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仙鶴神針

十四、荒峽琵琶引 禁宮翠蝶夢

白雲飛蹙眉暗自忖道:這位天真的姑娘,又不知想到什麽奇怪的事情了?

她心中雖在忖想,人卻依言走到李青鸞旁邊坐下。

李青鸞把兩道清澈的眼神凝注白雲飛臉上,看了足足有一盞熱茶功夫,才幽幽歎息一聲,道:“黛姊姊,你很喜歡我是不是?”

白雲飛點點頭。

李青鸞又幽幽問道:“你也很喜歡武哥哥是不是?”

這種單刀直入的問法,毫無轉圜餘地,白雲飛被問得怔了一怔,一時間想不出適當的措詞回答,隻得又點點頭。

李青鸞笑道:“要是武哥哥死了,你心裏雖然很難過,可是你也沒有辦法使他複活?他有很多事都得我們去替他辦,是不是?”

白雲飛道:“你怎麽會想到這些呢?”

李青鸞笑道:“唉!你們走了,我就一直坐在這裏想,武哥哥如果死了,我們一定得去告訴他爹娘,他的家在嶽陽東茂嶺中,是一座很大很大的莊院,名叫水月山莊。”

白雲飛搖搖頭道:“鸞妹妹,你……”

李青鸞黯然一笑,接道:“然後還得去告訴我大師伯,唉!

他們知道了,隻怕都要哭上一場。”

白雲飛臉色凝重,苦笑一下,道:“你可是要我去告訴他父母噩耗?”

李青鸞道:“唔!姊姊去替他辦事,我留在這裏陪他……”

彭秀葦聽得心頭一寒,道:“什麽?你要留在這山洞中陪他?”

李青鸞淡淡一笑,接道:“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裏,我怎麽能放得下心呢?”

彭秀葦隻聽得皺了一皺眉頭,道:“你要守他多久?他要是真的死了,屍體也不能永久停放在這石洞之中,就是要停放在這裏,也得把洞口封閉起來,不使空氣透入,才能保得他屍體不壞,難道你要活活地陪他殉葬?”

李青鸞嬌靨上微笑如花,慢慢地說道:“我自看到武哥哥的娟表姊那座青塚後,心裏就明白了人死之後,一定要埋葬起來!不能再見日光和月光,昨晚我已經想了很久啦!要黛姊姊去替武哥哥辦事,我在這裏陪他,等你們走後,我就去撿些石塊,把這洞口封閉起來,安靜坐在他的身邊,本來我是很怕鬼的,可是武哥哥待我好,就是他變成鬼我也不怕。”

這等慘絕之事,在她口中道來,竟一點不帶牽強,神態是那樣自然,聲音是那樣平和。

彭秀葦昔年縱橫江湖之時,以手辣心狠著稱一時,但卻為李青鸞幾句話驚震得楞在當地。

白雲飛也被李青鸞這種至高至潔的純真之情,感動得淚水紛披。

隻聽李青鸞長長歎息一聲,臉上微笑忽然斂去,神情十分莊嚴地接道:“過去我很不懂事,這幾天來我常用心去想,就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出來,我想起武哥哥在水月山莊那小溪旁邊去祭他娟表姊的事情,又想到那夜我們在鄱陽湖中吃酒賞月的事,姊姊彈琴給我們聽,聽得我伏在武哥哥懷中大哭,可是姊姊在彈琴之後,把琴弦一齊斷去,唉!那時我真是笨死啦,就看不出姊姊是女扮男裝,直到姊姊在祁連山中救我,擦破青衫,我才知道姊姊也是女兒之身,你什麽都比我強多了,如果能和武哥哥常在一起,一定會使他快樂,我也可以向姊姊多學些本領,咱們一起回到水月山莊一趟,在他娟表姊墳上種些花樹,然後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

她突然回頭望了馬君武一眼,兩行清淚順頰而下,緊握白雲飛一隻手,哭道:“想不到武哥哥的傷勢,竟不能再醫好了,我要陪他住在這石洞之中,又舍不得讓姊姊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你以後永遠見不到我們,定然是十分痛苦……”

白雲飛突然掙脫李青鸞緊握的玉腕,把身上一襲青衫扯成兩半,一塊包頭青巾也撕得片片碎裂,摔在地上,笑道:“從今後我不再穿男裝,恢複我本來麵目,盡我所能,延長他垂盡壽命,這幾天中,咱們好好陪守著他,要他快快樂樂地活幾天,盡這幾日之功,我把你們送到一處安身所在,然後,我再仗劍天涯,追殺傷他之人,心願完後,我也去那地方長住下去。”

彭秀葦聽得心頭又是一震,驚道:“怎麽?難道姑娘也要陪這位李青鸞一同殉葬?”

白雲飛黯然一笑,道:“我替鸞妹妹安排一處久居之地,幫她完成心願。”

彭秀葦歎息一聲,道:“兩位這等高潔無比的人間至情,實足動天地,泣鬼神,但人死之後,屍體決難常存不腐,兩位在他葬身之處,結上一座茅廬,常伴他青塚住下,也就夠了,何必硬要活活地以身相殉?兩位這等做法,馬相公陰靈有知,隻怕也難安心。”

白雲飛突然回過頭對彭秀葦道:“你出去看看,現在天色到什麽時候了?”

彭秀葦依言出洞,抬頭望望天色,重返石洞,答道:“天色已近五更,姑娘昨宵連鬥強敵,也該休息一會了。”

白雲飛淡然一笑,道:“我還不累,你出去守在洞外要隘之處,沒聽我召喚之前,不要擅自進來,不論何人,都不準近這石洞,如果有人硬闖,你就以七步追魂沙對付他們。”

彭秀葦套上鹿皮手套,轉身出洞。

白雲飛整理頭上秀發,笑道:“鸞妹妹,你也帶上寶劍守在洞口,在我替他療傷之時,不要和我說話……”

李青鸞拔出寶劍,緩步走往洞口。

這時,白雲飛已不再顧忌男女之嫌,盤膝坐下,先在馬君武三十六大穴上推拿一陣,活了他全身血脈,然後又把他身體平放木榻上,伸手按在馬君武緊閉的嘴唇上,勁透指尖,撥開了馬君武的牙關把本身真氣緩緩注入馬君武口中。

她以本身元氣導引馬君武內腑六髒恢複了功能之後,人已累得臉色蒼白。

馬君武幾乎靜止的內腑六髒,得白雲飛本身真元之氣一催,立時恢複功能,心髒搏動,帶動全身經脈、血氣,半僵的身子片刻間已能伸縮轉動,之後又替馬君武打通奇經八脈。

但聞馬君武長長籲了口氣,忽的一下睜開了眼睛。

這時,白雲飛已累得不停急喘,散亂的秀發披肩垂胸,一滴一滴的香汗,雨點般滴在馬君武的臉上。

馬君武神誌已完全清醒,但覺一般熱氣由白雲飛手心透出,直達自己小腹丹田,身心舒暢。

忽然,一張清麗的麵龐,慢慢偏低下來,耳際又響起白雲飛清脆的聲音,道:“我和青鸞妹妹,都要你活下去……”嬌喘之聲,打斷了她未完之言……

馬君武忽覺心頭一震,猛一提丹田真氣,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瘀血,噴了白雲飛一身一臉。

白雲飛對那噴在臉上身上的鮮血有如不覺,擦也不擦一下,急伸右掌,在馬君武命門、璿璣兩處穴上,輕輕拍了兩掌。

一口血噴出後,馬君武忽感輕鬆不少,神誌也較前清醒很多,看看自己噴在白雲飛發間頰上的血汙,心中甚是不安,歉意地苦笑一下,掙紮著伸出右手,去替她拂拭臉上的血汙。

白雲飛伸出左掌,輕輕地握住他掙動的右手,笑道:“你把壅塞在胸中的瘀血吐了出來,是不是覺得好過了些?”

此際,馬君武人雖清醒過來,但周身卻酸軟無力,眼看著白雲飛為了挽救自己,不顧大損真元,累得嬌喘籲籲,心裏頭有說不出的感激,乍聽柔聲輕問,正待答話,白雲飛又搶先說道:“你可不要說話,如果我問對了,你便點點頭,要是錯了,你就搖搖頭……”

她這般的深切關懷,像一陣溫暖的春風,吹得人如迷如醉,馬君武隻得依言點頭一笑。

白雲飛從那身玄裝中摸出來一塊絹帕,先把馬君武嘴角間留下的血跡擦拭幹淨,然後才把自己臉上的血汙抹去。

馬君武雖然得白雲飛兩度用內功真氣相助,導引他滯凝在丹田之氣,但兩次馬君武均在昏迷之中,故而沒有什麽感應,這次,馬君武神誌正值清醒,是以和上兩次大不相同……

隻覺白雲飛雙掌按處,一股熱力直透四肢,人也跟著舒暢得多。

突然,他覺出那相觸的玉掌,不住輕輕地顫抖,而且還有些冰冷,按在他背上的手臂,亦逐漸鬆開……

原來白雲飛先以本身十數年修練的一口真元之氣,注入馬君武口中後,人已難再支持,又複強運功力,打通他奇經八脈,馬君武雖轉清醒,她本身卻耗去全部真氣,伏在馬君武身上,暈了過去。

馬君武情急之下,兩臂忽地用力一圈,緊扶了白雲飛的嬌軀,叫道:“姊姊,姊姊……”

忽聞石洞外傳來幾聲喝叱之聲,緊接著兵刃交響,慘叫不絕……

白雲飛被馬君武情急一扶之勢,觸在後背命門穴上,她本具有上乘內功基礎,經馬君武無意觸及要穴,人忽然清醒過來,慢慢地睜開眼睛,笑道:“你不要替我擔心,我不要緊,休息一陣就會好的……”

