未來得及,留下一聲戛然而止的慘叫。

數以十萬計的妖魔對陣數以萬計的修行人,不死不休一般地爭鬥了許多天,也隻是造成了十幾萬的死傷而已。

可就在這一瞬間從蘇玉宋看到這火雨開始,到他與卓幕遮、身後的共濟會諸修驚慌地從高台上撤下為止,約莫一刻鍾的功夫,妖魔與修行人的損失便超過了五萬!

這是輕而易舉的、無差別的殺戮。

在這世上從未出現過這種東西無視一切的靈力、無視強橫的肉身。在它們麵前意境與玄境沒什麽差別,血肉與金鐵也沒什麽差別。好比一場盛宴正進行到酣暢淋處,便被蠻橫地打斷這一場由妖魔與共濟會的遊魂們精心謀劃的屠殺,也被這更加可怕的屠殺蠻橫打斷了!

但這迅速且密集的火雨並未持續多久。

在一刻鍾之後,它們忽然消失。仿佛原本就是不小心跳進了虛空裏的、從某個可怕的地方來的“水漬”。而今在肆虐逞凶,幾乎撲殺了這戰場上的所有存在之後,陡然蒸發了。

可已經造成可怕後果。

如果一場大雨忽然在曠野裏傾盆而下,是沒什麽人可以避得開的。如今這火雨亦然。

原本雙方還要死鬥、還都想著戰局或有轉機。然而就在一刻鍾的時間裏,方圓數裏之內、地麵與天空之上的十幾萬妖魔、修士……便折損了十之**!

此前這戰場上沸反盈天,每一腳踏下去,都能踩到爛泥一般的血肉。而如今場上變得空空蕩蕩,餘下的幸存者茫然又驚恐地站立著數百步之內隻有自己一人。而不久前還擠在身邊的修士、妖魔……全不見了!

“這是……”蘇玉宋張口,話語阻塞在喉嚨裏吐不出來,“狄公說的……”

他不曉得這是不是狄公所說的、可以助他們剿滅妖魔的手段。壹看書w?ww?·?kanshu·com如果是的話……

眼下他的身前有一團奇怪的東西。這東西三息之前還屬於一個真境的大妖。那大妖極其凶悍,突得很前。原本快要將修士的陣線殺穿了。黑雨落下的時候,是以整個雲山為中心的,越往遠處越稀薄。而靠近雲山的內側,則一丁點兒都沒有仿佛雲山將黑雨遮擋住了,投下一片“陰影”。

因而這妖魔見勢不妙,便往蘇玉宋一行人這邊突圍過來。

且他似乎認為,這是玄門的高階道士、尤其是蘇玉宋一行人搞出來的。極大的畏懼反倒催生了他的勇氣,因此這大妖在三息之前,幾乎衝到了蘇玉宋的麵前。

但就在那時候,身上沾上了一滴“火雨”。

彼時火雨已經慢慢淡去,可威力不減。這可怕的大妖魔的整個身子在頃刻之間變得扭曲起來。仿佛他身上的鎧甲、手中的金錘、渾身的毛發與其下堅逾金鐵的肌肉原本都是水做的。如今這水被攪動了……登時混成一團。

半個身子被吸了進去,然後……火雨陡然消失。

於是剩下的半個身子撲通一聲掉下來,正落在蘇玉宋的麵前。

倘若這便死了,也沒什麽駭人的。他們這些人,手上的人命還少的麽?

真正駭人的是,一時間還未死。鎧甲、兵器、,毛發、肉身,都融為一體,變成一個不大規則的橢圓。

肌肉**,可其中又有毛發肌肉的纖維與毛發混在一起,仿佛是先被什麽力量細細地拆碎了,再一根根一絲絲地排列好。皮膚與鐵甲也混在一處,也像是那些鐵甲原本就長在皮膚上,其間點綴某些細小的骨骼,且以筋膜相連。

肺……**在外,一癟一癟地在呼吸。而肺上又嵌著一隻眼睛、咕嚕嚕地轉。這殘缺不全的、似是被天神惡意揉碎又重組了奇怪玩意兒凶狠地瞪著蘇玉宋、並且從肺中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這情景叫兩個遊魂與其後的諸人都震驚了他們可不曉得有什麽術法,能在頃刻間將一個凶悍的真境大妖變成如此模樣。對於他們這些幾乎洞悉了這世間一切奧秘的人來說,未知的……豈不就是最恐懼的了麽!

“這是長老們的手段的麽……這是長老們的手段的麽……”蘇玉宋神經質般地將這兩句話又重複一遍,轉了臉看卓幕遮:“難怪他們敢叫雲山落下來、敢叫我們兩個出來!”

