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愛

第五節

(5)

第二天我本來想打起精神繼續去應聘,卻沒有出息地一覺睡到中午。

吵醒我的是葉小燁的電話,她像抽風一樣地咕咕笑:“中午Ben請我吃飯,你猜我遇到誰?”

“周潤發?”

“聰明!”她說,“猜對三分之一。周國安和我們一起吃飯,他還和Ben誇你來著。”

“誇我什麽?不知好歹?”

“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

“我才不知道你怎麽想的。”我沒好氣,“和一個老男人吃頓飯就能激動成這樣?”

“陳阿朵你不要不識好歹啊,我完全是為了你!你看看你,畢業這麽久了,你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找不到工作可以原諒,但是現在有工作不做你是什麽意思?”

“貧者不食嗟來之食。”我哼哼。

“你是怕他沒安好心吧?”葉小燁壞笑。

“去你的去你的!”我K她。

好不容易把葉小燁對付過去,我的手機又響。得得,看來中國移動遲早要頒給我最佳用戶獎。

這次打電話的卻是周國安。“陳小姐,”他聽上去很著急,“寧子有沒有去你那裏?”

寧子離家出走了。

周國安說,昨天晚上,他把寧子接回家,打算第二天送她去新學校報到。然後他有個緊急會議出門一趟,回來的時候,寧子已經無影無蹤!

“已經一整夜了,她的同學我都問了遍,沒人看見她。”隔著電話,我聽得出他壓抑著內心焦慮,“我已經報了警,她媽媽也從上海趕回來了,陳小姐,如果有寧子的任何消息,請立刻通知我,立刻,好嗎?”

看看,這個剛愎自用的男人,總算是得到教訓。奇怪地,我卻有種寧子絕對不會出事的預感。現在的孩子根本就不像大人想象的那樣弱不經風,尤其是寧子。能那麽冷靜地說“我爸爸有新女朋友”的小姑娘,單獨出個門就會遇上人販子?打死我也不信。

我的預感果然沒有錯。

下午的時候我正在網上瘋狂投簡曆,門鈴響,我去開門的時候寧子站在門外。

她的第一句話是:“陳老師,我餓。你給我做飯。”

我說寧子你先進來。

她不肯。“你不許打電話給我爸爸媽媽,否則我轉身就走。”

我考慮一秒。反正她在我這也沒什麽危險,而且像周國安那麽自以為是的男人,讓他著急一刻也好。

主意打定,我一把將她拉進屋。她一屁股就在我唯一的沙發椅上坐下,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你怎麽知道我的地址?”我審問她。

“你和我媽媽簽的協議上有。我又不是傻子。”

“幹嗎離家出走?”

“我不想轉學。”

“出門幹嗎不帶錢?你以為飯店旅店都是慈善機構?”我更凶。她吸吸鼻子。“我拿銀行卡了,誰知道半個小時就被他電話掛失。”

“你取了多少?”我問。

“三千。我不知道那個提款機一天隻能取三次。”

我驚得差點沒從椅子上掉下去。三千塊一天能花到沒錢吃飯,這小妮子是什麽本事?

“你還是回去吧,我養不起你。”想想她是富人家的小孩呐,仇富的我對她忽然不想那麽客氣。“我這裏隻有剩飯剩菜,隔天的。”

“陳老師,你別趕我走。”她央求我。“我給你買了禮物。”

說完她就從她鼓鼓囊囊的書包裏掏出一個大塑料袋,我別過頭:“糖衣炮彈少來啊!”

她粘上來:“陳老師,那你就看一眼唄,就一眼!”

我拗不過轉頭,她把一件風衣塞到我手裏。風衣我見過,是kistina的秋冬新款,漂亮得像女孩子永遠的夢。我曾經好幾次在商場裏留戀地觀望過,但我很沒出息,都不敢上去摸一摸——我知道我買不起。

現在這個夢就在我的手裏握著。我翻翻價簽,兩千九百八十。

三千減去兩千九百八十,還剩二十塊。

這就是寧子為什麽餓著肚子到我這來的原因。我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再這麽大手大腳花錢我K你啊!”我把風衣塞還給寧子。

她卻用一雙大眼睛懇求地看著我,她的眼神清澈透明,晃著一點淚光,倔強得讓人心疼。

“你不收下就是看不起我。”她垂頭喪氣地補充一句。

“我為什麽要看不起你?”

