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十二節:難補情天 再悟衝凝

轉過天來。沈丹顏又遣那小宮女前來給他送來飲食湯藥,又給他傷處塗抹了膏藥。到得午後,卓南雁已是精神稍振,長長地睡了一大覺,終覺氣力回複了許多。得自禦藥院的膏藥甚是靈驗,連塗幾次,卓南雁後背和腿上的杖傷已好了七八成。

黃昏後吃罷了飯,他獨自靜坐了多時,也不見沈丹顏前來。他心底鬱悶,不由信步走出殿來。

那兩個宦官這時正嘰嘰咕咕地別了回來,忽見卓南雁負手閑立院中,登時一驚,忙要縮到假山之後,卻已遲了。卓南雁見那兩人在假山後探頭探腦,揚眉笑道:“兩位在瞧什麽,捉奸捉雙嗎?要看便大大方方地出來看,這般偷偷摸摸,可別抻壞了脖子!”二人給他窺破了心思,惱又不是,罵又不是,低聲嘀咕兩聲,隻得轉身溜走。

望著兩人灰溜溜的背影,卓南雁不禁哈哈大笑,笑了數聲,卻覺空蕩蕩的笑聲在院落裏滾動回蕩。他心底忽地一陣淒涼,轉頭四顧。卻見這院中四處廊廡冷寂,蒿草叢生,對麵一處假山上塵灰深結,幾塊崩倒的山石散橫山下,也不知這院落是哪個不受寵的嬪妃所遺。

這時月色初升,廣袤的天穹給雨水洗過,爽淨得如同清亮的墨玉,更襯得那月輝分外得明麗。卻見對麵的一塊嶙峋如鐵的山石橫探出來,卻折了半截,那斷處兀自如無鋒之劍,直指蒼穹。

他心底忽地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氣,上前撫著斷岩,苦笑道:“石老兄,咱們是同病相憐,嘿嘿,這皇宮大內。除了丹顏,便隻你老兄磊落幹淨,且受我一拜!”忽然間狂氣大發,躬身便給那山石行禮。一揖到地。卻見斷岩下方斜倚著一塊青石,顯是折斷的那半截,上麵寫著“魁峰”兩字。

“魁峰,”卓南雁蹙眉沉吟,“原來這處假山名為‘魁峰’……”但覺心底似有什麽東西橫著,似乎是一件緊要之事,卻又咀嚼不透。

驀然間兩句話倏地劃過腦際,他心中劇震,忍不住驚呼出聲道:“剝極坤始七夕月,魅斟峰旁影獨明!”這正是那晚他聽得三才妙使韓嬌嬌跟百毒太歲常百草念叨的詞句,此時機緣巧合,他卻忽有所悟,暗道:

“那詩中說‘魅斟峰旁’,‘魅斟’二字之‘旁’。豈不正是個‘魁’字嗎?常百草曾說這大內禁富內假山眾多,卻決沒有一座‘魅斟峰’。他哪裏料到,南宮笙那時深陷牢獄,迫不得已之下自會打個字謎,他說的必是這座‘魁峰’!”

他對那南宮笙所藏的天衣真氣原本秘笈本來沒什麽好奇,但此刻無意中想破了其中一個關竅,心中忽又生出些驚喜好奇,便待推敲這兩句詩的全意。

“這口訣你果然聽到了?”一道柔媚的笑聲忽在此刻鑽入他耳中,“好乖乖,你可讓姐姐找得好苦!”

卓南雁愕然回頭,便見一個紅衣宮女不知何時已悄立在身側,看她眉目妖嬈,正是三才妙使中的韓嬌嬌。那晚二人曾在閃電照空時對望個滿眼,彼此都是心中有數。“什麽口訣?”卓南雁卻裝傻充愣地“嘻嘻”

一笑,“姐姐是伺候哪位娘娘的,瞧著好生眼生?”

“你瞞得了誰,卓南雁!”韓嬌嬌冷笑聲中,緩步踏上,“你這副俊俏橫樣,任誰看了一眼,都會牢記在心,何況姐姐和你已是老相識啦。為了尋你,姐姐這些日子可是吃盡了苦頭。”當年巫魔率三才妙使曾在燕京蕭裕府中伏擊龍驤樓主完顏亨,其時卓南雁身在明處,未及瞧清三才妙使的橫樣,但韓嬌嬌卻已將卓南雁的形貌默記於心,其後卓南雁連挫巫魔門下的第一高手龍夢蟬,三才妙使亦是早有耳聞。

卓南雁看她款款行來,忙退了一步,掣出冷玉簫,當胸一橫,笑道:

“姐姐笑聲無力,麵色蒼白,莫非是受傷了嗎?”

