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道典

第九百六十章 點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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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樣,李初一終究是勝了一招。

李斯年也不想打了,跟瘋狗交手,那是自己找罪受。

沒等他開口,葉之塵已開口叫停。喚過幾人來到近前,毫不贅言的開始點評。

“你亂了。”看著李斯年,葉之塵直言道。

默默點頭,李斯年也知道自己哪裏出了問題。

“若我沒猜錯,你所修的應該是當年四海劍聖名揚天下的歸一劍訣。此劍講究招式連綿無有斷絕,以己禦劍,以劍擬海,借海納百川的包容之勢,應證大道萬千殊途同歸之理,將對手一點點引入自己的必殺之處,繼而一擊勝之。此劍與我的劍路不同,但道理卻是一樣的,都需要有一顆堅定不移的心。初一的招數是雜亂無章,也確實很讓人惱火,可你的人可以怒,心卻不能亂。當你拋棄了自己所長的那一刻起,你已經輸了。以己之短攻彼之長,你又如何能夠取勝呢?”

李斯年汗然,深深的低下了頭。

葉之塵說的他自己也琢磨過來了,剛才確實是被引動了真火,腦子一熱就衝動了一把。

可是不衝動的話,他也想不出取勝的可能。自己的劍招剛起個手就被小胖子的亂七八糟給打斷了,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次次如此,他不變招那不等於是坐以待斃嗎?

“你錯了。”

葉之塵正色搖頭。

“坐以待斃說的是不加反抗之人,隻要你還有反抗之心,隻要你還有戰意,隻要你的劍還在動,那邊不算坐以待斃。你以為你自己被壓製了,你又怎知李初一不是如此?我不許他動用勢境,他知道自己單憑劍術勝不了你,所以才不得不另辟蹊徑以亂取勝。而你則被他的瘋態所吸引,進而失去了自己的冷靜,是以方才的幾個機會你都沒有看出,一味的想要尋個起手式將劍路衍化下去,如此僵化死板又不懂得克製,豈是一個劍道綿長者該有的樣子?”

“機會?”李斯年愕然,旋即皺眉苦思。

見他想了半天也未有結果,葉之塵輕聲提點到:“三,五,十七,五十二,九十九,一百三十四。”

“這些...嗯?!”

李斯年若有所思的品咋良久,眼睛忽然一亮。

葉之塵所說的數字是他剛才出招的次數,此時被這麽一點撥他頓時想明白了些什麽,有種撥雲見日之感。

“看來你是明白了。”

葉之塵眼中劃過一絲欣慰。

“劍法確實有套路,但那都是平日研習所用,實戰時講究的是見招拆招信手拈來,不拘一格才是正路。這個道理每個人都知道,可每個人終究有自己的格局,很多人自以為劍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其實還是僵板得很。就如你,我知道你的劍法一旦展開後便會隨心所欲無有定形,就像蛛網一樣最終將對手裹纏其中任你擺布。可你從未想過,若是你的劍法根本沒有機會展開,你該怎麽辦?我相信,隻要你的劍法展開,即便被人中斷你也有方法能彌補回來,可萬事開頭難,若是被人從一開始就限製住,你又該如何敗中求勝呢?”

李斯年默然。

誠如葉之塵所言,以往他遇到的對手隻有兩種。

一種是他有一戰之力的,各種因素也讓他有充分的時間將自己的劍法展開。

另一種則是他根本打不過的,這種人他要不就是掉頭便跑,要不就是像玄冰寒獄那次一樣拚盡全力施展出類似“四海歸一”這種大殺招拚死一搏。

像李初一這樣對他很了解,從一開始就處處遏製他的,他還是第一次碰到。

這不是說他蠢,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想不到,這是經驗和閱曆的問題,換句話說就是葉之塵所說的,這就是他的格局。

他的格局限製住了他,讓他連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若是李初一能動用勢境,要不了幾個來回,他必然會敗下陣來。可勢境被葉之塵限製住了,所以小胖子隻能另想奇招,借著對他的了解一擊擊中了他的軟肋。

最讓李斯年汗顏的,便是葉之塵的那句點評他的心亂了。

失去了冷靜,就失去了取勝的機會,最蠢的是他竟然有樣學樣的跟著小胖子裝瘋狗咬人,現在回想李斯年直感覺自己的老臉可以煎雞蛋了。

葉之塵所說的那些數字單挑出一個來並無意義,那些都是施展了一半的起手式,全部都被李初一的亂來給遏製了。

可是如果將這些個半招全部串起來,恰恰正是歸一劍訣裏的一招起手式“碧海躍陽”。

殘招化整招,歸一劍訣裏是有教授的,歸一劍的連綿不絕也正是建立在此基礎上的。可從起手式便開始拆解衍化,歸一劍訣裏卻沒有絲毫提及,如今被葉之塵這麽一提點,李斯年頓時感覺豁然開朗,不僅僅是起手式,就連以往所學的那些變招方式也是如此,他發現原來自己所能做到的遠比他所想像的更多。

歸一劍決本就講究一個海納百川,正因大海無常無定才讓人生出一種無力之感,他的劍法也是如此,以連綿不絕的劍勢讓對手一點點的陷入自己的掌控,直至深陷泥潭不可掙脫後,才用積蓄已久的力量狂風浩浪般的將對手徹底湮滅。

可何為無常無定?

