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情別戀

第二十六章 再陷愛河(2)

成為圖書管理員的青懷著對大學的一種割不斷的憧憬出現在省圖書館第三閱覽室。到過省圖書館的人都知道,第三閱覽室是該館最大的一個閱覽室,足有二百個平方米的樣子,可同時容納幾百人閱讀。那時候,知識分子一下子從地獄裏來到了天堂,在他們還沒適應天堂裏明麗的陽光還沒來得及伸伸被彎曲了多年的腰杆時便成了人們心中的偶像,就像如今那些數不清的歌星影星球星一樣。知識就是力量,知識就是一切,有了知識就什麽都有了,人們對此深信不疑。由此,人們在將知識分子打進地獄之後,又以令人目眩神狂的熱情把他們捧到了天堂。如同不會忘記**一樣,相信知識分子們也不會忘記那個在中國曆史上地位最高的時期,不過時到如今,每每回憶起來,在商品經濟大潮中頻頻向岸上呼救的他們想起那瞬息即逝的燦爛時隻是會心地一笑了。

考上大學的宮小軍有幸成為中國知識分子的一員,特別是有幸成為那個時期知識分子的一員,便決定了他的愛情之樹會再次萌芽並成為參天大樹。他對自己未來的事業發展充滿信心,白底紅字的大學校徽總是很傲然地別在他的胸前,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陽光下異常閃亮,就像九十年代人們手中的大哥大一樣。這枚校徽閃亮在省圖書館第三閱覽室門口是在1982年春天的一個星期天,宮小軍為了寫畢業論文而來到這裏查閱資料。

那個春天同十多年後的春天沒有什麽兩樣,天空中因沒有雲朵而顯得空洞無物,地麵上因不時有塵土被幹燥的春風刮起而如同煙霧彌漫。春天,對我們這個北方城市來說總是缺乏詩意。

宮小軍這天一早來到省圖書館第三閱覽室門口的時候,這裏已經有近百人瞪著渴望知識的眼睛在等待著開門了,就像如今人們在百貨商店門口等待著商店開門進去搶購買一贈一的牛仔褲一樣。不同的是,無論是老是少,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背著一個黃帆布書包而不是真皮挎包或紙製禮品袋,手裏還都拿著一張印有塑料封皮蓋有省圖書館藍色大印的閱覽證而不是優惠券。宮小軍也背著一個書包,書包上還印著一行的親筆題詞:廣闊天地,大有作為。這是他下鄉時街道居委會贈送的。他擠在人群中,不時將被人擠歪的校徽整理一下,然後將目光投向閱覽室的大門。

第三閱覽室的圖書管理員青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裏時,已經快八點半了,也就是說她遲到了半個小時。第三閱覽室一共有三個工作人員,不過那天他們不知為什麽像事先約好了似的全忘了帶鑰匙,而且誰也不想回家去拿,隻是一心一意等待著青的到來。青那天的臉色也不好看,好像是誰借了她錢沒還似的。她在車棚裏支下自行車,又漫不經心地咬了口剛從車筐裏拿出的油條,才向門口走過來。

“讓開!讓開。”青對擠在門口的人群嚷道。

人們為青讓開了一條小道,就像蘇聯電影《列寧在十月》裏有人喊過“讓列寧同誌先走”後馬上有一條小道閃出來一樣。那個時候的知識分子最知道保持自己的榮譽,他們不會因為這個叫青的圖書管理員遲到了又如此態度不好而與她發生爭吵或到館長那裏告上一狀,更不會投書報社或給電台打個熱線電話一吐胸中的惡氣。

青從這條小道裏走到門口,她的神態有些高傲與自負,如同美國總統檢閱三軍儀仗隊一般。她站在門口先是吹了吹掛在門上那把布滿灰塵的大銅鎖,然後才將手中的油條放到嘴裏以便能騰出兩隻手來開鎖。門終於開了,人們手持閱覽證湧到門口,青倚在門框上一一查看過他們的閱覽證後才放他們進去。這樣,每一張閱覽證上都分享了青手上的一塊油漬。

宮小軍是最早幾個擠到門口的人之一,但是他被青無情地拒之門外,一直到門口隻剩下他一個人了青還是沒讓他進去。

“同誌,我是省農業學院的學生,”宮小軍將學生證遞給青,說,“我要查個資料,麻煩你”

“我要的是閱覽證,”青在宮小軍的學生證上印下一個油漬漬的手印,將它扔給宮小軍,又咬了口油條後說,“你大學生有什麽了不起?”

宮小軍想我沒說我有什麽了不起呀,你怎麽說我有什麽了不起?他將學生證在身上擦了擦,看了眼青手中的油條,又動作誇張地咽了咽唾沫,說:“真香。”

宮小軍早晨沒來得及在學校食堂裏吃飯就趕來了,青手裏的油條不能不叫他產生食欲。他決定,先到圖書館前麵的小攤上解決溫飽問題,然後再來跟這位不講情麵又滿臉怒氣的管理員求情,他想或許回來時她就陰轉晴了。