韓嬌嬌玉麵一冷。適才她確是在獨自搜尋那魅斟峰時露了形跡,給兩個大內侍衛發覺,倉促間動起手來。不想那兩個侍衛武功精強,她雖連施媚術毒功,將那兩個侍衛斬殺,肋下卻也中了一掌。倉惶間她便隻揀沒人的地方跑,恰巧遁入這座無人的冷官,哪想卻遇到了卓南雁。

“乖弟弟好眼力!”韓嬌嬌這時傷處隱隱作痛,卻媚目流波地格格嬌笑起來,“你適才念叨那口訣時大喜若狂,莫非悟出了什麽,說給姐姐聽聽,咱們好好參詳參詳。”卓南雁心底極力戒備,見她笑吟吟地逼上。

忙又退開一步,遊目四顧,沒見到那常百草的身影,才暗自鬆一口氣。

韓嬌嬌笑道:“你那簫兒是玉做的吧?給姐姐玩玩。”說笑之際,左掌倏地疾抓過來。卓南雁見她掌上勁風隱隱,情知難以抵擋。隻得將玉蕭一挑,反戳她掌心勞宮穴。他心法眼光全在,這一下以輕禦重。看上去就似韓嬌嬌要自己將要穴撞向他玉簫一般。

韓嬌嬌看他這一招氣象高遠,登時心底一震:“都說這小子在舟會上受了重傷,怎地還有這等身手?”左掌疾收,右掌飄忽而出,印向卓南雁頭頂。卓南雁玉簫斜揮,半途中斫向她脈門。這一招仍是料敵機先,以靜製動。韓嬌嬌不知他內力全失,便給戳上了也沒甚太礙,慌得急忙撤掌變招。

頃刻間兩人一攻一守,疾拚了數招,韓嬌嬌都隻使得半招,便給卓南雁逼得變招。她暗自稱奇,卻不知卓南雁重傷之後,勉力支撐,已是強弩之末。

忽聽得院門口傳來一聲嬌呼:“住手!你是哪裏的宮女,為何跟卓待詔動手?”正是沈丹顏恰在這時趕來。

古來便有牛郎織女七夕相會的傳說,宋時無論宮廷還是民間都視七月七日為良宵佳節,女孩兒家更是有拜月望星、穿七孔針以乞求心靈手巧的風俗。其實這乞巧隻是個表麵文章,女孩兒家心底下卻盼織女星保佑,能得個如意郎君,更有一種傳自漢時的五色線,名為“相連愛”據說以此錦線穿針許願,便能得佳偶。皇帝趙構最會享福,如此七夕良宵,官內自是安排了許多賞心樂事。沈丹顏心裏卻隻念著卓南雁,見趙構忙著應酬吳皇後和劉貴妃,苦心候到玉兔東升,便匆匆趕來。

她這突兀而來,激戰的的兩個人都是吃了一驚。“丹顏,”卓南雁大喝道:“你快走!”

沈丹顏微一遲疑,韓嬌嬌已斜刺裏撲到,揮掌拍向她頂門。卓南雁大驚,自知難以趕去抵擋,隻得大喝一聲:“看暗器!”飛足將兩塊碎石直踢了過去。韓嬌嬌出自擅施毒器的巫魔門下,對諸般暗器毒物倒更是忌憚,聽得風聲忽響,忙飄身疾閃。

她這麽微微一避,玉掌揚起,倒讓過了沈丹顏的頂門要害,饒是如此,掌風仍是掃中沈丹顏,登時將她拍得昏了過去。

卓南雁看得真切,剛自暗叫一聲僥幸,韓嬌嬌已合身撲回,五指如鉤,無聲無息地抓向他前胸。她瞬息間倏進倏退,全是巫魔一派的詭計路數。卓南雁這時卻已筋疲力盡,奮力疾閃,卻仍給她指尖掃中。

隻聽“嘶”的一聲,他胸前衣襟已給她尖尖的指甲劃開,懷中的天罡輪倏地滾落下來。

韓嬌矯目光犀利,見那輪子散著沉沉烏光,心下稱奇,左掌疾翻,便向天罡輪抓去。卓南雁大吃一驚。不顧一切地拚力疾抓。兩人同時握住了天罡輪,各自向回猛拽。“放手!”韓嬌嬌冷此聲中,右掌已多了一把長不過尺的金刀,反向他脈門劃下。

“此物得自諸天陣,乃是父親遺物,豈能落在這妖婦手中!”卓南雁又驚又怒,猛覺掌心一熱,一股力道忽自輪內傳來。這力道雖不甚大,卻也讓他瞬間將天罡輪拉過半尺,隻聽“當”的一聲。韓嬌嬌的金刀正劈在天罡輪上。

這天罡輪曾被蕭長青等人砍出一道裂縫,韓嬌嬌這勢道十足的一刀恰巧又重重地斫在裂縫上。隻聽一聲怪響,火星四迸,兩人手心劇震,同時鬆手。天罡輪竟被斫出一個缺口,疾向地下落去。

光芒閃處,猛見一道紅芒自輪上那缺口躍出。

卓南雁手疾眼快,右掌疾向那紅光抓去,左掌盤旋,掌勢如秋水橫生,向韓嬌嬌拍去。韓嬌嬌忽覺他掌上勁風獵獵,氣勢大增,心底暗驚,忙柳腰一擺,飛退丈餘。

卓南雁一把抄住那紅光,百忙中低頭一瞧,卻見一枚光陀陀、圓滾滾的紅色丹丸在手心遊走不定,更有道道熱力不住射出。他心底稱奇,此刻卻也無暇細想,怕這紅丸丟落,忙含在口中。

隻這麽稍一分神,眼前紅影倏閃,韓嬌嬌又一次撲到,蓮足飛出,迅疾如風地踢在他右胸。卓南雁胸前劇痛,搖搖晃晃地退開幾步,卻不栽倒。“乖乖,躺下吧!”韓嬌嬌媚目溢彩,急衝飛身掠來,修羅指全力戳出。

