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殘月天

第二十二節:渠魁末路 群雄歸心

“且慢!”台下忽地傳來一聲高叫,一人大袖飄飄,躍上台來,正是南宮世家的掌門南宮參。虞允文眼芒一閃,暗道:“慚愧!我怎地忘了此人!他昨晚群英宴時隻讓其二弟赴宴,此時卻突然到來,必是別有用心。”當下冷笑道,“怎麽,南宮堡主也來爭這盟主之位?”

“不敢!隻是老夫有一言,不吐不快。”南宮參手拈長髯,仰頭笑道,“天下英雄,誰都當得這盟主,唯獨卓少俠當不得!”今日他特意換了一身寶藍色長袍,衣衫簇新,平增雍容之色,隻在腰間係了一根白色腰帶,料來算是給羅雪亭戴孝了。

卓南雁雙目一寒,暗道:“這廝是害死大慧上人的凶手,今日自己跳了出來,老子豈能容你!”但轉念便又想到今日歸心盛會,不宜動手殺戮,一時蹙眉冷笑,卻懶得與他辯駁,隻在心底盤算對策。

“屁聲隆隆,臭氣滾滾!”一旁的莫複疆卻哈哈大笑,“嘿嘿,老子正奇怪哪裏來的一股臭氣,原來是專放狗屁的南宮堡主大駕光臨,幸會幸會!”群豪素知這位丐幫幫主詼諧成性,在親睹了兩場心驚肉跳的激戰之後,乍聞此語,心神頓鬆,不由齊聲哄笑起來。

莫複疆又道:“當日在洗兵閣內,南宮堡主先是唯趙祥鶴馬首是瞻,後來又歸順了聖教主林逸煙,這回卻又發了什麽瘋,也來爭這歸心盟主嗎?”

南宮參卻不以為忤,隻搖頭一笑:“老莫啊,每次見了你,總是愛拿兄弟開心。”說話間忽地臉現沉痛之色,“隻是此刻乃是我大宋推舉歸心盟主之時,又兼羅老慘遭毒手,英靈不遠,兄弟可沒興致跟你嬉笑!”他淡淡的一句話,便將莫複疆狠揭老底的尖損挖苦抹了去,更隱隱指責莫複疆的怪誕言語不合時宜。

“老子最討厭口是心非之人!”莫複疆自知鬥口遠不是此人對手,索性翻起白眼道,“你這廝要爭盟主便來爭,怎地卻說南雁當不得盟主?”南宮參笑道:“敢問莫幫主,你老兄千秋之後,是否會將丐幫幫主之位傳給令郎莫愁?”

莫複疆怒道:“呸、呸、呸!你當老子是什麽人?我丐幫自周響老幫主打下天下第一幫的蓋世英名之後,素來便以行俠仗義聞名。幫主擇取,都要重得重才,更要避子避親!將幫主之位傳給自己兒子,那豈不跟守財劣紳一般,白白糟蹋了我丐幫大義?”

“莫幫主此言,至公大義,好令兄弟佩服!”南宮參凜然道,“前任歸心盟主卓藏鋒俠義無雙,也是以至公至義之心,建此盟會。故此四海歸心盟,乃我大宋英雄同心合力之盟!若在首任卓盟主之後,再立其子卓南雁為第二任盟主,豈不白白糟蹋了卓盟主這番至公至義之心?”

莫複疆一愣,萬料不到自己的話反給他當作話頭,來了個打蛇隨棒上,惱怒之下,破口大罵:“放您娘的狗臭屁!卓藏鋒卓盟主早已仙逝,眼下這歸心盟主之位,乃是南雁一把長劍打下來的,又不是他老爹傳位給他的,跟當年卓盟主的大仁大義有什麽幹係?”

南宮參冷笑道:“莫幫主所說,不過一廂情願的一家之言!眼下金國龍驤樓的龍須密布江南,若是卓南雁繼任盟主,隻怕立時便會給龍須抓住把柄,四處造謠道,這四海歸心盟乃是卓家的,不是我大宋的!此事非但於卓藏鋒卓盟主的名頭有損,更關乎我大宋的生死存亡,萬萬潦草不得!”他滿麵激昂之色,這一番話更說得大義凜然。台下群豪均是一愣,不少人倒想:“他這話卻也有幾分道理!”當下便有人高叫:“南宮堡主說得在理!”“不知南宮先生有何高見?”

“高見卻說不上!”南宮參哂然一笑,“我瞧還是依適才辛軍師所言,誰能給羅堂主報了仇,誰便當得這盟主之位!”

下麵亂糟糟的又有人叫道:“還是老調重彈!若是三年五載尋不到凶手卻又如何?”“我瞧你南宮堡主如此見識人才,正是歸心盟主的不二人選!”“不錯,南宮先生名重天下,正該當了盟主!”喝聲起伏,漸漸響亮。群豪不明所以,許多人均是識見平平,腦袋發熱之下,也跟著胡亂喝起彩來。黑道中巨鯨幫、滄浪閣等幫派徒眾喝彩聲尤其響亮。南宮參滿麵春風,手拈長髯,並不言語。

辛棄疾跟虞允文對望一眼,均覺詫異,心知南宮參是有備而來,但此時人聲喧鬧,卻不便立時斥責辯駁。

“南宮參,你也不必巧言如簧,”卓南雁冷笑聲中,踏上一步。猛一仰頭,卻見暮色將至,玄武湖上鋪著半麵夕光,顏色如血,霎時心底便撐起一股孤傲之氣,又想到激戰林逸煙之前巨鯨幫幫主宋天鷹所說的言語,不由傲然揚頭,道,“這歸心盟主,我卓南雁決不會當!”