但聞彭秀葦嬌叱之聲,不停從石洞外麵傳入,金鐵交嗚之聲不絕於耳,石洞外麵,似是打得十分激烈。

白雲飛一下顰眉,輕歎一聲,忽又展眉笑道:“彭秀葦七步奪魂沙和陰磷雷火箭兩般暗器,足可擋得住來人,你不要被那搏鬥之聲驚擾了心神,快些給我閉上眼睛休息吧。”

燭光照射之下,馬君武發覺了白雲飛困倦的容色,過去那豔紅的嫩臉,此刻已變成蒼白之色,那黑白分明、湛湛逼人的眼神,此際亦神斂光散,一個豐姿絕世、體麗無儔的美人,眼下忽然變得十分萎靡、亂發散垂、秀靨無光,是那樣嬌弱不勝,不禁感慨萬端,歎口氣,道:“姊姊你好像受了重傷……”

突然,他想起白雲飛在饒州客棧中替玉真子療傷後的困倦模樣,啊了一聲,接道:“姊姊武功何等高強,別說當今之世,未必有人勝得了你,縱然是有,也難把你傷成這等樣子,定是為了救我性命,消耗本身真氣過多,才把你累成這樣。”

白雲飛微笑答道:“我隻要靜養一陣,就可複元,你重傷未愈,不宜多耗一分心神,既然憐惜我為你療傷之苦,就該為我和鸞妹珍重,快些閉目行功,不準分心掛慮洞外打鬥之事,須知我和鸞妹妹……”

她突覺一陣羞澀,餘言再難出口,幽幽一聲輕歎,閉上星目,兩顆晶瑩的淚珠,滾下玉腮。

馬君武急道:“你不要急苦啦,我一切都照你吩咐去做……”說罷急閉雙目,澄清心中雜念,果然依照白雲飛相囑之言,試行運氣。

白雲飛睜開眼睛,看他果然在試行運氣,知他已動了求生之念,心中甚是快慰,精神一振,立時盤膝坐好,閉目運氣調息。她修習的乃是玄門中上乘吐納之術,和一般內功大不相同,片刻工夫,神凝氣聚,物我兩忘,對那洞外激烈打鬥之聲,充耳不聞。

但聞洞外的喝叱之聲愈來愈近,逐漸迫近洞口。

馬君武凝神聽去,忽然聽出那雜亂的喝叱聲中,夾雜著李青鸞的嬌脆之音,心頭忽的一動,挺身坐了起來。

他本想掙紮下床,哪知剛一坐起,忽感一陣頭暈眼花,人又倒了下去,心頭一急,又暈了過去。

待他再度清醒之時,李青鸞、彭秀葦都已退入石洞,彭秀葦右手扣著一把毒沙,目光注定那石洞入口,蓄勢以待,李青鸞橫劍擋在他和白雲飛養息的榻前戒備,看到她身上汗水透衣,可想適才戰況,必然激烈絕倫。

但聞那在石洞外麵,一個冷冷的聲音喝道:“你們如再作困獸之鬥,仗恃毒沙拒擋,可不要怪我們心狠手辣,放火燒洞了。”

馬君武細辨那聲音,十分陌生,不知是什麽人在洞外叫喊。

本來,他這一日夜,都在暈迷之中,對這一日夜間諸般經過全然不知。

他心知此刻自己不能有一點衝動,隻要心氣一浮,人立時就要昏厥過去,隻得盡量保持平靜,冷眼看著局勢發展,他怕分散李青鸞心神,為敵所乘,是以清醒之後,一語不發。

隻聽三手羅刹彭秀葦冷笑一聲道:“你們倚多為勝,算不得什麽英雄,若有膽子敢擅入石洞,就試試我七步追魂沙威力如何!”

她餘音未絕,隻見洞口人影一閃,竟是有人要冒死衝進。

彭秀葦一揮手,打出一把毒沙,但見一道濃煙急衝洞口,燭影搖動,慘叫隨起,那企圖入洞之人似已被毒沙擊中。

要知那洞口隻不過數尺大小,彭秀葦一把毒沙何止千數百粒,出手之後,完全把那個洞口封閉,縱然身有極高輕功之人,也不易避讓開去。

她在毒沙出手之後,立時又探囊抓了一把,縱身一躍,人已到了洞口,微一探首,揚腕把手中一把毒沙向那壁道中打去,但聞一聲淒厲的慘叫,似是又有一人中了毒沙。

她迅捷又抓一把毒沙,站在洞口冷笑幾聲,喊道:“哼!還有不怕死的,隻管闖過來試試我的毒沙如何?”

但聞擋在洞口的大岩石後,傳來幾聲怒罵之聲,卻是無人敢再硬闖。

馬君武目睹一個鬼醜女人用毒沙擊退強敵,心中甚覺奇怪,低聲問李青鸞道:“李師妹,那位姑娘是誰?”

李青鸞看他已醒轉過來,心中快樂至極,顧不得揮拭臉上汗水,回頭撲在榻上,笑道:

“她是黛姊姊的朋友。”

馬君武忽然憶起白雲飛剛才之言,說彭秀葦的七步奪魂沙和陰磷雷火箭足可擋得來人,便點點頭道:“她可是叫彭秀葦嗎?”

李青鸞嬌稚無邪,心中快樂,立時大聲叫道:“彭姊姊,快些過來,我武哥哥叫你啦。”

彭秀葦走近木榻,正待開口問馬君武相召何事,突聞身後颯颯然風動,心頭一驚,反臂揚腕,一支陰磷雷火箭脫手飛出。

來人早已有備,在入洞之後,立時躍貼壁邊,陰磷雷火箭正打在屏擋洞口的突岩之上,但聞砰然一聲輕響,火箭爆裂成一團綠火,貼在石壁上燃燒起來。

入洞兩人卻借勢一躍,到了木榻旁邊。

彭秀葦手中雖扣著一把毒沙,但卻不敢再打出手,倏然一個急轉身,左手呼的一掌,向右麵一人劈去。

她在情急之下,這一掌威勢極大,來人武功雖高,但在腳未落地之前,力道不易用實,揮掌一接,被她震退兩步。

就這一緩之勢,李青鸞已挺身躍起,刷刷刷,連攻三劍。

小姑娘武功不弱,出手劍招迅快如電,三劍急攻,已把那人迫退數步,逼到石壁跟前。

彭秀葦借勢和左麵一人動了手,她右手雖然扣著毒沙,但仍握拳搶攻,那人因為要顧及為毒沙所傷,不敢硬接她右拳攻勢,雙掌翻飛,單向彭秀葦左側急攻。

馬君武看清了和彭秀葦動手之人,是天龍幫黑旗壇主開碑手區元發時,心中暗吃一驚,忖道:區元發內力何等深厚,這位彭姑娘武功看上去雖然不錯,但苦於自己不能行動,縱有相助之心,亦無相助之力,隻有幹自著急。

轉臉再看和李青鸞動手之人,是一個五旬以上的長衫老者,他一麵和李青鸞動手,一麵不時向白雲飛偷看。

這座石室能有多大,四人這一交手,滿室都是呼呼掌風、森森劍氣,激蕩的勁力,吹飄起白雲飛散垂的長發、衣袂,但她卻仍閉著眼盤膝靜坐,對身側激烈的打鬥,渾如不覺。

馬君武幾次想叫她,但終於忍了下去。

他眼看李青鸞劍勢逐漸地緩慢下來,但苦於傷重無力,不能下榻相助,這對馬君武已是極為痛苦之事,便更痛苦的是他還不能過於激動,以保持氣血的平靜……

激鬥約有一刻工夫,開碑手區元發已想出對付彭秀葦的辦法,左掌五指平伸施用點脈之法,專去點襲彭秀葦的右腕脈門,擋住她控握毒沙之手,右掌暗運功力,呼呼劈出兩招。

彭秀葦昔年縱橫江湖之時,經過了無數惡戰,二十年埋首深山,功力更是精進不少,但女人為先天體質所限,掌力總不如男人雄厚,何況區元發又是以掌力雄渾馳譽江湖,如若在廣闊之區搏鬥,彭秀葦即使不用毒沙,還可以旋展輕功巧快,以補掌力之不足,縱然勝不了區元發,但在百合以內,亦可保不敗。

但此刻,處身在這狹小的石洞之中,無法用閃避之術,已吃了大虧,更何況她心中又惦念著很多事情,無法全神迎敵,右手上又套著鹿皮手套,握著一把毒沙,運功反擊,都不夠靈活,這等近身相搏,製機最為重要,一著失手,再想扳回劣勢極是不易,逐漸地被開碑手區元發迫近木榻。

那長衫老者和李青鸞交上手後,一直就不敢全力搶攻,無非是害怕白雲飛出手而已,但久久不見白雲飛有所舉動,膽子已壯了不少,及見區元發逼得彭秀葦步步後退,仍然不見白雲飛動靜,立時不再客氣,呼呼急攻幾招,逼開李青鸞劍勢,雙掌一緊,放手搶攻,刹那間掌影飄飄,威勢大增,李青鸞立刻被迫落在下風,隻得向馬君武、白雲飛停身的木榻處退去。

馬君武睜眼看情勢愈來愈壞,再也忍耐不住,轉身去拉白雲飛的衣袖,他手指剛剛觸及白雲飛的衣袂,忽見她頭上不停地向外冒著熱氣,心頭一涼,趕忙把手縮回,暗暗忖道:看她這神情,分明是在運行一種極高內功,想必是正值緊要關頭,我這一拉要害她走火入魔,那可是終身大恨……

他想得入神,把身旁打鬥之險,完全忘記。

突然一股冷森森的寒風,從他臉邊掃過,心頭一震,從回憶中清醒過來。

原來李青鸞手中寶劍被那長衫老者一掌震飛。劍鋒掠著他頰邊飛過,當的一聲,落在後麵的石壁上。

那長衫老者一掌劈落李青鸞手中寶劍,借勢翻腕擒拿,扣住了李青鸞粉嫩的右腕。

李青鸞早已累得力盡筋疲,隻因怕那老者傷害了馬君武,是以奮力苦戰,那長衫老者左手已擒拿她右腕脈門要穴,微一加力,李青鸞立覺半身麻木,血脈不暢,哪裏還能封架對方拍向她肩井穴的掌勢。