哪知便在此時,搖搖欲墜的卓南雁驀地向前一撲,正是忘憂劍法中的那招“貴妃救局”這一招暗含撲、閃、縱、拿四種身法,當年他曾以此招逼退過天下第一高手完顏亨,實乃解困救危、以攻為守的妙招,此刻驟然施來,更增威勢。

韓嬌嬌驚呼聲中,卓南雁已倏地撲入她懷中,玉簫順手戳出,疾點她腹下關元穴。韓嬌嬌萬科不到他山窮水盡之際,仍會施出這等奇招,一時雙臂都給攔在了外門,隻得拚力橫掃一掌。

兩人同時悶哼,齊齊中招。卓南雁這一撲算度巧妙,他雖身子無力,但簫上的大半力道卻全仗著韓嬌嬌的前衝之力,重重點中了她腹下要穴。

隻是卓南雁這一下也耗盡了全身氣力,給韓嬌嬌的玉掌掃中肩頭,登時橫飛丈餘,掠過昏倒在地的沈丹顏,才重重栽倒。

他這一下摔得不輕,“咕嘟”一聲,竟將口中那丹丸咽了下去。

這時沈丹顏才“嚶嚀”一聲,緩緩張開眼來,眼前兀自金星亂冒,忽見卓南雁和那妖媚宮女分別倒在自己身子兩側,不由吃了一驚。她哪裏料到在她昏倒的片晌,這兩人已是兔起鶻落、驚心動魄的幾番鬥智鬥力。

“死鬼,下手好重。”韓嬌嬌要穴被點,渾身乏力,卻仍是格格低笑,“你可丁點兒也不知憐香惜玉!”卓南雁笑道:“誰說的,小弟我這便好好地憐惜你。”竟奮力撐著地,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原來韓嬌嬌適才關元穴被點在先,揮掌擊中他時已是力道大減,卓南雁不過受了些外傷。

韓嬌嬌見他竟能站起,大吃一驚,卻妙目一轉,嬌喘籲籲道:“好啊,姐姐受傷好重,這會兒半分力道也沒有了,你快來扶我起來。”卓南雁看她眼中媚光四射,酥胸更是急劇起伏,不禁心神一蕩,知她在施展媚功,急忙凝定心神。

“今晚可是七夕佳節,”韓嬌嬌看他臉頰發紅,聲音更柔膩了許多,“牛郎織女都在春風一度,咱們何必打打殺殺,你快來呀……”沈丹顏在旁聽著,都覺臉上發燒,暗道:“這女子妖裏妖氣,當真好不要臉。”隻是這時兀自頭暈腦漲,想要站起身來都難。

“妙得緊!”卓南雁奮力跨上兩步,玉簫斜指她咽喉,喝道,“姐姐是想要清蒸,還是要紅燒?”猛見寒芒乍閃,一枚藍光閃爍的毒針已自韓嬌嬌手中射出。

原來韓嬌嬌要穴被點之後,自知毒針難以及遠,隻得故意示弱,誘得卓南雁近身後再行發射。卓南雁一時大意,騰挪無力,兼之相距極近,隻覺臂上一痛,已被金針射中小臂,悶哼聲中,頓時摔倒在她身前。

兩人相距尺餘,卻都是身子乏力,四目對視,隻有呼呼喘氣。卓南雁但覺傷處麻癢無比,沉聲道:“針上有毒?”

“針上這毒叫雀尾藍,全是你惹得姐姐下這狠手啊!”韓嬌嬌的笑聲依舊軟綿綿的,“嗯,你這雙招子狠狠瞪著我,好生討厭,姐姐要弄瞎它!”她腕上暗藏幾枚救命毒針,隻需反手一鉤,便取出一枝,但此刻指間再沒氣力彈出毒針,便捏著針慢慢紮向卓南雁的眸子。

卓南雁臂上中針,這時雙臂酥麻,眼見毒針一寸一寸地探來,卻難提起一絲氣力抵擋。

“住手!”沈丹顏大吃一驚,也不知哪裏來的一股氣力,合身撲出,猛地拗住了韓嬌嬌的右臂。韓嬌嬌又驚又怒,左手掙紮著穿出,正點中沈丹顏頸下天鼎穴。天鼎穴本是人身要穴,但此刻韓嬌嬌指上綿軟無力,沈丹顏也隻是覺得脖頸微微一痛而已。

卓南雁見她兩人糾纏一處,急待起身相助,卻覺半邊身子酥麻,見沈丹顏竟大占上風,忙叫道:“奪下她手中的毒針,用那毒針刺她!”

說話間沈丹顏已摳住韓嬌嬌的小臂,掰開她的手指,硬將毒針奪過,驚道:“喂,刺她…刺她哪裏?”卓南雁心底想起七八個緊要穴道,卻知她定然不明方位,情急下叫道:“眉心!”沈丹顫想也不想,反手將毒針剌向韓嬌嬌的眉心:

可憐韓嬌嬌四肢無力,一身詭異武功卻半點兒施展不出,猛覺眉心劇痛,慘叫聲中,已給毒針深深刺入。卓南雁喝道:“那雀尾藍的解藥在何處,快快說了,我們饒你一命!”