“因為我是個壞孩子。”

“哈哈,壞孩子。”我向她伸出手。“誰批準的?有證書嗎?”

她撲一聲笑出來。“陳老師你和我爸爸媽媽不一樣。”她說。“不過你還是要收下這件衣服,不然還是看不起我。”

“太貴了。”我堅持,“你不能送我件便宜點的?”

“錢算什麽?”她大大咧咧。“我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錢。”

“是你自己的錢嗎?”

“他們對不起我。”寧子說,“錢是他們應該給的。”

“周寧子你要是再這麽不知好歹我馬上打電話給你爸爸媽媽。”

“你不會的。”她胸有成竹。“陳老師,我知道你是好人。”

這是什麽世道?連一個小孩都吃定我。冰箱裏沒多少東西了,我就著幾個雞蛋做了簡單的晚飯,被寧子一掃而空,吃完之後還抹著嘴巴滿足地歎氣:“陳老師你的廚藝天下第一。”

“少給我灌迷魂湯。”我說。“吃飽喝足該回家了啊。”

她頭一扭。“不回。”

“為什麽?”

“他們拆散我和阿東。”

原來早戀這一點,周國安還真沒冤枉她。

“阿東是你同學?”

“不是。”她猶豫了下。“是網友。”

“幹嗎的?”

“不知道。”

“姓什麽?”

“不知道。”

我真有當場暈過去的衝動。

“陳老師,他們那麽獨裁,我永遠都不回家了。阿東今晚會來這裏接我,我和他一起浪跡天涯。”寧子英勇地說。

“他要是敢來這裏我用蒼蠅拍把他拍出去!”我終於火了。“你們小孩還有完沒完?”

“我都十五歲了,我有愛的權利!”寧子大聲衝我喊。“你還把我當成孩子,原來你和他們是一樣的!”

她的眼淚迸出來。

唉,這個讓人又恨又愛又心疼的小破孩。“寧子你別鬧了好嗎?”我幾乎在懇求她,“陳老師給你燉最好吃的蓮子湯,你在這乖乖坐著,好不好?”

等我燉好蓮子湯出來,寧子就不見了。

她不見了。

她不見了!我像個瘋子似的喊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醒過神向門外衝去,樓道裏黑漆漆,我一腳踩空之後就像隻破椅子似的直摔了下去。

我在醫院呆了大半天,後來聽說他們是在一座廢棄的公園找到寧子。她縮在一座假山旁邊等她的阿東到兩點,看見大人來了拔腿就跑,被人抓住的時候手掙腳刨,像一頭野蠻的小獸。

那個阿東根本就沒有去見寧子。不幸中的大幸。

寧子關在自己的房間裏不吃不喝,幾個人輪番看著她,怕她再次逃跑。

我的腳踝隻是輕傷,第二天就可以出院。

沒想到,周國安的車等在醫院門口,要帶我去看看寧子。

“寧子以前做過傻事,”周國安說,“我總不放心她。”

“什麽時候?”我問。

他有些不自然地笑。“我和她媽媽第一次討論分居時。”

“寧子是個傻小孩。”我說,“她對人很癡心,對爸爸媽媽其實也是這樣。你們要給她足夠信任。”

周國安微笑看著我。“陳小姐,你總是給人太多信任。”

哎,我的臉開始火辣辣地發燙。

幸虧他並無意諷刺我。他隻是皺起眉頭微微歎氣,這個在商場叱吒風雲的男人,此刻我才相信,他說自己為寧子“操碎了心”,並非虛言。

“你的傷?”他說,“醫院發票給我。”

我笑。

他也笑:“希望沒再得罪你,但我是真心。”

這回,我倒是真的沒介意。

“請去看看寧子。”他說。

“我怕她不再願意見我。”我擔心地說。

“不會。”周國安說。“寧子的心意我還明白。現在唯一可能讓她聽話的人就是你。”

他把我帶到寧子的房間就和看護一起退出去,留下我們單獨相處。

我剛一走動寧子就叫出來:“陳老師,你的腳怎麽了?”

“還有臉說!”我凶巴巴。“不都是你害的?離家出走很好玩嗎?”

“陳老師你原諒我。”她可憐巴巴地說,眼角又噙著淚。

我的心早就軟了,麵上還是裝作強硬:“被自己愛的人放鴿子,滋味是否好受?”

