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邊一步是地獄

第27章 揮之不去的陰影

辛怡剛一上班,就被石羽叫到了辦公室。她心裏有些緊張,以為石羽對她的工作不滿意,要和她談話。一年多了,因為炒股,她常常製造各種借口請假,在財務上也出現過幾次小差錯。她已經是奔四張兒的人了,有這麽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不容易,加上股票不斷"縮水",她很害怕失去這份工作,尤其是見石羽一臉的嚴肅,親自把辦公室的門關嚴,更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石羽落座後並不說話,而是端起茶杯輕輕吹去上麵浮著的茶葉,慢慢啜飲,半晌,才抬起頭定定地望著她,似乎在斟酌著談話的字句。

辛怡坐在沙發邊兒上,上身略微前傾,做出一副很虔誠的姿態。

"有一筆光盤的生意,今天要有二百萬的進賬"石羽終於說話了。辛怡的心也隨即放了下來,如同一個自由落體突然被一塊張開的布接住了,雖顛騰了幾下,卻有驚無險。她輕輕吐出一口長氣,身體往後靠了靠,端坐在了沙發上。稍停,石羽習慣性地用手把兩側的頭發向頭頂捋了捋:"這筆款子要是進了賬,下個月的稅就要多交十好幾萬元吧?"

辛怡點點頭,她明白了石羽的意思,便接過話茬兒說:"如果對方可以通融,我們可以先給他們開一張收據,這筆款子緩一兩個月陸續進賬,得機會加大一下經營成本或者用其他發票衝一衝,就可以少上稅了。"

石羽對辛怡的善解人意很滿意,他望著辛怡,忽然覺得辛怡近來似乎憔悴了不少。前兩年剛來公司時,辛怡還是一個頗有風韻的少婦,既有年輕女孩兒的羞澀與純淨,又有成年女人的成熟和魅力,比起那些初諳世事,說話嗲聲嗲氣的小姑娘來別有一番味道,著實讓石羽心猿意馬了一陣。隻是這女人太孤傲,像綻放的刺玫,可以欣賞卻不可采摘。後來他因為公司業務繁忙,身旁也不缺女孩子,就放棄了,不過,每次和辛怡單獨在一起,他的心頭還會掠過一種異樣的感覺。他以打平為原則答應給許非同出一本畫冊,潛意識中也有討好辛怡的成分。辛怡雖然不再年輕,但氣質依然。這氣質是與生俱來滲入骨髓的,歲月無法將它稀釋,坎坷也難以令其變形。相反,倒像是陳年的佳釀,時間越久,越有一股醉人的芳香撩人情思。尤其是辛怡的眼神,原本清高並因清高而顯得高貴,現在又平添了一抹憂慮、兩分哀怨,如同加了糖的咖啡,於香甜中可以品咂出幾絲苦澀,更讓人覺得回味無窮了。

"石總,您"

辛怡見石羽有些發呆,以為他對自己的建議不以為然。

"噢。"石羽收回思緒,掩飾地把茶杯往茶幾上一放,站起身道,"好,就這麽辦,你先去忙吧。"見辛怡起身剛要出門,又叫住她說,"還有一件事,通知你們家老許,這兩天叫他得空找我一趟,談談他那本畫冊出版的事兒。"

石羽是個極精明的商人,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他所以同意給許非同出畫冊,主要是想賣給辛怡一個麵子。辛怡是財務,自然知道這本畫冊印一千冊隻能保本,她感激自己,做賬時就會盡心竭力,偷逃些稅款。裏外裏,自己絕不吃虧。

走出石羽的辦公室,辛怡有點奇怪,自己這是怎麽了,加大成本,衝低利潤,這是違反財務製度的,即便要這麽幹也得讓領導發話啊,怎麽自己連結巴也沒打一個,就主動出了這麽個餿主意呢?細一想,也許正是自己眼下的心態使然,下意識中想討好領導吧。

臨近中午,辛怡接到許非同的電話,讓她馬上出來,到附近的君再來餐廳一起吃飯。辛怡說有什麽事晚上回家再說行不行?許非同語氣立時變得急切,說你不要再囉嗦了,這頓飯非同小可,也許會使我們的命運從此發生轉機。辛怡不再堅持,把手頭的事情處理了一下,騎上自行車趕往君再來。