韓嬌嬌栽倒在地,“嗬嗬”低笑:“沒有解藥……雀尾藍和碧蓮魔毒……乃是本門一剛一柔的兩大奇毒,天下……決沒有解藥!”沈丹顏的芳心一沉,撲上去亂捶亂打,哭叫道:“怎麽會沒有解藥,你騙人,你騙人……”

“那是我的護體毒針,你若非逼急了我。我也不會下此毒手……”韓嬌嬌要害中針,本已奄奄一息,說著說著居然嘶聲狂笑起來,“小乖乖,你中針三個時辰之後,毒入五髒,燒爛你的五髒六腑…哈哈,姐姐先在那邊等你……”慘厲的笑聲忽然止息,就此再無聲息。

“她死了?”沈丹顏望著她那張發黑的臉孔,渾身發冷,“當真是被毒死啦?”其實韓嬌嬌驟然間香消玉殞,倒非毒發猛烈,而是沈丹顏下手不分輕重,那眉心本是人身要穴,給她以毒針奮力一刺,哪裏還有命在。

卓南雁這時卻覺全身再沒半點兒力道,此刻那毒性雖未運轉全身,但他重病之後接連苦鬥,早已耗幹了精力,眼見韓嬌嬌慘笑而死,他更覺心底生寒,如墮冰窟。

“小弟……隻怕也不行了。”他苦笑一聲,“姐姐,這管玉蕭,求你送給霜月。”忽想林霜月若是知道自己先她而去,必會傷心欲絕,忙又叫道,“不成,我身亡之事,你萬勿告訴她……”

想到自己這一去,林霜月也難得紫金芝,不免毒發身亡,他不由心痛如絞。忽見沈丹顏俯下身來,給他拔去了臂上毒針,跟著張開櫻唇,含住了他臂上的傷處吮吸。

“不可!”卓南雁大叫起來,“這雀尾藍的毒性比碧蓮魔針更加猛惡,姐姐……你快快停下!”任是他如何呼叫,沈丹顏隻是不理,依舊將他中針處的黑色血汁一口口地吸出吐在地上。

“姐姐!”卓南雁想要推開她,卻沒有一絲氣力,急得眼中幾乎湧出淚來,“你……你為何如此?”沈丹顏見吮出的血液已是色澤鮮紅,才幽幽一笑:“你曾說,那林姑娘便知道有毒,也會不顧一切地給你吸出毒液,其實……姐姐也一定會的。”

她依舊在笑,但大滴大滴的淚水已順著玉頰飛淌下來。淡淡的月輝下,她向他深深凝望,楚楚含笑的秀目中含著幾分歡暢,幾分惆悵,更有無盡的依戀。

“丹顏……”卓南雁猛覺心頭一陣酸酸地痛,眼眶瞬間潮溫一片,“丹顏……好姐姐……”他的叫聲忽然哽咽,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沈丹顏又給他吮吸了數十口,忽覺臉頰酥麻,嗓子火燒火燎,髒腑間隱隱作痛。她才悵悵地揚起玉頸。眼望清澈夜空間閃耀的繁星。輕輕地道:“今晚是七夕啊,七夕景迢迢,相逢隻一宵……我今晚過來,本是想當著你的麵,許個願的。”她伸出玉手,卻見她白潤的玉腕間纏著兩道五色錦線,“這錦線叫‘相連愛’,傳說隻需在七夕之夜,望著織女星,將錦線穿入五孔針,便會、便會……水遠愛意相連……”

卓南雁心頭大痛,忽地想起那個歡娛迷醉的夜晚,她的身子那樣火熱,那深深的顫栗,柔柔的**……

“好弟弟,姐姐定會在天上…祝你們早日團圓!”沈丹顏嬌軀猛顫,唇邊流出一道黑色的血線,她才垂頭望向他,幽幽的目光纏綿欲絕,“這位林姑娘好生幸運,姐姐好羨慕她……你別……辜負她……”她的聲音漸漸細微,終於緩緩俯下身來,倒在卓南雁的身側。

如紗如銀的月光下,卻見一抹淡淡的笑意竟有在她臉上浮現,帶著三分痛楚,更有七分隱隱的歡暢。難道她在歡喜嗎?或許在她心底,如此一來,既解救了她深愛的情郎,更讓她終於自這一場無涯的愛中超脫了。

“丹顏!好姐姐!”卓南雁大聲呼喊,卻再也聽不到任何回音。夜風低回,吹得沈丹顏玉腕上那名喚“相連愛”的五色錦線隨風飄搖……

他的眼前愈發模糊,猛覺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昏昏沉沉地,又過了片刻,忽昕身邊有人大叫道:“萬大人,便是這個妖女!這妖女殺了陸雲龍、陸雲虎兩弟兄!”萬秀峰的聲音冷冰冰地響起:“嗯,好在這妖女也斃了,定是被陸氏兄弟重傷後逃到此處,終究傷重不支,惡貫滿盈!”

“萬大人英明,隻是怎地這裏還有兩個人?”“咦?這莫不是近來挺受官家寵愛的沈棋士?”“哎喲,這……這男子莫不是太平棋會上奪魁的卓南雁?”

“嚷嚷什麽,我自己沒有眼腈,瞧不見嗎?”萬秀峰的聲音帶著說不出得煩躁,“這妖女……嘿,她殺了旁人還好,卻偏偏殺了近來受寵的沈姑娘,常百草,你說如何是好?”