他原本還存了自立的心思。想倘若情況到了最壞的時候,或許可以收攏玄門殘存的力量,成為足以與長老們抗衡的另外一股勢力。但而今見到這樣的手段,他立即想起了曾在典籍中見過的記載來

雲山向外放射出千萬道玄光,在周遭煮出了一片岩漿海!如今這樣的手段……又哪裏遜色於典籍當中所記載的了?!

倘若那些看起來膽小無比的長老們擁有這樣的力量……

怪不得可以將玄門的勢力都拋棄了!

但卓幕遮卻未接他的話。而是盯著那團仍活著的肉塊又看一會兒,才低聲道:“原來是這個意思。”

歎罷上前一步,將手掌略壓了壓。

於是那肉塊立即被無形的力量壓扁、在地上爆裂開來了似乎還有一聲解脫似的歎息從肺裏擠出來。

蘇玉宋奇怪地看著她。

此刻的卓幕遮,表現出了迥異於他的鎮定。

此前雖是雙聖,然而在這世間男主外女主內這兩個遊魂扮成偽聖亦是如此。蘇玉宋大多時候獨斷,卓幕遮則依著他的計謀行事,並不經常提出不同的看法。

可到了如今……蘇玉宋大驚失色了,卓幕遮卻表現得淡然。她甚至還抬腳再往前走了兩步、抬手往自己的雙眼上一拂。然後眯起眼睛向遠處眺望,低聲道:“還不止的。你看吧。”

此刻戰場中的幸存者所剩無幾。玄門修士還餘下千人,妖魔也不過數萬。隻是這數萬的妖魔都是些低階的妖兵妖將,原本頭腦都不甚靈活。再看到如此異變,早嚇得魂不附體絕大多數都立即現出了真身,或者狂奔、或者遁地、後者高飛地遠去了。一時間雞飛狗跳煙塵滾滾,倒好似玄門打了大勝仗。

而餘下的千餘修士同此前的數萬、數十萬相比誠然不多。但如果再收束到一處,也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頭的人海。且遭遇大變,心思縝密、富於理智的修行人應對起來總比妖魔要迅速些。雖說這“迅速”也未能讓大多數人免於死亡的命運,可幸存下來的,也是以高階的修行人居多。

一刻鍾之前玄門兵敗如山倒。

一刻鍾之後,雙方兩敗俱傷。然而各自殘餘的幸存力量,卻發生了變化玄門重新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但如果再要這些修行人這些幾乎都在化境以上的修行人聽從兩位偽聖的號令,卻已經不可能了。這種可怕的、無差別的殺傷,在他們的心中……除了天下雙聖,還有誰做得到呢?

再聯想到此前陣營當中的高階修士起了內訌、再看到如今偽聖一行人安安穩穩地站在後麵……再愚蠢的人,心裏也都有了雖難以置信、卻不得不信的念頭了。

蘇玉宋便依著卓幕遮所言看到了這些人。神色微微一凜:“我曉得的。一石二鳥的毒計長老們做了這一手,餘下的這些人也視我們為仇寇。我們再想收攏自己的勢力已是不可能的了……唯有死心塌地跟著他們走。”

但卓幕遮輕輕搖頭:“說的不是這個。”

她再抬手往遠處一指:“你看。”

蘇玉宋微愣。但很快變了臉色,也在自己的眼上拂了一下子。

於是他看到了。

眼前是一片廣闊平原。在平時這片平原上該覆滿枯黃的荒草,但此前被修士與妖魔占滿,到如今,就隻餘滿地的血肉兵甲、野火黑煙了。

除了那些幸存的修行人之外,在蘇玉宋開了陰眼之後,還可以看到殘魂。

龍子發動這場戰爭,就是為了攫取殘魂的。

可如今……這片曠野之上,卻幾乎是空空蕩蕩的。

在此前的廝殺中,的確死掉不少修士與妖魔。但他們死了、呆滯片刻之後,或者恢複神智、或者因著神魂受損太重、本身修為低微,再成為渾渾噩噩的孤魂野鬼。但終究,還是會慢慢脫離戰場的。

戰場之上靈力噴湧,煞氣與殺機都極盛,即便沒什麽意識的鬼魂也會覺得本能地不適、遠遠避開。

因而此刻,在蘇玉宋所能看到的地平線處,的確有一群青蒙蒙、密密麻麻的遊魂那些是在此前的殺戮當中產生的亡魂。

可是在剛才一刻鍾之內葬送數以十萬計的性命的這片戰場上……

卻是空空蕩蕩的。

死掉的那些修士、妖魔……他們的殘魂,都沒有留下來。而似乎同樣被那些火雨吸走了!