“其實我不愛他。”寧子說。“他連高中都沒畢業,我的偶像是尼古拉斯·凱奇,又酷智商又高的那種。”

“不愛他幹嗎要跟他逃走?”我的聲音又高起來。

“他關心我。”寧子垂著頭。“他在網上給我過生日,送我一千朵玫瑰。我以為他關心我。”

寧子的話讓我一陣心酸,我想起她孤單的十五歲生日。“難道爸爸媽媽不關心你?”

“不。”她倔強地說,“他們關心的是錢。從我記事開始他們就忙著賺錢,成天開會出差,我吃方便麵吃到要吐。有了錢之後他們就鬧離婚,離不成也是因為錢。”

“你要怎麽樣才相信爸爸媽媽很愛你?”我歎氣。

她想了想。

“我不想轉學。那個寄宿學校很恐怖,我有同學在裏麵呆了兩個月就忍受不了逃出來,他們每天做功課到十二點,班幹部都是老師的走狗,連午睡時聽歌都要被舉報,在那裏我會死。”

“留在原來的學校,大家都會議論你的事情,學校可能還會給你處分,這些你都受得了?”

“放心吧陳老師。”寧子說,“我自己做的事情當然要承擔責任,畏罪潛逃才是可恥的。”

我被她逗得笑出來,答應找周國安幫她說情。

“但我話說在前頭,我不一定能成功啊。你爸爸的脾氣和你一樣擰。”

寧子開心地笑,這笑容才讓她看上去真像一個十五歲的孩子。

“你就大膽地去吧陳老師,有你出馬一定成功的,我對你有信心。”

我和周國安約在“舊”。

他還有點事要晚來,我比他先到,小燁又換了一身新衣,擠眉弄眼地對我說:“進展飛速啊。”

“很遺憾不是你想的那麽刺激。”我把寧子的事情告訴她。小燁說:“我不管,那邊的情侶包廂留給你們,我給他打八折。”

“不用了,留給你和Ben坐。”我壓低聲音說。

小燁的聲音壓得比我還低,嬌笑著說:“今晚他約我吃夜宵。”

嗬嗬,這才叫進展飛速。我甚至有些酸溜溜地想,像小燁這樣的美女,想要什麽要不成?

“想什麽呢?”小燁拍拍我,“我有點事先去忙,你想吃什麽喝什麽盡管要。”

“好。”我說。

小燁走後我就對著一杯冰水發呆。夜晚的“舊”顯得更安靜了,燈光弱而細致,音樂是如水一樣的,和窗外的月光一樣輕輕地流瀉。我走神走得老遠,以至於周安平坐到我對麵的時候我都沒發現,直到他說話:“對不起,讓你久等。”

“哦。”我回過神來,“沒關係。”

“你很容易走神。”他說。

“是嗎?”

“第一次,在我公司樓下,也是這樣,你看著窗外發很久的呆,我那天很內疚,知道自己說錯話。”

“我隻是小人物,不用抬舉我。”我說。

“喜歡這裏?”他問。

“窮人,來不起。”我說,“我隻是有朋友在這裏做事,所以才來。”

“美麗的小燁經理?”他說。

看來男人的審美都一樣。

“你找我來……”

“是為了寧子的事。”

“寧子不願意轉學。”

“事到如今她知不知道不轉學的後果?”

“她知道。”我說,“我都和她說明白了。周先生,我覺得你應該給寧子一次機會,讓她試著為自己的錯誤承擔責任,這樣她才有可能健全地長大,過度保護隻會適得其反。”

“是嗎?”周國安不置可否。他點燃一支煙,我緊張地看著他。大概當他在公司作出什麽決定的時候也是這樣凝重的神色。

“我答應你。”最後他說。

“耶!”我叫,“我要把好消息告訴寧子。”

“等等!”他說,“你的事情講完了,我的事情還沒說呢。”

他的語氣讓我不容拒絕,我隻好坐下說:“請周總吩咐。”

“叫我周總,那就是你答應了?”他大大的狡猾。

“答應什麽?”我低頭笑。

“明天來上班。辦公桌已替你準備好。你主要負責公關部目前的一些文字工作,對你而言很簡單。”“是,周總。”難得的好機會,我沒有理由再扭捏下去,不是嗎?

“那我們喝一杯?”周安平說:“然後我送你回家,你明早八點來報道,我介紹你認識部門的總管和同事。”

看看,我還沒上班呢,他老總的架勢倒已經擺得到位了。我隻好把手中的冰水一幹而盡,然後站起身來。

“小朵。”小燁走過來拉住我說,“怎麽才來就要走?”

