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江湖

正文_第27章 掌門(1)

春天,正是出門的季節。

沅江之上,一艘大客船從嶽陽經洞庭湖駛往湘西重鎮辰州。

船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旅客,在左舷甲板上,矗立著一位相貌清臒,神情憂鬱的藍袍書生。

看上去,他已不太年青,一雙含愁帶恨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對岸山上深紅欲燃的江花,一遍又一遍地吟唱著宋代大詞人歐陽修的一首《浪淘沙》。

受義父卓正明的指點離開嶽陽前往湘西尋父的張尋也是這條客船上的旅人。

他恰好站在那藍袍書生的左近,那蒼涼沉鬱的歌聲聽在耳裏,擊在心頭,一時間不禁心潮起伏,慨歎暗萌。

此時此刻不禁想起了不知流落在何方的兒時摯友石娃娃和紅顏知己秦小叢,想起了九寨溝石塔下慈愛坦蕩,高風亮節的師父莊守嚴,當然也更想起了師父臨終前鄭重托付給自己的真憐小妹。

也許此時她正倚門翹首,盼望著她的張尋哥哥回去陪她找大熊貓玩兒吧。

張尋並不曾清楚地意識到此時的他已不是兩年前剛剛出道,離家尋父的他了。

以前的十八年,尤其是十歲以後的八年,他始終是在兩種情感的滋養下生活的,一邊讀看子曰詩雲,飽含著養父養母的寵愛與希冀,一邊讀著生身母親宓窈娘留下的日記和生身父親張卓然留下的拳譜和衣衫。

不知不覺中暮色悄悄降臨了。客船此時駛進了沅水下遊的第一個碼頭常德。

張尋隨著人流走在常德最繁華的大街上,大街兩旁各式各樣的小吃攤位排成了一字長蛇陣,攤主們正忙著招呼客人,嘴裏還沒忘了大聲吆喝,看著那一塊塊新出爐的燒餅和一碗碗紅白相間、油生生的涼粉果子醬,張尋猛地感到自己已經饑餓難耐了。

他想,就在這裏添飽肚子吧,也許當年父親路過此地,也曾經在這無名的小食攤喝過涼粉,嚼過燒餅呢。他自自然然地隨意揀了一個小鋪子坐了下來,要在這常德街頭體驗一下當年張卓然途經此地的心情。

“老板,來四個新出爐的燒餅,一海碗牛肉湯,再加上兩碗涼粉,涼粉要紅重!”

“紅重”就是要多放辣椒的意思。

張尋大口大口地啃完了燒餅,又三下五除二掃蕩了兩大碗涼粉,心滿意足地放下了碗筷,付了賬。

用衣袖一抹臉上額上的汗珠,便施施然往客船停泊的沅江之巔踱去。

突然,一個極為不祥的念頭倏地閃過腦際,張尋下意識地趕緊從背上解下片刻未曾離身的包袱,借著月光翻揀裏麵的東西:替換的衣服都在!

臨行時義父卓正明和義母謝瑛所贈的盤纏銀子分文不少。

石娃娃贈的寶石也粒粒都在原處。

可是,最重要的東西:“虎王劍”卻不翼而飛了。

霎時間,張尋全身的微汗都已收盡,又激泠泠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伴隨著驚惶,焦躁和手足無措,周身複又汗透重衣。

“虎王劍”是劍中之神,是克敵製勝的武器,也是朝夕相伴的知友,離開七星派總舵前夕,義母謝瑛還特意為“虎王劍”縫了一個軟綢劍套,套在劍鞘之外,以使劍氣不致太過泄漏,引起毛賊的注意。

義父卓正明也叮囑他為防萬一,“虎王劍”還是不要掛在腰間,以收回放在包袱裏為妥。

卻不料,出洞庭湖不久,便在常德失落了“虎王劍”一時間,張尋的眼前晃動著卓正明、謝瑛、鬆泉老人和甘吉六、仇青萍其人的麵影清晰地定

格在腦海之中。

張尋想不起來是在船上丟了劍還是剛才吃飯時丟的劍,一時不知是該往哪個方向尋找,隻好呆呆地怔立當地。

其時明月在天,清風徐來,將這個美好的春夜變成他記憶中的一幕。

“喂,這位公子,你呆呆地站在這兒幹什麽呀?”驀地,一個響雷般的聲音在腦後炸響,把張尋震得即刻回過頭去,他看到一張鐵須虯結,虎目蠶眉,不怒自威的四方臉,原來是一個年約半百的大漢站在他的身後。

“你是不是丟了什麽東西呀?”那大漢又問。

“是的,在下失落了一件要緊的東西。”

“什麽要緊的東西?”

“是一柄寶劍。”

“一柄什麽樣的寶劍?”

“它柔可繞指又削鐵如泥,硬木劍鞘外又套著一具軟綢劍套。”

“哦,那就是了,來年輕人,看看是不是這柄劍?”

隨著話音,虯髯大漢朝張尋遞過來一樣細細長長的東西,張尋急忙雙手接過,定睛一看,這不正是自己那柄幹係重大的“虎王劍”嗎。

一時間不由地驚喜萬分,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公子,你這柄寶劍雖然重重包裹,想要遮人耳目,可隻能騙些毛賊而已。其實真正懂寶劍的人又怎會看不出來你包袱中的秘密?