“南雁,”虞允文大吃一驚,忙道,“茲事體大,豈能如此意氣用事?”卓南雁猛一擺手,目光掃視群豪,朗聲道:“諸位英雄,我卓南雁雖行事狂妄,卻從來不為一己之私。既有奸狡之輩借此攻訐家嚴,卓某更不會當此盟主之位!”說話間長劍一橫,森然道,“隻是南宮堡主若要榮登盟主,還須勝了我手中長劍!”

南宮參微微一愣。他本待憑著三寸之舌擠兌卓南雁下台,剩下的莫複疆等人便不難對付,哪料卓南雁甘願放棄盟主之位,也要與他一戰。卓南雁目光閃動,冷冷地道:“怎麽,堡主若沒膽量與我交手,那就請便吧!”

“溜須拍馬,亂吹法螺,”莫複疆也看出南宮參心虛,也哈哈大笑起來,“你姥姥的,不露些真本事,誰讓你當這盟主?”丐幫長老醉羅漢無懼也在台下大叫:“說得是啊!沒本事的,那便滾吧!”群豪都好熱鬧,聽得有人帶頭叫嚷,紛紛轟然大叫。

南宮參終於淡淡一笑:“不想仍要與卓少俠刀兵相見,南宮參實非得已!”搖了搖頭,並不拔劍,隻笑吟吟地道,“卓少俠,你已戰了兩場,多少耗了些氣力,不如今日你暫且歇息,你我明日再戰?”

卓南雁聽他將自己的兩場激戰說得輕描淡寫,心底有氣,搖頭道:“那也不必。對付堡主,隻需留得丁點氣力便成。”潛運內氣,卻覺體內陣陣虛軟,知道適才跟林逸煙那一戰大耗內力,忙長吸了一口氣,傲然道,“請堡主賜招吧!”片刻間真氣流轉,內力漸漸凝聚。

南宮參眼芒閃爍,但見卓南雁隻這麽隨意一立,神意盡斂,全是返璞歸真氣象,心底暗驚:“剛剛苦戰了洞庭煙橫,誰不體衰氣軟?哼哼,這廝外強中幹,須得速戰速決!”他右掌輕按劍把,隻這一按,紫煙劍在鞘內便是嗡然一聲龍吟,一縷劍氣森然蕩起,壓得旁人身心俱寒。台側的虞允文、辛棄疾均是一震。莫複疆更想:“這廝多年來深隱不出,莫非暗自修成了什麽絕技?”

卓南雁也知此人機詐百出,今日蓄勢而來,更是不容小看,氣機遙探,卻覺南宮參按劍的右臂氣勢虛弱,靜垂腰際的左臂卻有一股真氣隱隱欲動,不由心中一動:“這廝左臂必有古怪,料來是要聲東擊西,嘿嘿,老子這就給他來個將計就計!”

驀聽南宮參一聲長笑:“大敵當前,須得及早選出盟主。有僭了!”左袖疾抖,碧光閃處,一把短劍脫手飛出。

眾人一直見他右掌扶劍,哪料到他左袖內卻驟然閃出兵刃來。但見那劍疾如靈蛇射空,直向丈餘開外的卓南雁打去,群豪更是齊齊“噢”了一聲,心下均想:“怎地第一招便拋了兵刃?”

一道碧光倏地刺向自己胸口,卓南雁早已料敵機先,口中卻驚慌大叫,忙斜身避開。哪知南宮參左袖疾振,那碧光繞個彎子,驟向卓南雁脖頸削來。原來這碧幽幽的短劍名為碧水劍,乃是他劍塚所藏的奇劍之一,劍鍔上藏有細鏈,在他獨門內勁操縱下驟施遠襲,當真防不勝防。

碧水劍疾轉疾削,變動詭異,群豪遠遠地看不清那條細鏈,但見這短劍淩空彎轉如意,恍似傳說中的仙人飛劍,不由齊齊驚呼出聲。

卓南雁索性裝得驚慌失措,“哎喲”了一聲,腰板向後疾折。他藝高人膽大,這一勢故意弄險,讓碧水劍貼臉掠過,鬢角幾縷長發頓時被劍氣削去。群豪看這一削迅如電發,均自膽寒,又再齊聲發喊。一道喊聲未落,驀見紫芒閃動,南宮參已閃到卓南雁身側,紫煙劍疾劃而出,那碧水劍則化作一道弧光,倏地縮回他袖內。他先以右掌按劍引卓南雁分心,再以左手碧水劍連環突襲,跟著乘勢以紫煙劍施出天星劍法,端的狠辣絕倫,震人心魄。

驀聽卓南雁斷喝一聲,未曾起身,長劍已倏地揮出一招“無往不複”,此時真氣灌注,劍上帶出嗤嗤勁響。他本來左躲右閃,看來狼狽至極,哪料這一劍暴射而出,竟從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出。

“這小賊使詐!”南宮參也是一凜。他此次出山,暗挾了一門新煉成的奇技“地火劍氣”,此時雖驚不亂,紫劍橫斬。兩劍相交,卓南雁陡覺劍上一空,似是斬到了一處空穴之中,不住下陷。他早知南宮參有一門“空穀流波”的奇門功法,不想此時卻覺南宮參劍上生出一股奇氣,較之空穀流波更勝一籌,一凜之際,真氣疾收。南宮參冷哼聲中,真氣瞬息由虛變實,如湍流激射,暴湧而來。