常百草顫聲道:“這妖女不知從何而來,這個……依卑職所見,咱們先去稟報劉妃娘娘。劉貴妃正跟沈姑娘慪氣,知道她香消玉殞,必定歡喜。由劉妃娘娘伺機進言,咱們便不會受什麽責罰。”萬秀峰還有些心神不定,冷冷道:“使先如此,將這三具屍首都運走了……大夥都記住了,這妖女可不會武功,隻是個尋常宮女!”

要知宮內死幾個宮女都尋常得緊,但若混入一個武功高強的女刺客,那可是大內侍衛的大大失職。幾個侍衛都心照不宣。哄然答應。萬秀峰依舊心煩意亂,暗道:“這沈丹顏和卓南雁定是被韓嬌嬌毒死的。嘿,巫魔門下,盡會給人惹麻煩!回頭稟報師尊跟劉貴妃,怎生想個法子,遮掩過去?”

幾人的對語隱隱約約地傳入卓南雁耳中,他要待掙紮起身,卻覺渾身酸麻,依舊沒有氣力。恍惚間便覺幾個侍衛上前抬起自己,忽有一人叫道:“萬大人,這卓棋士還有幾口氣……”萬秀峰“嗯”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道:“這廝是皇帝欽點的六品棋待詔,眼下雖受劉貴妃責罰,說不定哪日又受召見。便先拋在此處,待會兒尋個禦醫來給他診治下……”

跟著招呼屬下,七手八腳地抬起沈丹顏和韓嬌嬌的屍身,拋上一輛車子。

卓南雁心下大急,想張口大叫:“你們別碰丹顏!”但口唇無力,恍然間如處夢魘之中。蒙蒙??地隻聽人聲雜遝,車輪轆轆,萬秀峰帶著幾人去得遠了。

院落中又回複岑寂。又不知過了多久,卓南雁忽覺體內經絡間氣血一暢,四肢裏竟生出了一些氣力。他慢慢掙紮起身,卻見身旁隻餘幾片血跡,沈丹顏卻已香蹤渺渺,冷宮內隻餘荒草蕭竹,隨風搖曳。

卓南雁悵然仰起頭來,隻見藏藍色的夜空上稀稀疏疏地散著幾顆殘星,織女星盈盈閃耀,但他心底卻悲慟無盡。他與沈丹顏相識雖短,但沈丹顏對他情意綿綿,他又如何不知。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雖曾在驛館內歡愛一晚,在他心底,也隻當是醉酒後的春風一度。但此刻仰望寂寥夜空上猶如淚珠般閃爍的星光,卓南雁眼前卻倏地閃過沈丹顏給自己梳頭、跟自己對弈、為自己裁衣的種種情形,霎時間心頭忽冷忽熱,冷時如遭冰川寒水衝蕩,熱時如被熊熊烈火灼燒。

悔與痛,冰與火,交織一處……

正自傷情萬分,忽聽腳步雜遝,有人說道:“便是這地兒,那位受罰的卓棋士也不知是死是活,可別一口氣上不來,又給咱們找麻煩!”

卻是一名侍衛帶著一名禦醫匆匆而來。

那禦醫挑著燈籠照了照,看到卓南雁臂上鮮血淋漓,仔細辨看,卻也不似中毒,忙取出針石,給他剔去腐內,又敷了祛毒的傷藥,笑道:

“這點小傷也算不得什麽。”卓南雁愕然端坐地上,任由他擺弄,始終不發一言。

看他滿麵淚痕,黼醫不由皺眉道:“這位卓棋士莫非受了驚嚇,如此魂不守舍?”伸手一搭他脈門,登時大吃一驚,“咦,三焦不聚,五髒皆衰。你脈象怎地如此紊亂?”他哪知卓南雁本是經脈重傷後的疲憊之身,連遭困厄後又與三才妙使激戰一場,再加上傷心沈丹顏之死,脈象焉有不亂之理!

經他這麽一擺弄,卓南雁才緩過神來,隻覺悲從中來,驀地放聲大哭。他這一哭發自肺腑,突如其來,唬得那禦醫手足發顫,險些兒摔倒在地。那侍衛驚道:“大夫,這位姓卓的棋士莫不是瘋了?”那禦醫頻頻點頭,伸指又搭卓南雁的脈,道:“看他經脈若斷若連,心有鬱結,魂無所安,隻怕……”

卓南雁聽他喋喋不體,心頭躁鬱,揮臂撥開禦醫的手,喝道:“老子本就是個瘋子,你們少在這裏聒噪!”那兩人吃他一吼,忙又退開兩步。卓南雁看他兩人神態倉皇,不由哈哈大笑:“我卓南雁本就是個癲狂之人,瘋便瘋了,你們快他媽的滾!”

“瘋了,真是瘋了!”禦醫連連搖頭,“肺傷好哭,肝傷好呼,你五髒俱傷,經脈俱損,狂呼大笑,便連神仙也救不了!”說罷轉身便行。

那侍衛見卓南雁沒死,早就懶得在此耽擱,也匆匆而出。

卓南雁仰天狂笑數聲,忽地想到那禦醫說的那句“神仙也救不了”卻心中一動:“那天衣真氣的秘本當真是在魁峰下嗎?我若得了原本的天衣真氣,這身傷病是否便有轉機?”

“剝極坤始七夕月,魁斟峰旁影獨明!”他默念著那兩句口訣,大步趕到那假山之下,尋思道,“《歸藏》中曾將乾、坤、臨、複等卦象與十二地支相配,以成十二消息卦。其中戌為剝戌,亥為坤亥,那‘剝極坤始’這四字若以十二消息卦上的配屬來倒推時辰,豈不正是指戌亥相交之時?”