“剛巧,我在景福大街東頭的信義巷裏碰上了滿振先那小子,他是近來在永順拉起來了‘不二門’的滿澀穀的遠房侄子,跟武當七劍中的慧風道長學過劍道,最是喜愛各式寶劍,也頗識得寶劍。

“但可惜的是為人卻像他那個狗屎叔父一樣刁鑽狠毒,無惡不作,也不知從哪兒學來了一手偷雞摸狗的本領,還自稱‘妙手空空”滿二爺。

“近年來偷了不少的錢財寶劍,所以出手將他製住,令他交出贓物又逼他帶我來找尋失主,這下物歸原主,我就放心了。

“隻願公子今後處處小心,事事謹慎,小心奸賊歹徒暗算。

“另外,以我愚見,此寶劍既是公子自己的,也就不必遮遮掩掩的,自找不痛快。

“爽性將它掛在腰間,要是有人敢打它的注意,就拔劍相鬥,爭個高低,這才像個男子漢大丈夫嘛。”

張尋聽了這番話,心中頗有感動,心想義父義母雖再三叮囑要小心謹慎,但躲躲閃閃又豈是大丈夫所為,於是胸中豪氣陡生,對虯髯大漢頗為感佩。

那漢子見張尋沉吟不語,忙又補上一句:“我說話不知進退,還望公子莫怪。”

張尋聽了,急忙解釋道:“恩公金玉良言,在下感激不盡,多謝,多謝。”

“那好,我與公子就此道別。”

“恩公,請告知尊姓大名,日後也可相報還劍之情。”

“公子怎麽說出酸溜溜的秀才話了。你我都是江湖中人,萍水相逢,有緣相聚便已足夠,何必再訂日後之約,倘若還有緣分,自會有再見之期。

“我還要帶滿振先這小子去永順見他的狗屎叔叔滿澀穀,告辭了。”說著,那虯髯大漢一把拎起地上顯是被點了穴道的滿振先,大步流星地往西北方向而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這一晚,張尋手捧失而複得的“虎王劍”,久久未能成眠。

張尋則按老習慣在客棧外找了一片樹林繼續苦練“千陰神功”。

這“千陰神功”確實不凡,近來他的內力又大有增加,足可抵得上別人三十年的修為了。

可是隨著內力的增加,他對女性的衝動也越來越強,越來越難克製。

他記得卓正明告訴過他這是因為功力還不夠深厚,還未深厚到可以削減心魔的程度的緣故。

因此他堅信再練下去,這種現象會克服的。

於是他更加刻苦地練功,每次欲望的潮水衝來時,就練一遍“黃龍仙傳四十九式”或“亢倉子服氣訣”,將潮水擋回去。

正在這時,他忽然看到兩條黑影從客棧中竄出,從樹林邊如飛經過。

他心中一凜,馬上收了功,欲望的潮水也隨之消退。

這時他已看清,那兩人身穿黑衣,臉蒙黑布,正是那些懷揣白色骨牌的“影子”人物。

數月前六大名門正派掌門“君山大會”確定的下一年任務是除掉這個“影子”組織,讓江湖多一份安寧。

張尋想到師父就是死在這些“影子”的手裏,玄武派掌門長孫成也死在“影子”的手裏,還差點令自己蒙受冤屈,不禁怒從中來,身影一動,即刻就想追上去將那兩個蒙麵黑衣人殺了。

他追出數步,突然想到殺掉幾個小嘍羅並無多大意思,如果能挖出“影子”組織,頭目,並將之除去,那才能將這個組織徹底摧毀。

他又見這兩個黑衣人行動匆匆,似乎要去見什麽人似的,暗想他們也許就是要去見那個神秘的頭目也說不定,這樣自己就會有機會為師父報仇,為江湖除害了。

頓時心中豪氣萌生,遂一路跟蹤兩個黑衣人而去。

張尋此時已是江湖中的一流身手,輕功一施展開來,絕無聲息,那兩個黑衣人又忙於趕路,根本就不知道身後有人跟蹤。

他們一路西去,出了小鎮,又翻過了一座山,在野外一座孤零零的建築前停了下來。

他們四處觀察了一下,一個黑衣人從懷中掏出白色骨牌,放在口中吹出三聲怪異的聲音,張尋躲在一邊心想倒沒料到這白色骨牌還有如此用場。

不一會兒,那幢建築內也傳出三聲同樣的哨音,接著又聽裏麵有人說道:“無比神奇。”

外麵有兩人答道:“寶石西域。”然後這兩個黑衣人又說道:“江湖獨霸。”

隻聽裏麵人答道:“必涉此穀。”隨後外麵兩人點點頭,一起縱身躍入圍牆。

張尋聽他們這般對答,知道必是他們組織的聯絡暗號,他記得莊守嚴曾告訴過他江湖上風傳“西域寶石,神奇無比,一涉此穀,獨霸江湖”這一口訣,那是傳說西域有個寶石穀,隻要一到那兒,就能稱雄江湖。

至於如何稱雄卻又誰都不知就裏。

而這個“影子”組織將那口訣略作改動,顛倒,作了聯絡暗號。

不過他們將口訣中的“一涉此穀”改作“必涉此穀”。

難道“影子”的頭目是想找到寶石穀,從而獨霸江湖嗎?

張尋悄悄地摸近那幢建築,發現原來是一座廢棄的寺廟,門已被木條釘死了。

他此時借助深厚的內功,耳力已非同一般,十丈之內即便是細微的呼吸也能聽見。

他凝神傾聽片刻,知道圍牆附近無人守候,於是縱身躍入破廟院內。

此廟院中野草叢生,一派蕭條荒涼景象,顯是廢棄已久。

張尋見一間破屋內閃著燭光,就悄然潛近,到得屋邊,透過窗戶往裏察看,隻見屋中有一群黑衣蒙麵人正在談話,其中一人說道:“大拐子,這麽急急地把我們招來到底是為了什麽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