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第六百四十五章 攤牌

陸白水狐疑地皺起眉。不知道李雲心為什麽忽然說起什麽“好人”來。

他不是青春年少不經世事的時候。實際上因為特殊的出身,很小就知道這世上幾乎沒什麽“好人”。幾乎每一個人做事都為利益驅動。即便是那些口中高誦仁義道德、看著也的確身體力行的,亦可能是沒有作惡的機會罷了。

因而早就放棄了什麽好與壞的思辨,隻做事而已。

他尚且如此……他這位“李兄”,殺人也並不手軟,又是妖魔,難道還真信什麽“好”、“壞”麽?

他因此感到疑惑、一時間想不明白。

就如那潘荷此前也想不明白……“他比我好看”、“還是我比他難看”這兩句話有什麽深意一般。

便聽李雲心又說:“第二種呢,是尋常人。尋常人和好人在平時看起來差別不大。但尋常人有了機會會作惡。可是沒有機會,也不會創造機會去作惡。這種人,世俗間很多。可是在修行界……在妖魔世界,乃至在我接觸的那些凡人裏,也都是少的。”

又在畫卷上添幾筆,目光往潘荷那裏一掃:“第三種是爛人。比如這個女人。”

“平時和尋常人也差不多。可區別在於,尋常人有機會作惡……也是有分寸的。一個人發現一間鋪子門開了,貪便宜跑進去偷幾樣東西。可有分寸,不敢再雇上一些人,把整間鋪子搬空。然而這個女人這種……可以做大事、行大惡。所以算是很爛很爛的人了”

潘荷往後縮了縮。看了武家頌一眼,趕忙把目光又移開。

陸白水不知道他說這些是何意。但到了這裏,仍淡淡地笑一聲:“這第三種,難道不該是惡人?”

“惡人?”李雲心一笑,“在我的世界裏,他們怎麽能算得上是惡人。真正的惡人,才不把人當人。隻當成草木一般的玩意兒,用起來不會有任何愧疚感。這女人嘛……離惡人的境界還差得遠。那一位,才叫惡人。”

說了這話,他一指謝生:“偏偏這種人還多得很。修行人、妖魔,大多是這第四種。我都不喜歡。”

陸白水便想了想:“那麽,我是哪一種?”

“你算是第一種和第二種之間。”李雲心眯起眼睛看著他,“你這種人,在我的世界裏……太難得了。難得到你第一次瞞我、第二次瞞我、叫我想殺你泄憤的時候都舍不得。在想世上這麽多混蛋、世界也昏暗無光。你和老劉這種人算是我能瞧見的唯一一點光亮了……如果再殺掉,多麽可惜。”

“我雖然也是個混蛋,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自己不是好人,但誰又會不喜歡好人呢?”

陸白水對這番評價默然。

初遇李雲心的時候,他對李雲心的評價或許是第一種的吧少見的、才華橫溢的奇人,偏又溫文儒雅。但後來漸漸發現他的模樣開始變化,且愈發超乎他的想象。到此刻,陸白水已不曉得該怎麽評價他。

他是……妖魔。還是妖魔當中的妖魔……用人的標準,已難以評論了。

如今說出這些好壞善惡之辨,又說自己算是個好人……究竟想要做什麽?

哈。總不會因為自己是個“好人”,就不再為難了吧。

可他這念頭剛從心中生起,就聽李雲心說:“這一點,在我今晚看見這個爛人和這個惡人攪在一起的時候才想明白我著實是不舍得殺你。就好比賞花的時候被刺紮了手,但也不舍得把花給揉碎了。”

“所以說我們沒事了。你說的話我都信到了寶瓶灣,我瞧瞧你遇見水月那地方、再看看他需要的都是些什麽樣的人,就不再叨擾你了。”

陸白水皺起眉:“你……”

倒是想問一句“此話當真”。但又覺得問了這麽一句,似是對他這位李兄的無禮,亦對自己無禮。

他本是做好了死掉準備在最壞的情形下。可如今卻忽然雲開月明,倒叫他稍有些無措了。因而愣了一會兒,才道:“……李兄……有如此心胸。”

李雲心哈哈一笑:“算是你自救。如果你是第二種或者第三種人。原本打算是到了海上,管你們死活……所以你瞧,惡人就是討厭。”

說到這裏,向謝生一指:“你是討人厭的惡人。該死。”

“先前我留著你哄著你不用強,是覺得跟著你暗中觀察你可以得到更多的消息。但眼下麽……一來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二來你我都已經暴露了”李雲心的神情變得冷酷,“也就沒心思跟你玩下去了。”