蘇玉宋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了。

這一擊,清剿了玄門的修士、妖魔。叫餘下的幸存者同他們反目,也杜絕了他們兩個自立門戶的可能。還……斷了妖魔將要將那些殘魂都收入囊中的念頭。

誰……有這樣的高明的手段的?

又過三息的時間蘇玉宋才猛地皺眉:“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瞪著卓幕遮:“你信麽?!”

卓幕遮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們與長老們相處了那樣久。若要說,其實他們各個都是目光如炬、心思深沉到能在我們麵前偽裝上幾千年、上萬年人的人物……除非你我都是豬狗的腦子。”

“所以我不信。”她輕聲道,且抬眼看蘇玉宋,“我不信,這是他們做的。至少,不信是他們的主意。”

兩個遊魂向來自詡智計無雙。也向來看不起那些共濟會的長老們。

雖說平日裏接洽的時候,長老們沉默寡言、姿態高高在上。可許許許多年過去,再沉默寡言的人也要偶爾說話、偶爾發表觀點的。因而兩個偽聖曉得了那是一群什麽人。

不能說他們是蠢貨。甚至相對於這個世界的凡人而言,這些自稱天人轉世的長老們,實際上思維頗為靈活敏銳,都是很有見識的。

然而……也隻是相對於普通人而言。在真正以智謀見長的強者麵前,普通人、聰明人、很聰敏的人……都與蠢貨有什麽區別呢。

那些長老,更像是一群偶然間得到了富貴權勢的凡人罷了便如同世俗間那些不成器的公卿之子。

他們也自知自己令長老們感到忌憚。因此常年居住在小雲山,非得傳召,絕不踏上雲山之巔一步。也因此,才生出了自立的心思。

然而到了這時候……漫天的火雨,將他們此前經營的一切都毀了。

這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力量強大得無從抵抗,心思更是毒辣到極點。長老們或許可以擁有這樣的力量,然而……絕不該擁有這樣的心思!

蘇玉宋緊皺眉,咬了牙。

遠處那數千的修行人一時間似乎有些茫然,進退兩難。前方是妖魔,後方是他們已經無法再信任的聖人。本該立即撤離戰場的可是……

遠處,是祖庭雲山啊!

他們在猶疑,蘇玉宋也不理會他們。沉思片刻,低沉地說:“那麽……是陳豢?”

“陳豢當真未死?陳豢她……潛入雲山控製了長老們?此前小雲山的禁製被觸動了,就是陳豢做的麽?”

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卓幕遮卻也是皺眉似是在認真考量他的話。

然後才道:“但我們當年……是看著陳豢死的。且她這麽多年沒有消息,到如今在這個時候忽然跳出來,難道不覺得太牽強了麽。”

“且這件事,也不是她的行事風格吧。”

蘇玉宋默然,隨後點了點頭:“的確不是她的風格。倘若是她……豈會放過我們兩個。必是先叫狄公令我們也往戰場中去,然後一網打盡那陳豢行事看起來雖然瘋癲,但骨子裏倒也也是小心謹慎。斷沒有將我們放過的道理。可是……難道當真是狄公”

卓幕遮搖頭,且沉默地看著他,不說話。

蘇玉宋皺了皺眉:“你想說什麽?”

“你有沒有想過……”卓幕遮慢慢地、猶疑不定地說,“你有沒有想過,那李雲心……是真地死了麽?”

蘇玉宋一愣:“你是說……”

“這樣的毒計,還有誰想得出?”卓幕遮看著他,“如果說有一個人既有這樣的見識,又不在乎修行人的性命、也不在乎妖魔的性命,且……能跑進雲山裏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蘇玉宋瞪了眼:“荒謬!且不說我們眼看著他死了,便是說他有什麽能力能脅迫得了狄……”

但說到這裏,他也頓住了。

李雲心是否真地死掉這件事,的確還有轉圜的餘地。畢竟……他曉得一兩種他們也不知曉的秘法硬要如此牽強地解釋也不是說不通。

但後麵的一點……

未必要去“控製”、“脅迫”長老們嗬。

李雲心那妖孽……花言巧語、蠱惑人心的本事,他們領教過數次了!那些長老們……倘若真地與他照了麵又沒有趕在他說話之前將其一掌劈死,十有**要著了他的道、覺得他“識時務為俊傑”、“要投效他們”!

這個猜想,可比陳豢重現世間那個念頭要靠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