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邊一步是地獄

第8章 衝突一觸即發 (1)

辛怡在海藍雲天聽完股評,看看表還不到五點,就心情煩躁地來到她開戶的遠方證券營業部。

在門口碰見了老張。

老張一臉沮喪,開了一輛殘摩正準備離開。殘摩號稱"窮人美",既便宜,又是"機械化部隊",很受一些北京人的青睞,但上路有著嚴格的限製,老張全須全尾兒,通過醫院的朋友千辛萬苦開出了一張三等殘疾的證明,才得以買了一輛殘摩代步。見到辛怡,他沒精打采地說:"大盤又跌了,有什麽看頭!"

辛怡勉強陪出笑臉,說:"路過,順便看看吧。老張,剛才我看見你在股評報告會上都快和人家動起手了!"

老張說你也去了?他一邊給殘摩加油,一邊發著牢騷,他們也太不像話了,花二百元我們就去聽他扯閑篇兒?嘁!說著,殘摩的排氣管裏冒出一股濃煙,嗚一聲開走了,老張回過來衝著辛怡喊了一句:"有好票別忘了告我一聲!"

"一定。"辛怡對老張招招手。

已經收市了,大廳裏已沒有幾個人,隔著大廳的玻璃門,她看見正麵牆上的股票交易顯示屏上綠油油一片,心便忽悠往下一沉。上午收盤的時候,大盤還在1800點附近盤著,怎麽說跌就如水銀瀉地,一下子跌去七八十個點?她兩腿發軟,強打著精神上了二樓。二樓是中戶室,開戶資金須在五十萬元以上,這裏條件雖比大戶室差,但較之散戶大廳則好多了。一個人一台電腦,中午還有免費午餐。辛怡不常來,所以午餐很少享用。她找了一台電腦打開一看,驚出一身冷汗。自己的股票全部下跌了百分之三以上,倉位最重的三環股份跌幅竟在百分之五!按今天的收盤價,賬戶上的資金已不足五十萬了,再跌就要被趕出中戶室了。

辛怡仍在電腦前呆坐,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聽有人叫辛姐,回頭一看,是劉胖子氣喘籲籲地上了樓。這劉胖子新近才開的戶,他人極熱情,又自來熟兒,和辛怡隻見過兩麵,就一口一個辛姐的仿佛認識了八百年。見到辛怡一臉的深仇大恨,他關切地走過來,伸出短粗的手指,篤篤篤,在鍵盤上隨意敲擊著,見屏幕上顯示出來的股票一水兒綠色,便安慰辛怡說大家都一樣,這種急跌沒有幾個人能夠逃命。辛怡說我和你們不一樣啊,我是滿倉。劉胖子咂咂嘴,無可奈何地長歎一口氣,說那沒轍了,這時候隻能死扛!辛怡想想也是,自己坐到明天早晨,賠的錢也不可能回來一分,便起身要走。劉胖子又關切地問了一句,套了多深?辛怡搖搖頭,說百分之四十了。

辛怡沒心情再回公司,給石羽打了一個電話就回家了。路過東四玻璃店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

前幾天因為股票和許非同爭執,一怒之下,許非同罵了她一句混蛋並用煙灰缸砸她,她一閃,臥室門上的一塊磨砂玻璃被砸碎了。她早晨上班時量好了尺寸,打算白天抽空把玻璃配上。

中學時代的辛怡本是公認的"校花",宣傳隊的報幕員兼領舞。至少有一個排的男生給她遞過紙條,她沒有打開過一張。那時候,她和她同時代的許多女孩兒一樣,正暗戀著日本電影《追捕》中杜丘的扮演者高倉健。她幻想著,她和未來的他相識相知,應該比杜丘和真由美更加浪漫。可是,生活中的一次邂逅,竟悄然驚醒了她編織了無數次的少女夢。那是一個蟬鳴不止的正午,正讀大三的許非同去她家所住的四合院找同學朱丹,正巧朱丹家沒人。辛怡的母親就熱情地將許非同讓進了自家的小屋。兩人就此相識,並一直走向了婚姻的紅地毯。婚後,辛怡的生活雖然不像少女時所幻想的那樣,卻也如同一枚浸泡在****裏的紅棗,飽滿,亮澤並富有質感。每逢生日早晨醒來,她都會在枕邊發現一份精美的小禮物;十年結婚紀念日,許非同送給她的是一隻包裝精致的小盒,上麵寫著一行字:裏麵是我至愛的天使。辛怡狐疑地打開一看,露出一塊心形的鏡子,鏡子裏映出了自己姣好的麵容。

