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從頭再來（2）

做生意？劉富康想了半天也沒能想出宮小軍能和他做什麽生意。宮小軍會不會提更高的價錢？

“小軍，隻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做。”劉富康遲疑地說。

“劉總，你看這宮家花園怎麽樣？”宮小軍站起來，徑直走到房外看著院中的那棵石榴樹，說。

劉富康和敏都不知道做生意跟這宮家花園有什麽關係，不知所以然地跟著宮小軍來到房外，也在石榴樹下站定，沒說話。

“我想把它賣掉。”宮小軍撫摸了下石榴樹粗糙的樹幹，說。

賣掉宮家花園？宮小軍為什麽要賣掉宮家花園？劉富康還是沒說話，因為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小軍，你？”敏上前一步，拉起宮小軍放在樹幹上的手，說。

“我想把它賣掉。”宮小軍又重複道。

這個時候，無論是劉富康和敏都發現，宮小軍的眼睛紅紅的，裏麵有淚水在打轉。

“小軍，”劉富康掏出煙來，遞給宮小軍一支，說，“你是在開玩笑吧？”

宮小軍看看敏，又看看劉富康，說：“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在跟你劉總談生意，你感不感興趣？”

敏再次拉住宮小軍的胳膊，說：“小軍，你這是為什麽？”

宮小軍自己也說不出是為什麽，在敏告訴他想回劉莊之後，宮小軍就想到了賣掉這座宮家花園，完全徹底地離開這個城市。在這之前，他想了那麽多生活的道路，卻沒有一個跳出城市這個圈子的。而之所以四處碰壁，又正是因為沒有跳出這個圈子。當然，在他做出這個決定之後，也不可能不想到他的祖先，他的爺爺以及他的父母，他們為了這座宮家花園所付出的一切。但是，宮小軍突然發現，這座花園就是幾十年來壓在宮家子孫頭上的一座大山，為了守住這座花園他們付出的已經太多太多。如果沒有這座花園，宮家的人會像現在這個樣子嗎？守著這座花園過著貧窮的日子又有什麽意義？難道離開這座花園宮家的人就不能生存下去嗎？

“劉總，”宮小軍對劉富康說，“你現在在這個城市裏就缺少這麽座房子了，你在報紙上登的購這麽座四合院的廣告我也看到了，我想你的購房標準是不是受了這座花園的啟發才確定的？”

劉富康笑著搖搖頭，說：“小軍，你說對了，上回我到宮家花園來，就喜歡上了它，所以登購房廣告時就有了參照物，但是，你應該相信，我並沒想買你的房子。”

宮小軍環視了下整個院落，說：“劉總，說實話，你今天不來，我明天就會給你打電話的。你想買，我想賣，兩廂情願，現在咱們可以談條件了。”

“小軍，”敏扯了下宮小軍的衣袖，說，“你不能賣。”

宮小軍拍拍敏的手，說：“敏，你攔不住我，我也不會後悔。”

劉富康猛吸一口煙，說：“小軍，你出價錢吧。”

宮小軍笑笑，說：“我想和你搞個易貨貿易。”

劉富康一愣，說：“換知青飯莊？”

“不。”宮小軍搖搖頭，說。

“那你換什麽？”劉富康問。

“換你在劉莊的禽蛋養殖基地和那座小洋樓。”宮小軍說。

劉富康再次大惑不解，你要那些幹什麽？

“不，”劉富康也搖搖頭，說，“小軍，我想你可以換點別的。”

“劉總，你認為這座花園不值你的禽蛋養殖基地和那座小洋樓嗎？”宮小宮說，“你應該知道，這塊地皮現在應該值多少錢的。”

“不，宮小軍，單講價值，我想我應該再付給一筆錢的，我實在想不出你要那些東西幹什麽。”劉富康解釋說。

宮小軍想要這些東西自然有他的道理，比起劉富康來，他認為他這個農業學士肯定在家禽養殖等方麵更內行一些。他這時也才意識到自己還是有遠見卓識的，當年報考省農業學院的時候竟是為了今天的再回劉莊。至於以後在劉莊的生活之路，他想得不多，但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劉莊會有他的用武之地。

宮小軍哈哈大笑起來，說：“劉總，你到這個城市來，我到那個村莊去，你不感到這樣很有意思嗎？”