卻聽“嗤嗤”兩響,二人各自一驚,忙向後躍開。原來適才雙劍交擊,紫煙劍順勢鑽入,竟將卓南雁衣襟下擺削去一幅,但卓南雁那招“無往不複”卻勝在出其不意,瞬間由方變圓,劍氣流轉,也將南宮參的衣袖裂開好大缺口。

一招之間,兩人各運奇謀,竟拚了個旗鼓相當。群豪看得目不暇接,均知這兩人若是趨避稍慢,便是破腹斷臂的下場,回思這幾下妖縱神騰般的攻守,都覺心底生寒。頓了一頓,群豪喝彩之聲四下裏山呼而起。

南宮參目色一寒,冷笑聲中,又再撲上,瞬間疾刺五劍。卓南雁凝定心神,運劍如風,寸步不讓。威勝神劍跟紫煙寶劍連連交擊,卓南雁但覺他劍上挾裹著一股怪力,既有空穀流波的柔韌空虛,更有一種沉渾難言的沾黏之力,心中暗驚,天衣真氣遇強愈強,加力施為。

兩人進退盤旋,拚鬥漸急。適才卓南雁與林逸煙那一戰全以真氣交爭,雖然氣韻雄奇、凶險迭出,奈何群豪大多看不明白,此時南宮參卻和卓南雁劍意縱橫,奇招紛呈,讓群豪看得目不暇接,喝彩之聲此起彼落。

南宮參右手施展的天星劍法得自本門南宮先祖,實乃正宗玄門劍法,而他左袖內的碧水劍也倏吞倏吐,劍路詭譎多變。若說林逸煙的天羅電劍乃是無形氣劍,這碧水劍則是有形之劍,卻一般得矯夭難測,忽而近襲,忽而遠攻,忽而更是繞到卓南雁身後鉤刺,端的防不勝防。

適才卓南雁激戰林逸煙,內力大耗,此時鬥劍之際,潛運天衣真氣的衝凝訣,不住收取天地元氣。隻是雙劍每撞一下,卓南雁便覺對手劍上傳來的粘黏怪力增強一分,若非自己天衣真氣早已登堂入室,隻怕連長劍都會被他卷走。

南宮參紫煙劍上的奇氣,正是他近日新修成的“地火劍氣”,這是南宮世家鎮山神功天星劍法的最後一門心法。天星劍法共分九重勁法,因艱難深奧,自來號稱“南宮九重天”,尋常弟子少有練到四重以上的,南宮參卻奮力修到了第八重“獨劍成陣”。最後一重心法名為“地火劍氣”,據說修成後,可以劍氣調動身周地氣,形成地火蒸騰、困敵伏魔的地煞絕陣。但這重心法需以絕大內力運使,人力有時而窮,數百年來,南宮世家也無人修成這等可調運地氣的絕大內力,故在南宮世家,這地火劍氣隻當是一個傳說而已。

不想南宮參近日忽得奇遇,內勁暴增。前番他向莫愁追索紫金芝、力鬥卓南雁時,內力尚有不足,對這門心法才剛剛涉及,近日卻潛修大成。此次比武奪帥,他身挾碧水劍、地火劍氣和另一門深厚內功而來,實是誌在必得。再鬥數招,兩人劍上真氣漸增,招勢都漸漸慢了下來。南宮參全力運功,不斷催起地火劍氣調動四周地氣,紫煙劍上紫芒漸濃,那把碧水劍便一直縮入袖內不出。

雙劍縱橫圓轉間,卓南雁果覺身周似有一股看不見的黏稠大力,向自己不住束縛壓迫。但激戰既久,隨著南宮參劍上的怪力漸沉,卓南雁體內的天衣真氣也越加生發鼓蕩,不住吞吐天地之氣,與那股黏稠怪力爭雄鬥奇。驀地南宮參一劍刺來。這一招“星河耿耿”去勢極慢,但在地火劍氣催動之下,卻映出滿台紫光。近處群豪均覺眼前一燦,都有一劍當頭、閃避無處之感,不由齊聲發喊。卓南雁麵色凝重,橫劍封出。

雙劍驟交,卓南雁渾身劇震,如同劈到了雄峰峻岩上,但轉瞬間他便覺胸腹內一股大氣騰起,一時心神如與無盡虛空交接,劍隨意轉,自然而然地化出一招“保合太和”。這一劍隨心而動,妙韻天成,正是新近在醫穀中悟出的補天劍意中的太和境界。一股太和之氣如意旋轉,竟將滿聚地火劍氣的紫煙劍順勢轉開。

南宮參心底更驚,長吸了一口真氣,臉上青氣驟濃,紫煙劍破空劃來,劍上凝滿地煞之氣,竟發出嗤嗤尖嘯,刹那間卓南雁身前身後都是點點紫星。台下兩排豪客看得心緊,轟叫聲中,紛紛後退。

驀地裏卓南雁身子疾搶,長劍猛地向南宮參腕子上削去,這一劍如意峰天降,後發先至。酣鬥多時,他已看出南宮參若是施展那門怪力運劍,往往招沉勢慢,尚不及林逸煙得圓轉隨心,這一劍正是以快打慢的妙招。不料南宮參厲吼聲中,左袖疾揮,蓄勢良久的碧水劍又再飛出,倏地繞在威勝長劍上,順勢向旁橫拉,跟著紫煙劍斜刺卓南雁咽喉。

卓南雁大吃一驚,急待撤劍,但此時南宮參將地火劍氣運到極致,碧水劍上騰起一股沉渾大力,威勝長劍接連三抖,兀自收撤不回。紫煙劍卻劍勢張騰,如紫龍昂揚,向卓南雁咽喉點來。好在南宮參全力以左掌施為地火劍氣,一身真氣全灌注在碧水劍上,紫煙劍便去勢舒緩。

