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孟婆湯

第44章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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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幾不可察的微微上挑了一下, 柳小羽不動聲色的接過藥瓶, 然後垂下眼簾輕聲應道:“多謝大哥。”

看著聽話順從的妹妹, 柳大郎原本準備好的一大堆說辭突然就說不出口了,他年少時為了功名隻顧苦讀, 後來得誌便離了家,說起來和自己這唯一的妹妹竟沒怎麽相處過。

如今為了柳家的未來把算計落在常墨的身上,他原想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把苦衷說給柳小羽聽,然後借她的身份之便為柳家謀利。

可是看著對自己不怎麽親近的妹妹,柳大郎的心底又泄了氣, 罷了, 也不急在這一時,日後待小妹有了常家的子嗣再作打算也不遲, 然而令他沒料到的是這一等就等到了白發叢生, 也沒等到自己想要的好時機。

百鉞壹拾伍年,二月九日, 益嫁娶。

常墨傾盡家產勉強雇得起八抬大轎, 把柳小羽接進了縣衙後府, 兜兜轉轉兩世為人, 她還是回到了這裏,隻是這次那個被柳家要挾、為虎作倀的縣太爺不會再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擺脫桎梏、改邪歸正的縣令大人。

“恭喜常大人……恭喜常大人。”

道喜聲不絕於耳,常墨端起酒杯一一回敬, 不似前世那般憤懣不甘, 此時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喜悅與滿足, 酒席正酣,當聽到門房報來自襄南府同知大人的賀禮時,她忽地明悟了自己的好運氣是為何而來。

前世在柳家多方打點下才候了個縣丞的缺,如今毫無依仗卻做了正七品縣令,想來是那同知大人順手而為,此人的前途怕是不在襄南府。

不管別人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栽柳,她如今都承了這份情,日後怕是沒什麽機會還了,想起前世朝堂偶會傳來的黨爭,常墨終於還是修書一封,就當是給自己結個善緣吧,因果就看個人造化了。

紅燭盡燃,窗外夜色正濃,常墨看著因為疲倦已經熟睡的人,自今世醒來後就驅不散的那份彷徨總算是不見了。

百鉞壹拾柒年,育林縣府試中甲榜者足有六人,在鹿鳴宴上出盡了風頭,中乙榜者隻有一人,那人則是褚石。

常墨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在縣學的基礎上擴建學院,並且降低、甚至減免部分貧寒學子的束脩以廣收寒門子弟,又搜集各類藏書成立了公學館,學院中的學生均有資格借閱。

而褚石這兩年間卻離開了縣學,他自覺無顏見昔日同窗,便在家中苦讀閉門造車,即便如此也堪堪隻在乙榜之列,往後庸庸碌碌十數年仍是邁不進甲榜的門檻,後來不得不認清現實,老老實實等著候缺。

隻是乙榜舉人的機會太少,臨縣沒機會,本縣剛上任的縣太爺是常墨,縣丞是褚誌,學正又由縣學裏的舉人夫子們輪流做,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排的上號,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又一年,褚源與褚硯上京趕考,在會試中雙雙考中甲榜,褚源入了翰林院熬資曆,褚硯則做了尚書大人的乘龍快婿,早早的就在六部謀了職。

育林縣衙,常墨看罷書信就把遞給了一旁的褚誌,她輕笑一聲,開懷道:“為師早年就猜到褚硯那小子會走大運,看吧,這就成了尚書大人的佳婿了,往後你我還要指望他多多看顧,哈哈……”。

褚誌摸了摸自己最近才留起來的一撮胡子,老神在在的接話道:“我們幾個裏邊數他長的好看,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想來該是有此造化。”

常墨看了眼整天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的學生,嫌棄的道:“快把你的胡子刮了去,男人成熟不成熟是留不留胡子的事嗎,說起來還是老二穩重,也不知他在翰林院裏要待多久,好在還有褚硯那小子,不然為師少不得要擔心了。”

褚誌被拆穿了也不尷尬,他如今雖然是個小縣丞,但大事小事都是他忙前忙後的處理,每每看到別人驚訝於他的年紀小和長相稚嫩,最後再尷尬的奉承什麽“縣丞大人還真是年少有為啊。”想留胡子的心思便壓也壓不住。

“都是老師教得好,哎呀天色不早了,我家那婆娘又該念叨了,學生告辭。”褚誌佯裝看時辰,說完不待人說話便轉身跑了,他的胡子好不容易留了起來,可減不得,老師發話也減不得。

常墨無語的目送這厚臉皮的學生,成了家性子也沒見有什麽改變,臉皮倒是越來越厚了,她站起身,自言自語道:“是有些晚了,夫人也不知道在做什麽……。”

百鉞叁拾叁年,當年的同知大人已是而今的首輔,念及常墨那封居功甚偉的書信,他拋出橄欖枝,卻被一句“願窮盡一生造福鄉裏”所拒,即如此便提攜一下那人的學生吧!