“陳小姐是來給我指派任務的,任務完了自然要走。”周安平說。

“你拿周總開涮?”小燁咂咂嘴說,“不得了不得了。”

我把小燁拉到一邊說:“我答應他明天去上班。”

“真的?”小燁興奮地說:“聽說環亞的清潔工也能拿三萬一年。哦,你發了財可別忘了我。”

“八字還沒一撇呢。”我說,“哪有你那張叫Ben的長期飯票管用!”

“有沒有說月薪多少?”

“別八婆啦!”我推她。

周安平遠遠地站在一邊,耐心地聽完我們倆嘀嘀咕咕。

回去的車上,他並不多話,這讓我很安心,我一直都不太喜歡話多的男人。車子開到我家門口,他很禮貌地先下車,還替我拉開車門,叮囑我明天早到,然後才跟我說再見離去。

被人重視的感覺,總是快樂的。我倒希望這個姓周的家夥真的沒有看走眼,那麽,我沒準還真是個人才,嗬嗬。

(5)

就這樣我開始了朝九晚五的白領生活。

我決定抓住機會好好工作,更何況這份工作其實很適合我。我去的時候公司正好在麵向廣大員工征集我們企業之歌的歌詞,說是要請很名的作曲家來作曲並拍成MTV在電視台播放。我們經理讓我擔任初選,我每天看那些歌詞都看得笑出來,覺得挺好玩,一時興起也隨手寫了一個送上去。誰知道半個月後結果下來,最終被選中的竟是我寫的!經理這下臉上有光了,對我很滿意,當著周國安的麵誇我說:“我們這次總算找到得力的幫手。”

周國安微笑著說:“那就好”,然後給我一個鼓勵的微笑。

他發現,他對誰都喜歡這樣笑。雖然他並不是天天來公司,但在公司的時候,就和我們一起在食堂裏吃飯,不管吃什麽都把盤裏的吃個精光,員工對他的印象都相當不錯,說他是一個很有親和力的老總。

好運來了擋也擋不住,就這麽幾句隨手寫下的歌詞讓我在公司裏站穩了腳根,我們經理為此特別請客,說是一為慶功,二為對我這個新人的加盟表示歡迎。那天公關部所有的人都參加了。還特別邀請了周國安。席間有人鬧起酒來,給我倒了滿滿的一杯五糧液非要我喝。周國安當場替我擋下來說:“小陳不能喝酒,還是我替她喝了吧。”

說完,一杯酒慷慨下肚,眾人再沒誰敢有二話。

我剛入社會,對付這套比起小燁來差得遠了。所以對周國安,心裏不是沒有感激。

吃完了飯就是唱卡拉OK。我喜歡唱歌也算唱得不錯,在眾人的推搡下唱了一首孫燕姿的《愛情證書》。那歌很抒情,並不適合那天吵吵嚷嚷的氣氛,隻是我自己很喜歡,所以就唱了。我們部門的每個家夥都能鬧能喝,吃飯的時候沒喝夠,還在吵著問小姐拿香檳。唱到中間的時候我發現好象隻有周國安一人在認真的聽,一邊聽一邊漫不經心地抽著煙,他的眼神是很溫和的,還帶著一些獨特的寂寞。

我慌亂地移開眼神,把一首歌唱得虎頭蛇尾。

可恨是有同事在旁邊瞎起哄:“聽說陳朵的男朋友在美國哦!兩地戀都是很辛苦的,這首歌是不是心情寫照啊?”

我注意到周國安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不知道是不是周國安曾經替我擋酒的緣故,同事們都開始對我愈加的友好,甚至有傳聞說,我是周國安的遠親。我對此一笑了之,和周國安基本上也沒什麽接觸。那天是意外,臨下班了突然冒出一大堆事來,我隻好餓著肚子埋頭苦幹。等到幹完出來,天早在不知不覺中黑了,還落著不大不小的雨,秋天的雨已有些微涼,我隻著一條薄裙,又沒帶雨披。打的吧,路那麽遠又有點心疼。隻好無措地在公司的門口踟躕起來。

周國安就是那時從電梯裏出來的,問我:“回不去了?”

“是啊!”我說:“雨太大了,我等會兒!”

“走,我開車送你吧。”

我下意識地拒絕說:“不用了。”

周國安說:“怕人家又說你是我遠親?”