李斯年一直以為自己懂了,直到今日他才發覺自己並未全懂。

無常無定不僅僅指的劍招,更指的劍招本身。招式之間可以相互拆解補合,然而招式本身的每一個動作,甚至每一個念頭也是可以拆解的。

正所謂無招勝有招,隻要將招法完全拆解成一個個細小的不可再分的部分,然後牢記於心化為自己的本能,隨心所欲的重組調用,那時才是真正的海納百川,才是真正的無常無定。

屆時,他的劍所能呈現的包容力,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有些東西,就是不點不透。窗戶紙不戳破,再薄也隻能霧裏看花懵懂一生。

這一刻,李斯年聯想到了很多,心裏有種從未有過的蠢蠢欲動之感,他甚至忘了葉之塵的存在,提著劍眼神恍惚的走到一邊開始一招一式的演練起來,沒有法力的加持,沒有浩大的聲勢,可是他軟劍上的劍意卻從未有過的濃烈,濃烈中又透著幾分呼吸感,像是在進行著某種蛻變。

“斯年兄有福了。”

方峻楠滿臉欣喜,很替李斯年高興。

李斯年是個散修,又生在漠北那種人吃人的地方,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個人默默苦修默默參悟,鮮有得人指點的機會。

郝宏偉給過他這個機會,還不止一次,可全都被李斯年給拒絕了。相熟後方峻楠也曾有此意,算不上指點,隻是相互印證,卻也被李斯年給拒絕了,最多隻是過手幾招,回去後自己埋頭苦思。

李斯年憊賴的外表下,心其實是很清高的,這一點方峻楠很清楚。

漠北那種環境讓散修極為艱難,因此也造就了兩種性格。一種是審時度勢,隻要有機會便投靠某個大靠山作為依仗,另一種則是如李斯年這樣,縱出身貧寒,心裏卻緊守著自己的最後一份驕傲。

這兩種人說不上孰優孰劣,前者可以說是明知也可以說是軟骨頭,後者可以說是蠢但也可以說是自尊自強,所以方峻楠明知李斯年如此也從未有過半點詬病。相比李斯年,他隻不過是命比較好出身比較優渥而已,對於李斯年的這種心態,他是尊重的,卻難免有幾絲遺憾。

守得雲開見月明,誰也沒有倒黴一輩子的時候。碰上了李初一就是他命運的一個轉折點,如今又得葉之塵親口指點,而且李斯年聽了進去若有所得,方峻楠是打心眼裏替他高興。

要知道,當初剛來的時候,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是寄人籬下,李斯年連葉之塵的挽留都給拒絕了,毅然離開草廬混跡天門山,今日能如此這般,已然是極難得的了。

李初一也笑的很開心,四大叔有此機緣,他自然替他高興。

要說誰最能理解李斯年的心態,那非他李初一莫屬了。

相比李斯年,他李初一可是正八經的市井出身,從小跟著道士坑蒙拐騙什麽世態炎涼沒見過,李斯年這種心態他也有,否則也不會生出買地置田娶小妾、帶著狗腿逛大街的念頭了。

這個念頭他至今還有,哪怕修為提高眼界開闊也是如此。

身懷通天徹地之能又怎麽樣?能長生不死又能如何?那樣真的會快樂嗎?

李初一不敢苟同。

看看身邊,道士就是個例子。

論實力,道士是沒的說的,天一道尊四個字已然說明了一切。

論長壽,目前人界包括鬼修在內,敢說比道士活的長的恐怕沒有。

可道士快樂嗎?

多少年來一直在跟三界天道拚死拚活,好不容易找到了珍愛一生的女人,師娘又因他遭了橫禍,至今還杳無音訊。

多少次,道士喝得爛醉之後醉眼朦朧的跟他說,人活著最大的幸福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除此之外都是狗屁。

成了仙長了生又能如何?

身邊的朋友一個個撒手人寰,到最後甚至連曾經的仇人都煙消雲散,漫天神佛你最大,放眼四海你最強,可茫然四顧,除了敬畏的目光,人世間沒有你一個朋友、一個熟人,你不孤獨嗎?

別人不知道,李初一隻知道道士是孤獨的,哪怕有自己陪著他也是如此。

李初一更清楚,道士最大的夢想不是當什麽狗屁的天一道尊,那對他來說沒意義,頂多興之所至時拿出來裝裝

逼嚇嚇人而已。

道士最大夢想隻有一個回家。

帶著師娘一起回家。

所以很多時候,李初一其實是很心疼自己這個師父的。

自己是個孤兒,道士的身邊就是他的家。

可道士,卻連自己的家在哪兒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