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百年

第85章

第86章

我扶著身子跌坐在窗下的軟榻上,心中不停思索著春妮的話,想著愛蘭珠的話,想著墨雲留給我的話,一個人傻傻地出神,口中喃喃道,“月錦緞……”

“福晉要月錦緞嗎?”寶兒愣愣問道,“樓下大箱子裏還有好些呢,福晉要什麽顏色的,奴才去取?”

凝雪卻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退到一邊,我垂首反複思忖著,目光停留在身下渾圓的肚子上,暮然淒楚一笑,“我又何必自作多情,人家要的不過是一個政治聯姻的產兒罷了。”

凝雪看了眼樓下,輕聲道,“福晉,王爺來了。”

我正在詫異,卻見他已經緩步上了樓來,忙起來迎上去向他請安。

他抬了抬手,示意我起來,卻不坐,隻站著說道,“今日出了宮門抄,你大哥的案子結了,著革職。”

我吃力地一個深福,“謝王爺。”其實這個結果我昨日便已知曉,熱河早已來了消息,年希堯索銀冒蠲,所有罪責都由其下屬蔣國正一力承當,蔣國正已擬定了斬監候,可年希堯卻隻是革職了事。

他冷冷道,“不必謝了,隻不必忘記答應我的事便可,若是要謝,你便把這樓騰出來吧。”

我淡淡道,“七個月都過來了,也不差剩下的三個月,謝王爺記掛,不必搬了。”

他轉身背對著我道,“不是記掛你,是這樓爺要另有用處。”

“另有用處?”我不解。

他的聲音波瀾不驚,“十三弟給我做了個大媒,將他府裏管家的女兒許給我做侍妾,這樓僻靜,留給新人住吧,你搬到雲溪堂去。”

我嘴中頃刻泛起一層苦味,心中卻怒意乍起,又來一個,強壓了壓怒氣問道,“好歹便隻有三個月,三個月後人去樓空,您給誰住不行?偏偏連三個月都等不及了嗎?”

他卻仍是背對著我,“這樓裏,你砸,也不是砸了一回兩回了,怎麽也得收拾收拾才能用吧?”說著抬頭左右環視了一番,才又說道,“幸好,屋子還能使。”

我死死咬住下唇,一股甜腥味夾雜著苦澀泛滿口中,我懷著他的孩子,他卻……,原來我一直隻是他政治聯姻的工具。

我張口憤憤說道,“我真是後悔,後悔當日自己下不去手,留著這個孩子,當初就該把他打下來。”說著,向著樓梯而去,人家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難道我還要如此的不識趣,趕緊給人家騰地方是正經,“我給您騰屋子,讓您娶侍妾。”

我從他身邊走過,瞥見他蒼白的臉上少見的紅暈,愈發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撲過去,想要撕碎那張令人作嘔的臉。

他微微吃了一驚,身子利落的一閃,下意識地順勢伸出手來一擋。

我穿著旗鞋,因已是七個月的身孕,肚子早已遮住了視線,平日裏走路全靠凝雪扶著,根本看不見腳下,此刻又剛好站於樓梯不遠處,方才一撲幾乎是使出了全力,誰料他那一擋也是順勢而出,並未收斂氣力,我腳下一個趔趄,向前又衝出幾步,重心本就不準,眼看著就要一個跟頭栽下樓去。

四阿哥也忙道,“不好。”探出身子就要來抓我,我伸出手來想要牢牢拽住他的胳膊,可不知怎的,卻是一個遲疑,隻那一個遲疑,竟使我錯過了最後一點點抗拒的機會,完全失去了平衡,骨碌碌一陣順著木梯滾下,最後重重撞在了一層的隔牆之上。

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緊接著隻覺得下腹一陣酸涼,眼前灰暗下來,滿天金星跳脫。

仆婦丫頭們先是不明所以,即刻便明白過來,驚叫之聲立起,整個樓裏亂成了一團,“福晉……啊……福晉……都是血……”

我忍住痛楚努力把自己翻轉過來,側躺在地下,卻見身下的袍擺已經一灘暗紅。四阿哥麵若死灰,滾也似地從樓上下來,過來抱起我,平日裏波瀾不驚的臉色再也難以尋覓,隻是剩下一臉極具的驚恐。

他扯著嘶啞的嗓子叫道,“來人,快來人,請大夫,叫收生嬤嬤。快……”

我努力保持著清醒,忍受住身上一陣緊過一陣的劇痛,我知道,如果這會兒失去神誌,孩子就徹底保不住了。人就是那麽奇怪的動物,我明明是天天穿著旗鞋,爬著樓梯,陰暗地希望能夠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把孩子摔下來,可當真的要失去時才能真實了解到自己的感受。

我死死抓住他的手,哀求地望著他,“王爺,孩子,不能有事。”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他的臉慘白扭曲,緊緊把我摟在懷裏,“映荷,都是我不好,我就是怕你摔著,是十三弟給我出的餿主意,我沒有,沒有要娶侍妾。”說著,他又想起了什麽,衝著搶進門來的春妮吼道,“春妮,快找察哈林去十三爺府上,接十三福晉過來。”