我笑,這個明查秋毫的老總。

他一麵說一麵出來幫我開車門,細雨打在他很高級的西裝上,他連拍都沒有拍一下。

可是周國安並沒有直接把我送回家,而是帶我去了一家很雅致的日本餐廳。他的理由很站得住腳,你為我加班,我請你吃飯。餐廳裏若有若無地飄著鬆隆子的歌——愛在櫻花雨紛飛,那是我很中意的一位日本歌手。我們都不怎麽說話,如果說周國安有什麽大優點的話,那就是他懂得沉默,這是我所喜歡並欣賞的,和這樣的人在一起,縱然他是你上司,你也不會有任何的壓力。

誰知道快要結束的時候他卻忽然對我說:“奇怪,你今天話很少,也沒刻薄我。”

我被他刻薄,很窘迫,隻好老實地說:“我不敢。”

“為什麽?”他明知故問。

“因為你現在是我的頂頭上司,我每月得向你領飯票。”

“嗬嗬。”他笑,“工作還滿意?”

“這個問題是否應該我問?”我說,“周總您還對我還算滿意?”

“滿意。”他略顯得意地說,“我早說過我有慧眼。”

我的自尊得到極大的滿足。

工作就是這樣的,上了軌道便一日忙過一日。我才發現原來我是一個這麽有敬業精神的人,工作完不成就不肯吃不肯睡,當然也少了很多時間上網和宋天明聊天。奇怪的是,我不理宋天明,他也不理我,我們計算好每個月通電話的時間,再將其平均分配到固定日期的固定鍾點,而談話的內容也越來越嗯嗯啊啊,乏善可陳。

我從來不承認距離可以殺死真正的愛情。我總認為那些放棄的人是從一開始就不夠堅定,而我和宋天明的愛情無比純潔無比真摯,總有一天可以守得雲開見月明,就像歌裏唱:“我們用多一點點的辛苦,來交換多一點點的幸福,就算幸福還有一段路……”

我隻是沒想到這段路會如此漫長。而路的盡頭是層層迷霧,我的未來,看不清楚。

十月二十日是我的生日。

清晨起來的時候有人敲門送來很漂亮的玫瑰,豔豔的粉紅色,花香襲人。

我以為宋天明發了橫財會全球速遞給我鮮花,可花拿起來,卻是另一個我相當熟悉的簽名:周國安。

電話隨即而來:“今天你生日,可以放一天假。”

“是不是員工都有這個待遇?”

那邊想了一下說:“不,你例外。”

“謝謝周總。”我說,“我可以貓在家給男朋友寫情書。”

那邊又愣了一下,然後說:“隨你安排。生日快樂。”

電話掛了。

我稍怔了怔神,打開郵箱,本來以為宋天明就算沒時間給我寫情書總也有張電子賀卡,誰知道未讀郵件箱裏空空如也。

我開始有些氣悶,不過還是耐著性子等他上線,算到他那邊晚上七點多的時候他才姍姍來遲,我和他招呼,他居然對我說:“小朵,我隻能和你說一小會。我同屋要去參加一個聚會,要我開車送她。”

“你買車了?”我詫異問。

他有些慌亂。“二手車,才買了不到一個禮拜。”

說完他匆匆下線。從始至終,他居然沒有提到一句我的生日,他已經在另一個陌生的國度裏廣結賓朋,陳朵不過是他不願再唱的老歌謠,礙於情麵不好丟棄的舊行李。

我知道我自己的想法很小氣很沒道理,可我還是忍不住給他留言說:“宋天明,既然你這麽不關心我,我們也沒有自己再繼續的必要了。分手吧。”

寫完這幾句話我心裏空蕩蕩。我知道,這不會是真正的分手,事情會以宋天明的著急上火道歉求饒和我的淚水告終。可是事到如今我也隻能方式才能感受他的關心,我們的愛情已經如此麻木,不得不靠刺痛對方來獲取仍然相愛的證明。

深深的疲倦忽然像黑暗裏的漲潮,席卷了我的身心。

我洗了個冷水臉,還是去上班。周國安在過道裏見到我,吃驚地說:“不是放你假麽?”

“老了,不過生日了。”我聳聳肩,不願多說。

“在我麵前說老了?”周國安說,“刺激我?”