馬君武躺在榻上看得十分真切,隻苦無法下榻相救,驚急之下,大叫出聲道:“李師妹……”

但覺一般血氣直衝上來,一句話還未說完,人又暈了過去。

李青鸞聽得馬君武驚呼,半暈神誌忽然一清,嬌軀倏然疾轉,竟把那長衫老者擊向肩井穴的掌勢避開。

那老者冷笑一聲,右手忽然又加了兩成勁力。

要知脈門是人身血道主穴之一,如被拿製住,全身血道登時受阻,再難運轉,那長衫老者功力深厚,再一加勁,李青鸞哪裏還受得了,隻感內腑一陣血氣翻湧,眼睛一黑,向後栽去。

那長衫老者右臂一圈,把李青鸞纖腰扶著,低頭看她嫩臉如火,汗下似雨,嬌喘不息,全身微顫,人已經承受不住,心中一陣憐惜,登時把左手勁力鬆去……

他舉起右手想暫時點製住李青鸞穴道,以便騰出手來去收拾臥在榻上的馬君武,摹覺眼前一亮,一股逼人寒氣直襲過來。

那長衫老者吃了一驚,急向前跨一大步,身軀一轉,把李青鸞嬌軀當作兵刃,向那襲來寒氣迎擲過去。

隻聽一陣怒叱,寒光倏然收斂,石室中多了一個長髯道人,右手執著一柄兩尺多長、寒光耀目的寶劍,左手上伸,把迎擲而來的李青鸞嬌軀接住。

李青鸞脈穴一鬆,又吃那冷森森的劍氣一逼,人立時清醒過來,看自己卻被大師伯抱在懷中,立時嬌喊一聲道:“大師伯,這些人壞死了,他們要傷害武哥哥和黛姊姊,我和那彭姊姊和他們打了半天,仍然是打不過他們。”

原來,這現身道人正是昆侖三子之首的三清觀主玄清道人。

他來不及答複李青鸞之言,陡然一晃雙肩,急進數尺,左手抱著李青鸞,右手寶劍一招“起鳳騰蛟”,向那長衫老者刺去。

劍卷寒風,迫得那長衫老者就地一翻,滾到石室一角。

原來那長衫老者借李青鸞和玄清道人說話之機,向臥在榻上的馬君武撲去,哪知被玄清道人看出狡計,他剛一發動,玄清道人也緊隨出手,他手中所執寶劍,乃武林奇珍,一揮之勢,寒氣可及數尺,是以劍勢未到,那長衫老者已覺得冷風逼身,慌忙之間,哪裏還顧到聲譽身份,伏身一滾,閃到石室一角。

玄清道人冷笑一聲,道:“周公亮,你和史天灝這番心機白費了,不但未能害死貧道,卻反使我得到了這一柄武林奇珍……”

但聞李青鸞在他懷中叫道:“啊!大師伯,你快救彭姊姊,她就要敗了。”

玄清道人轉臉望去,隻見一個麵目醜怪的女人和開碑手區元發,正打入生死關頭,那醜怪女人雖連遇險招,但卻不肯後退一步。

三清觀主陡然振腕揮劍,一招“神龍隱現”,直向開碑手區元發刺去。

這柄武林奇珍,威力強大至極,揮動之間,劍風激蕩,整個石洞之中都是侵肌逼人的寒氣。

區元發眼看獲勝在即,雙掌攻勢愈發淩厲,忽覺一股冷森森的劍風直逼過來,心頭一驚,疾收雙掌,橫躍五步。

玄清道人出手一劍逼退了開碑手,寶劍回歸,冷鋒電奔,劃出一圈銀虹,護住了木榻上的白雲飛和馬君武,原來他怕南天一雕周公亮,借機襲擊兩人,是以在逼退區元發後,反手回掃一劍。

三手羅刹彭秀葦正感無力招架之時,突覺一陣寒風掠體而過,銀虹閃動,耀眼生花,隻感身受之壓力忽減,區元發已收掌躍退,定神看時,隻覺身側站著一個長髯道人,手中執著一柄兩尺多長的寶劍,燭光照射下,反映出滿室霞輝。

隻聽區元發冷笑一聲,道:“我還以為是什麽人,原來是三清觀主。”他嘴在說話,目光卻盯在玄清道人手中寶劍之上。

玄清道人微微一笑,道:“區兄別來無恙,咱們括蒼山中一別匆匆又快一年了。”

區元發借玄清道人答話之時,心中暗自忖道:玄清道人陡然間在此現身,也許昆侖三子都已趕到,眼下石洞情勢,已是敵強我弱,玄清道人手中寶劍光輝耀眼,大異尋常兵器,那醜怪女人不但武功甚高,七步追魂沙尤為可怕,不如暫時退出石洞再說……

他隻是在盤算著心中主意,忘記回答玄清道人的話。

三清觀主冷笑一聲,又道:“區兄可是在打貧道的主意嗎?”

區元發道:“好說!好說!江湖之上哪個不知昆侖三子的能耐,兄弟這點微末之技,就是想對付道兄,隻怕也對付不了。”說完,轉身向石室外麵走去。

南天一雕周公亮見區元發要走,也轉過身跟著出洞。

玄清道人也不追趕,回頭走近木榻,把手中寶劍還入鞘內。

這時,白雲飛用功尚未完畢,馬君武已被李青鸞用推宮過穴之法,救醒過來,睜開眼,忽見恩師站立榻前,不禁一陣傷感,低喚了一聲道:“師父……”就要掙紮下榻行禮。

玄清道人搖搖頭,歎道:“看你神情,似乎受傷不輕,這些俗凡禮數,不行也罷。”

他目光又轉投到靜坐行功的白雲飛身上,隻見她散垂長發,前胸處處沾滿血汙,心中十分駭異,略一沉思,問馬君武道:“看你們眼前情形,我很難猜想得出經過,如果你可以說話,把經過之事,扼要地說給我知道。”

馬君武淒然一笑,長長吸兩口氣,調勻呼吸,把送白雲飛回括蒼山,留書出走;路上巧遇蘇飛鳳和峨嵋派衝突,自己出手相助;巧逢蘇飛鳳,得知師父行蹤,二上峨嵋山;天龍幫尋仇萬佛寺等諸般經過,很詳盡地說了一遍。

李青鸞、彭秀葦又把白雲飛要救馬君武、搶奪那萬年火龜經過情形,補述出來。

說完這一段話,天色已經大亮,玄清道人臉色凝重地望著木榻上的馬君武,暗裏歎息一聲,忖道:你牽出這麽多糾纏情孽,而且這些人都不是平常的女子,將來這筆帳怎麽算呢?

他想到為難之處,不禁心頭有些冒火,但見馬君武慘白的臉色,又不忍出言責備。

李青鸞經過一陣休息,精神好轉不少,忽然皺起眉頭,道:“大師伯,黛姊姊說,要把我和武哥哥送到一處很好的地方去住,我陪武哥哥住在那裏,永遠不再出來了……”

玄清道人聽得一怔,道:“什麽?”

李青鸞幽幽一歎,道:“黛姊姊雖然沒有明白地告訴我,說武哥哥傷重難醫,但我這幾天來用心去想黛姊姊的話,知道她也沒法救活武哥哥了。”

玄清道人暗暗吃了一驚,但他外表神情仍甚鎮靜,道:“你黛姊姊說過已無法救他了嗎?”

馬君武一笑接道:“弟子年來所作所為,想來就心痛如絞,對生死之事早已不放在心上,隻是有負恩師十幾年的苦心教導了。”

玄清道人歎息一聲,默默無語。

李青鸞笑道:“武哥哥,你死了也不要緊,我會永遠地陪守在你的身側,黛姊姊說,她替你報了仇後,也要跟我住在一起陪伴你的……”

玄清道人聽她說夢話一般,把一件慘絕人寰的陪葬之事,說得十分動聽,而且臉上笑意盈盈,眸子中光輝閃閃,似是對那千古悲絕之事,萬分向往,不禁暗暗歎息一聲,忖道:這孩子雖然是說的夢話,但那等誠摯之情實在使人感動,看來她倒是真能做得出來,如果馬君武真的重傷難醫,就此撒手逝去,我必得設法防止此等慘事發生。

玄清道人低聲道:“鸞兒,快過來!”

李青鸞依言走到玄清道人身側,兩人緩步出洞,仰臉看去,滿山陽光,原來太陽已升上多時。

玄清道人很留心地看了那穀中形勢後,拉著李青鸞走上一處峰頂,放眼景物如畫,不覺精神一振,想到幾日來自己經曆的奇險,真如一場夢境……

他正想得入神,忽聽李青鸞叫道:“大師伯,有人來了。”

玄清道人轉臉望去,果然峰下穀口,有一人踉蹌而來。

他內功本極精深,運足目力看清楚來人之後,饒是他定力深厚,亦不禁呀然失聲。

李青鸞功力畢竟和玄清道人相差很多,她雖然看出有人,但卻無法看得清來人麵形,隻看出一個身著黑衣的人。

太陽光從雙峰交接之間的一段空隙中,透射在山穀中,照著那身穿黑衣的女人,隻見她步履踉蹌,身體不停地搖晃,右手中握住一管玉簫,當作手杖使用,不時點在山石上麵,以幫助站穩她搖晃的身子,她雖然步履踉蹌,但行速並不很慢。

玄清道人看著那黑衣女人,輕輕歎息一聲,伸手拉著李青鸞,由峰上向下奔去。

兩人到了峰下之時,那黑衣女人似已不能支撐,倚坐穀邊一塊大山石旁休息。

她微閉雙目,粉白的玉頸上,有一道寸許長短的傷痕,衣領上滿是血汙,臉色慘白,不停喘息。

玄清道人緩步走到她身側,低聲對李青鸞道:“鸞兒,趕快推拿她氣門、璿璣兩穴。”

李青鸞蹲下身子,正待動手,忽見她睜開眼睛,隨手撿起王蕭橫掃擊出。

玄清道人左手疾探,一把接住玉簫,一挫腕,把玉簫奪了過來,怒道:“玉簫仙子,我們此番好意相救,你怎麽還出手傷人。”

玉簫仙子緩緩地站起身子,目光凝注玄清道人臉上,望了許久,搖搖頭,黯然歎道:

“你來得太晚了,他已經被人投到那懸崖下水潭中了,我在那水潭邊守了很長時間,仍不見他屍體浮出,想來他被那急射而下的怒濤激流,卷沉在潭底之中。唉!