饒是如此,旁觀群豪也看得大駭,齊聲大叫。虞允文等人更是驚呼而起,莫複疆一頓降龍棒,便待上前解救。

猛聽卓南雁瞠目低喝:“大慧上人!”這一喝聲音不大,南宮參卻覺心弦劇顫,自他突施毒手迫得禪聖大慧圓寂之後,每念及此,常有心神不寧之感。

便在他一震之際,卓南雁卻長吸了一口真氣,心念瞬息間舒展至無限虛空,生死關頭,竟讓他驀地體悟到天地萬物與我一體的玄奇境界。

“去!”卓南雁振聲大喝,聲如巨雷。群豪齊覺雙耳震響,心緊氣沮,忙掩耳驚呼,踉蹌後退,猛見那把威勝神劍上紅芒暴燦,倒翻而起。跟著台上碧光耀目,四散激飛,卻是卓南雁天衣真氣滾滾勃發,竟將碧水劍層層纏繞的金鏈震碎。細鏈一斷,碧水劍倉皇飛出,高高蕩起。

群豪看他脫困,均是心中驚喜,齊聲發喊。威勝神劍已如掙開金鎖的怒龍般淩空撞下,南宮參大吃一驚,紫煙劍橫揮疾封。雙刃相交,聲若輕雷,南宮參渾身經脈如被雷火焚噬,紫煙劍險些脫手飛出。

“地火劍氣竟克他不住!”南宮參心底劇震,倉促間左掌疾探,猛施毒掌功夫拍向卓南雁胸前要穴。卓南雁見他出掌,也揮掌相對,掌勢才起,陡見南宮參指間異彩閃爍,驀地心中一動:“這廝素來陰毒,指上必是套了帶針指環!”倏地化掌為指,戳他掌心。

南宮參掌勢剛猛,卻帶出一股甜甜幽香。卓南雁這一記驟雨驚風指卻脫自《七星秘韞》,最是靈動。南宮參變招不及,已被戳中掌心勞宮穴,左臂一片酸麻。他慘嗥中,猛覺頭頂一股巨力壓下,忙揮劍橫封,紫煙劍勉力撐住了威勝神劍。

群豪看得目不暇接,但見南宮參不敵,又齊聲喝彩。忽聽有人高呼尖叫,卻是那把碧水劍這時才從空中墜向台下,群豪紛紛吆喝躲避。

“是你!”卓南雁卻大喝一聲,“是你殺了雷青焰!”南宮參臉色大變,叫道:“胡說……你……胡說什麽!”

適才生死相搏,卓南雁聞到那股怪異甜香,陡地便想到雷青焰屍身上那古怪味道,頓時心中一動:“當時雷青焰屍身上便有這怪香,那時我隻是覺得奇怪,一個大男人為何有這古怪香氣,原來卻跟南宮參這毒掌怪香一模一樣。莫非南宮參將毒掌功夫化作指法,瞬間擊斃了雷青焰?”

一時情急智生,他眼前竟閃過大慧上人的影子。那晚大慧上人激戰南宮參,南宮參久戰不勝,也是施出這“七仙香霧掌”,頓被大慧上人喝破來由:“南宮堡主這七仙香霧掌莫不是得自唐門?”

卓南雁曾從唐晚菊口中得知,唐門秘典《萬毒秘要》被盜,當時一直也不以為意,此時想到大慧言語,登時了悟昨晚唐千手激變的臉色。雷青焰所中奇毒定是得自唐門,唐千手必是看破了此點,卻又怕背上嫌疑,不敢明言。

若是《萬毒秘要》被南宮參設法盜走,這一切謎題便都不難解釋。

眼見此時張口一喝,卻驚得南宮參顏色大變,卓南雁已是心中雪亮,掌上加力,大喝道:“南宮世家與霹靂堂本是世交,你近他身前,雷青焰自然不加防備,卻被你突施毒手傷害。你為何出手害他?”南宮參但覺那長劍如山壓下,身子騰挪不得,一寸寸地跪了下去,但聽“格格”聲響,高台木板頓時斷裂。

他這一喝,台側的虞允文、莫複疆等人尋思其時情景,均覺有理,紛紛呐喊。台下霹靂堂眾長老更是怒不可遏,嘶聲大罵。

“胡言亂語!”頃刻間南宮參已回複鎮定,滿麵又是凜然正氣,怒喝道,“我為何要殺雷賢侄?我自幼看他長大,便當他自己子侄一般,如何會害他性命?你比武不勝,便來血口噴人!”此時卓南雁自是無暇細說緣由,給他一番冠冕堂皇的辯駁,霹靂堂眾門人長老均覺有理,齊齊息了喊叫。驀聽南宮參一聲大喝,掌上勁力暴起,竟將威勝神劍震開,身子橫移丈餘。“哪裏走!”卓南雁長劍一招“大哉乾元”,劍氣如潮,自背後橫壓過去。南宮參奮袂回身,揮劍疾架,劍上陡現大氣磅礴之象。

兩人疾拚數劍,卓南雁隻覺他劍上勁力渾厚,勢若開山斷嶽,心底也是一凜,忙將天衣真氣運至第五重境界。兩人騰移縱躍,劍氣橫空激掠。台下群豪忽地紛紛大喊:“怪了,雲……”“好怪的雲啊!”