“三個問題。一,你來的世界是什麽樣子;二,你身上帶了什麽秘密;三,天人是什麽人。說了這些,我讓你死個痛快。”

因他這一指,謝生可以活動自如了。

但他如今也有些道行,就更比陸白水知道眼前這一位有多強。別的不說,隻說他剛才救那個男人那一丸藥……與他拿來給潘荷療傷、又從她嘴裏摳出來那一丸比,就好比這世上的頂級美食之於爛泥中的腐食。

這東西……他拿來救一個凡人。

謝生慢慢動了動身子,意識到強烈的危機感。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輕出一口氣:“你果然不是我們的人。那麽你是什麽人?”

他有理由相信眼下有“自己人”在為他保駕護航。或許要等到真正的危急時刻才出現,或許還需要時間趕來。因而他要盡可能地拖延時間在敵人得手之後、誘導他說出自己的身份目的,是一個通常有效的法子。

反派喜歡話多不是沒有道理。尋常人新購一件平價商品尚且要欣賞炫耀一番,何況處心積慮達成的事關生死的勝利。

李雲心輕輕地“嗯”了一聲:“我?我曾經被你們的人誤認為是你。替你遭了罪也替你享了福。但到底趕在你們的人之前找到你三個數之後你還在問我問題,你會死得很慘。現在我說一。”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不避諱甲板上的三個人,手裏也沒停。但似是創作遭遇了瓶頸,落筆慢了且時不時地抬眼看謝生,仿是要將他打量個仔細。

謝生倘若懂得畫道,而今應該毛骨悚然。

因為李雲心在細瞧他的氣機流轉,容貌形態。

謝生心驚。倘若李雲心說的是真的,便意味著而今他可能真地落入這個家夥的掌握……而他此前想的“助力”更杳無蹤影。他要自救。

“勢”與“力”,如今他勉強有前者。意識到這一點,他不再保持謹慎謙恭的態度,亦攤牌。

“原來如此。好……這麽說從你見我之後,我都一直在你的計劃裏。那麽先前說的小妖保,也是你誤導我?”謝生邊說便看李雲心的神情。後者並不掩飾自己的得意或者肯定,因而謝生也隨即得到答案。他便笑著搖了搖頭,踱兩步,“你既然能問我從哪裏來,那麽就不是我們那個世界的人。但也應該對我們稍有些了解我隻告訴你一件事。”

“我那個世界的強大遠超你的想象。你們這些人困在地上海上,可以飛天就覺得自由廣闊。但在我的世界裏,我們暢遊寰宇、破碎虛空。我這麽說,你該能大致了解你可以威脅我。但我死掉了,還會有別人再來。”謝生冷靜地說,“勸你不要與我、與我們為敵。”

李雲心稍想了想這個反應令謝生略鬆了一口氣。於是他打算再轉了口風,說些別的話。好給眼前這位一個台階下……暫渡過此劫。而後再

但看到李雲心笑了一下:“暢遊寰宇、破碎虛空。你是想說你們可以星際航行?”

謝生愣住了。

陸白水與潘荷亦愣。但他們兩個不曉得“星際航行”四個字是什麽意思,謝生則是因為……

他怎麽能說出這四個字?

倘若他知道這四個字,又為什麽要問自己從哪裏來?!

“你說的如果是真的……倒的確比我那個世界強大啊。不過你答非所問。我的三個問題,你還有最後一次老實回答的機會。現在我說二。”

謝生詫異地皺起眉:“你……瘋了?!你既然不是這裏的人,就該清楚這裏隨時都可能完蛋……我知道的東西是救你們的唯一辦法!你現在敢威脅我!?”

“隨時完蛋?”李雲心歪頭想了想,“新鮮這個隨時是說?”

“或者幾千年以後,至多十萬年!”謝生瞪著眼睛看他。

“哦……那麽可能我們對隨時這個詞兒的定義不大一致。至少還有幾千年嘛。足夠我逍遙快活了。”李雲心想了想,“那麽現在你還要遮遮掩掩、不痛痛快快地和我說了?我可要說三了。”

謝生更加詫異:“你……哪怕千年難道你樂意待在這裏?你又不是沒有見識過外麵的世界……你難道可以忍受這裏的”

李雲心歎口氣、打斷他:“為什麽不可以呢。對我來說,我在這個世界的生活至少目前來看才是真正的人生啊朋友。”

他一邊說,一邊擱了筆,從袖中取出一幅畫卷來在桌上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