“啊?”春妮早已亂了手腳,聽他一吼,才忙又轉身跑了出去,“哎。”

他一個淩空抱起我來,邁開箭步往西側的雲溪堂去,嘴裏不停安慰我,“映荷別怕,不會有事的。”

我眼中的淚奪眶而出,貪婪地凝視著他的臉,道,“王爺,我知道您想要孩子,這個孩子我一定留給您,您放心。”

他把我安頓在雲溪堂的大**,身後嬤嬤已經領著收生的嬤嬤和大夫進來,嬤嬤沉穩地向他道,“王爺,您出去吧!”

此刻我已完全不能思考,任憑內心的感受擺布著自己,死死握住他的手,不願鬆開,“您別走。”

他撫了撫我的額頭,緊緊一擁我,道,“別怕,我讓他們去接惠心了,這就來,啊。”

嬤嬤在一邊一把拽起四阿哥來,交給身邊的張起麟強拉出去,一邊自己挽起袖子來,過來輕按了按我的肚子。大夫把過脈便出到門外去寫方子行藥。

在這個年代生一個孩子本就已經是艱險異常,我此次又是事經突變,外傷早產,真是不知要吃多少苦,才能順利生產。

在劇烈的抽痛中,我開始痛恨自己,早知道有今日,學什麽不比學法律學財稅靠譜啊?這些東西有什麽用,整天捯飭些虛擬資產,自以為其中產生了巨大的收益,可到頭來不過就是一場精心的炒作。

“福晉,不能睡,千萬不能睡。”嬤嬤用力掐了掐我的人中,握住我的手鼓勵道,一邊招呼一旁的仆婦過來三兩下除掉了我身上的外袍,僅僅留下中衣。

“嗯。”我痛苦地點點頭,隻想這慌亂的一切盡快可以過去。

服下了催產的湯藥,身上的劇痛開始變得有規律,一波一波的襲來,我心裏的恐懼也越來越強烈,“噝……啊……”終於忍不住叫出聲來。

“十三福晉來啦!”門外小丫頭像是得了救星一般。

嬤嬤疑惑道,“怎麽這麽快?!”

正說著,惠心已疾步進來,一頭一臉的汗,口中諾諾道,“今兒早起眼皮子就急跳,我就道不好不好,要來看看,果然出事了。”

仆婦忙絞了手巾給惠心,她匆匆擦了汗,便過來床邊,嘴裏不停地嗔罵,“我們家這位十三爺,真該讓皇阿瑪扒了褲子好好給他一頓板子,沒事給瞎出什麽餿主意啊?!出事了吧?出事了吧?”

她接過嬤嬤遞過的手巾給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安慰我道,“映荷啊,別怕,沒多大事兒,我都五六回了,一會就過去了,啊。”

“啊……”我咬牙忍住呻吟聲。

惠心緊緊握了握我的手,道,“想叫就叫,叫出來,你忍著也不會有人誇你的!”

我轉頭過去看了惠心一眼,她肯定地向我一點頭,“啊……”

“就是那麽嚷!這就對了。”惠心輕輕給我撫著胸口說道。

收生嬤嬤細細查看了,笑對我說,“福晉再忍忍,快是時候了。”

撕心裂肺的劇痛又一次襲來,我的意識開始漸漸模糊,眼前迷霧不清,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小。

“福晉,不能睡,不能睡!”嬤嬤使勁搖了搖我的肩膀。

收生嬤嬤聲嘶力竭地叫著,“福晉,再使把子勁,快啊!”

隻覺得身下熱熱的,一股暖流湧出,我卻已經再沒有氣力了,轉頭向惠心道,“告訴王爺,對不起。”說完便要放棄最後一點的清明。

迷糊間卻突見床前的一個高大身影,是他。

“啊呀,王爺您怎麽進來啦?快出去。”嬤嬤叫道。

四阿哥一把擋開嬤嬤的手,從惠心手裏搶過我的手來,緊緊握住,毫不猶豫地端起旁邊托盤上剛進的一段參湯,灌了一大口,湊到我的嘴邊,徐徐把那湯水喂進我嘴裏。接著,又灌了一大口,然後以同樣的方式喂給我。

“映荷,別睡,你不是說過嗎,這個孩子要留給我?”他柔聲說道。

我拽緊他的手,仿佛是在借助他的力量,屏住呼吸,用盡身上僅存的所有氣力一次泄盡。

“出來了,出來了,恭喜王爺,是位小阿哥。”收生嬤嬤欣喜地嚷道。

我強撐著,想要聽到孩子的哭聲,雙眼裏卻全是他,手上仍是死死抓著他,不願鬆開。

“哇……”隨著耳邊孩子響亮的啼哭聲傳來,我提著的一口氣也全然放下,暈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