沉沉暮色中,卻見天上雲氣翻滾,兩道白雲隱隱垂下,隨著台上激戰的兩人勁力吞吐而伸縮鼓蕩,似是要與兩人頭腦交接。

“天衣真氣!”卓南雁心中一震,“這廝怎地會使天衣真氣?”適才他生死之際,心有所感,對天衣真氣的領悟更進一層,此時心念虛無,死心訣、衝凝訣滾滾運轉,便覺一股龐大無朋的雄渾巨力源源而至。

驟聽“當、當、當”的三聲勁響,卻是雙劍瞬間激撞三下。三響一聲高於一聲,隨著最後一聲震人心魄的銳響,南宮參驀地身子劇顫,一口鮮血狂噴出來。原來兩人互以內家真氣相拚,卓南雁終究更勝一籌,竟將他震得脈損血噴。卓南雁長劍倏翻,勢不可擋地又再一劍斬落。南宮參要待提劍抵擋,卻覺手臂酸軟。他此番籌謀已久,又挾奇技登台,但碧水劍、地火劍氣和天衣真氣三般絕技連被卓南雁破去,心底驚懼更多於怒火,此時但覺經脈裂痛,一時不由心如死灰。

“鏘”的一聲,紫煙劍被震得斜飛而出,顫巍巍地插在台角。跟著南宮參隻覺肩頭一寒,威勝長劍已橫壓在他頸旁。

“你怎地會使天衣真氣?”卓南雁沉聲喝問,驀地心念震蕩,大喝道,“餘孤天!這天衣真氣是餘孤天傳你的,是也不是?”要知埋刻於無極諸天陣內的功法原本早被南宮笙毀去,流傳於世的都是殘缺不全的仙經偽本,隻有龍驤樓珍藏的魔詰老人親校的版本還可參悟修煉。餘孤天掌管龍驤樓,又曾以金使身份入住南宮堡。那麽南宮參會使天衣真氣的唯一解釋,便是餘孤天暗將魔詰校本的《衝凝仙經》傳給了他。

“信口雌黃……”南宮參呼呼喘息,“我技不如人,閣下也不必如此誣蔑……”卓南雁看他眼中閃出陰毒之色,渾如被困野獸要拚死噬人,不知怎地,這眼神讓他想起了五通廟底的南宮溟。

“龍須?”驀然間卓南雁心底久埋的一道暗影閃了上來。當日他在峰頂擊敗南宮參、救下莫愁和龍夢嬋後,莫愁便說過一句“龍須剛退。便又躥出這南宮老兒”的話。當時卓南雁便暗自疑惑,為何南宮參總是與龍須先後出現。此刻忽又想到“龍須”兩個字眼,更是心底劇震,“當日我去醫穀求醫,路上先是遇到龍須攔殺,待得黎獲傳來婷兒號令後,龍須退去,南宮參卻又不早不晚地埋伏在側。那一次莫愁挾紫金芝去醫穀,也是先遇龍須,後見南宮參……”

“你是龍須!”卓南雁眼射寒芒,忽然明白餘孤天為何會將魔詰老人校訂的《衝凝仙經》傳給了他,厲聲喝道,“江南龍須的總壇主老頭子,原來是你!”

“放屁!”南宮參臉色倏變,嘶聲道,“你放什麽鳥屁!”他一直談吐儒雅,此時卻氣急敗壞,口出汙言。虞允文等人眼見勝負已定,本要上前勸開兩人,但聽這幾句話事關緊要,忙頓住步子,凝神傾聽。

卓南雁劍上加力,一股沉厚內勁瞬間傳入南宮參體內。南宮參經脈已傷,早無抗拒之力,霎時臉色殷紅,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卓南雁長劍再緊,喝道:“是你在羅老茶中下的毒!”

“不是!”南宮參隻覺壓下重重巨力,骨骼欲碎,幾乎呼吸不得,喘息道,“不是我敬的茶……”話一出口,心中大悔。羅雪亭素不喝茶,臨死前飲的毒茶乃外人所敬,除了卓南雁、唐晚菊等幾人推斷得知,便隻那敬茶的凶嫌知曉,南宮參此言一出,正是不打自招。

卓南雁忽地垂下頭來,低聲道:“南宮參,我也吃過龍涎丹,此時卻毒性盡解,便因我早已悟出了解藥配方。你若從實招來,我便給你這龍肝之方!”南宮參眼芒一燦,躍出渴望之色。那目光雖隻一閃,卻已被卓南雁看破:這位道貌岸然的南宮堡主,正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龍須!

一時間盤桓在他心底的許多疑惑盡數開朗,為何餘孤天一入江南要先去南宮世家落腳?為何餘孤天蓄意攪亂江南武林的賭會上偏偏沒有邀請南宮世家?他瞬間心中雪亮:“南宮參若是江南龍須的老頭子,這一切便都順理成章了。他身為老頭子,自可調動那批龍須來跟我為難!”

跟著便連南宮溟的遭遇也盡皆明了:南宮參身登江南龍須壇主之位,必是經得許多波折爭鬥,最初南宮溟也是一名尋常龍須,但在南宮參成了老頭子之後,必是為報私仇,斷了南宮溟的龍肝解藥,這才逼得南宮溟淪為一名不人不鬼的吸血怪物。而料來南宮參身為老頭子之事,極其隱秘,身為尋常龍須的南宮溟也不知曉,不然以南宮溟的性子,早就嚷嚷得天下皆知了。

“這廝必是龍須老頭子無疑!”卓南雁想通其中關竅,心中悲憤難言,喝道,“你先在茶中下毒,又在羅老與餘孤天拚鬥時隱在石後偷襲,那顆雷神珠也是你放的,是也不是?”南宮參忽地軟倒在地。