劉富康也想笑，但最終沒能笑出來，隻是無奈地點點頭，說：“好，小軍，成交了，你說吧，另外我再付給你多少錢？”

宮小軍沒讓劉富康再付錢，隻是提了個條件，希望三五年之內不要拆掉宮家花園重蓋新房，這棵石榴樹也不要砍掉，他說準備有機會再到這個城市轉轉的時候來看看他的舊居。

劉富康爽快地答應了，他說，自己之所以要買這種老房子就是因為特別喜歡在這種老房子裏住，而這棵石榴樹他更喜歡。

宮小軍和劉富康的這筆生意就這麽做成了，也到公證處作了公證。宮小軍把自己搬出宮家花園的日子定在六一國際兒童節，也就是今天。對於這個日子的確定，他對迷惑不解的敏解釋說，到劉莊安家落戶，重走致富路，等於我們從兒童時代重新長大，一切都將從頭再來。

這幾天，宮小軍和敏是忙碌的，在他們就要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想分別接回自己的孩子，一同前往劉莊。宮小軍去劉洋家接宮亮時，沒有遇到什麽麻煩，因為劉洋在法院工作的弟弟劉海正準備在法院起訴宮小軍，讓法院將宮亮的撫養權改判給他，劉家在劉洋死後已經對宮家的子孫失去了興趣。敏向劉富康提出將劉建國帶回劉莊時，劉富康曾表示過不同意，在敏的一再要求下才答應放了暑假就讓劉建國回劉莊。這並不是完全為了滿足敏的這個要求，還有現妻趙婭茹的原因，因為他發現她對他在劉建國身花這麽多錢越來越不滿，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影響了家庭的安定團結。為了使自己在這個城市的生活少些煩惱，劉富康隻有先舍棄兒子了。

宮小軍還獨自去了趟女子勞教所，通過李東方的一個同學看了一下珠珠。他給珠珠賣了些食品，還送了幾件夏天的衣服。食品和衣服都是敏到商店裏買的，她本來想跟宮小軍一起去看珠珠，卻被宮小軍拒絕了。無論是宮小軍赴青的生日宴會還是這次看望珠珠，敏都表現出了難得的理解與寬容，他對敏的大度自然十分感激，他想備嚐人間冷熱的敏快成為超凡脫俗的哲人了。

珠珠對宮小軍的出現有些不屑一顧，蒼白的臉上有幾絲苦笑劃過。她接過宮小軍帶來的食品和衣物時，還說了聲謝謝你這個好心人。宮小軍說了很多讓珠珠好好改造的話，珠珠隻是吃著他帶來的食品笑著。當宮小軍告訴她，他過幾天就要到農村安家落戶時，珠珠吃著東西的嘴張著不動了，她似乎認為宮小軍是傻了或者瘋了。

“珠珠，”宮小軍臨走時，說，“你好好改造，將來期滿時，我來接你，送你回老家，你爺爺、你的父母都在等你回去。你不願回老家也行，你可以到劉莊，我會給你找份工作。”

聽到宮小軍的話，珠珠一口吐掉嘴中的食物，高叫道：“回去？你說我應該回去？我喜歡這個城市你知道嗎？我來的時候就沒想到我要回去你知道嗎？我死也不會回去你知道嗎？”

宮小軍是情緒低落地離開女子勞教所的，珠珠的表現不能不叫他傷感。城市，城市為什麽會對人們有這麽大的**力？年近不惑之年的他不得不再對自己的選擇作一下反思。在愛情上，他舍棄了青，選擇了敏；在生活上，他舍棄了城市，選擇了農村。他想，將來有一天，他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他能做到對自己這時的選擇不後悔嗎？如果是這樣，他一定會是微笑著離開這個世界的。

接宮小軍和敏的車下午五點多了才從劉莊趕到宮家花園，其實車隊下午兩點就出發了，之所以來晚了是因為正在修高速公路堵了車，進城以後還走錯了路線叫交通警察扣了一個多小時的車，並罰了款。以後從劉莊通往這個城市的路越來越寬廣了，而這個城市裏的路對鄉下人來說卻越來越難走了。