正自凝神思量,卻聽遠處遙遙地傳來宮內宦官的敲梆子聲響,原來已到了戌時三刻。他心頭一震,舉目四望,卻見此刻月明星稀,蕭瑟的魁峰山岩如鐵,瞧來頗有幾分猙獰。

繞著那魁峰轉了幾匝,忽一抬頭,卻見假山頂上有一塊大石,高起突兀,石上卻有好大的一處孔洞,月光透石而過,更增凜凜之氣。再低下頭,卻見那抹穿石而過的白光落在地上暗處,照出一圈白影。

驀然間他心底一片雪亮:“這兩句詩說的正是七夕之晚戌亥之交,月光穿過魁峰,落在地上暗處所現的白影,那可不正是‘影獨明’嗎,此處定是埋書之所!”雖然此時還不到戌亥之交,但他已不願再等,仰頭揣摩月光方位。尋了塊尖利山岩作鏟,便在山影下挖刨起來。

卓南雁奮力挖掘多時,果然挖出一塊羊皮包裹。那包兒裹得甚是嚴密,一層層地打開來,果見一本薄薄的冊子。那禦醫適才走得匆忙,燈籠還別在兩根疏竹之間,卓南雁挪到燈影下,卻見那薄冊上正寫著“天衣秘譜”四字。

當年風燭殘年的南宮笙屢遭趙祥鶴逼迫,他深知趙祥鶴為人,若是得了天衣真氣秘本,斷不會讓自己活命,但此書若藏在家中,必難保全。

他思前想後,料想趙祥鶴最不敢去的地方便是皇宮,而自己的義子南複也是禦醫,自可出入皇宮,便趁著一次夜晚入宮診病之際,將此經埋在了魁峰之下。說來也算因緣際會,他埋經那晚也正是七夕。埋書之後不足數日,南宮笙便被趙祥鶴尋了個由頭抓捕入獄。他那義子南複探獄之時,南宮笙忌憚四周都是眼線,隻得以此兩句怪詩告知南複。

誰也料不到,十幾年後南宮笙埋書所在的宮殿已成了無人光顧的冷宮,那標有“魁峰”二字的山岩也崩倒了,便連萬秀峰、常百草等大內侍衛都不知道宮內還有這處魁峰。倒是卓南雁因機緣巧合,竟揭開了這埋經之謎。

這天衣秘譜所錄的,正是南宮笙在無極銅殿中拓下的王衝凝遺刻、當年王衝凝在無極諸天陣內九死一生,得悟衝凝妙理後,在殿內巨石上寫下了這天衣真氣秘法。那時王衝凝的名字還叫蒼華,他出了無極諸天陣,才改名衝凝,中年之後,神功大成,才撰成《衝凝仙經》那《衝凝仙經》雖是一部涉獵廣博的震古爍今之作,但終究還是以天衣真氣為根基。其後靖康之變,王衝凝的隔世弟子不願此經落入金兵之手。將仙經錯亂塗改流傳於世,依此偽經修煉出的天衣真氣自是凶險無比,這才有“衝凝仙經,九偽一真;天衣真氣,九死一生”之說。

卓南雁執著燈籠回到殿內,緩緩打開那薄薄的天衣秘譜,想到自己於二百年後,有幸再睹這天衣真氣的原貌,也是心潮起伏。卻見那秘本首頁,正是自己在無極銅殿內早已讀過的字句:“夫道者,衝而化之,凝而造之。衝分為二,凝為萬物,此混元之理,強名曰衝凝可也……”

他精神一振,再往下讀,卻見那功法修煉之處果有許多詞句自己從所未見。心法總訣中的頭一訣竟是“死心訣”其訣曰:“天地至理,惟一舍字。舍至極處,此心若死。死心不動,萬魔自退,修道者不可不知。”

“死心,死心!”卓南雁苦笑幾聲,“我已死過幾次,這顆心早就死了。”忽然心中一動,“這‘死心訣’至關緊要,先前卻沒見過!”再往下讀,卻發覺在耳熟能詳的七重心法之外,另有一段“衝凝訣”此訣乃是以“衝而化之,凝而造之”之理,將接引而來的天地浩氣衝分為二。

順勢疏導,不然天地真氣源源而來,凡夫身軀如何消受得了。卓南雁曾兩次運功走火入魔,便全因不知這“衝凝訣”所致。

原來這天衣真氣得自天道仙學,諸如“死心訣”、“衝凝訣”這等開宗明義的修心竅訣給泰山上的老道人刪去後,其古意便大相徑庭,越向後修煉,越增凶險。即便以摩詰老人之智、龍驤樓主之能,也不免先後走火入魔。

此時卓南雁既明其要,便依著經書所言,專心致誌地修煉起來。

深夜寂寥,孤燈明滅。他一人枯坐在冷殿之中,凝神打坐片刻,便覺一股若有若無的真氣緩緩向丹田凝聚。又過了多時,那股真氣漸漸沉厚,他正要依著天衣真氣的秘法運轉周天,猛覺與丹田相連的數條經脈齊齊一震,下腹酸痛難耐。