我身受傷勢很重,無法下潭去打撈屍體,不過,我總有一天會把他屍體打撈上來……”

突然,她目光轉投到李青鸞身上,口中輕輕啊了一聲,又低聲接道:“他傷在峨嵋四老手中,送命在一個身著黃色大褂、腕套金環、麵目俊好、裝束詭異的少年手中,他本來喊過他的姓氏,可是我一時記不起了……”

李青鸞問道:“大師伯,這黑衣女人是誰?她怎麽會認識武哥哥呢?”

玄清道人道:“很多人不知道她真實姓名,都稱她玉簫仙子,在當今江湖之上,威名甚盛。”

李青鸞重複了一句:“玉簫仙子!”隻覺這名字十分熟悉,但是一時間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兩人緩步走回石室,這時白雲飛已運功完畢,她已經下了木榻,一麵用手理著散亂的秀發,一麵低聲在和馬君武談話,那醜怪的女人,卻已不在洞中。

李青鸞急奔兩步,跑到白雲飛身邊,笑道:“剛才我們打了半夜的架,要不是我大師伯及時趕來,隻怕我和彭姊姊都要被人家打敗了。”

白雲飛先對玄清道人點頭一笑,然後對李青鸞問道:“那你定然是吃了很多苦啦?”

李青鸞笑道:“嗯!我雖然和人打過很多次架,但卻從沒有昨夜那樣曆害,我怕他們衝近木榻,傷了你和武哥哥,所以,氣力就大了很多。”

兩人談話之間,彭秀葦提著一壺山泉進洞,白雲飛洗去臉上、發間血汙,笑對玄清道人道:“老前輩來得正好,不但及時解了晚輩之危,且將省去我一番跋涉……”

她轉臉望了望靜躺在木榻上的馬君武一眼,臉上忽現黯然之色,接道:“他傷得很重,已非晚輩可以療治,因此,我想帶他到括蒼山白雲峽去見我恩師,求他老人家以所得萬年火龜療治他身受之傷。”

玄清道人微一沉吟,隨即笑道:“白姑娘這般加惠於他,貧道十分感激,不過,他在這出道一年之中,就牽惹起無窮風波,唉……”

白雲飛歎息一聲接道:“老前輩不必多責怪他,事實上有很多事都不能怪他,眼下他傷勢很重,不宜再拖延時間。”

玄清道人道:“你們準備什麽時候動身,是否要貧道護送一程?”

白雲飛道:“老前輩如果有事,盡管請便,由鸞妹妹和這位彭姑娘伴行相助,人手已經足夠了,不敢有勞前輩。”

玄清道人聽她口風,已知不願讓自己隨行,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貧道就先走一步……”

他剛轉過身,忽然又停住腳步,翻施解下背上寶劍,笑道:“我在昆侖山一處懸崖中冰岩之上和玉簫仙子動手,忽得天龍幫主的愛女蘇飛鳳傳報警訊,說武兒被峨嵋派擒拿住,押在萬佛寺,因此就匆匆趕來了峨嵋山,行至這臥虎嶺時,無意發現一了南天一雕周公亮和鐵劍書生史天灝在一處懸崖上對坐清談,我因一時好奇,偷聽兩人談話,才知兩人是在計議捉萬年火龜之事。”

他微微歎息一聲,接道:“我偷聽兩人談話,隻不過是一時好奇,哪知卻引起了鐵劍書生史天灝殺機。”

白雲飛道:“史天灝人陰險得很,不知他用什麽方法對付老前輩?”

玄清道人道:“貧道昔年遊蹤江湖之時,曾和兩人見過幾麵,故而相識。史天灝假作笑臉,邀我入夥,我雖再三推辭,仍不能推脫得掉,隻好答允下來。史天灝假作熱情,帶我到那萬年火龜存身的懸崖邊緣,趁我無備之時,兩人一齊下手,把我推到那懸崖之中。哪知我卻因禍得福,撿得這柄千古奇珍,但這等寶劍,如非有絕世武功,也不配用它,僅以此寶劍相贈,藉謝白姑娘數番援手之恩。”

白雲飛看了那寶劍兩眼,搖搖頭道:“這等神物利器,晚輩哪裏敢受,還是老前輩自己留著用吧。再說,我一直都沒有什麽爭霸江湖之心,此刻更是萬念俱灰,貴派中分光劍法,以快迅著稱武林,如再佐以這武林奇異的寶刃威力,那威勢想來必增強很多……”

玄清道人看她堅持不受,也不再堅持,收了寶劍,拱手告辭,飄然而去。

白雲飛等也立時動身東上,沿途之上,車船兼程,白雲飛果然不再改易男裝,和李青鸞陪守在馬君武身側,笑語慰藉,無限柔情。

這日,到浙東括蒼山下,幾人棄車步行,連夜入山,李青鸞、白雲飛、彭秀葦交替背負馬君武趕路。

好在白雲飛熟悉地勢,翻山越嶺,專走捷徑,經過了半夜緊趕,已到了白雲峽。

這時,已是子夜過後時分,一輪明月,滿山銀輝,山風吹響起陣陣鬆濤,白雲飛放下馬君武,遙指著前麵一座拔天奇峰,說道:“轉過那座山峰,就是白雲峽了……唉!隻不知我師父回來沒有?”

李青鸞微啟櫻唇,笑意盈盈地長籲了一口氣,滿臉歡愉之色,說道:“黛姊姊,咱們不要休息了,快些去找你師父替武哥哥療治好傷勢,他能活這些天不死,那一定死不了啦。”

隻因她心中一直記著白雲飛相告之言,說馬君武難過三天時間,可是由四川峨嵋山到浙東括蒼山,耗費的時間,將近二十天工夫,馬君武並未死去,雖然隻餘一縷微弱的氣息,但卻並未咽絕。

這件事在李青鸞純潔的心中,甚費疑猜,因為,她深信白雲飛是無所不能的人,她既然說馬君武難再活過三日,自然是無可置疑,可是,事實上馬君武竟延續了兩旬之久,仍然未死。

不隻是她,就是白雲飛的心中,亦感到莫名其妙,雖然她不惜耗消本身真氣,助他延續生命,但她心中很明白,那隻不過是祈求盡到自己最大的心力而已,決不能創出這等奇跡。

她哪裏知道,馬君武在泯江舟中巧遇了那身披藍紗少女,服用了天下第一等靈藥保命護心丹,得那藥力神奇之效,護住他內腑一點元氣不散,雖已油盡燈枯,但一縷生命火焰,始終延續不熄。

白雲飛雖是生性堅強之人,但此刻卻變得十分柔弱,沉思良久,才回頭望著李青鸞黯然一笑,道:“要是我師父沒有回來,怎麽辦呢?我現在心裏非常害怕。”

驀聞長空鶴唳,月光下見一隻巨鶴,流星般飛瀉而下,落在她身邊。

白雲飛驟見靈鶴,心中忽然一喜,暗道:“玄玉既已回來,想來師父定也回山了。”

是以在見得玄玉之後,心中忽然感到一陣歡愉。

她俯身抱起馬君武,轉臉對李青鸞道:“我師父已回來了,咱們快走吧。”

當下幾人,又放步向前奔去,翻過了兩座山頭,到了那高峰下麵。

忽然間,錚錚幾聲弦響,從那高峰後麵傳來,而聲音雖然不大,但卻絲絲扣人心弦,三人都不禁一陣心跳,停住了腳步。

但聞那靈鶴一聲淒厲長鳴,展動雙翼,衝霄而去,瞬息間飛得蹤影全無。

白雲飛望著靈鶴玄玉的去向,呆呆出一會神,忽地驚叫一聲,道:“鸞妹妹,快走……”她口中說著話,人已似離弦弩箭般向前奔去。

她這異常的舉動,使李青鸞和彭秀葦都跟著放步狂奔。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白雲飛倏然收住腳步,回身把馬君武交給李青鸞,縱身一躍,快似掠波飛燕,直向前麵撲去。

李青鸞、彭秀葦定神望去,隻見前麵一片如茵綠草之中,坐著一個青袍長髯的老人,在他身側在一丈左右處,盤坐了一個身披藍紗的白衣少女,少女懷抱中,抱著一把琵琶,身後一排橫立著四個赤著雙足、身著及膝藍色大褂的婢女,一個個麵目美好,豔光照人。

那少女玉頰上掛著兩行清淚,手撫著懷中琵琶,目光凝注著草地上靜坐的老人,臉上不勝愁苦,很顯然,她是想撥動琵琶弦音,但卻又為另一種力量阻止了她,一副欲彈又止的神情。

白雲飛撲到老人麵前,無限淒傷地叫道:“師父,師父,我回來了……”

隻見老人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陡然一聲驚叫道:“你現在回來做什麽,快走!快走。”

一麵說話一麵又揮手作勢,催白雲飛早些離開。

但見那身披藍紗女纖指走動,懷中琵琶,錚、錚、掙,連響三聲……

李青鸞忽覺兩臂一鬆,砰的一聲,把抱著的馬君武摔在地上,彭秀葦卻隨著那三聲弦音,跳動了三步,白雲飛突感一陣急躁不安……

幸喜那少女拔動三聲弦響之後,不再繼續,三人神智才沒受製,倏然清醒過來。

李青鸞伏身看看地上馬君武,氣息仍然未絕,才放下心中一塊石頭,幽幽一歎,道:

“這琵琶好難聽……”

但見那老人圓睜著一雙環眼,大聲對白雲飛叫道:“你快些走吧!再晚了恐怕走不了啦!我已經受了重傷。”

白雲飛細看師父神色,大異往常,臉色慘白得毫無血色,知他所言非虛,心中更是惶急,縱身一掠,直向那身披藍紗少女撲去。

那少女對白雲飛的迅捷的來勢,直似沒有看見,既不起身迎敵,亦不讓避,仍然靜坐不動。

可是她身後橫立的四個赤足婢女,卻一齊躍出,並肩擋在那少女身前。

白雲飛正值滿懷傷痛之時,出手迅快至極,左掌平推一招“移山填海”,右手橫掃一記“神龍擺尾”,直擊橫打,一齊襲到。

四女被她淩曆的攻勢迫得紛紛退避,但倏分即合,一讓過白雲飛的攻勢,立時反擊。

彭秀葦眼看四人合攻主人一個,不由心頭火起,大喝一聲,縱身而上,探手間已套上鹿皮手套,扣握了一把毒沙。

隻聽那盤坐在草地上老人大聲叫道:“黛兒快些停手,她是你小蝶妹妹,你決打不過她的。”

白雲飛聽得一怔,修忽間拍出四掌,把四個圍攻的婢女迫退,翻身躍開五尺。

四個赤足豔婢也不追擊,一排橫擋在那身披藍紗的少女身前。

彭秀葦手中所扣毒沙,本已蓄勢等發,但聽那老者一喝,又見白雲飛翻身躍退,手中一把毒沙也就不敢亂打出手,緊隨著白雲飛躍身而退。

這當兒,那身披藍紗少女,忽地站起身子,從四婢之間穿過,直對那青袍長衫的老人走去,她神態從容地由白雲飛身側經過,她輕顰著黛眉,望著她淒涼一笑,嬌靨上滿是愁苦……

白雲飛看那少女經過身側之時,毫無戒備之狀,心中忽的一動,正待出手,把她擊斃掌下,忽然覺得那少女麵目神情,似是在哪裏見過,不禁一陣猶豫……

就這一瞬工夫,那少女已到了青袍老人身前,緩緩地蹲下身子,放下懷中琵琶,低聲說道:“老伯伯,我娘臨死之前,告訴我說,她死之後,要我到括蒼山白雲峽來找你,並要我用“弦音耗心”的功夫害死你,其實我心裏並不想害死你,何況你又對我很好,把萬年火龜的內丹送我服用,我娘在生前,也對我談過萬年火龜的事,她說:如果能得服萬年火龜內丹,她就不會死了,所以我想那萬年火龜一定是異常珍貴之物……”

隻見那青袍長髯老人全身一陣顫抖,長長歎息一聲,接道:“你娘說得不錯,她一生中所受的委曲,都是我加諸她的,就是把我亂刀分屍,也不足抵償萬一。隻可惜她死得早了一點,不能親手殺死我這忘情負心之人……”

那少女隻聽得雙目圓睜,閃動著異樣光輝,驚叫道:“怎麽!你認識我娘嗎?”

那老人突然仰臉望著當空皓月,好半晌,才答道:“唉!我們隻不過見過幾麵……”

白雲飛在那藍紗少女蹲下身之時,也躍到那青袍者人身側,這時,突然插嘴接道:“師父,你一定認識這位姑娘的娘親,可是你為什麽不肯說呢……”一語未完、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啊的一聲驚叫。

青袍老人和那身披藍紗少女,都不禁被她突如其來一聲驚呼,嚇得微微一怔,四道眼神一齊轉注在她的臉上。

隻見她嫩臉上神情激動,星目蘊含淚光,王齒緊咬著櫻唇,搖搖頭,故作微笑,一語不發,原來她想到那萬年火龜內丹,已被身披藍紗少女服用,馬君武傷勢隻怕難療好了。

那青袍老人突然咳嗽一聲,霍然起身,舉起雙手,疾走了兩圈,又重坐原處。

白雲飛看師父疾走的步法,正是他平時修習上乘內功時所用,心頭暗暗吃驚,忖道:難道他老人家真已受了極重的內傷不成……但轉念又想師父內功精深,武學博奧,當今之世,有誰傷得了他?

隻聽那身披藍紗少女長長一歎,又道:“我娘遺命要我害死你,我想你一定是很壞的人,誰知你竟是十分慈善的老人,唉!我娘不知和你有什麽仇恨,非要我害死你不可……”

那青袍老人微微一笑,道:“當今之世,隻有你娘和你,有殺我之能,你娘既然死了,隻餘下你一個人了,你如不肯依你娘遺命害死我,我就是想死也死不了。”

白雲飛忽的一伸右手,把那少女放在地上的琵琶搶在手中。

身披藍紗少女轉臉望了白雲飛一眼道:“你最好把那琵琶砸碎,我就永不能再彈它了。”

那青袍老人突然一聲歎息道:“怎麽,你改變心意了嗎?

哼!要知一個人不聽父母之命,便是大大不孝。”

身披藍紗少女忽然放聲哭了起來,道:“可是你待我這樣好,我要害死了你,心裏定會十分不安……”

青袍老人笑道:“你娘受了幾十年活罪,忍恨偷生,把你教養成人,就是要你替她報仇,你不肯依她遺命,把我害死,難道就不怕愧對你娘九泉陰靈嗎?”

身披藍紗少女隻聽得嬌軀一陣顫抖,伸手去搶白雲飛手中琵琶。

白雲飛一提氣,身體姿勢不變,倏忽間閃開五尺,道:“你要再動手搶,我真的要把它砸碎。”

但聞那四個赤足美婢,一齊嬌叱,紛紛向白雲飛撲去。

彭秀葦、李青鸞亦雙雙躍奔過來,出手攔截。

那青袍者人喝道:“快些停手!”右掌虛空劈去,一股強猛絕倫的力道,從幾人中間衝過,李青鸞、彭秀葦以及那四個美婢,都被那青袍老人激蕩潛力逼開。

白雲飛舉起手中琵琶,運盡臂力,猛向數丈外一塊大山石上投去。

那青袍老人左手袍袖一拂,忽的騰空而起,伸手一抄,已把琵琶抓在手中,躍回原地,向那身披藍紗少女手中遞去。

要知白雲飛那運力一擲,何等迅疾,青袍老人能在一刹之間,憑空把琵琶接住,不但看得彭秀葦等楞在當地,就是白雲飛本人也看得呆了一呆。

她知道,隻要那琵琶交到身披藍紗少女手中,讓她彈動起來,自己也無法忍受,何況還有李青鸞和三手羅刹彭秀葦。師父又一心想死在那少女手中,自是不肯伸手攔住,必須在那少女未彈動弦音之前,重把琵琶搶到手中……

這機會隻不過一刹那間,白雲飛來不及勸求師父,驀然縱身而上,右手疾伸,抓住了琵琶一角。

這時,那身披藍紗少女,左手亦接住琵琶一角,那青袍老人還未完全放手,三個人各抓住琵琶一端。

青袍老人冷哼一聲,道:“黛兒,你放不放手?”

白雲飛自聞那萬年火龜內丹,被那身披藍紗少女服用之後,心情就十分激動,此刻又被師父責問,隻覺萬般委曲一齊泛上心頭,更是抓住琵琶不放。

青袍老人咬牙道:“我就當真不敢打你嗎?”左掌一翻,橫掃過去。

白雲飛平時雖得師父寵愛,對她百依百順,但一見師父真的出手,倒也不敢封架,一閉眼,準備硬受一擊。

青袍老人一掌出手,忽然想起她乃是金枝玉葉之體,自己隻不過是她的侍衛身份,隻因困居在這白雲峽中,遠絕塵世,致把一些俗凡禮數,盡皆忘去,白雲飛由牙牙學語之時,就在他身側長大,一直等到她半通人事,自己因授她武功,才讓她改稱師父……

心念一轉,趕緊收掌,但仍晚了一步,隻聞砰的一聲,擊出掌勢正中在白雲飛玉頰之上,隻打得白雲飛嬌軀搖晃,秀發散披,雪白的粉臉上,頓時現出一片紅腫。

一則白雲飛已運氣相接,二則他擊出掌勢一收,力量減少了很多,要不然這一掌縱不致命,也必打得白雲飛當場暈倒。

他一掌擊中白雲飛後,心中又悔又恨,反手一擊拍在地上,手掌深陷,入地半尺。

白雲飛難忍傷痛,垂淚說道:“師父縱然想死,也望對黛兒說明原因……”說著話用力一帶,立時把琵琶奪了過來。

那身披藍紗少女忽然想起,那琵琶是她母親遺物,要是被別人砸碎,就太可惜了,急道:“這位姊姊,你不要砸碎我的琵琶,這是我娘的遺物,我想我娘時,就會去到她的墳上,彈給她聽……”

青袍老人因心中悔恨交加,抓住琵琶的手,忘了用力,被白雲飛搶了過去,聽得那少女之言,忽的兩手一伸,又把琵琶抓住,道:“黛兒,有話好話,這琵琶是萬萬砸它不得!”