劉莊不但來了兩輛大卡車，還來了輛小轎車，車上跳下的是老支書劉寶明和新支書兼村委會主任劉虎。劉莊村支部和村委會是相當重視宮小軍和敏回劉莊的，這幾年村裏有點本事的人都跑到城市裏打工去了，種地的隻剩下些老弱病殘，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劉莊的自然條件好，又離城市近，發展農副業是大有前途的，可村裏的人偏偏對此不感興趣。那個農民企業家劉富康在劉莊發了家，卻不要這個家了，還變賣了家鄉的企業，恨不能連根都刨了。為了留住這些企業，劉莊村委會到銀行貨了款，買了下來，目前正準備到城裏招聘人才，發展壯大。現在，宮小軍和敏事隔十多年後重返劉莊，而且宮小軍還是農業學院的大學生，使新支書劉虎看到了劉莊的希望，他怎麽能不親自來接？他還準備過幾天再請幾個記者去劉莊采訪一下，給劉莊的招商招聘作個活廣告。

宮小軍的家當和敏的家當加起來也不過兩卡車，劉莊來的七八個人一會兒就裝到車上去了。

“走吧，小軍，敏，咱村裏的鄉親們應該等急了，說不定迎接你們的宴會已經開始上菜了。”劉虎拉開小轎車的門，說。

宮小軍和敏帶著宮亮走出院門，宮小軍回頭望了下人去院空的宮家花園，與前來送行的李東方和宮小軍握手話別。

李東方和宮小蘭直到昨天才得知宮小軍賣掉了宮家花園，要到劉莊去安家落戶。看著想要勸說的妹妹和妹夫，宮小軍告訴他們，已經與劉富康簽了合同，也到公證處公證了，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由於進城的時候被交通警察扣了車，李東方堅持開警車送宮小軍和敏出城。有李東方的警車開道，出城果然順利，不到二十分鍾，車隊就開到了外環路上，再往前走就是鄉村公路了。李東方停下車，後麵的車也跟著停下來。人們紛紛跳下車，進行最後的話別。

“哥。”宮小蘭看著宮小軍，終於意識到哥哥的決定成了現實，再也忍不住淚水，哭了。

宮小軍其實這個時候也是想哭的，盡管他對自己的這個選擇絕不後悔，但是在真要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他還是有難以名狀的情感在心裏流動。宮家花園，將永遠不再屬於宮家了，壓在宮家人頭上的這座大山現在可以搬掉了，而現在一下子搬掉的時候，竟驀地產生了幾絲失落。他回頭看了眼在黃昏中模模糊糊的城市，又轉身看著鄉村公路的盡頭，他在想，他的老爺爺當年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走的是不是這條路。

“小蘭，這有什麽傷心的，”宮小軍也眼含熱淚，說，“你和東方在這裏好好過日子，我和你敏姐在劉莊好好過日子，你們可以去看我們，我們也可以來看你們嗬。”

宮小蘭抹把眼淚，將宮亮拉到身邊，說：“哥，你還是把宮亮留下吧，我和東方撫養他。”

宮小軍把宮亮拉回身邊，說：“小蘭，還是讓宮亮跟著我吧，你將來有了孩子怎麽照顧得過來？”

一旁的劉寶明眼睛也濕潤了，他伸手摸摸宮亮的臉，說：“小蘭，你放心吧，叫宮亮跟著我就行，我孫子還正少個伴呢。”

由於劉莊今晚安排了盛大的歡迎宴會，劉虎不能不著急了。在他的招呼下，宮小軍、敏還有宮亮再次上了小轎車，宮小軍這才想起忘了把院門的鑰匙交給宮小蘭，讓她轉交給宮家花園的新主人劉富康。

“小蘭，你明天就把鑰匙給劉富康送去，記住，見了人家可別這樣不高興嗬。”宮小軍從車窗裏伸出頭來，將鑰匙遞給宮小蘭，囑咐道。

宮小蘭和李東方上前接過鑰匙，宮小蘭還伸手拉了拉宮亮的手，說：“宮亮，和姑姑姑夫再見。”

宮亮看看姑姑，又看看爸爸，說：“爸爸，我們還會回來嗎？”

宮小軍沒有回答兒子的問話，眼淚卻驀地如決堤的河水流下來。

“開車吧。”宮小軍雙手捂住臉，對司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