卓南雁的身子一陣搖晃,暗自苦笑道:“還是蕭神醫說得是,我這身經脈早毀,隻怕再也不能修煉武功了!”一念及此,當真萬念俱灰。

但便在他心灰意冷之際,反覺那股真氣漸漸蓬勃,如道道溫泉,散入各處經脈。

“莫非這便是‘死心’?這門武功越是強求,越是南轅北轍!”卓南雁忽然明白過來,轉念又想,“我早已是廢人一個,管他有沒有效驗,於我都是聊勝於無!”想到此處,索性寂然默坐,對體內真氣放任不理。

漸漸地胸腹間真氣凝聚,忽地發起熱來,猛覺耳畔響起雷鳴般一聲響,霎時眼前紅光閃耀,竟陡然看見了自己的五髒六腑。這種內視之術本是內功修煉至極高境界時偶然所得,不想此時忽然現出。

渾身劇震之際,他忽又清清楚楚地“瞧見”自己腹內卻有一顆圓滾滾的丹丸,紅芒閃耀,照得自己胸腹之間都是紅燦燦的。

“紅丸,”他一愣之下,隨即明了,“這是那天罡輪內的紅丸!”適才他跟韓嬌嬌拚鬥時將那丹丸誤吞入腹,隔了這多時候,都毫無異狀,不想此時給丹田內的真氣一激,那紅丸竟燦然生輝,更讓自己生出“內視”之能。

忽見腹內的那丹丸越來越亮,紅芒映照之下,身上的一道道經脈如同條條紅色的枝蔓,清晰無比地展露在跟前。那些紅色脈絡有的地方極亮,有的地方極暗,髒腑內也有烏暗之處。卓南雁知道,那些暗處必是自己受損的經脈,凝神瞧去,但見全身的每條經脈都是明暗交接,不少地方都是晦暗淤塞。看來果如醫王蕭虎臣所言,自己受傷後經脈俱損,而那些髒腑內的暗處,料來則是龍涎丹未及除盡的餘毒。

他心神恍惚之際,又覺腹內熱力勃發,一道道的熱力隨著丹丸上的紅芒射出。紅芒所到之處,灰暗的經脈迅速發熱發亮。漸漸地,那些明暗斷續的脈絡都變得閃亮耀目起來。

這情形倒與當日在無極神殿中,劍狂卓藏鋒以殘餘真氣給他療傷時的景象有八九分相似。但那時隻是將受損的經脈重新連接融合,此刻全身的骨骼卻都熱得似要化開一般,各處經脈更在那熱流的烘烤下,慢慢地膨脹起來。

紅芒帶起的熱度無止無休地升騰,經脈也在不住地膨脹加粗,卓南雁渾身大汗淋漓,再也忍耐不住,跳起身來,赤著腳在院內狂呼疾走。

猛覺腳下一硬,竟踩到一個冷硬之物,一股清涼之感倏地從腳心傳來。

“是天罡輪?”他這時渾身如要裂開般難受,心思卻極是靈明。俯身一摸,果然是遺落在地的天罡輪。這天罡輪烏沉沉的毫不起眼,黑夜之中更難看清,適才萬秀峰等人渾沒在意。

此刻卓南雁一把抓住天罡輪,便覺輪內生出一股清涼之氣,忽地心中一動:“據說這天罡輪乃是三國時的仙人左慈所遺,他將這紅丸一直藏於天罡輪內,莫非另有深意?”一念及此,忙將天罡輪橫捧胸前,抱圓守一,默運天衣真氣,果覺一股清清涼涼的淳和之氣自輪內升起,由他雙手勞宮穴灌入體內。一時間盤桓體內的蒸煮肌骨的熱力給涼氣融合,那煩熱之感便減去許多。

卓南雁大喜,忙大步趕回殿內,將天罡輪塞入懷中,貼肉放在腹下,端坐運氣,便覺那股紅芒與輪內的清涼之氣交融。漸漸化為黃澄澄的金光,散到他的全身各處經脈,凝目內視,隻見全身湛然清徹,通體經絡紅潤閃亮,較之先前粗脹了許多。

原來道家自古便有金丹修煉之術,這種燒煉而得的金丹被稱為“外丹”隻是這外丹煉製極難,且依照道家說法,服此外丹之人,必須內功修煉大成,才能運功化去丹藥所帶的熱力,不然便會命喪黃泉。三國時道家宗師左慈隱居天柱山修真有得,以絕大智慧采集天地精華、珍稀百草煉出了三枚金丹,服食兩枚之後,便得煉骨壯脈之妙,才留下這最後一枚。但他仍怕世人妄食,故特意造出刻有五行、星相的天罡輪,將金丹藏於輪內。

那天罡輪乃地精異鐵所鑄,身具清涼奇氣,正可掩蓋輪內金丹的熱力。後人便得了天罡輪,見了輪上精巧的星象圖形,也會一門心思地細加推敲,哪裏想到毀去這奇妙寶輪,取出輪內的修煉至寶。

這其中關鍵,以藏魄大法寄神於輪內的卓藏鋒自然知曉,但他當日將天罡輪傳於卓南雁時並不點明,也是怕他誤服丹藥喪生。但那金丹頗有聚氣壯元之妙,經得卓藏鋒給卓南雁洗髓療傷之後,仍殘存些許靈氣,前幾日卓南雁重傷後幾次內勁突生,也都拜這金丹所賜。

適才卓南雁修習的天衣真氣乃是道家仙宗武學,正將金丹的妙用激發出來,這金丹有煉骨壯脈之奇,夭罡輪卻有清心靜氣之功,三妙相濟,缺一不可。卓南雁傷損的經脈正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時他體內陰陽調和,但經脈脹痛之感絲毫不減,忽覺眼前一暗,一道高瘦的身影已凝立身前。卓南雁睜眼一瞧,卻見趙祥鶴手拈長髯,在燈影下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他一驚非小,急待向旁躍出,卻覺渾身僵硬,絲毫動彈不得。他哪裏知道,此刻他正被金丹煉骨壯脈,這道理便如常人盤膝久坐後雙腿必會酸脹難移,此時他全身經脈和骨骼都在被丹力改換,哪裏動彈得了?