白雲飛心中一動,道:“我要不砸碎這琵琶也可以,但師父得把這中間隱秘告訴我。”

青袍者人聽得一皺眉頭,沉吟不語,反複忖思一陣,道:“這事得讓我好好想想。”

那身披藍紗少女,似被白雲飛幾句問話,觸動心事,竟然仰起臉兒,顰起黛眉,忖道:

自我懂事之後,從未見我娘離開過百花穀中一步,不知怎的會和這位老伯伯結下仇恨……

她心中一起疑竇,往事紛至遝來,側臉望了白雲飛一眼,忽然從懷中摸出一幅白絹,攤展在草地上。

隻見那白絹之上,繪著一個三四歲的女孩子,頭梳雙辮,身披輕綃,一個二十餘歲身穿宮裝的美麗女人,滿臉微笑,站在那女孩子身後,背景樓閣聳雲,不知是什麽所在。

白雲飛看那幅絹上的小女孩子,頗似自己,不禁呀了一聲。

那青袍長髯老人,望了那白絹一眼,老淚頓時奪眶而出,全身顫抖。

身披藍紗少女目光在白雲飛臉上呆看了一陣,忽然叫道:“蘭黛公主,蘭黛公主……”

白雲飛細聽那少女口中所呼,分明是自己閨諱和小名混稱,隻是下麵加了公主兩字。

但見那青袍長髯老人忽的仰天長歎一聲,霍然躍起,對著白雲飛拜了下去,說道:“老奴罪該萬死……這十餘年來……

一直……”

白雲飛吃了一驚,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這是幹什麽……”急躍而起,對著那老人還拜下去……

那青袍老人,右手捧胸,左手亂搖,口中叫道:“慢來,慢來,你這等重禮,豈不要折煞……”忽的一口鮮血,從他嘴中湧出,挺身躍起,繞著草地疾走起來。

月光照射之下,但見他臉上汗水滾滾而落,捧胸繞奔,神情極是痛苦。

大約有一刻工夫之久,他臉上汗水逐漸消去,神情亦漸正常,重又落坐草坪,道:“我內傷很重,隻怕已難久活人世……”

那身披藍紗少女幽幽一歎,移近那青袍老人身邊,黯然泣道:“老伯伯!你當真受傷很重嗎?”

青袍長髯老人流露出滿臉慈愛之色,拂著她頭上秀發,笑道:“我傷勢雖然很重,但一時之間,還死不了。這十幾年來,我日夜都在想著一件事情,隻是想不通原因何在。”他把目光轉投到馬君武身上,歎息一聲道:“現在我明白了,可是太晚啦,你娘有沒有什麽遺言?”

身披藍紗少女道:“我娘在彌留之際,對我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毒蛇猛獸,若是你心裏喜歡那個男人之時,就趕快把他殺掉。’”

青袍老人說道:“你娘說的不錯。她若不是喜歡我,怎麽會跑到這深山大澤之中受了二十幾年苦!她拋下錦衣玉食,冒著抄家滅門的危險,和我逃到括蒼山來,住在幽幽岩洞之中,整日裏見不著人跡,和毒蛇、猛獸為伍,為的是什麽?隻因她太喜歡我了,她為我堅拒皇妃之位,為我受盡鞭撻之苦,情愛是何等深厚,而我卻沒法使她快快樂樂地過一天。這些事積壓在我的心中已有六七年了,我雖然日夜費心去想,但總是有些難明之處,現下看到那受傷的少年,使我多年心中不能明白的,陡的了然了。我雖然沒有打過她一掌,罵過她一句,但我加諸她的,卻是最難使她忍受的孤寂……”

白雲飛腦際,忽然閃掠過一幕一幕的回憶,也隻不過是片片段段,不能想到全部。當下問道:“師父,你說的是誰呀?”

隻聽那青袍老人又微微輕歎一聲,接著說道:“我本不願把這些往事告訴你們,又怕我死去之後,這樁事要成為一樁千古懸案,又怕你們永遠無法知道自己的出身來曆,我死了也不能瞑目……”

那身披藍紗少女接道:“你既然知道我娘以往之事,想必和我娘相處時間不短……”

青袍老人道:“唉!你娘有沒有提過你父親的事……”

藍紗少女道:“沒有,她一直沒有和我提過,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了父親,鬧著非要她說出我父親在什麽地方……”

那青袍老人喜道:“她可對你說過嗎?”

少女道:“我一提此事,娘的臉色立時大變,她平日十分疼我,從不肯罵我一句,但那次卻把我責罵一頓,並且告訴我,說我父親是個很壞的人,要我以後不要再提到他。”

青袍老人哈哈一笑道:“罵得好,罵得好,你父親的確不是什麽好人。”

這時,不但白雲飛看出了師父和這少女之間,有著很微妙的關係,而且從鋪地白絹之上,回憶起很多兒時情形,目光盯住在師父臉上,心中卻在推想著很多不明疑點。

隻見那青袍老人合掌望著天上星辰,口中喃喃自語了一陣,突然把目光轉投到白雲飛臉上,說道:“先請公主恕了老奴忤逆國法大罪,老奴才敢直陳。”

白雲飛急道:“師父有什麽話,但請吩咐就是,你這等神態對我,反使我心中不安。”

青袍老人歎道:“世人均知先皇武親無後,因而在先皇駕崩之後,擁立興獻王世子即位,卻不知先皇的親生骨肉,被我和翠蝶帶到了深山大澤之中……”

白雲飛回頭望了仰臥在地上的馬君武一眼,道:“在皇宮中有什麽好?這些往事不談也罷。”

青袍老人笑道:“這些年來你或許已知道了一點蛛絲馬跡,但你卻一直不肯追問你的身世來曆,也許是你不願把我們師徒名份破壞,唉!這件事我做得是錯是對?到現在還是分辨不清……”

白雲飛道:“師父做得一點不錯。”

青袍老人微微一笑,接道:“我幼年嗜武如狂,到處訪求名師,藝成之後,遊蹤京都,得一位同門師兄引入東廠,三年後,人選為先帝孝宗近身侍衛……”他目光忽然轉投在那身披藍紗少女身上,黯然歎口氣,接道:“就在那年,我認識了小蝶的娘親,那時間,她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剛剛被選入宮中……”

隻聽那身披藍紗少女,啊了一聲,急道:“你認識我娘,那你……”

青袍老人點頭笑道:“我是你生身父親,因你娘恨我太深,所以她不願告訴你,唉!這也不能怪她……”月光下但見兩行老淚由他臉上滾滾落下來。

白雲飛掏出一塊絹帕,送到那青袍老人手中,他接過絹帕,抹去臉上淚痕,長歎一聲,說出了一番往事。

原來那青袍老人名叫藍海萍,本是明孝宗的貼身侍衛,因武功高強,甚得孝宗寵信,經常隨皇帝出入後宮,孝宗念他日夜衛護辛勞,就在後宮佳麗中選出一位名叫翠蝶的宮女相賜,哪知藍海萍生平嗜武如命,不願成家立室,翠蝶雖有絕世姿容,也沒法動搖他鐵石之心,兩人相處了年餘時間,藍海萍始終未對翠蝶生出半點情愫,可是翠蝶卻對他由敬生愛,深植芳心。

有一天,藍海萍擒到了一個夤夜入宮的大盜,在他身上搜出了藏真圖,他本曾聽過《歸元秘笈》的傳說,一見那藏真圖後,忽然動了尋求《歸無秘發》之心,竟然連夜出走,便離開了宮廷。

皇帝的近身侍衛忽然失蹤不見,確實忙壞很多當朝大員,孝宗手諭東廠太監和刑部尚書,飭令限期查報他失蹤原因,追緝回宮。

這件事鬧了一年多,東廠高手和刑部中巡捕,明查暗訪,足跡遍及大江南北,但始終找不出藍海萍行蹤何處,時間一久,事情就逐漸淡了下來,成了懸案……

藍海萍雖有一身上乘武功,但他出道之後,就被一位同門師兄引入東廠錦衣衛隊,很少在江湖中走動,是以經驗閱曆,均甚缺乏,他依圖索驥,費時半年,才被他找到那藏真圖偈示所在。

但那偈示含意,一時間不易思解透徹,但他嗜武成狂,雖遇挫折,仍不灰心,出山采購了很多幹糧,重返偈示所指的三峰飛瀑之下,苦苦尋找……

那藏寶所在雖未找到,卻被他尋到一處風景絕佳、地勢又異常隱蔽的白雲峽。

這白雲峽本是昔年天機真人的隱居之處,天然的環境又經過一番人工修飾,峽口緊依千丈絕崖的聳雲岩,這正是三百年前三音神尼遠從阿爾泰山找到括蒼山,和天機真人比武三晝夜互拆五千餘招的地方,就在白雲峽上的聳雲岩絕峰頂端,第四天上這兩位蓋代奇人,互以上乘內功相拚,結果鬧個兩敗俱傷,兩人都為對方重手擊傷內腑,對坐運功調息之時,忽然大徹大悟,覺出這一場生死的拚鬥,殊無絲毫意義,可是為時已晚,因為兩人都知已難久於人世,醒悟之後,化敵為友,遂把兩人絕世武學合錄成三本秘笈……

藍海萍在白雲峽口一座石洞之中,看到了天機真人留下的若幹痕跡,也回想到這位前輩奇人的悲慘收場,但這悲慘往事,並沒有促成他廢棄尋找《歸元秘笈》的決心,反而更堅定了他尋找秘笈的意誌,因為他從白雲峽口石室內,看到天機真人遺留的痕跡之後,更堅信這一流傳在武林中的傳說的真實性。