路過一家新開張的商廈時,她看見門口圍滿了人。人群中有一座臨時搭建的木台。木台子上正在表演人體彩繪。辛怡下了車,踮起腳一看,那個正往女模特身上塗抹油彩的人原來是朱丹。女模特半**上身,胸前和腹部已畫上了些花草,朱丹正全神貫注地為她胸前綻開的一朵牡丹著色。台下四周,有四隻懸掛在半空的氣球,每隻氣球上拖著一條長長的彩幅,上麵寫著慶祝開業、恭喜發財一類的吉祥話。還有一支不知是從哪裏租借來的鼓號隊,正有節奏地吹吹打打。

辛怡聽許非同講過人體彩繪,它也是行為藝術的一種形式,不想卻也具有了濃重的商業氣息,成了商家的促銷手段。前兩天看報紙,西安的一家餐廳更有"創意",讓人體彩繪模特零距離為食客服務,在社會上已經引發了強烈反響。輿論普遍認為,這是打著藝術的旗號在提供變相的色情服務。辛怡是讚同這種觀點的,如果這也可以稱為行為藝術,那麽異性洗腳、按摩甚至賣**,不都可以假藝術之名了嗎?她本想等著朱丹畫完以後,聽聽他怎樣闡述自己的高論,但怕許非同等急了就一抬腿又騎上了自行車。

許非同已經在焦急地等她。

早晨八點多鍾,許非同接到小雨的電話,告訴了他鳳凰科技的消息,許非同聽了異常興奮。一個月如果能翻一番,他先期的損失可以全部打回來,這不能不令他的心跳加速,盡管他對小雨完全信任,還是一迭聲追問了三句:是真的嗎?消息準確嗎?絕對沒有問題嗎?在得到了小雨極為肯定的答複後,許非同仍然提出了一個有些不近情理的要求:小雨,你再幫我鑿實一下消息的可靠性,如果沒有問題,我就準備全倉殺入了。兩個小時後,小雨又打電話告訴許非同,她又去盯問了,人家說,今明兩天無論什麽價位介入都是正確的。許非同這才急急忙忙打電話找辛怡,正巧她被石羽叫去談話,好不容易聯係上了,她又推三推四,真叫他心急起火。

"什麽事?"辛怡一邊坐一邊問。辛怡沒告訴許非同見到朱丹的事,他知道許非同看不起朱丹。許非同等服務員上完菜走了,才壓低聲音把上午所發生的一切告訴了辛怡。言畢,他望著妻子,等待她的表態。

辛怡的心忽地一下收緊了。前兩次獲利,已使辛怡對許非同的消息深信不疑。一個月翻一番?這消息來得太令人興奮又太猝不及防,她的頭有些暈,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股市是一個既上演悲劇也創造神話的場所,她忽然想起剛入市時什麽也不懂,在九八年的五一九行情中聽到一個馬路消息,說預合基金要漲,她大著膽子吃進五千股,沒想到一連七個漲停板,不到十天,賺了將近一倍。這回消息來源如此可靠,看來真的是要時來運轉了。

"你發什麽愣啊?"許非同看看腕上的手表,有些不耐煩。

辛怡這才收回神來。兩年來因為炒股,事業荒廢,夫妻反目,操了多少心,勞了多少神,自己不但要操盤,要料理家務,還要工作,可謂心力交瘁。可到最後,不但賺到的錢賠回去了,本金也損失慘重,婚姻瀕臨解體,自己的工作也無心支應,生活幾乎陷入絕境。如果能一個月把損失打回來,那真是她的心跳加快覺得一股難以言說的情感湧上心頭:酸楚、激動抑或是幸福?眼睛裏竟噙了淚:"你說怎麽辦?非同。"

"還有什麽怎麽辦的!"許非同已經被從天而降的好運陶醉了,他沒有注意到妻子情緒上的變化,激動地一拍桌子:"下午你請一會兒假,到營業部把手上的票全賣了,全倉買入鳳凰科技!"

