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百年

第105章

第106章

雍正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孝恭仁皇後三年服滿,胤禛於奉先殿內祭告祖宗,行釋服禮。

雍正三年八月二十六日,太和殿大朝,胤禛於太和殿中接受百官朝拜。丹陛大樂、中和韶樂的巍然之音,縈繞在紫禁城的上空,即使不能親眼目睹,我依然可以想象前朝的那幕巍峨壯麗。

雍正三年八月二十七日,登基三年後,胤禛終於第一次又回到了他最喜愛的地方——圓明園。宮中嬪妃也一路隨行,我本有心不去,可皇後遣人前來傳話:貴妃之尊,若是不去,外人必然生忌,皇家體統何在?我深以為然,盛裝隨行。

看著眼前的圓明園,除了桃花塢,我已全然無法從現在的景致中辨別它以往的模樣。正大光明、勤政親賢,平地而起。前殿改為九州清晏,側殿變成了天地一家春。牡丹台、金魚池、菜圃,我都不認得了。

平心而論,我還是喜歡它原來的樣子,與現在的美輪美奐,仿若瑤台勝景的它相比,原先的它,更像一個家。

後妃們住入天地一家春,唯獨我,又被安置在桃花塢。

此處景致雖有增建,卻仍基本保留了原有的體製,院落翻新,紗窗換成了玻璃。可往日舊容,依稀可見。隻可惜現在不是春天,見不到滿穀殷紅的桃花。

桃花塢東側有一繞池小亭,以前到了夏日,我最喜在此處練字彈琵琶。獨自立於小亭之中,亭子猶在,可惜心情已不再。

“主子,奴才給主子請安。”身後甜美嬌弱的嗓音熟悉而親切。

我徐徐轉過頭去,看著微福著的豔麗少婦,腳下淡紫流蘇花盆底,身上團壽紋繡合歡花袷氅衣,兩把頭上墜著兩絡綠鬆石圓珠步搖。笑顏若春光,兩腮生桃花。喜悅之色再難掩飾,親切叫她,“春妮。”

她又恭敬一福,“給主子請安。”

“好久不見。”

“托主子的福,察哈林現已擢升二等侍衛。一則奴才不在宮裏當差,二則家裏人也多了,一直不得個合適的時機來看主子。”春妮扶了我往桃花塢裏走。

“我們春妮現在也是四品命官的夫人了。”我笑道。

春妮側眸與我視線相交,對望一笑,“主子取笑了。”

桃花塢裏除了一穀的桃花,還種了幾株紫薇,八月裏的紫薇,開得正好,深紫淡紫的落英被風兒帶著在空中回旋,最後輕飄飄落在地下。我倆小心地繞開地上的花瓣,慢慢走著。

極度的安靜中,仿佛那花瓣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我掃了眼一地魅惑的紫,淡淡吟道,旋即釋然笑著看了眼春妮,“可惜我這裏沒有梨花,滿地的卻是紫薇。”

“家裏的事,主子可都知道?”春妮小心翼翼問。

我抬頭望了眼瓦藍通透的天空,一行雁飛過,轉眼沒了蹤跡,“不知道,我已經大半年沒出翊坤宮了。”

“凝雪姐姐不說嗎?”

“平日無事,我也不讓她走開。”

春妮垂首默然片刻,提了口氣說道,“三老爺已由川陝總督降為杭州將軍,沒過幾日,又降成了閑散章京。爵位更是從一等公降為二等公,後來又降三等公,前幾日又降成了一等精奇尼哈番。”

原來短短幾個月的光景,胤禛已經成功把年羹堯調離了西北老窩,變成了一隻隻能任人宰割的死老虎,他的手段,真是讓人不得不歎服。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他權傾朝野、西北一霸的時候,我便告誡過他,功臣難為,可他肆意妄為無所顧忌,有今日,早在預料之中。”我淡然答道。

“隻是拖累了您呐。”

“宮外都怎麽說的?”我問。

“都說貴妃因錯失寵,年羹堯權高獲罪,年氏滿門呼啦啦似大廈傾。”