為了重振南宮堡雄風,南宮參多年來苦苦掙紮,更因當年初登南宮堡主之位,人單力孤,一念之差,便投入滄海龍騰手下,做了一名龍須。其後在龍驤樓和格天社的重壓之下,南宮參竭盡所能,左右迎奉,終於得到完顏亨的青睞而登上龍須總壇主之位。近年來南宮世家勢力大增,也與龍驤樓的暗中扶持有關。但南宮參身為龍須之事,在南宮堡內極為機密,便連他親兄弟南宮禹都不知曉。當年南宮堡的總管南天易在南宮世家地位頗高,便因這南天易也是一名龍須,南宮參待之甚厚,諸多大事都與他相商。隻是既然身為龍須,那慘酷陰毒的龍涎丹便是時時咬噬南宮參心神的一條無形毒蛇,他千方百計地搜羅唐門毒經,除了習性使然之位,也是盼著能自己解開龍涎丹之毒。

其後龍驤樓劇變,餘孤天掌管龍須,南宮參自認機緣到來,全力巴結餘孤天和完顏婷,趁機向餘孤天討要天衣真氣的原本。餘孤天在回風崗初遇身穿白袍的南宮參時,對天衣真氣還未深究。好在他雖不敢修習天衣真氣,那仙經卻一直隨身攜帶,聽得這位龍須總壇主對天衣真氣垂涎三尺,餘孤天才開始留意這門神功。

後來餘孤天在瑞蓮舟會上身受內傷,南宮參更是竭力侍奉。在離開江南之前,餘孤天才開始擇其要訣,將天衣真氣傳給了南宮參。餘孤天深知這位南宮堡主心懷叵測,也怕自己離開江南之後,南宮參會對完顏婷不利,傳授玄功,正是他網羅南宮堡的一個手段。

隻是南宮參修習天衣真氣卻非一帆風順,直到近日才小有成就。他內力大增之後,終於修成了本門從來無人煉成的“南宮九重天”最後一門地火劍氣。近日餘孤天重回江南,南宮參在跟餘孤天密謀之後,連施狠手,害了雄獅堂主羅雪亭的性命。今日他先讓幾名龍須登台擾亂,待看到林逸煙也率著眾多黑道幫派趕來奪帥,早暗自喜得心花怒放。最後他登台奪帥,料來自己身帶碧水劍、地火劍氣和天衣真氣三門奇技,定然勢在必得。依著他的盤算,一舉奪得歸心盟主的大位之後,先給南宮世家揚眉吐氣,其後暗助金主完顏亮,待得金兵席卷江南,他這身為前驅的龍須總壇主自然便是功勞不讓餘孤天的大功臣了。其後自己隻需供出餘孤天暗藏完顏婷之事,這龍驤樓主的高位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但萬料不到,卓南雁以激戰洞庭煙橫後的疲憊之軀,仍能將他殺得大敗,更看破了他的龍須之身。

想到千條妙計盡數成空,光大門庭也是鏡花水月,南宮參不由悔痛欲死。此時他信念一失,頓時汗水滾滾而落,低聲道:“獻茶的是……是翁殘風!他奉命混進去,給他師父賠罪敬茶,羅老那晚喝了許多酒……歡喜之下……自會……”

這一應承,雄獅堂弟子盡皆悲憤叱罵。霹靂門眾弟子也嘶吼喝罵,便待上台來廝打。莫複疆連聲呼喝,跟虞允文、醉羅漢無懼四下裏攔住。

混亂之中,卓南雁卻盡數明了:翁殘風走投無路,便被南宮參收買至麾下,隻需一枚龍涎丹,自可讓他言無不從。翁殘風進出雄獅堂輕車熟路,旁人自然難以察覺,而羅老那晚大喜之下,得聞自己的大弟子痛改前非,自是欣然飲下那毒茶。他心中狂怒,大喝道:“翁殘風那廝在哪裏?”南宮參身子簇簇發顫,呻吟道:“在……便在……”話未說完,台下一道紅芒破空飛來,直向卓南雁射到。

紅光未到,卓南雁便已聞到一股濃烈的硫磺味道。“霹靂門失竊的雷神珠!”卓南雁暗自一凜,自知身後是虞允文、莫複疆等至交同道,若是自己閃避,便會傷及好友,當下長吸一口真氣,大袖飛卷,一招“大風卷水”橫揮過去,當頭兜住雷神珠。

天衣真氣運到極柔,當真虛如浮雲、綿如流水,卻又韌如蠶絲、粘如稠膠。雷神珠被那千條細絲般的真氣纏繞包裹,隻貼著他的袖子呼呼疾轉,難以炸開。群豪見到如此奇景,均是瞠目驚心,一時全忘了喝彩。

驀見卓南雁大袖再甩,雷神珠斜飛而出,遠遠落入玄武湖內。群豪齊鬆了口氣,這才彩聲暴起。便在此時,南宮參驟然躍起,橫掠數丈,斜刺裏躥入人群。他經脈雖已重傷,卻非致命,隻是在卓南雁重劍橫壓之下,才全無掙紮之力。便在卓南雁全力應付雷神珠這會兒,南宮參真氣九轉,已緩上一口氣來,這一急躥下台,仍是勢不可擋。片刻間幾個衝上攔阻的霹靂門長老被他隨手震翻,狂奔之際,南宮參驀然見眼前閃來一個熟悉的胖大身影,正是莫愁。

莫愁早就混在人群中瞧熱鬧,眼見南宮參逃奔,也隨眾前來攔阻。但見此刻南宮參目射凶光,錦袍帶血,勢若凶神,莫愁卻又一驚:“這廝狗急跳牆,可別跟本公子來個魚死網破!”正待避開,猛覺胸口一緊,已被南宮參扣住要穴,淩空提起。

