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昏而嫁

第五章 長夜難明

第五章 長夜難明

楊衝母親見兒子不為所動,幹脆在地上打起滾來,一邊滾一邊扯開喉嚨大聲地哭喊:“老頭子哎,老頭子你帶我去吧,留我一個寡婦在這世上,天天看媳婦的冷臉,兒子也不敢管我,我受死了罪啊!老頭子哎——!”

那聲音蒼老而淒厲,像是野獸的嚎叫,在這寂靜的深夜格外刺耳,即使隔著房門,小英英也被嚇醒了大聲地哭了起來,清月不顧疼痛,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衝進房間抱起女兒哄起來,而楊衝母親越哭越大聲,仿佛要和孫女一比高下。

清月見女兒受驚嚇,止不住聲地哭泣,她沒有辦法,披起一件外套,走出家門,而楊衝已經將楊衝母親扶起坐在沙發上,他像一個孝子一樣蹲在地上柔聲地安慰自己的母親,自始自終都不曾看她們母女一眼。

她覺得心寒,腳上似帶著腳鏈,一步步地蹭到樓下。二月裏仍是陰冷,小區裏的香樟樹濃密依舊,綠意濃濃,可是樹下那名清秀少女去了哪裏?這一位抱著孩子麵目浮腫,身材臃腫的少婦是誰呢?

她不敢回娘家,父親這幾年身體漸漸不好,生意漸漸放淡,開始倚重女婿,楊衝對她冷淡已久,除去上班就是喝酒打牌唱歌,每每深夜進門,都是一身的酒氣熏天夾著刺鼻煙味,不住地嚷著應酬辛苦。

她鼻頭酸澀:英英出生那天,楊衝便借口父親病重回家去探親,不顧她們母女。

自從英英出生,他這個做父親的,不要說拿錢回來養家,就連自己的親骨肉,他什麽時候動手抱過?是她,一直是她,為了維持這個名存實亡的家庭,忍氣吞聲,苟延殘喘。

現在想來,還不到兩年的時間!自己當時是多麽的天真,多麽的樂觀,又是多麽的傻氣!愚蠢!蠢到無藥可救!

清月的眼淚似大河決堤,滾滾而下,深夜寒冷,她脫下自己的外套包住女兒,自己卻在夜風裏凍得抖抖嗦嗦。

女兒已經睡熟,一隻小胖手還牢牢抓住媽媽的衣角,像是害怕媽媽也突然丟棄她不再愛她,睡夢中淡淡的小眉毛緊緊地揪著,粉粉的小麵孔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

她不住地用自己的臉頰去溫暖女兒的小胖臉,吻著她的眉心,流著眼淚喃喃道:“寶寶,媽媽的乖寶寶,媽媽這一生都會視你為瑰寶。”

保姆趙阿姨帶著外套來找清月,一把將她抱住,憤憤不平道:“走,我們回家!那個家是宋先生置下的,要走也是他們母子走!這大晚上,帶著寶寶在外麵晃,大冷天受了凍,或者萬一遇見什麽髒東西,發起高燒,你哭都來不及!”

清月本在猶豫,一聽這話,趕緊抱緊女兒回家,惡婆婆已經入睡,楊衝仍坐在客廳裏,一言不發地抽煙,顯然在等她們母女。

多麽涼薄,妻女在外,都不出門尋找。

宋清月啊,宋清月,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的父親,善待婦孺,視妻女如瑰寶。

可是她麻木得流不出眼淚,木然地坐在他對麵,趙阿姨抱過英英去了嬰兒房。

楊衝冷漠地看了妻子一眼,厭惡地說:“你胖了,頭發這麽長,亂蓬蓬的,什麽樣子。”

懷孕足月時體重高達七十多公斤,月子做完又胖了四公斤,讀書耗神,帶孩子費體力,她已經瘦了十多公斤,楊衝這時才說她胖了,可見這些時日來,他沒有正眼看過她。

也是,他“工作”辛苦,女兒都不顧,怎麽有時間關心她?

她口中苦澀,淚泉已經幹澀,隻是喃喃道:“你曾經最愛我這一頭濃密的卷發,難道現在忘記了?”

楊衝裝作渾然不覺,繼續冷漠地責問:“你怎麽可以忤逆自己的婆婆?”

清月吃驚了,她張大嘴巴,怎麽是她忤逆,是她婆婆對她們母女百般羞辱,好不好?

楊衝冷笑起來:“這些年在你家低聲下氣的,我已經受夠了,難不成你還想奴役我的母親?”

等等,等等,講點道理好不好?你們楊家人難道都是黑說成白,白說成黑?她看著自己的丈夫,說不出話來。

楊衝轉過臉不看她,清月從他躲避的眼神裏看出了慌張和厭惡。

電光火石間,她全部明白了,她問:“她是誰?”

“什麽她是誰?”楊衝裝做不懂。

“不要裝了,楊衝,我好歹也念到管理係的碩士,這點花頭看不出來,我枉活二十幾年了。你同我好好說,我們坐下來談,你要是遮遮掩掩,江城就這點大,你怕我打聽不到?鬧得不可開交,你也沒有好處。”

清月心裏發抖,內心像是千百把鈍刀子在割,痛苦到了極點便是麻木,此刻看上去,麵色蒼白的她仍是鎮靜自若。

楊衝驚訝了,他看著妻子,他一直以為這個女人單純好欺,不知世事,想不到竟也長大,一番話說的有棱有角。

他不再避讓,說道:“我是正常男人,我們多久沒有睡在一個房間了?我是有自尊的男人,在你們宋家做小二這麽多年,隻拿年薪,一點點實權都沒有,連老蔡都比我混得開。”想不到,他外遇得振振有詞,有理有據。

清月不睬這些借口,單刀直入問道:“你打算怎樣?”

楊衝不假思索:“她要我回來同你坦白,早早離婚,但是我想到紫英還小,我決定和你先分居。”

宋清月冷笑起來:“難為你還為女兒考慮,真謝謝你,楊先生,我們律師樓見。”奇怪,這話一出口,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看看楊衝,他也似鬆了一口氣,竟麵帶喜色。

拋妻棄子竟然喜氣洋洋,清月心頭的鈍刀子一刀刀地割得她鮮血長流,她痛得喘不過氣來。

楊衝見她木然坐著,問了一句隻要是人都說不出的話:“怎麽,你還不收拾東西回娘家?”

清月像是被提醒了,也不知哪裏來的神力,猛然起身,進屋收拾起行李,一大包的嬰兒衣物,尿不濕、奶瓶、嬰兒潤膚品

??自己隻是小小的一包。

收拾了兩個小時,她力氣全無,頹然坐在英英的嬰兒床邊,,想到小小紫英還不會喊爸爸便失去了爸爸,她滿腔的怒火又轉為悲傷,淚水洶湧而出。

還好,楊衝沒有推門而入問:“你怎麽還不走?”他在大房間早已鼾聲如雷。

趙阿姨端著一杯熱牛奶走了進來,撩起圍裙擦眼淚:“清月你這孩子,早年多麽一帆風順,怎麽人未到中年,這般不堪?”

原來她聽壁角聽的清清楚楚,清月沒有心思去責怪老人家,隻是一味地流淚。

她抬頭看窗外,清冷的月亮也怕看這人世間的淒楚,掩身鑽進了厚厚的雲層,這又深又冷且苦澀的黑夜叫人怎麽才能熬到天明?()