“嗯。”我隻輕輕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主子,”春妮壓低聲音喚我,腦袋越埋越低,“奴才悔不當初啊!若不是奴才當年的兩副藥,憑著您跟皇上的情分,皇上定會放您歸去。奴才見識短淺,害了您了……”說著已是聲淚俱下。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笑著搖搖頭,“你沒有害我,我心裏一直感激你的那兩幅藥的。”

“主子莫要再寬慰奴才。”春妮痛苦流涕。

我掏出絲絹來,給她抹了抹淚,“今日的局麵,當年我便了然於心,也正是因為早知今日之勢,當初才生了畏懼之心,想隱世終老。可既是當日下了決心與他比翼連理,自是知曉難脫今日之苦的。我自己都不悔,你又何必掛懷?!”

“可……您母家獲罪,失寵君前。前三年是皇上守製,故而未選秀女,這往後,三年一屆選進新人來。您這一生……”春妮掏出絲絹來抹了抹眼角。

“這一生,好短。才剛開始,就已經結束了。”我朝她粲然一笑,“色衰愛弛,我早就明白。也曾經怕過,可現在都無所謂了,隻要能與他時時在一個宮牆裏,能夠偶爾遠遠望見他的身影,就夠了。”

春妮忍不住抽泣,又抹起淚來,“主子……您就別再寬奴才的心了,哪有人這樣還不悔的?”

我問她,“還記得墨雲嗎?我當初就是想著,年家今日之敗難免,她若是嫁給十七爺,一則難脫皇家,二則身居側室,若是沒了母家的後台,必然半身淒苦,她又是個爛漫童真的人,不善周旋,所以想給她謀劃個妥帖的去處。可到今日我才明白,我錯了,徹底錯了!我不以為苦,她也必甘之如飴。”

春妮無聲地對我垂著淚,凝雪從她身後快步而來,“春妮,要下宮門匙了,你趕緊回吧,現在比不得前兩年了,若過了時辰,可送不了你出去。”

我望了眼春妮,向她放出一個燦爛的笑臉,“去吧。”

春妮行了禮,哭著隨凝雪去了。

我目送她離去時,目光停留在她走過的院子,這個院子裏,他曾與我並肩賞過七夕的半月,他曾為了墨雲打過弘時,他曾在盛怒之下追我而過……

桃花塢……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近些日子,胃口越來越差,入夜後也不想吃什麽夜點,興許也是白天從城裏宮中折騰到郊外累了。早早就犯了困,讓凝雪和嬤嬤伺候我沐浴後,便躺下了。

夜涼如水,將孤獨的人包圍,浩蕩蕩山河男兒大計,冷清清院落女兒無趣。

他守製已經滿了,不知今夜歇在了哪裏。是熹妃嗎?是裕妃嗎?亦或者是某位嬌顏如玉的新人。

願上天給我一個美麗的夢,夢裏能有我的愛人。

也許是因為睡得過早,半夜裏卻走了困,惺忪著眼有些半夢半醒。

身邊的人亦幻亦真,明黃的寧綢中衣,幹澀的臉龐,棱角分明的側影。

好美的夢,我不要醒。小心翼翼地隻敢半眯著眼,生怕清醒後一切化為泡影。

深深把自己埋進他的懷抱,枕著他胳膊的腦袋輕輕湊到他堅實的肩上,張開手臂緊緊環抱住他。

我曾經最愛的味道,墨香夾雜著朱砂味,隨著他溫熱的氣息徐徐散開,忍不住湊得更近,埋首在他的脖頸間,柔柔地去啃噬他的耳垂。冰冷的唇在他溫溫的耳廓上一掃而過,貪婪地含住垂珠。

他動了一下,好似被我驚醒,也是迷蒙著眼,轉頭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不想就那麽結束這個美夢,於是挪了挪身體,更加挨近他,原本隻是環抱他的手開始不安分起來,深情地撫過他的臉頰,順著他剛毅的下巴線條滑落,走過脖子,移到他的領口。