他在白雲峽口石室內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又回到藏真圖偈語所示的三峰飛瀑之處。

他在那三峰飛瀑之下,又徘徊了兩天,仍是找不出一點頭緒。

第三天上忽然遇上了兩個武林人物。

藍海萍已很久未見人蹤,此刻驟然遇到了兩個人,心中甚喜,三人交談之下,才知那兩人也是為《歸元秘笈》而來。

這兩人來得更是冒失,既無藏真圖指示藏寶所在,亦無絲毫線索可循,隻是聽人說過藏真圖所示的山態形勢,就這樣冒冒失失找上了括蒼山來。

真虧他們那份毅力,在那深山大澤之中,苦尋了半年之久,才找到這三峰飛瀑之處。

藍海萍聽兩人說出了這般經過,心裏暗自好笑,忖道:我還認為當今之世,隻有我這樣愛武如狂,原來還有誌同道合的寶貝朋友……

忽然心念一轉,暗道:我雖有藏真圖偈示,但耗費了月餘之久,仍難找出那《歸元秘笈》的放置所在,何不聯合這兩人的力量,同心尋找。

他久居宮廷,不知江湖間險詐可怕,經過了一番交談,立時就取出懷中藏真圖,和兩人研究那偈語所示寶藏所在。

這兩個人都是綠林大盜,一個則周奇,一個叫康全,合稱為金陵兩虎,兩人橫行江南十餘年,積案如山,被官方和幾家鏢師合力追殺,雖然破圍而出,但受傷不輕,也因此忽生再求深造之心,準備練成絕世武功,以圖稱霸江湖。

兩人本聽過《歸元秘笈》的傳言,遂結伴入山,苦心尋找了半年之久,仍然找不出一點眉目,正值心灰意冷、準備離山之際,忽然遇上了藍海萍。

周奇、康全看到了藏真圖後,雄心複燃,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頷首微笑。

要知金陵兩虎,數十年形形不離,早巳心意相通,一眨眼,一點頭間,均能知曉對方心意。

當下三人仔細研究了圖上偈語含意,終於找出那存置《歸元秘笈》的石洞。

兩虎看那石洞深不見底,陰氣逼人,遂鼓勵藍海萍先下去一查究竟,兩人故作殷勤,采了很多老藤連接一起,藍海萍一心想著那《歸元秘笈》,哪裏還去顧及兩虎心存惡意,也不思索就抓起葛藤一端,當先而下。

兩虎緩緩把葛藤放長,直到兩百餘丈,才覺出葛藤一輕,周奇哈哈一笑,道:“這楞小子倒是好騙是很,這座石洞深達兩百餘丈,想那洞中必然藏有毒物,先讓他替我們清了道路,然後我們再下去不遲!”

康全笑道:“依我看來,我們根本就不用冒這入洞之險,待那楞小子取到那《歸元秘笈》出洞之後,你可故意和他閑扯,我在後麵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給他一刀,既可免除入洞之險,又可少去日後麻煩了。”

兩人算計雖好,無奈天下事,大都不從人願,藍海萍入洞之後,猶如泥牛沉海,兩虎在洞口等了兩天兩夜工夫,仍不見藍海萍出來。

兩虎研討了一陣,終究還是抵不了《歸元秘笈》**之力,周奇首先下洞,哪知道一去,又是一晝夜沒有消息。

康全終於也忍耐不住,把垂入石洞的葛藤一端,係在一株鬆樹上,垂藤而下。

流入洞中的溪水,擊在石壁之上,散成千萬點黃豆般的水珠兒,四下飛落,冷風徐徐,陰寒侵肌,康全一麵運氣禦寒,一麵打量石洞中形勢,隻見愈深愈形收縮,到洞底時隻餘下兩丈方圓大小。

靠東南麵光滑的石壁間,有一座高可及人的石門,半開半閉,入門就是一道曲折的夾道,夾道很窄,僅可容一人通過,而且漆黑如墨。

康全拔出背上單刀,護身而進,走了一段,夾道逐漸開朗,兩邊夾壁,色如翠玉,晶瑩透明,碧光耀目。

又轉過兩個彎,夾道已盡,景物豁然開朗,一塊畝許大小的草地上,種滿著各色花樹,藍海萍和周奇都在那花樹中間,穿來走去,但卻始終不離丈餘方圓,更妙的是兩人有時隻相隔一株花樹,對穿而過,但卻不聞不見。

康全雖不懂五行奇門之術,但也意識到這花樹是一座奇門陣式,看兩人在林中穿來走去,始終無法走出,不禁心生寒意,哪裏還敢入陣。

正在為難當兒,突覺自後一陣急風襲來,他來不及多作思索,反身一刀劈去。

刀劈出手,才看出是一隻奇大的白鶴。

巨鶴似無傷人之意,是以毫無防備,被他一刀劈中左翼。

這一刀激起巨鶴野性,但聞一聲長唳,斂藏在腹下的雙爪突然一齊伸出,右翼也同時斜撲而下,擊落他手中單刀。

康全心頭一驚,縱身向後躍退,匆忙之中,忘記了他身後就是那花樹陣式,待他驚覺,人已落入陣中,隻覺眼前一花,頓時迷失了方向,周奇、藍海萍亦同時不見。

要知這花樹陣式,是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比武兩敗俱傷,大徹大悟、化敵為友之後,為合錄《歸元秘笈》,避居此洞,因怕遭人騷擾,用反五行之法布成這座花樹陣,奧妙無窮,置身陣中,如墜入濃雲密霧,耳目俱失效用……

三人被困入陣中,各居一處,本都難免餓斃,但因藍海萍攜帶幹糧較多,生平又愛武成癖,真元充沛,耐受饑餓之力要較兩虎強了很多,是以,他還毫無感到饑餓威脅之時,兩虎已難耐饑餓之苦,暈倒當地。

藍海萍在幹糧用盡七日之後,人也逐漸支持不住,但周奇、康全早已在數日前雙雙餓死在花樹陣中。

這時,他已不再作出陣之想,閉目靜坐在地上休息,一個人如果到了完全絕望之時,心中反而覺得十分清明。

要知那反五行花樹陣式,雖然奧妙無比,但最厲害的,還是那由心念而生的諸般幻想,對陣中受困之人折磨最大,幻隨念變,隨生隨滅,這並非是那反五行花樹陣中有什麽邪術,而是那五行變化和鮮豔的各色花葉,給予人由心念而生的一種幻覺。

因為凡是被困在陣中之人,必將千方百計設法出陣,對心力智力消耗均大,時間既久,心、智逐漸削弱,諸般貪念、利祿、往事,便趁虛而入,再加上那各色鮮豔花樹,給人視覺上的一種錯覺,眼前境界,亦隨著那泛起在心頭的往事,幻化出各種不同的形象。

此刻出陣之望既杳,嗔念隨著消失,靜坐一陣,靈台忽然空明,想起懷中的藏真圖,探手入懷,摸了出來。

他閉上眼,一麵運氣調息,一麵暗自忖道:花樹陣這等奧妙,如果藏真圖上未示明出陣之法,縱然得到藏真圖,隻怕也無人能闖過得這花樹陣式,要是如此,天機、三音兩位老前輩,既不必合錄《歸元秘笈》,亦不必勞神繪製這藏真圖了,不管圖上有否出陣之法,先把它打開看看再說。

他先摸索著把圖攤展身前,然後才睜開眼睛,哪知他心中仍存著出陣之想,眼前仍是一片黑暗,無法看得清圖上景物,不禁黯然一歎道:“看來我今生已無出陣之望了……”

心灰意冷之際,索性仰身向後一躺,忽然手指觸到懷中一塊圓滑之物,心中一動,霍然又挺身坐起來,探手入懷,取出一顆龍眼大小的珠子。

明珠在手,眼前驟然一亮,霞光閃閃,照明了數尺方圓地方。

這顆明珠,本是皇宮中珍品,稱為夜明珠,為各色珍珠中,最為名貴的一種,千數百年難得一粒,本是明孝宗禦書房中裝飾之物。有一夜孝宗在書房批閱奏招,忽然一陣微風,吹得桌上燭光搖擺,他本是皇帝之尊,平日頤指氣使慣了,還認為是守值太監送夜點來,不小心使夜風吹入書房,頭也未抬,就罵道:“該死的奴才……”話剛出口,驀聞身側一聲冷笑,寒光一閃,案頭上多一把精鋼匕首。

轉臉看時,隻見一個黑衣勁裝大漢,手執寶劍,黑布包臉,雙目中凶光閃閃,哪裏還敢開口。

那大漢伸手取了案上的夜明珠後,轉身又奔到後壁,摘取壁上的一幅唐代畫聖吳道子手作的《送子天王圖》。

他雖是萬乘之尊天子,但看到那深入案頭的耀目匕首,也不敢出口大氣,手握-筆,呆呆坐著。

就在那黑衣大漢舉手摘圖之際,驀聞一聲“萬歲休驚”,微風動處,藍海萍電射而入,就在禦書房中,和那黑衣大漢展開了一場猛烈的拚搏。

藍海萍怕驚了聖駕,一出手就施展本身絕學,劍光如幕,把那黑衣大漢堵在一角,連下殺手。

激戰到二十回合後,那大漢被藍海萍點中穴道,當場被擒。

武宗目睹他勇猛擒賊,龍心大悅,竟把那顆夜明珠賜授給他。

這次他因得藏真圖偷離皇宮,遠走浙東尋找《歸元秘笈》,臨行之際,想到了尋定需耗時日不短,這粒明珠定然值錢不少,遂把它揣入懷中帶走,以備需用,不想此時派上用場。

在那閃爍珠光照耀之下,藏真圖上的一切景物,均甚清晰一可見。

隻見橫寫在白絹上的藏真圖三個大字已然褪色,下麵四句似詩非詩的偈語寫道:

萬功歸元秘,一劍神州寒。

蒼鬆篩明月,石上流清泉。

偈語下麵,畫著幾座連綿的山峰,夾著一道幽穀,穀內峰回路轉,曲折盤旋,幽穀盡處,蒼鬆林立,一鬆特高,有似撐傘,月光透鬆下照,滿地碎鋪銀星,一道清溪繞過鬆下巨石,直向一個深澗中流去,溪水不大,如一條水簾下垂,那三峰飛瀑的背景,卻用一種寫意的手法描繪出來,墨色很淡,很不易看得出來,想是天機真人、三音神尼在繪製這藏真圖時,怕得圖之人輕易地找到藏寶所在,故而不把那峰飛瀑的背景,明顯地畫在圖上。

