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百年

第71章

第72章

“吧嗒……”酒壺脫出我的手掌,傾倒在宴桌上。

“啊呀,福晉,您這幾日怎麽總也混不守舍的。”一邊的凝雪忙取過墩布來擦拭壺裏潑出的酒。

我假意一笑道,“沒什麽,隻是偶爾有些失神罷了。”我怎麽能不心不在焉,這幾日,滿心底裏牽掛的都是那封給十四阿哥的信,不知那信他是否收到,又不知他收到以後會作何感想。

當時隻是一時心急,可事後想來,如此行事未免莽撞。倒是幫了十四阿哥的忙,讓他提防周圍的耳目,然而,我又把四阿哥和年羹堯至於何地,他們不也都是我的親人嗎?

正在出神,冷不丁小腹上被惠心輕輕一撫,回頭去看她,隻見她笑眼舒展,說道,“莫不是那日廟會上拴的娃娃果然應驗了?”

“去,”我橫過一個白眼去,嗔罵道,“少拿這個調笑我。那日要不是你在一邊揣著明白裝糊塗,和十三爺故意作弄我們,我至於那麽難看嗎?這會還拿這個來打趣。”

“我們……,”十三阿哥一挑簾子進來,戲謔道,“這都稱上我們啦,還不承認?嫂子,啊?”

我沒好氣地掃過一眼去,瞪得十三阿哥想笑也隻得忍著,轉移話題問道,“十七爺呢?”

十三阿哥懶懶坐到一邊的太師椅上,翹起二郎腿,一捋袍擺,笑道,“十七弟知道嫂子不待見他,還跟四哥在前邊磨蹭呢!”

懶得解釋,也不想解釋,就讓眾人都以為我就是不待見十七阿哥也好,麵上固然難看,可也省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煩。

惠心卻是不解,過來玩笑地撞了我一下,問道,“哎,聽爺說十七弟跟四哥提親了,想要娶墨雲,你不答應。為了什麽呀?”

十三爺平日裏對著外人少言寡語,圓滑低調,可對著四阿哥和十七阿哥卻是個標準的大嘴巴,沒把門,家長裏短樣樣說,真是讓人頭疼。

“不為什麽。”我淡淡答道。

惠心卻好似鐵了心要來做說客,拉住擺筷布菜的我,循循善誘說道,“十七弟文武全才,字好畫好詩詞好,品性更是在阿哥裏拔尖的,他與墨雲既然情投意合,你幹脆就做了這個順水人情,豈不大家歡喜?!”

我深呼出口氣,放下手裏的杯碗,坐到桌邊歎道,“十七爺的說客還真多!”

惠心不好意思的一笑,樂道,“那你就答應了吧,別讓四哥為難。”

我搖搖頭,冷冷說道,“十七爺有了福晉,又有了侍妾,不缺我們墨雲一個。”

“畢竟是皇子側室,不算委屈墨雲。”十三阿哥終是也忍不住幫腔。

“委屈不委屈,十三爺怎麽知道?!”我側目冷眼瞅著十三阿哥,嘴裏不客氣的話卻是已經出去,話出了口,才方覺得不妥,可已收不回來了,隻等側身向十三阿哥一個微欠,“一時失言了,十三爺莫怪。”說罷挑簾子出了正廳,回自己屋裏,撇下了一臉尷尬的十三阿哥和惠心。

墨雲對我不理不睬也好多天了,前幾天居然還被她用老鼠戲弄,本來心裏就憋了一肚子不爽快,這會兒便全無心思去吃什麽酒宴,叫了春妮進來,卸了首飾去了袍子,就睡下了。

“福晉,今兒是王爺生辰,您如此行事,不妥當吧?”春妮端著我洗漱後的銅盆立在床邊遲疑解勸道。

我隻是一個翻身向裏,腦袋枕在胳膊上,低聲道,“就說我身子不舒服,先躺下了。”

“可……”

我一個翻身坐起,不耐煩地低嚷,“可什麽可,哪有那麽多可是……”本來想借機撒撒心裏的火氣,可未曾想自己的猛一回身,嚇到了床邊的春妮,春妮向後一個踉蹌,手裏銅盆脫掌而出,一盆溫水實打實地全潑在了窗下的暖炕上。

瞧著她狼狽的樣子,我實是不好再發作,隻得放緩了語氣,“把地上的水抹了,炕上的墊子,明日再收拾吧。”

估摸著她也是見我發了脾氣,不好再多說,幹嘛撿起銅盆,一個俯身吹了稍間的燈,躬身退出去。

心緒不好,說不清是何時入的睡,可睡實了以後,倒覺得一覺香甜。直到窗外大亮,溫暖的冬日陽光透過格棱窗灑進室內,在地上畫出格格方影。

“嗯……”迷蒙著眼,我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卻發現自己的左肩上搭著一隻骨幹分明的大手。

一個激靈從被窩半撐裏起來,瞧清了外側的四阿哥,此刻我的長發居然還有半把壓在他的胳膊下麵,他牢牢占據著半張床,枕頭早就全被他搶占,我剛才竟是安然地躲在他的一個臂彎裏頭。

刹那間,隻是覺得臉燙,連耳朵、脖子,甚至於指尖都滾燙,順手打邊上另拿過一個枕頭來,往裏挪了挪,翻過身子背對他躺著,心想著,等他一會醒了就可以起身。

倏得,背後伸來一支長臂,將我挽回他的懷裏,我回頭瞅了一眼,他的眼仍舊怡然合著,就如他熟睡時一般。歎了口氣,他朦朧間一定是把我當成了嫡福晉,或者李夫人,或者錢氏,或者耿氏,或者宋氏了。

“王爺,醒醒,醒醒。”試了幾次沒能掰開他環繞我的手臂,便隻得在他的臂彎裏轉了個身,掉過頭去推醒他。

“嗯?”