可是自從炒股以後,他們更多地關注起神鬼莫測的股市,感情漸漸疏淡。深套其中後,兩個人從爭執、吵嘴一直到開始動手。辛怡真不敢設想,如果昨天那個煙灰缸砸在自己身上,生活將會怎樣!

看見辛怡,店裏一個民工模樣的小夥子忙不迭迎上前招呼她:"大嬸,配玻璃呀?"

辛怡聽了,一股酸楚便如被擠壓的水泡一樣湧上心頭。她雖說年近四十,因為長得年輕,兩三年前上街還被人稱為"小姐",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的樣子。這剛幾年呀,怎麽就成了"大嬸"呢?迎麵正好是一麵已經打磨好了的穿衣鏡,辛怡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鏡子裏的那個婦人便怔怔地與她對視——眼角布滿細碎的皺紋,兩鬢若隱若現已有了幾根銀絲,皮膚也失去了光澤和彈性,仿佛已經被歲月風幹,尤其那目光,已沒了先前的靈性與鮮活,呆滯而充滿憂鬱。她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搖搖頭。

配了玻璃出來,見路旁圍了一群人。一個司機模樣的中年男人正一溜小跑過來衝一個二十來歲的小警察認錯,我都十一分了,您就高抬貴手讓我過去吧,我錯了,下回我一定注意!小警察莫名其妙地望著他,用一口純正的京腔反問,您錯哪兒了?您沒毛病吧?我糾正他的違章,小警察用手一指走過來的另一位司機,您跑過來打什麽鑔啊?噢,您是攔我後邊兒的車呢?您一伸手,嚇出我一身冷汗,得,謝謝您了!謝謝您了!中年人如同被大赦的死囚,忙回身跑向路邊停著的白色捷達,仿佛晚一步就會被就地正法。圍觀的人發出一陣哄笑。

辛怡沒有笑。她忽然覺得,自己炒股的心態和這位司機頗有幾分相似: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已然到了不知所措的地步。聽許非同的吧,他不懂技術,沒有研究過股市,說對了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這一次僥幸說對了,下一次還能說對嗎?因此,她一次又一次地不聽;結果一次又一次賠錢,她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就說昨天吧,許非同讓她趁反彈清倉,她不肯,已經深套了百分之三十多,現在割肉豈不是賣了一個地板價?再說,日K線已經連收了三根小陽線,股市有一句諺語,三個小紅兵,必有一輪強勁的反彈行情。沒想到,今天大盤指數破位下行,狂瀉近四十個點,一舉擊破了半年線,後市進一步向淡,她可以想像出丈夫的暴怒。她的步子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家,已經不是可以供她停泊、棲息的港灣,簡直如地獄讓她想一想都膽戰心驚。

辛怡打開房門的時候,許非同正靠在沙發上翻看晚報。見了辛怡,眼皮抬也沒抬。還是扒在他身邊的貝貝噌一下跳下沙發,翹起尾巴搖晃著,圍著她一個勁兒地轉圈兒,嘴裏發出嗚嗚的叫聲,對她的歸來致著歡迎辭。

貝貝是一條純種的京巴,長毛墜地,憨態可掬,這條狗還是股友老張送給她的。剛拿回家時還不到半歲,三天不吃不喝,隻是嗷嗷地叫,滿地亂跑,跑累了就躺在櫃子底下不出來,老張說它這是想媽媽,熟了就好了。辛怡聽了不免心酸,沒想到一條小狗還這樣有情,於是對它關愛有加,心中便拿它當了兒子對待。漸漸地,貝貝和一家人熟了,腳前腳後跟著。一家人對它也很喜愛,特別是彤彤,每次打電話回家,先不問父母,也要問問貝貝的情況如何,周末回家,更是和貝貝形影不離,五香魚片、小香腸,總要給貝貝帶些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