再說育林縣,柳蔭村柳府,柳大郎纏綿病榻多日,已是糊塗日多清醒日少,他懊悔的捂住臉,又想起多年前的一幕,那時妹妹三年無所出,他忍不住一再相問,得到的答案卻不啻於晴天霹靂。

“去年夏天有些日子胃口不好,我以為是懷了,就把大哥給的藥下在了飯菜裏,後來請了郎中才知道是中暑了,如今卻是不敢與夫君提及子嗣一事了,萬一那藥有跡可循,到時候我怕是要被趕出常家的門。”

當時妹妹是這樣說的吧,自那以後他惴惴不可終日,生怕被常墨察覺牽連到自己,可恨一盤好棋就這樣走錯了一步就全毀了。

百鉞伍拾貳年,春。

柳小羽看著未到放衙時間又回來的人,忍不住嗔怪:“身為一縣父母官,臨了了可不能隨意的擅離職守。”

“胡說,我隻是渴了,回來喝杯茶就走。”

柳小羽好笑的望著那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人,衙門裏是缺茶葉還是缺水,她們都老了,這縣令也該讓賢了,剩下的日子就留給彼此吧。

背著手回到縣衙的常墨,放下手中的筆,將寫好的辭呈看了一遍,眼角留下一滴淚,並非無茶,也非無水,隻是想多看你一會,多與你待一會。

“我原不信有來生,可是因為你,我變得貪生怕死,我開始期望有來生,祈求無數個來生,這樣我就可以生生世世與你相守,因為我不敢想若是今生已了便忘了你,若是我們之間的種種都化作矮墳一座,我怎麽都不能接受,我不敢想……。”

常墨的故事終於寫完了

明天又是一個新的開始,結尾如我此時心境,從前年少不懂敬畏生命,如今心有所念便無比的惜命,想以後多活幾年多活幾個月多活幾天甚至幾分鍾,隻想和她多待一會~

PS:有點傷感,明天的新故事標題為:我還沒想好哈哈哈~

第42章 第四碗湯

汴河縣槐樹村, 村民們趁著太陽還沒有出來, 借著清晨短暫的涼爽上田去了, 家中除了年邁的老人就是還不會走路的幼童,小小的村子霎時變寧靜了。

但凡事總有例外,二十五歲的段木被反綁在自家的**, 身旁端坐著的人是她的母親白氏, 院子裏的小黑叫個不停。

段木雙眼直直的盯著被綁住的雙腳,少頃,她垂下頭去閉上眼睛,喉間嗚咽著哭出了聲, 外麵狗叫聲還在繼續, 她卻動彈不得。

“娘,求你了, 快救救青枝,快救救她呀”,隔壁傳來的呼救聲讓段木幾近崩潰,她抬起頭紅著雙眼看向自己的親娘。

“三兒!咱這一戶得留個後啊, 到這功夫了可不能心軟,不然你讓娘有什麽臉去見你地下的爹喲。”白氏看著麵色痛苦的三女兒, 她嘴唇張了幾下沒有再說話, 心裏有一絲後悔閃過,須臾又消失的無蹤無影。

那個不詳的女人既然嫁進了段家, 就是他們段家的人了, 為段家生兒育女天經地義, 她隻想給段家留個後,不然老頭子在地下也不會安心的。

段木不知道絕望了多久,才被白氏解開繩子,她釀蹌著推開跑出去,然後顫抖著雙手推開隔壁茅草屋的門,看到地上倒在血泊裏的人時,嗓子就像被人扼住了一般發不出聲來。

“青枝!”汴河縣的縣牢裏,段木驚叫一聲,卻沒有似往常一般從噩夢中醒來,在二十八歲這一年的冬天裏,在牢房髒亂又冰冷的茅草席上,她緊閉著的眼睛再也沒睜開。

段木看著眼前忽而流淌忽而停止的河水,兩岸搖曳著火紅的花朵,是她這一生不曾見過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