卓南雁、莫複疆等人紛紛衝上,見此情形,紛紛凝步喝罵。南宮參眼見四周群豪圍得水泄不通,一時心底萬念俱灰,將莫愁擋在胸前,仰天狂笑道:“不錯!正是老子一掌劈了羅雪亭!獅堂雪冷好大名頭,還不是被老夫隨手一掌送上了西天……”

群豪怒極,紛紛喝罵,隻是忌憚江南四大公子之首的莫大少被此人扣住胸口要穴,誰也不敢貿然動手。

想到自己為了重振南宮世家雄風,苦心孤詣籌謀多年,甚至不惜身入龍須,小心隱忍,精心布置,此時卻落得經脈重傷、萬夫唾罵的下場,南宮參不禁心內酸楚,眼中熱淚長流,和著口角血絲潸然滾落。驀然間狂念大發,他仰天大笑道:“老夫殺了統領江南武林的雄獅堂主,老夫才是當之無愧的歸心盟主,我南宮世家才是號令天下的武林魁首……”

正自嘶聲狂笑,驀覺腰際一麻,他扭頭看時,卻見一個身穿白袍的清瘦漢子“嗤嗤”冷笑,正斜身退開,腰間傳來一陣奇癢,南宮參已知被此人用喂毒暗器射中,心底狂怒,便待出手抓他。

那清瘦漢子嬌叱一聲:“死胖子,出手啊!”卻是個嬌媚女音。南宮參突覺扣住莫愁的手掌竟也麻癢無力,一凜之間,胸口劇痛,已被一把短劍深深刺入。莫愁提防他垂死反擊,這一劍直插要害,決不容情。

南宮參慘叫聲中,拋了莫愁,身子踉蹌搖擺。忽一垂首,卻見插入自己胸口的,正是自己的得意利器碧水劍。

原來適才此劍破空飛落,竟被莫愁接到。他喜愛此劍短小秀峻,忙收入懷中,本待少時向龍姐姐獻媚,不想未搏佳人歡心,倒先用此劍救了自己性命。群豪見莫愁脫困,本待上前將南宮參亂刃分屍,但見南宮參奄奄一息,麵容扭曲,倒誰也不願出手了。

“這胖子殺了我?”南宮參心底發涼,隨即騰起一股難言的酸怒,“我南宮參難道最終竟死在這廢物混賬的叫花子手中?”一念及此,也不知哪裏來的一股氣力,竟掙紮著行到卓南雁身前,嘶聲道:“求你……求你殺了我!我……堂堂南宮堡主,豈能……死在這草包手下……”

卓南雁看他滿身血汙,眼中兀自閃著急迫如火的灼灼目光,心底一陣厭惡,默然搖了搖頭。南宮參大怒,喊道:“不過讓你給我一劍……你這廝……快來、快來殺我啊……”惱怒之下,忽覺胸中一口氣斷了,憤聲長號,一頭撞倒在地上,掙了掙,便不動了。

“站住了!”蒼黑的暮色之中,忽見那白衣瘦漢又是一聲嬌叱,淩空躍起,猛地向一個灰袍老者撲去。那老者麵容詭異呆板,見那白袍漢子撲來,目射凶光,卻不敢抵擋,斜身便往人群中紮去。那白袍漢子手腕一抖,金光閃處,一條金色軟鞭矯夭飛出。混亂之中,這一鞭兀自精準無比地向那老者背後射去。

“龍夢嬋!”卓南雁眼前一亮,已認出這白衣漢子正是龍夢嬋所扮。那老者聽得鞭風勁疾,不敢怠慢,回身一掌拍出,掌勢雄勁。卓南雁一眼認出這正是殘金缺玉拳的“北定中原”,驀地一震,喝道:“他是翁殘風!擒住他!”原來適才卓南雁逼審南宮參,易容潛伏的翁殘風又驚又畏,忙射出一顆雷神珠。其時群豪都被卓南雁至柔至奇的絕世神功震懾,無暇細辨發珠之人,隻有龍夢嬋眼力過人,一眼便“咬”住了那形容詭異的灰袍老者。隻是其後變故迭出,莫愁又被困獸之鬥的南宮參擒住,龍夢嬋暗發毒針,助莫愁刺死了南宮參,猛一仰頭,忽見隱身在人群中的老者悄然欲退,這才躍出攔阻。

翁殘風剛剛避開金鞭,眼見卓南雁飛身自右方躍來,大驚失色,忙橫身向左便退。莫愁看出便宜,大笑聲中,腳下疾展龍驤步,斜刺裏插到,橫掃一腿。翁殘風被卓南雁嚇得肝膽皆裂,讓這一腿掃得正著,“撲通”栽倒。莫愁大喝一聲,淩空躍起,一記肘錘重重頂在他背心,將翁殘風擊得全身麻痹。這一勢幹淨利落,端的神威凜凜。四下裏湊趣的彩聲大作:“莫公子好俊的身手!”“莫大狀元神兵天降,來得正是時候,佩服佩服!”莫愁橫壓在翁殘風身上,得意洋洋,四處拱手作揖。

……

一番變故平息,已是夜幕初降。高台四周早燃起火把,熊熊火焰,映得玄武湖畔亮如白晝。

這幾陣比武奪帥,雖經得數次大起大落,到底辨明了江南龍須頭子,更擒殺了毒害羅雪亭的元凶。虞允文至此才眉頭舒展,暗鬆了口氣。

翁殘風已被雄獅堂弟子嚴密看好,此時萬事俱備,隻剩下最後的盟主歸屬。本來虞允文和莫複疆等人仍要力推卓南雁,奈何卓南雁犯了倔強脾氣,死活便是不肯。虞允文想到適才巨鯨幫等黑道幫派對卓南雁敵意不淺,也心懷隱憂。

辛棄疾眼見幾人推脫不定,便上前對虞允文耳語幾句,虞允文雙目一亮,低笑道:“還是老兄應機善變!”轉身走到台中央,高聲道,“諸位英雄,聽我一言。今日比武,龍爭虎鬥於前,斬妖伏魔於後,當真壯懷激烈,大快人心!咱這歸心盟主之位,也已見了分曉!”