“您壓著我的頭發了。”

他惺忪著眼,又眯了會,才緩緩睜開星目。我現在開始後悔自己叫醒他了,此刻,我與他臉對著臉,鼻尖間不過拳頭大小的距離,彼此呼吸可聞,四目相交。他的一雙眼睛長得煞是好看,帶著少見的笑意,仿佛滿天的星辰都融化在了裏邊,璀璨的光輝閃動。

我下意識的,不舍得將目光移離那雙眼睛,仿若就想那麽一直看下去,任由它把我帶進層層的漩渦。他也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我,就這樣,不知時間過去多久。

“映荷,”終是他低沉的聲音打破了周邊的寂靜,“你為什麽叫映荷呢?”

我噗嗤一笑,心想,這個你該去問年遐齡老大人啊,嘴上卻說,“因為我生在荷花開遍的季節啊,可能父親希望我能像映日的荷花一樣美吧。”

他歪歪枕在一隻胳膊上,低聲道,“我卻覺得你更像臘梅,淩寒獨自開,經霜尤豔、遇雪更清。”

我莞爾一笑,問道,“王爺要起嗎?”

“再歪一會,”他掖了掖被子,懶懶臥在一片溫暖中,“昨日我生辰,你又未送禮。”

“我生辰,您也從來不送我東西的。”我也又往被窩裏麵躲了躲,說道。

“那今日就換我來補那些禮吧,”他悵然道,“你一直想要的,我答應你。”

“我一直想要的,什麽?”一時竟未解出他話中的意味,須臾,我明白了,心裏一陣驚喜,卻也有些不可置信,問道,“到那日,您準我離開?”

他甕聲甕氣,似是在低喃,“你總也不快活,如果這樣能讓你快活,你就去吧。”

“謝謝,謝謝你!”我仰頭目不斜視地看著他,眼眶中竟有一絲濕潤,如此得來不易的承諾呀。

“你……你稱我你了。”他毫不避諱地凝視著我,好半晌,才翻身掀被而起,“來人。”

外頭的丫頭聞聲而入,端進早已預備下的盥洗用物,凝雪和春妮則上前伺候我們穿衣。凝雪瞥了眼淩亂的床鋪,眼神迷離,不知道為何竟握著四阿哥的衣扣閃了神。

“凝雪姐姐,想什麽呢?”春妮梳著我的長發叫道。

“沒,沒想什麽,”凝雪驚覺,錯愕地答道,自知失禮,忙低了頭接著給四阿哥扣領扣,可不知怎麽的,那硬玉扣子幾次從她指尖滑過,偏偏就是扣不進去,四阿哥已有些個不耐,低睨她一眼。

見狀,我推開一邊梳頭的春妮,起身過去,示意凝雪站開,“你走吧,我來。”說著,上前緊了緊四阿哥的領口,執起硬玉的領扣,小心翼翼地扣了進去,潤滑的紐扣不偏不倚落在鈕帶裏。

我撫了撫袍子,又蹲下給他抻了抻袍擺,嫣然一笑,“好了。”

一邊的丫頭捧過茶碗清鹽和銅盆來,我都一一接了伺候他洗漱,他卻隻是笑眼看著我,安然享受我的禮遇。

“十七弟和墨雲,你就先別棒打鴛鴦了。”我絞過手巾遞給他時,他突然說道,“好不好的,先看看吧。”

今日,他已經給了我天大的恩惠,我實是不該在跟他拗著幹,想著多相處相處也不算什麽要緊,於是,順著他的意思點了點頭,“嗯。”

他接過手巾,抹了抹臉,順手遞給一邊的丫頭。也不說話,隻是低頭凝神注目地看著我。

我也不知他在看些什麽,便也直愣愣地看回去,觸目處,發現他的眼角竟已起了幾縷魚尾紋,臉上的肌膚也暗淡幹澀,也沒多思忖,轉手從丫頭的托盤上拿了膏脂過來,挖出一點,在掌心用體溫暈開,用指尖輕輕地仔細地塗抹在他的眼角和臉上的幹澀處。

手指所及之處,他先是一怔,隨後紋絲不動任我塗抹。一直到手上膏脂用盡,我這才覺察到彼此間氣氛的甘馨曖昧,我的雙手正貼在他的臉頰之上,仰著脖子仔細打量著他臉上的幹涸之處。而他的目光也遊離在我的臉上,神思恍惚。

忽然覺得身後一緊,待醒過神來,才發現他懷抱我的雙手,上方,他的臉越來越近,幾乎就要相觸。

我一閉眼,忙掙脫出來,深深一福,“恭送王爺。”

不敢抬頭看他的神情,隻見到他窸窣的衣擺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