他仔細地檢視全圖一遍,但卻看不出一點有關脫出這花樹陣式的暗示,不禁心頭一冰,順手把白絹一摺。

但見三座高峰,兩前一後地排成了品字形,一道瀑布由王峰倒瀉而下。

原來這白絹是兩層摺在一起,外麵明顯地畫出了藏寶所在背景,裏麵卻指示出《歸無秘複》存放的山洞。

他忽然心中一動,又仔細地檢視那三峰飛瀑崖中一塊大山石上,濺飛起一片水珠,看了一陣,仍是不解。

他出陣之望既絕,反而定下心來,閑坐著無事可作,就數那濺飛水珠作戲。初數一遍,尚無所覺,待他數到第三遍時,心中忽有所感。

原來那濺飛水珠,共有九九八十一點,左五右四,分成九排,雖然距離不等,但每一水珠大小卻完全相同,似非隨筆點成,而且那交插行列散而不亂,極易辨認。

藍海萍本不懂易卜五行之術,但他在絕望之際,忽然發現了一線生機,雖不全知其然,但卻油生一試之念。

他茫然站起身子,右手捧珠,左手握圖,依照那濺飛水珠圓形,左轉五步,右行四步,然後又依圖形,側轉半身,再轉九步,那圖上濺飛的水珠圖形,除分九排之外,另用交插方式,顯示出五個轉身方向,每一轉向四十五度,正是反五行花樹陣式的破解之法,隻可惜藍海萍不懂五行奇門之術,方位拿不準確,多耗不少時間。

也幸得他不知其然,隻是存著僥幸之心,失敗了,亦毫不灰心失望,一次不行,二次再來,轉了有頓飯工夫,忽見眼前綠草如茵,原來已脫出那花樹陣式。

回首望去,花色爛漫,查點花樹,共計九九八十一株,和那濺飛水珠暗相吻合,但置身陣外,卻絲毫看不出那排列的花樹,有何特異之處,他幾乎不相信,那幾株花樹能把自己困在其中半月之久。

突然,他目光觸到了僵臥在花樹林中的周奇、康全,心頭微覺一震,叫道:“周兄、康兄,兩位也下這石洞中來了嗎?”

他一連高呼數聲,聲音也越叫越大,可是周奇、康全早已死了數日之久,哪裏還會聽到呼叫之聲。

他雖想重回陣中,救兩人出來,但想到那被困在陣中之苦,不禁心生寒意,長歎一聲,轉身向裏走去。

穿過了一片廣闊的草地,地勢又漸狹窄,夾道盡處,迎麵白石壁間現出兩扇石門,藍海萍運起真力一推,石門應手而開。

石門裏麵是一座三間房子大小的石穴,左右各放過一塊大青石,形如蓮台,上麵盤膝坐著一尼一道,滿室奇香,直沁肺腑,中間有一座青石案台,台上端放一個一尺見方、五寸厚薄的玉盤,台前一座石鼎,鼎中滿是白色香灰,奇香就由那白色香灰中散發出來。

藍海萍估計那一尼一道,必是傳言中的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的法身,麵對著這兩大武學宗師法體,不禁心生敬慕之意,立即伏身拜了三拜。

抬頭望去,隻見那一道一尼合掌閉目靜坐,狀似參禪入定一般,心中大惑不解,暗道:

這兩人歸真已有數百年之久,何以法體如生,毫無殘損,難道這兩位前輩奇人,都已練成了金剛不壞之身嗎?

他心中疑竇重重,但一時間卻思解不透,隻得暫時悶在心中,緩步向那石案走去。

隻見那石案玉盒蓋上,刻著“秘笈重寶,珍惜莫損”八個大字。

他本是嗜武如狂之人,一生之中都在想著如何練成絕世武功,但他並未存爭霸江湖、逐鹿武林的心願,隻是愛武太深,養成了他除武功外什麽都不想的怪癖。

他打開那案上玉盤,隻見盤內端端整整地放著三本白絹製成的冊子,另有靈丹一粒,靈丹下麵,放了一紙白箋,上麵寫道:入室有緣,特贈靈丹。他已數日未食,早已饑餓難耐,隨手取出靈丹吞下。

隻覺一股清香,直入丹田,片刻間化成一股熱流,緩行四肢百骸,不但不再饑餓,而且精神亦隨著大振,倦意頓消。

他取過白箋,霍然發現四個正楷娟秀字跡寫道:《歸元秘笈》。

那《歸元秘笈》共分上、中、下三冊,上冊是講述學武的初步門徑、各種內外功修習之法,以及玄門吐納之術和佛門中禪坐之法,記載之廣,遍及天下各門各派的內功優劣利弊,速成、緩進,不下數十種,分記三十六篇。

中冊寫的則是拳掌、兵刃、暗器、療傷、點穴、拂穴、震穴、擒拿等各種手法,無一不是神奧絕學,而且每招都注有破解之法,藍海萍隻看了數頁,已自心馳神搖,響往不已……

他匆匆翻閱一遍,又打開第三冊書。

這下冊所載,和上、中兩冊大不相同,全篇隻是講一種內功口訣,而且字字博大深奧,句句含蓄玄機,從頭至尾,再無第二種武功,記載到最後幾頁,字跡潦草,顯然那執筆之人,已快耗盡心智,無法再求字跡端正……

他大略地把全書看了一遍,對上、中兩冊所載各種內外功、拳掌、兵刃、暗器、手法,雖也有很不盡了然之處,但他卻能意會到,那都是曠古絕今之學,獨對第三冊上所記載之一種內功口訣,全然不解,隻覺有很多記載古裏古怪,既非人身穴道,亦非運氣行血之法,看時覺得太過深奧,索然無味。

要知那《歸元秘笈》下冊所載,正是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以上乘內功互拚受傷、化敵為友之後,合錄《歸元秘笈》,當日完成了上、中兩冊後,在山腹密洞對坐,各述本身內功修為之法,天機真人所修為是玄門一元罡氣,三音神尼修習的是佛門般若禪功,兩人互相說出了本身上乘內功修為之法後,各運心智去推敲對方所習內功要旨,對坐三晝夜,忽然大悟妙諦,發覺了這玄門一元罡氣和佛門般若禪功,如能相輔並進,則可另達一種出神入化之境。

玄門一元罡氣,是以養生為主,練氣化神,由神還虛,保嬰固元,返老還童,克敵於舉手投足之間。

佛門般若禪功,則以修命為主,以靜養意,以意行功,意通玄關,功走任督兩脈,運轉於奇經八脈之內,克敵於呼吸之間。

天機真人本身內外功都已達登峰造極之境,聽三音神尼說出本身內功修練要訣之後,經過三日夜沉忖推敲,忽有大覺,啊的一聲,睜開了眼睛。

哪知三音神尼也在同時睜開了眼睛,微微的一笑。

原來兩人都在同一時間中悟出療治傷勢之法。

天機真人指著石案上錄成的上中兩冊《歸元秘笈》,笑道:“如果我們在進入這山腹石洞之後,不錄這兩冊秘笈,不布那反五行花樹陣式,先要談到你般若禪功的修練之法,也許我還可療治好本身傷勢……”

三音神尼笑道:“你玄門一元罡氣,和我們佛門般若禪功,分則養生保身,合則體命雙修,我們不能在入洞之初互談修練之法,可見天意使然,但我們既能悟此大道,不妨把它加錄一本下冊,留傳後人。”

兩人在合錄《歸元秘笈》之初,隻想到上下兩冊,但經悟出玄門先天氣功和佛門般若禪功能合一修為之後,易名為“大般若玄功”,錄記在下冊之上。

就在下冊完成之日,兩人心智耗消殆盡,無法再控製內腑傷勢,以致內傷劇然惡化。

這時,兩人都知道無能再支撐下去,雖然悟出玄門一元罡氣和佛門般若禪功合修可療內傷,但是時間來不及了,一則兩人因合錄《歸元秘笈》耗費心神太多,數十年苦修的一口真元之氣,已逐漸消散,現時縱知療傷之法,但已無能自救。

幸得兩人早已有備,石室內需用之物早已備齊,天機真人拚盡最後一口元氣,把石門掩上,三音神尼把《歸元秘笈》放好後,又把預先置放在石鼎中的原香草燃起,又留了一粒靈丹,然後麵對麵盤膝而坐,刹那間白煙嫋嫋,滿室清香,這兩位武學宗師,就在白煙彌漫之中,闔目而逝。

那原香草本是天地間鍾靈之氣孕育而生的一種異草,功能保屍不腐,這種異草生無時地,極難尋得。昔年天機真人遊蹤海外時,在一座荒無人跡的山上發現,他本是學博古今之人,一望之下,立時就認出是千載難遇的奇物,隨把它移植到白雲峽來,兩人坐化數百年,屍體能毫無殘損,就是得原香草之力。

且說藍海萍把三冊《歸元秘笈》從頭至尾閱讀了一遍,除了對下冊上所載“大般若玄功”不解之外,上、中兩冊所記載內功、拳劍,無一不是奇絕之學,隻看得見心馳神往,喜極而泣。

在《歸元秘笈》上冊最後幾頁之中,記載著那反五行陣式出入之法,以及星卜之學,簡潔明了,字字金玉,藍海萍雖然讀書不多,但因那上麵記載多是實用法門,稍一用心,即可看通。

他在石洞之中一住數日,因服用過三音神尼遺留的靈丹,一直不覺倦困。

這日,他忽覺腹中有些饑餓,屈指算來,入洞已有兩旬之久,抬頭望去,隻見天機真人道袍衣袂,微微飄動,不禁心頭一涼,暗道:這石室乃兩位武學宗師奉安法身之處,我豈能在這裏久留不去。心念一動,立時輕步出了石室,翻身帶上了石門。

這時,他已知道了那反正行花樹陣式妙用,出陣自然是輕而易舉之事。

他走近周奇、康全橫屍之處一看,隻見兩屍體已經開始腐爛,臭氣觸鼻欲嘔,不覺心生憐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