群豪聽到此處,盡皆息了喧鬧,斂聲凝神地望著他。虞允文目光橫掃全場,朗聲道:“此人出身丐幫,胸襟寬廣,和氣仁厚,多年來更是行俠仗義,咱們適才定下的三般要則,他盡數占了。更難得的,是他還在瑞蓮舟會上協助卓少俠力挫金人的龍蛇變奸謀,奪得舟會狀元之位……”

一說到這裏,台下群豪的眼睛已向莫愁望來。莫愁本來擠在台下前沿,跟易了容的龍夢嬋擠眉弄眼地竊竊私語,聽到這裏,也愕然抬頭,一時間頭腦發漲,隻當自己在做白日夢。

不知誰當先喊了一句:“虞軍師說得是!莫愁莫公子最是仗義,做這盟主大是要得!”又有人道:“莫愁公子那舟會狀元是太子爺親封的,他不做盟主,誰來做?”起初還隻是丐幫和雄獅堂的弟子門人附和,片刻間四下裏喊聲起伏,呼哨喝彩之聲竟是不絕於耳。

隻丐幫幫主莫複疆呆坐台側,哭笑不得,對辛棄疾低聲道:“辛軍師,這……這如何使得?這小子終日嬉皮笑臉,怎地合適做這歸心盟主的大位?”辛棄疾淡淡一笑:“使得,萬分使得!眼下令郎乃是最為合適之人了,隻怕比之南雁老弟,還要合適些。”

“眾位英雄,”虞允文卻又提氣高叫,“是誰威震臨安,奪下瑞蓮舟會的狀元?是誰臨危不懼,一劍殺了江南龍須的老頭子南宮參?是誰手疾眼快,擒住了毒害羅老盟主的元凶?”他問上一聲,群豪便高叫一聲“是莫愁公子!”虞允文亢聲高叫:“便請莫愁公子登壇,繼任四海歸心盟盟主之職!”

四下裏眾人轟然叫好,紛紛鼓掌。卓南雁也不由雙目發亮:“辛大哥這主意萬分高明,能讓黑白兩道盡數服膺的人物,也隻有莫愁這家夥了。”

要知武林中人行走江湖,最重臉麵人情,莫愁偏偏最愛四處結交朋友,給人捧場增光。他身為丐幫幫主之子,混出了“江南四公子”之一的大名,跟白道群豪的交情自不必提,便連黑道中下九流的神偷兒“泥鰍”邱兩指,他也毫不計較,照舊在一處吃吃喝喝。莫愁的這種吃喝結納,本來出自天性,毫無機心,不想此時倒顯出了八麵威風。除了丐幫和雄獅堂弟子爭相喝彩之外,巨鯨幫、五湖幫諸多黑道幫派不少跟他有交情的豪客也竭力呐喊鼓噪。一時間彩聲喧騰,經久不息。

此時的莫愁卻愣磕磕地戳在台下,依舊如在夢中。一旁龍夢嬋掐了他一把,低聲道:“人家叫你呢,快上去啊!”莫愁才“哎喲”一聲,扭頭道:“好娘子,你不去嗎?”龍夢嬋心底一甜,不由嬌暈橫生,好在臉上早易了容,倒也瞧不出來,隻橫他一眼,膩聲道:“真是呆子,我去做什麽?”莫複疆看他在台下跟個瘦漢低聲嘀咕,火往上撞,將降龍棒重重一頓,喝道:“還不上來!”瞧在信任盟主的金麵上,往日掛在口邊的那句“混賬小子”便沒罵出來。

“老家夥,”莫愁吐了下舌頭,低聲道,“隻會跟本少爺吹胡子瞪眼!”想到在佳人跟前如此揚眉吐氣,當真萬分榮光,胖臉上紅光煥發,提氣收了下肚腩,這才縱身上台。

群豪見他登壇,湊趣呼喝叫好之聲更響。莫愁滿臉發光,四下拱手不止。卓南雁在旁看著莫愁嗬嗬憨笑,心底也自替他高興,忽一轉眼,卻見龍夢嬋悄立台下,明眸溢彩,緊盯著台上的莫愁,不由暗自覺得奇怪:“莫愁不知用了什麽法子,不但將龍夢嬋找到了,更能讓她一同趕來效力,當真神通廣大!”想到龍夢嬋終究芳心有屬,心底一陣釋然。

這歸心盟主位尊任重,若是旁人,多半會推辭不就,但莫大少平生最愛出風頭,心底暗道:“這盟主擔子雖重,可著實風光,且讓本大少先過足癮頭,待得哪日幹不下去了,將擔子撂給大雁子便是。”便在眾人的山呼喝彩聲中,就了盟主之位。

依著羅雪亭生前定下的規矩,群豪再行歃血之儀。眾人都在一尊大銅缸前刺破手臂,滴血入缸,少時又以銀碗盛血,交互相傳,各自飲了。來自五湖四海的眾家豪傑的熱血混同一處,又滾入群豪的喉嚨,每人心底都不禁生出一股血脈相連、生死與共的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