"好,我聽你的。"辛怡裝做用紙巾擦臉,將馬上就要湧出眼眶的淚水抹去,隨後喝了一口啤酒,說,"非同,這回我們掙了錢,就不再炒股了,好嗎?繼續炒,說不定還會賠回去!"

"對,絕對不炒了。"許非同也有些動情,他望著妻子那張已有細碎皺紋的臉說,"多少次了你都說不再炒了,可是每次稍有收益你就自食諾言,以致在股市裏越陷越深。你要知道,人最難戰勝的,就是人性中的貪婪。這回我們起誓,能把本兒撈回來,就絕不再炒了,我好好畫我的畫兒,你好好上你的班。再一直炒下去,不知道等待我們的將是什麽!"

"好。"辛怡望著許非同答應一聲,"想一想,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兩三年時間賠了你近十幾年的稿費。其實,我也是好心,總想能多掙一點錢,幫你了卻幾個心願,也為咱們以後的生活作一些積累,沒想到,唉,真是"

"現在不說這些了。"許非同拍拍妻子的手。確實,除了炒股總賠之外,作為妻子,辛怡是相當賢惠的。她的生活異常簡樸,對自己幾近苛刻。吃和穿都盡著丈夫和孩子,結婚這麽多年了,給自己沒有買過一件像樣兒的衣服,戴的首飾和項鏈,也是在小攤上買的一二十元的假貨。可是對丈夫她卻很舍得,五六千元一件的皮夾克,她買的時候眼皮也不眨一下。開始,許非同很感動,後來他就有些生氣,股市上幾萬、幾十萬都賠了,還犯得上為幾分錢和賣菜的小販討價還價,連一件稍微好點兒的衣服都舍不得穿嗎?辛怡卻不這麽看,正是因為股市賠錢了,過日子才更應該精打細算,生活上也更沒有理由奢侈!許非同覺得,她似乎是以一種苦行僧的心態在懲罰自己,這使許非同的心裏很不是滋味。這時聽辛怡又這麽說,便表示:"等本兒撈回來就不再炒了,咱們踏踏實實過日子,你要說話算話!"

辛怡點了點頭。她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經十二點,離股市下午開盤還有一個小時,於是站起身說:"我先走了。"臨出門時又叮囑許非同:"這一兩天你有空去找一下石羽,他還要和你說說出畫冊的事。"

許非同回答:"行。我把剩下的菜打包,晚上就不用做菜了。今天,彤彤還要回來呢。"

辛怡停住腳步:"今天是星期四,明天才是周末呢。"

許非同"哦"了一聲,拍拍腦門:"瞧我這腦子。"

都是股票鬧的,許非同這一段確實有些心神不寧。按教學計劃,他應該用上半學期解決學生的造型問題。造型是繪畫的基礎,隻有先把形畫準了,才談得上色彩、創作,就像蓋樓,先要把地基夯實。可是因為常常要盯盤,他已經有一個星期沒到畫室去了。去了也因為股票下跌而情緒不好,懶得多說一句話,學生也不敢問他,知道老師這一段脾氣壞,不願意當他的撒氣筒。前兩天,學校領導組織每學期例行的匯看,就是各班的學生把自己的作品掛在牆上,由專家和各班任課老師一個班一個班點評。好的作品,學校要摘下來收走,而哪個班收走的學生作品多,就說明這個班的教學質量高。以往的匯看,許非同教的學生,收走的作品總是位居前列,可是這次居然隻被選中了兩幅!出畫室門的時候,係主任說:許老師,教學進度要保證,教學質量也絲毫不得忽視,這方麵還希望你多下點功夫。話說得還算緩和,但已流露出明顯的不滿意,照這樣下去,別說晉升職稱了,這個講師能不能繼續聘用都是個問題了。許非同的心態怎麽能平和?好在小雨又有重要的信息告訴了他,自己很快就可以擺脫股市的困擾而安心工作與創作了!

辛怡回到公司,以到銀行去查查那筆二百萬的款子是不是進賬了為借口,向石羽請了假。在去證券營業部的路上,她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這想法隻在腦海中一閃,便把自己嚇了一跳。可是,如同午後陽光下那條長長的身影,這想法冒出後便緊緊地追著辛怡,再也揮之不去了。於是,她略一遲疑,返身奔了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