宮小軍走後青才發現她的行為有些過分了,因為館裏已經有可以讓沒有閱覽證又確需查閱資料的大學生進館閱讀的規定。其實,她今天的情緒低落和態度惡劣絕不是針對宮小軍,如果馬小軍或者王小軍來她都會這樣。原因也不複雜,她失戀了,她和一個考上大學的同學相戀了兩年多後,被人家拋棄了,就像當年敏拋棄了宮小軍一樣。她昨晚一夜沒睡好,做了好幾個噩夢,其中一個比較精彩的也是最後一個夢是在早晨四點,她夢見這個同學和他新的大學同學戀人在馬路上走得好好的卻突然被迎麵而來的汽車紮死了。而且她這時還就在路邊,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她走到這位同學的屍體前還說了一句話:你大學生有什麽了不起?然後就酣然入睡了,一直到八點才醒來。

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大學生宮小軍在吃了早餐之後再次來到第三閱覽室門口時已是快九點半的樣子,這時的青正衝著春天的太陽打著哈欠,沾著油漬的嘴和嘴裏兩顆雪白而美麗的虎牙閃著油光。宮小軍由此想起了動物園裏老虎大張著嘴打哈欠的情景,當然,這是一隻年輕而漂亮的母老虎。

“你屬虎?”宮小軍想到這裏忍不住笑了,便來了點小小的幽默。

青生於1962年12月,確實屬虎,她十分納悶兒的是這個素不相識的大學生怎麽會知道她屬虎。

“我屬狼。”青這時已經對這位雖經她百般刁難卻始終不慍不火的宮小軍有了幾絲好感,也笑著說。

“披著羊皮的狼還是披著狼皮的羊?”宮小軍來了興致,他發現與這般年輕而美麗的姑娘絆拌嘴比與學富五車的教授談論論文要歡愉得多。

“你看呢?”青搖了搖腦袋,說。

宮小軍感到他進門查資料已經有戲了,不過,他今天的查閱的資料與狼和羊無關,卻與動物的繁殖有關。他大學畢業論文的選題是經過幾天幾夜的深思熟慮後才確定下來的,題目也新穎而別致:從馬與驢的**談畜力的進化與倒退。

青將宮小軍的學生證押下,又讓他填了登記表,就讓他進去了。

宮小軍這時本已不急於進門查閱資料了,因為他找到了比寫論文更令人興奮的事情,像跟這位管理員說說話什麽的。不過,他又找不出不進去的理由,就有些失落地看了一眼青,低頭來到閱覽室。他在標有“農業”字樣的檢索卡裏找到了他要查閱的書,然後就借出書來便看便做筆記。不到中午的時候,他的論文就已經有了開頭。

馬與驢**後,產生了一個雜種,騾子。宮小軍在論文中這樣寫道,非驢非馬為騾子,它既有馬的特性,例如它的力量,也有驢的特性,例如它的溫順。騾子,力量與溫順兼而有之,當是農民理想的農畜。但是,騾子是沒有後代的,也就是說,它沒有了性。性,是世界上最

宮小軍寫到這裏時,竟然寫不下去了,因為這時他眼睛的餘光看到那個叫青的管理員正神情專注地看著他。不過,他這個時候並不知道她叫青。他將手中的筆放到桌上,雙手托腮作出哲人思考的樣子,目光透過指尖落在青的身上。其實,他這時什麽也沒想,充斥他腦際的隻有一雙雙明亮而迷人的大眼睛,當然都是這個圖書管理員的。

青也不是有意將目光投向宮小軍的,屬於不由自主。這也不能怪她,宮小軍的幽默與大度還有他胸前熠熠閃爍的大學校徽會使那個時候的任何一個渴望知識的女孩子動心,就像現在見了大款帥哥一樣。何況,青還是一個剛剛被知識拋棄了的女孩子。她偷偷地將宮小軍的學生證從抽屜裏拿出來,看了他的年齡又看了他的學校名稱以及哪一級哪一係,並默默地記在心裏。她自然有事要幹。

宮小軍的論文在一個星期後終於寫完了,他將論文交給了老師的同時也把自己交給了自己,學業大部已經完成,等待他的隻有畢業分配了,他成了自由人。

成了自由人的宮小軍開始想一些個人感情上的東西,比方愛情什麽的。他們班裏有近四十名學生,大多三十開外的樣子,男生占去五分之三,還有不到十五個女生,呈明顯的僧多粥少的局麵,況且最大的一位女生的孩子都上小學三年級了。在那個時期,這種現象在全國各大專院校都有,而且還十分普遍,送走了孩子到學校然後再自己上學的大有人在。自從與敏結束了那場噩夢般的愛戀之後,宮小軍就想自己這輩子與愛情無緣了,即便將來和某一個女人結了婚,也僅僅是為了生理上的某種需要罷了。所以成為大學生後的宮小軍不像班裏其他男生那樣對自己的女同學們大發感慨,為這一群醜老鴨及醜小鴨們而憂傷,而惶惶不可終日。宮小軍之所以想起愛情之類的東西是因為那個省圖書館的管理員,自從省圖書館回來那天起,他就沒能將充斥在腦際裏的一雙雙美麗明亮而多情的大眼睛抹去。

這個時候,宮小軍常常摸著已經胡子滿腮的臉想,近三十歲的我要返“老”還童了嗎?

現在的宮小軍想這些的時候,敏的一隻手輕輕地按著宮小軍的一隻手,就像當年青住院時宮小軍按著青的手一樣。

“小軍,你在想什麽?”敏發現,頭上纏滿繃帶的宮小軍竟有幾絲快慰自眉梢上劃過,問。

宮小軍側眼看了下敏,想說“什麽也沒想”卻沒說,因為他的嘴現在已經如同鄉下農家大嫂的風箱,而且還是那麽疼痛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