“對不起,周總。我不是故意的。”我低下頭,不想讓他看出我的心情不好。

“那晚上我請你吃飯。你下班後等我。”說完,他就轉身進了他的總經理室。

找不到也不想找拒絕的理由,下班後我和周國安一起到山頂的一家西餐廳。這裏環境非常不錯,而且人不多,穿白紗裙在女生在鋼琴旁彈我喜歡的一支曲子《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侍應送上一個小蛋糕,是玫瑰形狀的。鋼琴手開始彈《生日快樂》。看來一切都是有“預謀”的。周國安端起酒杯對我說:“生日快樂!”

我並沒有舉杯。

“怎麽了?”他問我。

我傻傻地說:“我種地方我不習慣。”

“嗬嗬。多來幾次就習慣了。”他笑,然後說:“幹!”

這應該是我們第三次單獨在一起吃飯,他很快微醉了,說:“第一次見你,你穿一條皺巴巴的裙子,頭發蓬亂地給我開門,而且對我出言不遜,那時候我就想,這是個不一般的女孩子。”

“周總,”我嚇了一大跳,“莫說醉話。”

“醉了才敢說。”他說,“小朵,我深深被你吸引。你是我見過最善良單純的女孩,你像個天使。”

天使?

應該是我的天!

電話就在這時候很識時務地響了,是他的。他接了,卻又很快把手機遞給我說:“找你的。”

我滿腔狐疑地接過來,竟是小燁。在那邊壓低了聲音說:“我就知道你們在一起,宋天明找不到你,電話打到我手機,看樣子急得夠嗆。”

我拉開我的包,原來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你是不是和他撂了啥狠話他急得哭天抹淚?”小燁說,“看在校友的份上呢,我就告訴他你在外麵和帥哥慶祝生日,晚點才能回去。”她說完開始得意地笑,趁我還沒來得及罵她,掛掉了電話。

這個天殺的小燁哦,她給我添的什麽亂!

我跟周國安說:“小燁說,要給我慶祝生日。”

“好啊,吃完了我送你去。”他說。

我莫名的心事重重,牛排端上來隻吃了三口就再也塞不進去,從飯店出來下台階時還差點摔了一跤,還好周國安及時地扶住了我。

他的手捏住了我的手心,我的長發妥貼地掩飾了我的慌亂。

我執意不讓他送我,他隻好看著我上了出租車,車子就要發動的時候,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盒子遞給我:“小小意思,生日快樂!”

一枚很精美的水晶胸針,玫瑰的形狀。

我心慌意亂地把它塞進口袋。

回到家我把手機充上電,宋天明的電話很快就打進來,他的聲音火燒火燎:“有時差啊,小朵,我忘記了時差!在我這邊,明天才是你的生日!”

我一下呆住。原來是我錯怪他。對不起。

“小朵,”宋天明打斷我道歉的話,“答應我以後都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一個人在外麵日子有多難捱?隻有想到你的時候我才有快樂。小朵,我們不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嗎?你怎麽能扔下我?”

我沒想到宋天明會對我說這麽肉麻的話,他其實從來是一個笨嘴拙舌不善表達的愛人,他從來相信行動勝過一切言語。大學和他戀愛的三年我幾乎被寵壞,別說髒活累活,就連厚一點的課本都是他幫我拿到教室,然後冒著我們班女生的調侃紅著臉離開。

而現在,當距離讓我們變得無能為力,宋天明終於勉為其難地學會甜言蜜語。雖然他運用得如此直白和笨拙,但對我而言,卻勝過一萬句精美的情話。

因為我知道他是真心。

“小朵,我愛你。”宋天明的聲音竟有些哽咽。

“我也愛你。”我聽見自己喃喃地說。

說完這句話我心裏一顫。原來一直全力保護的東西都還在。那麽安全、那麽篤定地被我暖在胸口,我的愛情,原來並沒有離我而去。

早晨的時候鬧鍾響起我發現自己沒脫衣服沒洗澡就癱在**睡了一夜。

腰底下有個什麽東西硬硬地咯得我發慌,摸出來一看才發現是周國安送我的玫瑰胸針,我就墊著它睡了一整夜,會不會因此得上腰間盤突出?

到這時我才有時間和心情定下神來,翻來覆去地研究這枚胸針,那朵玫瑰做得很精致,旁邊甚至有兩個小小的字母:CD。我不知道CD還出品胸針呢,如果不是的話,那應該是我名字的英文縮寫,這麽說這胸針應該是訂做的,何時做的?為何而做?

我這麽一尋思就耽誤了半個小時,打了車慌裏慌張地趕到單位,聽到經理正在跟別人說周總出差了,在他回來前某事一定要完成……

不知為什麽,竟會覺得鬆了口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