趙祥鶴卻“嘿嘿”一笑:“你這小子,又在耍什麽花活?”他是何等眼力,早看出卓南雁正在修煉玄門心法,隻是瞧他滿頭大汗、渾身僵硬之狀,似乎出了什麽偏差。

“老子流年不利,又遇上了這鶴老兒!”卓南雁暗自一歎,“左右是躲不過,且聽天由命罷!”索性閉上雙眼,繪趙祥鶴來個不理不睬。“這是什麽?”趙祥鶴目光再掃,已瞧見了卓南雁放在身旁的那本天衣秘譜,信手拈起,隻看了幾眼,便喜得雙手發顫。暗道:“天衣真氣,果然是天衣真氣的秘本!”

他自與巫魔蕭抱珍聯手搜尋這天衣秘譜的下落後,一直在留意韓嬌嬌的行蹤。今晚得知韓嬌嬌在皇宮內逞凶,殺了兩個侍衛和新近入官的美女棋手沈丹顏後,趙祥鶴大怒,大罵蠻邦夷女不知輕重,忙揣著大批財寶深夜入宮,向劉貴妃“進貢”請他給自己美言。耽擱了好久,劉貴妃才遣孫公公告知他,七夕佳節,趙官家已喝得酩酊大醉,貴妃娘娘自會想法子替他遮掩。趙祥鶴如釋重負,滿頭大汗地正要出宮。忽又想到:

“韓嬌嬌偏偏在卓南雁被罰的冷宮內被殺,難道那古靈精怪的卓南雁竟已查到了這天衣秘譜所在?”便急匆匆地趕來。

此刻他秘譜在手,當真大喜若狂,第一個念頭便是立時殺了卓南雁,但隨即又想:“沈丹顏才死,大亂未乎,這小子好歹也是棋會魁首,這時可不能再生亂子!”忽見卓南雁臉上紅光閃耀,渾身汗出如漿,不由心底一動,“都說這天衣真氣凶險至極,這秘譜若是真經,南宮笙父子怎地不能練得絕世武功?且看這小子練成什麽模樣,無論成與不成,我要取他性命,還不是易如反掌!”

如此一想,趙祥鶴殺意頓斂,便立在燈影下翻開那秘譜,隻看得幾頁,便心中大驚:“這門功法境界奇高,直證天元,讓人大開眼界。隻是其中頗有異想天開之處,如此大手眼,可也須大膽魄才成!”越向後看,越是驚佩,但心中的疑惑卻也越多。

這《天衣秘譜》轉錄自無極銅殿內的石刻,字數不多。趙祥鶴是宗師手眼,翻閱數遍,便已牢記於心。眼見卓南雁仍是端坐不起,他冷笑兩聲,仍將秘譜拋在卓南雁身前,身形一晃,悄然消逝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卓南雁雖閉目打坐,但趙祥鶴在身前猶豫、翻書乃至遠走,都感知得清清楚楚,但此刻他全身僵硬,也隻得繼續運功。又過了多時,忽聽遠處遙遙傳來幾聲雞鳴,卓南雁雙臂一顫,四肢才稍能移動。他手撐著牆壁,緩緩站起,卻見天色已然大亮,回思這一夜的遭遇,當真恍然如夢。

他運功半宿,這時沒有絲毫疲倦,反而精力大增,試著揮拳躍步,更覺身上經脈較之先前舒暢了許多。少時日頭高照,卻有一位大內侍衛拎著錦盒來給他送來早膳和茶水。卓南雁接過錦盒,笑道:“是趙大人遣你來監視我的嗎?”

那侍衛大吃一驚,支吾著不知說什麽是好。卓南雁“嗬嗬”一笑,席地而坐,揭開盒子便吃。吃飽喝足,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酣睡之後,又接著練功。

趙祥鶴轉過天便又悄然趕來,瞧見卓南雁展臂端坐,修習的姿勢正與秘譜所載一般無二。他伸手一觸,卻覺卓南雁的雙臂堅愈鐵石,不由心下奇怪:“上乘內功專氣至柔,該呈活潑柔軟之象,他怎地會僵硬如此?”饒是他一代宗師的眼界,也猜不到卓南雁正被金丹煉骨壯脈。

接連數日,卓南雁那是一門心思苦修天衣真氣,以真氣激發丹力,再以丹力通絡煉脈。每次修煉,都會覺得經脈酸痛膨脹,渾身骨骼僵硬多時,但隨著他每日裏練功的時候越來越久,身僵骨硬的時候卻越來越短。

修煉時凝目內視,卻見丹田內的金丹也越來越小,由初時的鴿蛋大小漸漸變為米粒大小。金丹漸小,他身上的經脈卻漸漸地了寬暢粗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