嘴巴更是不安分,吐出他的耳珠,一路勾畫他骨感的下巴,遊弋到他的脖子裏。一手早已解開他的中衣扣子,探到他身上的溫暖。

“映荷。”他似在叫我。

我吻上他的鎖骨,“四哥,我好想你。”

我悶哼一聲,被他死死大力壓進懷裏,溫暖的氣息包攏住兩人。

雙手伸進他的中衣裏,緊緊擁住他,火熱的唇毫無預示的落下,輾轉熱切地吻住了我,天旋地轉的情愫將我包裹,隻知道回應他如癡如醉地探索。

動手扯去他的中衣的同時,發現他也解了我的盤扣。滾燙的唇舌一分一分勾勒著我的皮膚,他的雙手比我的更加充滿熱情,一絲一縷地勾畫過我身體的曲線,逗留在肩上、胸口、小腹、腰後,在他的逗弄下,兩人的火苗越竄越旺。

全身滾燙酥軟,不由自主地像藤蔓一樣纏上他的身體,在他耳邊輕喃,“我愛你,不管你做了什麽……”

他肌肉一緊,一手支在**,半抬起一半身體,半眯著眼凝視我,星辰般的瞳眸黑亮無底,那無底的深穀中盡是愛憐和眷戀,他拉了我的手,撫到自己的胸前,又一路劃過腹部、小腹,往下放去,俯身吻住我的眼睛,“映荷,我也好想你。”

低聲一哼,他腰上輕輕一送,兩人的身體已結合在一起,纏綿悱惻,你儂我儂……

他的動作緩慢而溫柔,多情而迷醉……

沉沉夜色,孤燭遠遠地在燈盞中搖曳,我希望這個夜可以很長……很長……,這個夢可以永遠也不要醒。

屋外張起麟低低的叫聲甚為惱人,“皇上……皇上……”

我固執地閉著雙眼,不願意醒來,這個夢太美,睜眼了便會一切灰飛煙滅。

“皇上,皇上。”張起麟愣是不肯罷休,好似一定要攪了我的夢境。

手上緊了緊懷裏的人,心裏有些沒有好氣,輕叫,“凝雪,外頭吵什麽?找皇上怎麽找這兒來了?”

“主子……過了四更了,皇上該上朝了。”凝雪為難地低聲道。

“找皇上去九州清晏啊,在我這嚷嚷什麽?”

“嗬嗬,咳咳,”兩聲低低的咳嗽夾雜著笑意回蕩在耳邊,“因為皇上在這啊!”

看來今兒的夢是怎麽都要醒了,我心中埋怨道,極不情願地醒來。雙眼睜時,正對上身邊凝視我的清亮黑瞳,不敢置信地睜眼閉眼,又使勁眨了眨,確定他還在那裏。

這下子醒了,徹底醒了,不是嚇醒的,而是羞醒的。

拉高被子,遮住不著寸縷的自己,一時有些語塞,呆呆看著身側的他。

他摟我的胳膊緊了緊,暖暖在我額上印下一吻,“我還想呢,怎麽昨日如此妖冶,原來是以為自己在做春……夢……”

“呃,那個……您趕緊起來去上朝吧!”

“你也趕緊起來,隨我住到前邊去吧,再不要跟你那麽遠遠隔著。”他取過中衣來,把我塞進衣裳裏,拉我起身。

整個人傻傻的,任由他擺弄。粗粗穿戴了,又叫進凝雪和嬤嬤來,伺候漱洗。不過簡單得換了身袍子,攏了個發髻便被他一路牽著趕去前殿。

他給我理了理耳邊的碎發,指指北邊的九州清晏殿,“你去暖閣裏讀書、寫字,什麽都好。我去勤政殿上朝,散了朝就回來。”又轉身吩咐張起麟道,“你不必跟著我了,照顧好娘娘。”

張起麟笑著應道,“是。”

我點了點頭,目送他向南離開,直到清晨的霧靄遮去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